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梦游后(傅云见)

突然点名，林初霁抬手盖着餐盘挡住作案现场。
服务员也没想着真碰到个头铁的，强行解释：“这是我们新开发的山西料理，也许只是单纯不合您二位的口味。”
谢琰嘴角上挑：“你胡编乱造问过山西人民的意见吗？”
林初霁微摇头，眼神示意他算了。
但对面这哥还在惋惜手上没个喇叭。
谢琰推开靠椅，利落站起身，一副要理论到底的气势：“行，光是我们俩样本太少，但参了团，也该享受应有的服务。麻烦还没吃饱的朋友都去尝尝这份炒面，我们公平公正投票，如果超过半数觉得有问题，我要求厨师给我的室友重新做一份定制早餐，不过分吧？”
因为他的号召，四面八方的目光再次聚集过来。
有好些游客开始跃跃欲试，也有之前不敢吐槽的人小声附和的确味道有问题，一时间，早餐厅变得闹闹嚷嚷。
而谢琰是所有视线的中心。
林初霁头一回忘掉了众目睽睽的不适，仰头看着他，个高，看得脖子酸。
原来有人帮着出头是这样的感觉，不丢人，甚至内心还起了点波动，很微妙的感觉。
“看我干什么？”谢琰坐下，轻描淡写道，“可以想菜单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林初霁缓声开口：“你……一直这样？”
谢琰挑眉：“哪样？”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林初霁挑了个中性的描述。
不知怎么的，谢琰突然想到昨晚他抱着自己蹭来蹭去的模样，眉心一跳。
脸皮那么薄，要问他是不是同性恋，是不是念念不忘着前男友，还在睡梦里认错了人，铁定会翻脸吧，那就没必要了。
谢琰是直男，但也有着对所有性取向的尊重。
他唇角扬了起来：“也不一定，看事，看人。毕竟，我是活泼，不是缺心眼儿的蠢。”
林初霁：“比如？”
“比如你谈没谈过恋爱？前任是什么样的？喜欢哪种类型……”谢琰见他表情复杂，及时收住，“之类。”
林初霁眯眼：“你怎么就对这些事感兴趣。”
谢琰心说你不爬我床我能多想到这儿么。
微叹了口气，把锅往自己头上扣：“我们刚认识，问这些挺冒犯。但你让我随口举例，我也就随口一说，十八岁的男生脑子里能有什么，不就是情啊爱的。”
林初霁被他的坦然震惊。
却莫名不讨厌。
两人都没再聊天，安静地喝着各自的豆浆。
这会儿小白鼠们试完炒面，怨声载道，厨师颤颤巍巍出来接受审判。
林初霁看着站在面前五大三粗的胖师傅，商量说：“我室友买了螃蟹，他想吃那个，那就麻烦您今晚给他做道大餐，行吗？”
对方只想赶紧结束这公开处刑，忙不迭点了头。
昨晚横眉冷对，今天艳阳高照，谢琰有点受宠若惊：“这么关照我的情绪，那我们现在是正式建交了是吧？”
林初霁嗯了声，不习惯这样真情实感的表达，有些不自在。
手机震动没停过，他没更多的胃口，索性起身，表情清淡地往外走，落了句：“你慢慢吃，我先回房间。”
“等我一起啊。”谢琰跟厨师交代了两句，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慢悠悠跟上去。
林初霁低头查看弹窗提醒。
【妈妈】：看了你那游轮的行程，我还是不放心
【妈妈】：你拍张和朋友的合照给我，就现在
跟谢琰合影么。
根本开不了这个口。
【妈妈】：你发了，我就相信，这几天不再烦你
这个诱惑让林初霁瞬间动摇。
他回头看了眼谢琰，手长脚长的男生，三两步就走到了自己跟前。
斜倚着门，眼皮微垂，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不说话的样子挺迷人，但一开口语气就有点臭屁：“开门啊，怎么，被我帅傻了？”
林初霁放低姿态：“……嗯，帅。”
谢琰被噎住，心说他到底在透过自己的脸看谁啊，这么冷的性子还能有夸人的时候？
