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梦游后(傅云见)

沈以北抬手搓了搓脸，孤苦伶仃站在包房正中间，笑着说：“行，就我一个人回宿舍是吧，行，挺好。”
林初霁今天的确是喝多了点，意识混混沌沌，走在路上的时候，下意识就伸手去牵谢琰。
却被对方躲开了，抓了个空。
“你干什么……”他站在台阶上，含糊出声，“已经进宿舍了，没人看见。”
“你干什么？”谢琰伸手拽着他的手腕，阻止人来回乱晃，“不是你说的要暂时冷静吗，现在什么意思？”
他明明知道跟醉鬼讲不清道理，却仍然又执着于此。
想来，自己也是多少有点怨念和委屈的。
谈个初恋，已经莫名其妙要被分两次手，这跟谁说理去。
林初霁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了他一瞬，理智清明了几分：“对，保持冷静，我们俩现在…不能有亲密的行为…你一亲我…我就冷静不了了…”
谢琰轻易就被他三两句话撩拨得起火。
他哑声道：“林初霁，你冷静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说一些暧昧的话？”
林初霁点了点头，说好。
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了没。
谢琰怕他摔，在身后张着手臂悬空着，生怕他又出了什么岔子。
林初霁还记着路，走到四楼，自顾自地朝着宿舍里走。
喝了酒之后，他变得很放肆，刚一开门，就开始脱外套，扔围巾，不一会儿，就把自己脱了个七七八八，剩着一条白色的内裤朝着浴室里走。
一双白皙笔直的长腿，细窄的腰，两颗暧昧的腰窝，盈盈浅浅，似乎在邀请对方用掌心抚摸嵌入。
“我去洗澡了。”林初霁喃喃自语。
谢琰飞快地带上门，看着眼前的一幕，真的是要疯了。
他没想过跟男朋友要保持距离是这么一件折磨人的事，如果说当初梦游的林初霁已经带来极大的杀伤力，那么此刻，他几乎已经是被引燃到一秒就要爆炸。
他背过身，站在窗口边上，吹着风试图冷静。
只是总是分心，注意力会落在浴室那边。
水声断断续续，开了又停，不像是在洗澡，但不知道在干什么。
谢琰担心他喝多出事，忍耐了一会儿，还是走到门口，敲门出声：“你还好吗？需要帮忙吗？”
里面没有回答。
过了几秒钟之后，传来几声呛水的咳嗽。
谢琰也顾不上什么冷静和避嫌，猛然压下了门把，震惊到失语。
他看着林初霁把头湿漉漉埋在灌满水的池子里，呛得咳嗽也不肯抬头，水纹荡漾出一圈一圈的动静，看着痛苦极了。
他抓着对方的后颈把人拽出来，难得动了火：“你在闹什么？不要命了？”
林初霁在酒意的混沌下头晕目眩，迟钝转过头，浑身上下都湿漉漉地淌着水，语气万分委屈：“我好像记得…某个时候…我也是这样掉进了水池里…你让我再试试…”
谢琰表情沉了下去。
掉水里，这不是他九岁那年从秦之水那里逃走的时候的记忆么，是恍惚间的片段，还是真的记起了曾经？
“林初霁，你怎么总是不乖。”
他手指收紧，用力把他带到自己的面前，低头跟对方平视，“喝醉了就这么发疯是吗？”
林初霁眼睛泛着红，不知道是难受，还是因为方才呛了水。
他脸上潮湿成一片，也看不出是水珠，还是眼泪。
但此刻声音听上去委屈极了。
他轻声道：“我想记得之前跟谢琰发生了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我不记得他的告白…也不记得他怎么追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动了心…也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喜欢上了他…我…我要找回来…”
“不找了。”
谢琰心疼得心脏酸涩，伸手缓慢抚过他的眼尾，缓声道：“如果代价是要让你一并想起所有受过的伤害，这个回忆我们不要了。不过是区区几个月的记忆，对我们来说，没那么重要。”
