宋清淮借着看景色,不着痕迹甩开他的手,“外面景色真不错,看这花……呃。”
一阵风吹来,野花成了“光杆司令”。
宋清淮讪讪坐回来,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和傅识均去看海是他三年前的愿望。
傅识均答应得很好,但彼时他正处于事业上升期,一直没凑出时间。
为此傅识均十分内疚,一有空就下厨,那段时间宋清淮吃糖醋排骨差点吃伤。
他以为这个愿望再也没机会重见天日了,原来记得的人不止他一个。
宋清淮打起一些精神,身上轻快了些,连阴云都透着一股欲语还休的兴奋。
海边风更大,宋清淮下车差点被风推走,傅识均拽了他一把,揉了揉他被冻僵的指节。
宋清淮抿唇,没有抽开。
“今天风大,请注意安全。”景点的工作人员善意提醒。
宋清淮眺望远处水天相接的海域,心情高昂得像个氢气球,只要傅识均撒开手,他就能飘飘悠悠飞起来。
傅识均笑话他,“又不是第一次看海。”
以前宋家还未落魄,宋清淮十八岁的生日礼物是一艘游轮。
生日派对就在游轮上举办,一群人在海上漂了几天才返航。
各家父母担心自家孩子,但又想巴结宋家,一群人巴巴儿等着他们回来。
宋清淮不懂,以为所有人都是他的好朋友,以为大家都玩得尽兴。
从蜜罐里泡大的少爷,不会明白他的生日消费了北城一个小康家庭一年的收入。
后来宋家倒台,往日亲切可人的同学个个儿翻了脸,都想在宋少爷脸上踩一脚。
宋清淮也想起以前的事,他含糊带过,“这能一样吗。”
天儿冷,没什么游客,宋清淮可以撒开膀子玩儿。
摄像大哥发挥专业素养追在他身后,傅识均眼带笑意跟上去。
宋清淮即将要跑进景区时,傅识均接了个电话,那点儿热乎的人气也被铃声赶跑了。“我有事,先回去吧。”
海风刮得人脸疼,氢气球漏了气,瘪成了一块破塑料。
“很急吗?”宋清淮手揣在羽绒服的兜里,踢了踢路边的沙子。
再走两步,他们就能看到海了啊。
傅识均顿了顿,“嗯,或者……我先回去。”
宋清淮难堪地抿唇,没接他这句话。
几人原路返回,北风刮断了树,天沉得像要砸下来。
宋清泽额角贴了个绷带,看到傅识均他嘴一瘪,眼泪缓缓淌下,“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让他们不要告诉你吗?”
傅识均站在他面前垂下眸子看不清神色。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宋清泽的苦肉计,不过周瑜打黄盖罢了。
宋清淮没眼看,绕开两人就要回房。
“宋哥抱歉,我不想打扰你们约会的。都怪我不小心,识均哥也只是太关心我。”宋清泽咬唇挪着小碎步,眼中闪着憎恨。
他笃定宋清淮是为了炫耀,才会给自己送信。但傅识均怎么能给宋清淮写那样的信?他们应该只剩血海深仇不死不休才对!他必须让傅识均做出一个选择。
“你别过来,我有密集恐惧症,不能靠近心眼多的人。”宋清淮拿着果盘抵在身前上了楼。
宁铮恰好从房里出来,一把撞开他。
宋清淮气笑了,他招谁惹谁了,一个个都找他不痛快,真当他是软柿子,谁都想来捏捏。
“幼稚鬼。”宋清淮嘀咕了一句。
宁铮摘下墨镜,拽着他进了影音室,“你竟然拒绝我!”
宋清淮眉毛一挑,双手抱臂,“这都什么跟什么!我还没说你拒绝我呢。”
两人大眼瞪小眼,发现都没收到对方的信。
宋清淮暗忖,大约是傅识均那狗东西偷偷把信处理了,真是玩儿不起。
“该不会ta没帮我寄信吧!”宁铮浓眉大眼的实在不适合思考这么困难的问题,“明明自己都去约会了。”
宋清淮耳朵一竖,“谁啊?”