头一回当替身被搞不自信了，含糊道：“我吧，应该也没那么大众脸。”
林初霁点头同意：“挺特别的。”
毕竟有求于人，他手指不自在地压下门把手，侧身进去，深深浅浅呼吸了好几次，才掐头去尾，斟酌言辞说：“船靠岛了，一会儿下去一起拍张照片吧。”
说出口了。
提要求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难，只是心脏狂跳。
“拍照？跟我？”谢琰愣了下，心说昨天想给他拍单人都不肯，过一晚上突然转了性子，都肯合影了？
林初霁看他的表情也猜出了七八分，解释说：“经过昨晚，觉得你是个好人，所以…反正六天后大概也不会见面了，就想着拍一张给自己留个纪念。我拿上给你的礼物就走，马上就好。”
他好不容易一口气说完长句，没听他回复，就转头就往房间里走。
谢琰莫名被发了一张好人卡，钉在原地，大脑狂转。
抱着睡就算了。
还送礼物。
还要合影。
还留纪念。
自己真成他前男友的替代品了？
“靠，这谁他妈乐意。”谢琰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而同一时间，林初霁弯腰拿走床头的盒子时，手臂无意碰到了那条之前不曾注意的皮带。
皮革贴合着手腕，尺寸莫名和留下的红痕严丝合缝得正好。
林初霁拿起往手上粗略绕了一圈，再放下，缓慢反应过来，原来不是皮肤过敏。
面前这根属于谢琰的皮带，才是罪魁祸首的证据。
他拿皮带绑自己了？
他居然真好这口啊？
狗东西，他怎么敢的？！

林初霁把皮带放回原位，掀起衣服下摆，飞快检查自己的身体，除了手腕上这两道不易察觉的红，再没任何别的痕迹。
不过自己觉浅，对这件事却没有半分记忆，至少说明没有被过于疼痛或者羞辱的对待。
谢琰：“朋友，我实在不想……”
林初霁：“你昨晚，到底做……”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顿住。
隔着房间的拐角，没碰上视线，却能感知到对方在看着自己。
林初霁很快恢复理智，要是直接质问他，真是他干的，断然不会承认。
更何况，有了第一次误打误撞的误会，他需要慎重再慎重才能给人判罪，免得又闹了乌龙。
“我昨晚？”谢琰听到关键词，心说你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没事，昨晚我睡得很好。”林初霁把话又咽了回去。
双方各怀鬼胎，房间里再度陷入沉寂。
为了应付家里那位控制欲极强的妈，林初霁想，得哄着他先拍张合影。早知道就不提谢琰的名字了，到时候被发现脸跟名字对不上号更麻烦。
只是闹这么一出，他实在摆不出什么客气的表情，只是大步走过去往门口那哥手里一塞：“运动手表，送你。”
谢琰头一回见人送礼还甩脸色，长见识了。
他扫了眼，双手还插在口袋里，语气挺拽：“不要。”
林初霁平静看他：“为什么？”
谢琰伸手，指尖在包装盒面的字上点了点，戏谑道：“随时监测身体指数，你有点变态了，对我五脏六腑也这么感兴趣？”
“……你想多了。”
林初霁是真无语。
来之前想着得给室友留个好印象，精挑细选的礼物怎么到他嘴里彻底变味儿了。
谢琰还是站着没动，倔驴一样。
对峙了快半分钟，林初霁把手收了回来，缓和气氛：“不要算了，去拍照吧，一张就行。”
谢琰对他的委曲求全叹为观止，尤其是垂着眼睫的模样，我见尤怜。
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
如对方所说，也就是六天之后再不相见的陌路人，留个念想也不算过分，送这礼物肯定是为了复刻当初送定情信物的回忆，想想怪可怜的。
谢琰烦躁地又抓了一把头发，妥协道：“给我。”
林初霁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癫，有些茫然。
谢琰也没多解释，伸手拆了盒子拿出腕表，打开开关，往手上一扣，屏幕上立刻显示出心率数字，快破一百二了。