林初霁摇了摇头，手指抓着他的衣领，一字一顿：“要的，我们的开始都不完整了，我什么都不记得，谢琰会很难过的。”
他好像真的是喝醉了，都不知道抓住的是谁，面前又是谁。
也许以为只是一个不相干的路人，却也忍不住想要向着对方诉说自己心里的苦楚。
谢琰盯着他通红的眼睛，一时无言。
谁说林初霁不喜欢自己，他喜欢到简直可以自虐的地步，此刻就是最好的证明。
林初霁在他愣神之时，又转过头，毫无犹豫地一头把自己浸入水里。
只是一秒钟，就被谢琰重新抓出水面，因为空气重新入肺而大口呼吸。
谢琰扣着他的脖颈，把湿漉漉的他按进怀里，紧紧抱住。
“林初霁，我重新追你。”
“按照之前我们发生过的，一模一样重来一遍。”

林初霁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是躺在自己的床上。
深蓝色的床上四件套，脑袋陷入在蚕丝被里，很柔软。
他脑子里隐约闪过昨晚谢琰说过的话。
“林初霁，我重新追你。”
“按照之前我们发生过的，一模一样重来一遍。”
隐约记得是自己非要找回过去的记忆，然后他这样告诉了自己。
纵然现在对于过去还是零零碎碎的空白，但不得不说，自己那点慌张和混乱被轻易地安抚了。
他侧过头，看到枕头上留了张纸条，上面的字迹相当锋利，字如其人。
“你之前有梦游的习惯，老是跑我床上。”
“但是豌豆公主太娇气了，睡粗糙的枕头会觉得难受，于是我选了这套被子，给你也换上了一样的。”
“记不住有什么关系，有我。谢琰，留。”
林初霁拿着那张纸条，手掌抚过柔软的被面，记忆里闪过一帧自己跟他躺在床上的画面，谢琰的手掌垫在自己的脑袋下，生怕睡得不舒服。
他的姿势很别扭，大概这样久了会手酸，但脸上却没半点不耐烦。
原来并非完全不记得，只是零碎的记忆被打乱，无法串联。
而谢琰此时做的事，是耐心地抓着他的手，把这散了一地的珠子慢慢重新串回。
他划开手机，消息很多，难得热闹。
【沈家以南】：还好吗？昨晚看你状态挺不好的
【沈家以南】：忘掉过去有什么关系啊，你们俩以后日子还长呢，跟一辈子比起来，几个月算个屁
【沈家以北】：再次诚心诚意向你道歉，哎，我没责怪你的意思啊，真的，我超级理解你的心情
【沈家以北】：但是呢，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谢老板的，放过自己吧，开心一点
【沈家以北】：给你带了你喜欢的甜糕，下节课拿过去给你！
【魏】：醒来记得喝点蜂蜜水
【魏】：还是昨天那句话，别做傻事，听到了没，看到回话
林初霁看着各式各样的信息，眼眶潮湿。
他不记得很多事了，但记得很清楚的是，从小到大伴随着自己的孤独，没有朋友，独来独往。
是谢琰把所有的热闹都带给了他。
他挨个回复完信息，起床洗漱完，背着书包出门上课。
早上起晚了忘了看时间，到阶梯教室的时候，晚到了十分钟。正在愣神，大门从里打开，露出教授笑咪咪的一张脸。
“林初霁同学，我对你可真是印象深刻。”教授侧过头，指了指坐在第一排的人，“你的室友谢琰又来帮你提前点到了，看来一学期过去，你们俩的感情越发深厚了啊。”
整个阶梯教室发出早八的第一声爆笑。
林初霁：！！！
他朝着第一排望过去，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对方唇角微挑，冲着他露出一个相当自然的笑。
此情此景，分外熟悉。
刻在DNA里的感觉席卷而来，是的，以前每次跟谢琰一起出现的时候，这种逃不掉的当众社死，如影随形。
教授笑着看向他：“林初霁同学，开学和期末各迟到了一次，也算是有头有尾，过去坐吧。”
仍然是第一排，仍然是一群人挨个起身让他进去，林初霁低着头快步走到谢琰旁边的空位坐下的时候，脸颊已经红成了一片。
“你不知道我喜欢坐角落吗。”林初霁压低声音道。
“因为第一次跟你上课就是坐第一排啊。”谢琰懒懒道。
林初霁闪回过片段的记忆，张了张嘴：“那你早上为什么不叫我起床。”