宁铮翻了个白眼,“当然是……”
他突然反应过来,一脸警惕,“我不能告诉你。”
”我只是觉着你人挺有意思,所以叫你去玩,你可别误会。”宁铮解释。
宋清淮深沉点点头,“人格魅力嘛,俺晓得嘞。”
宁铮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两人一拍两散,各回各房。
去约会的两组嘉宾还没回来。
宋清淮睡得越发迷糊,连饭都不想吃,打算一觉到天亮,却被敲门声吵醒了。
“宋哥,咱俩聊聊吧。”宋清泽笑了笑。
宋清淮面无表情就要关门,“没什么好聊的。”
“跟宋家有关。”
第10章 他的玫瑰
“你觉得你爸很冤枉,我做了假证?”宋清泽的声音合着寒风,吹得人十分刺骨。
宋清淮没说话,缓缓吐出一口白烟,风太大,烟圈还未形成就吹散了。
借着这支烟,他才能勉强回忆当初的事情。宋清泽的父母在他年幼时双双去世,是他们一家将他养大,父母亲待他视如己出。
五年前一个寻常的好天气,父亲要和母亲去过结婚纪念日。宋清淮一脚踢翻这碗狗粮,跑去隔壁找傅识均。
但就在这时,一群警察冲进家门,他那西装永远一丝不苟的父亲,头发凌乱地被推上了警车。
他的母亲跑断了鞋跟,精贵的旗袍沾满了尘土,四处求告无门,没人愿意沾一身腥。
偌大一个宋氏集团老总涉嫌走.si,且数额巨大,说出去谁信?
但就是有人信,还说怪不得宋氏能一直屹立不倒。
明明所有的成就都是父亲日以继夜打拼换来的,但没人相信,笃定他做了不光彩的事。
数不清的记者乌泱泱围着他们的别墅,宋清淮有家不能回,而宋清泽早被转移,在出庭那天做证此事为实。
一打又一打的证据被呈上来,短短几天,父亲头发花白,再不见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他流着泪认罪。
宋清淮被指尖燃尽的烟烫到,他垂眸碾灭了烟头,“你想说什么?”
宋清泽看着旁边深不见底的湖水,眼睛转了转,“你爸一点也不无辜,他就是绝世坏种,你以为我爸妈怎么死的?就是被你爸害死的!他为了吞并我们家的股份……把我当狗一样养大,还想让我感恩戴德!做梦!”
宋清淮目眦欲裂揪着他的衣领,“你胡说!我爸对亲人向来宽厚,你怎么敢!”
宋清淮幼时羡慕着宋清泽,除了傅识均谁也不知道。
因为父母心疼宋清泽,所以总是对他处处关心。他这个亲儿子有时反而成了被忽略的那个。
“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如果不是心虚。”宋清泽笑着往湖里倒,顺便狠狠推了一把宋清淮,“你猜识均哥是信我还是信你这个杀人犯的儿子?”
今晚没有月亮,湖水静谧黑暗得像另一个世界。
宋清淮跪在湖边伸手出去,眼睛只敢盯着一个点,“把手给我!”
他知道这是宋清泽的圈套,但他还是上当了。
方才对峙的内容在脑子里挥散不去,风一吹,直到脸颊刺痛,他才恍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落了泪。
宋清泽还在挣扎,他会游泳但不肯上岸,“他不会信你,我和你之间他只会选我,宋清淮你输定了。”
“救命……救命啊!”