林初霁陈述：“你心跳很快。”
谢琰轻嗤。
我他妈那是被你气的，服了这破手表，暴露隐私。
他拿走柜子上的相机，嘴巴不饶人：“终于能跟你拍张照片了，我激动不行？这得打印出来裱框挂墙上，分开了也得日思夜想你的音容笑貌三年又三年。”
林初霁斟酌了会儿，还是没忍住纠正：“音容笑貌用错了。”
谢琰斜睨：“你听不出来这是嘲讽？”
林初霁：“……”
跟在背后下电梯的时候，愤愤不平一口气下单了《拯救社恐指南》，《日常怼人三百句》，《高情商聊天鬼才》的电子版，决定晚上就拔苗助长，自学成才。
两人下了岛，沐浴在灼热的日光下，谢琰很快就进入了替身状态。
他调好拍摄参数，转头问：“想跟我拍什么姿势？”
林初霁：？
在说什么垃圾话。
“不是要合影么。”谢琰张开双臂悬空着，一脸慷慨赴死的气势，“最多，我就只能接受抱着了，再亲密的，我真不行，我很别扭。”
林初霁真的想报警了。
这人是怎么如此云淡风轻说出这么厚颜无耻的话啊？
“不用，并肩站着就行。”林初霁忍辱负重。
“你想好，就这么一次机会，下回我不一定乐意配合你了。”谢琰好心提醒。
“……”林初霁懒得理他，只是看了眼手里的相机，自言自语，“没带三脚架，怎么拍？不然就拿手机自拍，简单方便。”
“多简单，找个路人啊——”谢琰对拍照有专业的执着，正说着，突然被人从背后袭击，差点人仰马翻。
他低骂了句，回过头，看着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话音一转，熟稔道，“你们俩怎么来了？”
“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
两张嘴同时出声，音量加倍，闹腾极了。
“问话呢，什么时候买的票？”谢琰一手揽着一个，左拥右抱。
“就等着在这怼你呢，当然是等你先上船我们再尾随其后，票跟你同一天买的，房间也预定了。主要是担心你散着散着心跳海了，尸骨无存，那多吓人。”左边的那个回答。
谢琰笑着勒了下脖子，骂说：“有病。”
他们自在聊着天，自然就结出了一层屏障。
林初霁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低下头，假装在忙，页面却一直停在同一张网页上，手指都快把屏幕戳烂了。
“介绍一下，他们俩是双胞胎，也是我高中室友，沈以南，沈以北。”谢琰很快就察觉出他的窘迫，游刃有余相互介绍，“这是我新室友，林初霁。”
林初霁被迫重新抬起头。
哥哥短寸，弟弟长发，南辕北辙的打扮，倒是挺好辨认。
双方视线短暂碰触了下，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沈以南回想起方才怪异的姿势，好奇问：“你俩刚干啥呢？”
“正好，你来给我们拍几张照片。”谢琰把相机递过去，自然地抬手勾住林初霁肩膀，往后退了几步。
林初霁浑身僵硬。
这人怎么一言不合就上手，真烦。
“往左边挪点，有点曝光过度。”沈以南拿着相机对准他们，调整焦距。
景色不错，天气宜人，加上眼前两张赏心悦目的脸，确实顺眼，但总感觉哪儿不太对劲。
镜头里的谢琰没看着正前方，反而微侧着脸看向身旁的人，眼皮微垂，含情脉脉，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
好，他，妈，怪。
他抿了下唇，跟自家弟弟交换了下视线，双胞胎的心电感应上线，对方表情也是同款的匪夷所思。
谢琰梗着脖颈，僵持了一会儿，出声催促：“拍了吗？脖子有点累。”
林初霁被这视线烧得脸颊滚烫，目不斜视，从唇缝里挤出声音：“你能不能，别盯着我。”
“我在配合你啊。”
谢琰仍然没动，盯着他的鼻尖，心里挺得意，还沉浸在自己牛逼的演技中。
为了给人留个代餐好念想。
直男装基，真是牛批。
林初霁被这直白的目光闹得浑身不自在：“看前面就行。”