谢琰先是递过来一封手写信，然后指尖点了点他的抽屉：“因为早上五点起来就给某人排队买甜点，非常难买的好吃得不行的限量的雪媚娘，想起来了吗？”
林初霁怔住。
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这也是之前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
他缓慢地展开了那封信，和记忆里零碎的文字拼凑在一起，轻易清楚了缘由。
信的内容和上次唯一不同的是，信的末尾多了一句话。
“第一次惹林初霁生气，但他特别好哄，一份糕点就收买了，还偷吃，好可爱。”
林初霁指尖拨弄着包装盒上的缎带，又想笑又想哭，他轻声道：“谢琰，你真的要把之前所有的事都重来一遍吗？”
“看心情吧，对我不利的，你最好就全忘了，就记得我对你的好。”谢琰心态特别好，还跟他开着玩笑，“哎，我这算不算作弊？”
林初霁已经偏心到帮他说好话：“当然不算。”
谢琰伸手替他拆开盒子，低声道：“要偷吃吗？上回你也吃了。”
林初霁看着白白胖胖的糯米团子，实在是勾起了欲念，埋着头，飞快地往嘴里塞了一个。
教授正巧回过头，看他们俩一直交头接耳的，看向第一排，笑眯眯出了声。
“林初霁同学，虽然你期中拿了我这科的满分，虽然你非常优秀的完成了三个项目，虽然你和室友相亲相爱，但是是不是不应该在我的课上聊天呢？”
林初霁嘴里含着吃的，压根说不了话，只能摇了摇头。
一紧张，囫囵往下咽，差点给噎死。
教授看着他圆鼓鼓的脸颊，戏谑道：“偷吃啊。”
林初霁恨不得原地刨个坑把自己埋了，艰难吞下去那个雪媚娘，才喃喃开口：“抱歉，没吃早饭，太饿了。”
“给我一个。”教授伸手，故意逗他，“我就不追究你了。”
林初霁连忙把整盒都放在他的手上，结结巴巴说：“都给您，限量的，特别好吃。”
整个教室的同学都跟看乐子似的，笑成一片。
“哎，我也想吃，见者有份，分我一口啊。”
“老师，我可以吸一口豆浆吗，剩下的全给你。”
“反正我没有大早上排队给我买限量雪媚娘的室友。”
“老师，你怎么一把年纪还跟学生要吃的啊哈哈哈哈。”
林初霁抬手捂住脸，痛苦出声：“上一回我应该没这么社死吧？”
谢琰笑得不行，还一边认真帮他记着笔记：“没有，挺好的，这次你应该会印象更加深刻了。”
林初霁：“……”
后面的一段时间里，谢琰抽空就会带着林初霁去之前去过的地方。
林初霁多了一个记日记的习惯，简单的文字，再配上简笔的小插图，以后再看到，大概也能瞬间回忆起当时的心情。
2023年12月22日
谢琰说之前我帮他拍摄了很多好看的照片，可是他不把照片给我看，真是讨厌。
他说要站在每一个地方，和我一起还原当时的姿势，才更容易让我印象深刻。
我们去了第一次拍照的摄影棚，去了很像旧时香港的老街，去了我高中的学校。
跟着他一起走街串巷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记忆在一点一点的回来。
我们俩今天没穿校服，差点被年级主任逮住。
他问我们是哪个班的。
我说高二七班，对，那是我曾经的班级，也希望谢琰真的是我的同桌。
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快乐很多。
2023年12月23日
周六，疯了一把，跟谢琰一起买机票回了雾城。
今天也是下雨的天气，谢琰说，和那天我去找他的时候一样，一把伞，两个站在雨里的人。
我看着墓碑上他爸妈的照片的时候，好像突然能够理解，他当时为什么在这一刹那突然喜欢上我。
一个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人，在那一刻，一个拥抱也会心动不已吧。
我真的特别特别心疼。
他得到的爱太少了，这么一件小事就会被轻易打动。
我想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
2023年12月24日
平安夜，仍然是在雾城。