咕噜咕噜的像开水沸腾,身后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事到临头宋清淮反而冷静了。
他站起身冷眼瞧着,如果恶人声音大就有理,那还要法律做什么。
扑通一声。
羽绒服吸满了水,直直往下坠,湖里的水草温和地缠上他。
脚步声停在湖边,那人没有丝毫犹豫,直直跳了下去,大手揽住宋清淮的腰往岸上拖。
“咳咳咳。”宋清淮趴在草地上剧烈地呛咳,眼睛进了水 ,他没看清救自己的人。
而后一阵人仰马翻,宋清泽也被救上来了。
“呜呜呜识均哥,我差点就见不到你 了。”宋清楚哭得梨花带雨,仰头看向身上滴着水、满脸寒意的男人,他心里略微咯噔。
节目组赶到,对着宋清泽一阵嘘寒问暖,宋清淮落单在一旁。
“怎么回事?”傅识均问。
宋清淮不傻,他哑着嗓音抢先说 :“宋清泽推我下湖,为了陷害我,自己也跳了下去。”
宋清泽瞪大眼睛,“不是的识均哥,是宋哥把我推下去。他怕你怪他,才跟着跳下来。”
湖水顺着傅识均脸颊滑落,英俊的面容满是冷硬,不知他会相信谁。
此时气氛格外凝重,没人敢说话。
一阵风吹来,宋清淮打了个寒颤,他本就不舒服,眼下风寒加重,身体倒是开始变得烫人起来。
他想脱掉湿重的外套,然而手指抬不起来,只能睁着红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傅识均。
傅识均走来,蹲在他面前。
他昏了头,以为傅识均还是傅识均,便朝着他伸手求抱抱。
傅识均抱住了他,温热的掌心贴着他的后颈,温柔得几乎令他落泪。
可惜,两个在寒夜里久行的人,谁也温暖不了谁。
“既然喜欢,那就多泡一会儿吧。”嗓音裹着将近零度的寒意,傅识均公主抱起他,一步步走到岸边。
手一松,扑通一声,森冷的湖水溅起一阵水花,像一个失手的跳水运动员,喝了一声倒彩。
每个人的神情都不一样,或冷眼旁观,或于心不忍,或鸣鸣自得。
宋清泽险些笑出声,他担心傅识均心软,干脆脑袋一歪,作势晕过去了。
此时节目组叫的车来了,宋清泽被抬上了车。
导演急得团团转,小打小闹是一回事儿,这可是闹出人命的节奏啊。
湖水平静无波 ,根本看不到宋清淮沉到了哪里。
“傅影帝,你看这……”导演也很纠结,傅识均的身份地位不是普通的明星,哪怕他也招惹不起。
傅识均眼底深若寒潭,浑身湿透的他连最后一点人情味儿都没了。
“闹出人命不好。”导演斟词酌句。
傅识均身体动了动,似乎听进去他的劝告,导演连忙叫人去救宋清淮。
“我去,别再弄湿你们的衣服。”傅识均又跳进了湖里,往刚才的地方游去。
宋清淮失去了意识,冰冷的湖水没过他的口鼻,倒灌进他的鼻腔。
再冷的水泡久了也逐渐有了暖意,宋清淮像回到了母亲肚子里,不会饿也不会冷。
水草缠上他,舍不得放他离开。
身体一半冷一半热,胸腔里被扔了一把烈火,刺痛异常。
死亡是一个相对静止的运动,流水般的记忆裹着眼泪沉入湖底,生前的一切便如走马观花重播一遍。
宋清淮被捞上来的时候脸色铁青,和刚死没多久的水鬼也没差了。
傅识均给他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周围守着的工作人员一脸奇怪又不敢开口。他险险把人救了回来,垂在一旁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他揣进兜里,谁也没看到。
两人去了医院,却不是为了看病,而是──
“道歉。”
宋清淮身上的水滴滴答答打湿了病房 的地板 。
宋清泽躺在病床上,脸色红润地欣赏他的惨状。
“不是我推的。”宋清淮声音粗粝得像在砂纸上刮蹭,“傅识均,你聋了还是瞎了,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宁可信他也不信我是吗?”
傅识均没换衣服,黑色的大衣往下淌着水,两人的狼狈如出一辙。他脸上覆了一层寒霜,字字戳人心窝:“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和他比?”
这句话给了宋清淮当头一棒,五脏六腑都被这一棒砸得血肉模糊。
怎么能有人无情至此。
爱你的时候,你是星球上独独一朵玫瑰花,恨不得捧在手上含在嘴里,生怕磕了碰了。
不爱的时候你就是娇纵放肆,满口胡言乱语,连栽地里都嫌不如旁边的野花鲜艳夺目。
脑袋嗡嗡嗡的听不清旁的声音,宋清淮只记得那天晚上他站了很久很久,不肯松口。
运动鞋进了水,走起路来咯吱咯吱,医院的地板很暖和。
他睡了一个很长的觉。
由于拍摄期间出事,综艺第一期就被紧急叫停。
宋清淮一分报酬没拿到,导演跑上跑下疏通关系,想恢复拍摄,这明晃晃的热度他不可能放过。
不知谁传出了消息,#宋清淮杀人#、#宋清淮推宋清泽入湖#等词条挂在微博上热度居高不下。
【直播的时候宋狗就处处针对泽泽,天呐!】
【这么恶劣的艺人还不封杀,只能说有后门真好。】
【宋清淮应该坐牢!这是故意伤害!】
宋清淮和宋清泽同公司,兴许是得了对方的授意,没人敢给他公关这次事件。
经纪人急得上蹿下跳,手里的文件砸向宋清淮,“你说你怎么这么能惹事儿?就因为你,连累我都被公司下处分了!”
