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霜也想到他的困境,“白游和叶城一定在追杀你。”
“是,他们暂时不会想到东瀛,也猜不到我并非南下,先回柳刀宗。但只要叶城发现背嵬少了人再一路查下去,通知北白川家是迟早的事。”
“至少十天,王都的消息才能传到东瀛,你还有不少时间。一旦他们开始相信你,那叶城就输了。”
可是叶城和北白川家几十年的交情,又怎么会因为阿飞的几句话就破裂?只有绝对的暴力,只有死很多人,他们的恨就能被激发出来。
阿飞见无霜神色不济,便也不再多谈,“流明也来了,他很担心你。”
“他没有回柳刀宗?”
“他从来就不想回去。”
“可是他有什么理由和我一样跟着你?还是怕叶城因为他走了就要杀他?”
“流明也不清楚他的目标在哪里,一刻都不停下脚步。”
无霜对流明没有太关注,问过就结束了。
她最后问阿飞,“你有什么办法进入北白川家?”
阿飞说出千藤的名字。
无霜难得看了看他,“那你会连他一起杀么?”
阿飞也在想这个问题,谁也没开口。
等千藤回来以后,无霜仍装作没有醒来。
北白川生答应今晚见他。
距离夜晚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千藤问阿飞,“你有没有给我带什么礼物呢?你之前答应过我要给我中原才有的东西。”
千藤和阿飞生日隔的时间不长,阿飞在深秋,千藤就在深冬,前两年生日都在一起度过。他送给了阿飞唯一一套穿起来温暖的棉衣。
阿飞没有忘记。他将玉佩递到千藤手上,“和田玉。”
千藤立即把玉佩系在佩刀上。
他的刀只用来装饰,轻得没有重量。
北白川楠觉得千藤不肯练刀的想法不可理喻,他是家族里最不求上进也是对武功最排斥的人,有这样的儿长子让他在其他大家面前很丢脸。索性就挂了个名头作装点,强迫他背了些刀功套话,也比什么都不带的强。
千藤无所谓,他不怎么在意别人的看法,坦然地挂着众人心知肚明的假刀,比会武功的还张扬。
阿飞说,“我去了不少地方才找到这块成色还挺漂亮的玉,还有更好看的,只是价格太贵,很多人都看中它的成色,等我再去的时候它已经被别人买走了。”
“不必在意这些,但这是你第一次送礼物给我,我就很高兴了。”千藤拉着他起身,“走,我父亲最近疑神疑鬼的,夜里戒严不能出门,现在不回家就会很麻烦。”
【作者有话说】
十分抱歉,又是一年考试季,本来以为至少12月初肯定能写完,但最后这部分又比较难写,比想象中的要长,考试也分不了太多的心,还是要拖一拖,等我两个多星期考完立马回来更新
千藤一向热情,阿飞对此并不奇怪。可能也只有他会盼着自己回来。
他今晚也必须要出现在北白川家。
回去的路上,千藤很快发现阿飞的左手一直扣在刀鞘上,始终不动,不得问阿飞怎么回事,是不是在提防着他。阿飞解释是自己受了伤,除此以外没有多说。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如叫爷爷把你左手的伤治好再走。”
“治不好了。”
“那可是我爷爷诶,什么病治不好?虽然这两年他越来越少见人了,不过我只要说一声就可以。”千藤苦着脸,搞不懂阿飞总是这么悲观。
“我自己把它弄残的,怎么治?治好了,迟早有一天也会废掉。”
离北白川家越来越近了,千藤有话也说不出。阿飞总是这样悲观且固执,他说过好事没有降临到他身上过,他不懂乐观的意义所在。
拓真就站在门口等待他,神色不善地打量阿飞。
“拓真,你别老是挡道啊,你不知道你看起来很吓人?”千藤撇嘴微微推开他。拓真不壮,但非常高,夜色照在脸上像黑色的长条鬼。他在盯着阿飞的时候手就没离开过佩刀。
“老爷等您很长时间了。”拓真低头行礼,忽略阿飞。
“出去见个朋友还要管这么多?等会儿,我先去见爷爷。”
拓真不好反驳,一路盯着阿飞往回走。
他对阿飞的敌意是有缘由的。他看出来阿飞并不适合当朋友,而阿飞也觉得拓真不适合当属下。如今阿飞心里有鬼,难免可以绕开拓真的眼神,让拓真的脚步跟得更紧。
他们前去见了北白川生,精神还不错,见到阿飞的样子一点都不意外。
“又受伤了?”北白川生熟稔地问。
“是。”
“你还和风逐雪在一起么?”
“您问这个干什么?”