谢琰精益求精道：“那不行，那太假了，看着跟地下党同志接头似的，都成根正苗红革命情了。”
林初霁表情慎重：“……我们，不该是吗？”
谢琰叹息道：“我现在懂你为什么沦落到这一步了，不解风情。”
林初霁眨了眨眼，行吧，不懂，你说了算。
于是顶着炙热的眼神，不情不愿配合着露出一个假笑。
沈以南按下快门，指挥道：“换个动作，再来几张选选。”
谢琰扬着唇，精壮的手臂搭上旁边的肩膀，往怀里带了带。两人都穿着短袖，深色的皮肤蹭过白皙的手臂，肌肤碰触，滚烫。
距离骤然收紧，林初霁浑身绷紧，一脸紧张。
“你又在搞什么？”
谢琰转动手腕，朝着镜头特地露出手上的定情手表，觉得自己实在是贴心极了，还在旁边叭叭：“我善良吧，像我这么细心又大方的人可是不多了。”
厚颜无耻。
林初霁腹诽着，怕自己哪天会真忍不住把他毒哑。
“懂，意会了，不挑明。”谢琰瞧他不说话，照顾他面子。
林初霁一头雾水，却被狗爪子扣着肩膀，动弹不得。
沈以南偏过头：“他们俩才认识一天吧？”
“谢老板自来熟倒是正常，但他看人的眼神真的……”沈以北摸了摸下巴，找着形容词。
“缠绵悱恻。”沈以南接话。
“不太清白。”沈以北附议。
“怪不得张口闭口这位室友，他居然好这口。”两人异口同声，世界崩塌重建。
而镜头那边的两人还在僵持。
林初霁实在受不了这种肉贴肉的距离，动了动手肘，商量道：“你别靠我这么近，我真不适应。”
谢琰心说自己出卖色相还没讨个好，再说男生之间勾肩搭背不是挺正常么，gay的世界果然如此不同。
但人家说出口了，他也就把手收了回来，插回口袋，抱怨说：“哎，你真的好难将就。”
快门按下，是四目相对，剑拔弩张的表情。
“动了，没拍好。”沈以南语气惋惜。
林初霁逃离魔爪，猛然拉开距离，连忙道：“不拍了，就要第一张。”
谢琰要回相机，倒回去翻看：“我就知道你喜欢那张的姿势，死鸭子嘴硬。”
林初霁：“……麻烦你传给我，谢谢。”
谢琰用程序把照片传到手机上，不遮不掩的表达初次被误会的不满：“你还没加我，怎么给你？这回我没有非要加你联系方式的意思啊。”
林初霁不情不愿点出二维码：“是我加你。”
反正过几天就把他删了。
倒是沈以北觉得有点离谱：“你们俩……眼神都拉丝了，结果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
“别造谣，没那回事儿。”谢琰澄清。
兄弟俩再度交换视线，心电感应上线。
懂了，谢老板不行，还在追，要面子。
林初霁完全不知道他们脑补出了怎样一出狗血大戏，添加好友。
谢琰看到他的微信名和头像：“lark？云雀？所以你的小名叫——林小鸟？还是林小雀？”
林初霁：“……”
我想叫林大炮，一炮轰死你。
旁边两人笑得直抽抽。
林初霁忍了又忍，客气出声：“麻烦您把刚刚的图发我，谢谢。”
连敬语都用上了。
谢琰笑着把几张图一起传给他，林初霁赶紧转发了出去，求个清净。
同一时间，那边又秒回了一大串质问。
【妈妈】：不是你高中同学吧？
【妈妈】：这个人怎么认识的？
【妈妈】：他干嘛那么看着你？
林初霁面如死灰。
想找个寺庙遁入空门。
【lark】：经常探讨学习的网友，这次特意约的见面
【lark】：你说了发完照片就不烦我
【妈妈】：好，等你回来我再问细节
【妈妈】：对了，还有五分钟就可以查高考成绩了，看完分数告诉我
【妈妈】：剑桥的offer我已经帮你拒了，好好呆在京市，别想着出国
林初霁看着一条一条的信息弹出，没再回复，面无表情看着远处翻涌的大海。
旁边沈以南用胳膊肘碰了碰躺椅上的那位，八卦道：“哎，你室友看上去心情不大好。”
“正常。”谢琰心说刚拍完照，回忆往昔，想起和前男友的点点滴滴了吧，也是一个可怜人。
沈以北琢磨了会儿，不解道：“那你不正好安慰下人家，你怎么比我还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