我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夜市生活，我们俩穿着厚厚的外套拥挤在人群里，不知道被谁喷了一脑门的雪花。
雾城是不下雪的，我说京城的初雪也还没来，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几天我在偷偷织围巾，一开始挺丑的，多练练之后看着就还不错，一鼓作气织了两条。
丑的给我，好看的送给他。
2023年12月25日
回学校了，一起去图书馆上自习。
我头一回觉得他真挺学霸的，一个小时做完了三套题，这是人吗？
暂时不想理他两分钟。
期末不拿到满绩我跟他姓。
2023年12月26日
谢琰又去排练了，也不知道他新年到底要表演什么节目，神神秘秘的。
猜他会唱一首歌，唱给我。
我零碎的记忆里不记得什么时候，他跟我说，下次要唱歌给我听。
他那么信守承诺，一定会做到。
2023年12月27日
谢琰买了只特别细的记号笔，按着我非要在我的脖子上写字。
我骂他是不是有病，他说这明明是我之前主动提议的。
……我陷入了沉默。
……我想起了他裁剪过的头像。
我现在十分想告诉当时的自己，你那会儿真的已经喜欢谢琰了，你醒醒，就这还是直男吗？
2023年12月28日
围巾织好了，给他画的一整个全家福也画好了，我又想好了第三个礼物。
我真是太卷了，我要在初雪这天卷死所有人。
就是怎么还不下雪？
今年要是不下雪了，这礼物用什么由头送出去呢，好愁。
2023年12月29日
沈以北最近对我十分狗腿，且每天都在关注我的恢复记忆的状况。
每日三连问，找我估计比找他爹妈还勤。
小林同学在吗？
今天回想起来了吗？
有更喜欢谢老板一点吗？
我真是挺不好意思的，我当然喜欢谢琰，在无数个瞬间里发现的。
在他这么耐心陪着我重新走之前的路，在他每次看向我温柔的眼，在他夜深人静时露出的叹息让我心疼时，我都觉得自己好喜欢他。
我们俩最近天天都呆在一块儿，可是突然说这样的话好奇怪。
我想找个契机，跟他郑重表白。
2023年12月30日
快到年末的最后一天了，我们俩去了上海。
他口口声声说的灯节已经拆掉了，但外滩边上仍有人在放灯，他用笔在上面写下了愿望。
愿他在银河万顷里自由，不必为我停留。
他告诉我。
他真是这样想的。
那天他特别紧张，人生头一回的告白，忐忑地手心都在冒汗。
他说，如果我拒绝了也没关系，他会像朋友一样陪在我的身边，如果还能带来一点快乐，就再好不过。
最后看到了烟花，很绚烂。
他说他那天吻了我，但不知道我当时是否已经喜欢了他，心跳有没有快到跳出来。
我不知道那天。
我只知道此刻，我心跳快一百八了。
年末的最后一天，学校里特别喜庆，到处都布置成了跨年的模样，到了傍晚，就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
林初霁却因为头一天看烟花着了凉，一觉睡到了傍晚，醒来的时候还昏昏沉沉，宿舍却已经空无一人。
沈以南发来消息，是一张照片。
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九十九朵，非常大张旗鼓的放肆。
【lark】：？
【沈家以南】：谢老板今晚有演出，你去送吧
【lark】：？？？
【lark】：你觉得像是我能干得出来的事吗
【沈家以南】：你可以勇敢一点，迈出这一步
【lark】：嗯，勇敢，当着全校的面出柜
【沈家以南】：哈哈哈哈哈哈，行，没事，我去送，我不怕
【lark】：他人呢
【沈家以南】：后台呢，演出时间在八点啊，快到点了，别耽误了，看着时间就过来
【lark】：好
林初霁从床上坐起身，撑着膝盖发呆了一会儿，手机又是一阵密密麻麻的震动。
很多很多的照片，是谢琰发过来的。
从第一张他们在海边的合照开始，一瞬间被拉回了跟他初识的六月。那会儿自己满脸都是别扭，而谢琰的手搭在肩膀上，笑得特别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