眼下两人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宋清淮接不到新工作,经纪人不能带新人,两人大眼瞪小眼坐吃山空。
宋清淮刚要说话,一张嘴咳成了破风箱。
经纪人连忙给他倒热水,生怕他死在办公室里不吉利,给他拍了拍后背,嘴里念念有词,“你说你,拍一天节目还烧成了肺炎,赚那点钱不够你治病的。你当你还是当初那个大少爷啊。”
经纪人一张嘴嘚啵起来没完没了,他在北城人脉不算差。当初经人介绍,他走运和宋清淮的父亲宋徽商说上两句话。
跟在宋徽商身边的宋清淮容貌秾丽,哪怕放在娱乐圈里也是独一份儿,明眼人一瞧就知道他是富家少爷。
经纪人还做美梦,要是宋少爷跟他进了娱乐圈,他高低能把对方捧成个顶流。
但在当时,宋清淮进娱乐圈本就是个伪命题。
没成想两人再次见面时,宋清淮走投无路签了约,成了自己手下的艺人。但宋清淮貌似并没有大红大紫的命,进圈几年,归来仍是新人。
宋清淮抿了口热水 ,“张哥,抱歉 。”
经纪人不忍的目光落在他尖尖的下巴上,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不是你。”
宋清淮捏紧塑料杯,热水洒在他的手背上,他恍若未觉。
“但现在局势对我们不利,你……要不就公开道个歉吧?就说当时一时激动,失手才会推他下湖。”经纪人寻求着可行的对策。
宋清淮喝完热水,扔了一次性纸杯,“不可能。”
经纪人拍大腿,气他死性不改,还是大少爷脾气。
宋清淮出了公司,戴上口罩裹紧了围巾,拦下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听了他的目的地,从后视镜偷偷打量他。
“到了。”
北城第一监狱的牌匾生了锈,在这郊外寒风凛冽中有些摇摇欲坠的意思。
宋清淮拖着沉重的腿一步步走进去。
和别人说了什么他一概没有印象,等回过神来宋徽商已经隔着窗口坐下了。
父子俩经常见面,但宋清淮仍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
“你妈妈还好吗?”宋徽商第一句话问候的仍然是发妻。
宋清淮压住眼里的热意,“好,她很好。”
不知冷不知痛,长眠于地下,应当是好的。
这个谎言绵延了五年,宋徽商不傻,但他只当不知道,父子俩小心翼翼牵着麻绳两头,维持和平的假象。
“爸,明年这个时候你就自由了。”宋清淮牵起的嘴角有些僵硬,“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团团圆圆,再也不分开。”
宋徽商握紧话筒,“好。”
沉默蔓延在这一小方天地,狱警提醒他们注意时间。
“爸,我这些年一直在想,”宋清淮眨了眨眼睛,“您是清白的对不对?是他们冤枉您。”
强忍的眼泪打湿了围巾上的绒毛,润润地黏着下巴。
宋徽商低声呵斥:“不要胡说,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了。五年了!淮淮。”
不管真相如何,他也坐了五年的牢,再追究过去没了意义。
人总要往前看的。
“这事儿过不去!”宋清淮只留下一句话,“我不信,我活着就为了一个真相。”
宋清淮撩下话筒,窗口后的宋徽商激动地站起身拍着玻璃,又被狱警制止带走。
这地儿太荒凉,连滴滴都没人接单。
宋清淮掏出手机一瞧,天气太冷电量掉太快,自动挂机了。
他扯了扯干裂皮的唇角,阿斯顿马丁疾驰而来,急刹停在他面前,扬起一阵尘土。
“上来。”
车门自动打开,宋清淮迟钝地抬起头,傅识均羽绒服拉链没拉,里面穿了一件高领毛衣,衬得他脖颈修长,处处透着不容置疑的矜贵。
宋清淮没问傅识均怎么知道他在这儿,他总能找到自己,这是傅识均持续了二十五年的技能。
他有些恍惚,傅识均给他系了安全带。
“傅识均。”宋清淮轻轻地开口,像是为了寻求认同似的问:“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