“我只是在想,你来东瀛一趟不容易,如果北白川家不能尽快达成你的目标,恐怕会死更多的人。”
“这件事和风逐雪无关,是我自己要做的。”
“你长大了,当然是由你自己做决定。”北白川生没有挑明阿飞具体的想法,先让千藤把架子上的刀拿来,随后叫他出去,再以一种散淡的口吻对阿飞说,“世上绝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也许你眼下认为你做出的选择已经是迫不得已之下的万全之法,但新的仇恨却不会消失。”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考虑这么长远的事?你们总喜欢谈以后,可现在不是生就是死。我要的就是现在!”阿飞一口气堵在心头,还是说出口,“师父,你很在意北白川家,也很在意叶城的死活吗?”
如果真的在意,今晚阿飞走不出这个房间。
“一个中原的合作伙伴而已,既然他已经老了,也被你这样的小辈钻到空子,他就不具备再合作的资格。北白川家只要挑选一个合格的中原人帮助我们在江户立于不败之地,这个中原人是谁都可以。
何况我说过,新的仇恨不会消失,我杀别人,别人亦来杀我。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会有个人找到这里讨债,迟早要死人。但其实不想在我还活着的时候看见这些。”
“可是你已经看见了。”
阿飞知道北白川生不喜欢北白川楠,杀他,北白川生就会扶持更有本事的晚辈上位。他只是一个单纯的牺牲品。
“我无心插手晚辈的争斗,你想做什么我大概明白,我没有想过阻止你,而且你的杀手和毒药早就到了。”北白川生凝神看向阿飞,十足地警示,“我提醒你一点,不要伤害千藤,不然我一定会杀死你,风逐雪也保不住。”
听到前半句的阿飞心里松了口气。他本想在北白川生知晓他打算前就动手,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说不定中原的变故早就传到了东瀛。
可是后半句却在阿飞心里激起了新的涟漪。
北白川生的意思是说他有办法对付风逐雪?
一个在东瀛,一个多年在中原,从未交锋,北白川生又不是光凭传闻就断定实力的鲁莽之人。
他说能杀的人,他就一定可以做到。
阿飞在瞬间就想到一个疯狂的计划,但他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可怕他自己竟然变成了会想出这种法子的人。
但是人都要长大,人不会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单纯,越来越高尚,只会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卑劣。
北白川生给了阿飞足够的时间沉默。他身侧的那把刀也泛着冷光,逼迫阿飞每一分每一刻都在竭力权衡。
北白川生当然是失望的,因为他希望阿飞会脱口而出答应这个并不困难的条件,而不是在考虑。
“如果不是风逐雪,哪怕我经历的比现在只好一些,我也很想一生待在东瀛,待在师父身边。虽然不会对家主多么忠心,也许会因为中原人的身份被轻视,但一定是快乐的。我既不希望千藤继承家业,也不希望他成婚,就这样一个人自由自在,四五十岁也能过二十岁的生活,我就一直当他的朋友。朋友比什么都重要。”阿飞有些出神地坦言。
“千藤和风逐雪,哪个更重要?”
“为什么一定要分轻重?”
“你只能过一种人生。千藤不会如你想象中的那样一直快乐,等他明白他身上的责任,他迟早成家立业,会变得和他父亲一样残酷冷血,会站在东瀛立场上敌视中原,排斥你的存在。当你的朋友变了,你还会和他做朋友么?”
阿飞看着他,右手心忽然冷得发僵,这才意识到站在风口处有点久。
左手没有丝毫感觉,干瘪地贴在身侧。
他早就做出了选择,幻想中的生活永远不会实现。他从仇恨中来,也必须再次回到曾经无数次给予过他力量的仇恨里去。
“我不会伤害千藤,”这是阿飞最大的让步,他低下头,“无论他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现在他依然是我的朋友。如果连朋友都不择手段地伤害,我也枉为人了。”
北白川生知道阿飞不会在他面前说谎。他闭上眼,挺直身体,夜风吹起散落的白发,做出不见客的姿态。阿飞感觉他真的老了。
千藤始终没有走,一见阿飞出门就问他爷爷说什么,有没有答应治好他的手。
阿飞越过千藤的脸看向他身后不远处的拓真,朝千藤笑笑,说他答应了。只是时间有点长,要在这里住几天才走。
千藤当然高兴阿飞不会立刻离开,安排好客房,在拓真百般劝说下不甘不愿地领着阿飞去见北白川楠。
东瀛礼节繁琐,外加也想看看无霜下的药有没有起效,于是就像他两年前什么都不懂的时候那样,阿飞在抬头时依然选择直视北白川楠。他盯着他的双眼,捕捉到了一丝异常。冬月里即使室内烧着炉子,北白川楠穿得也过于单薄,甚至还光着胳膊,正在拨弄灯芯。烛火摇曳。
阿飞确信药开始起作用了。
北白川楠见到阿飞,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到过中原之后果然就更不懂规矩了。柳刀宗是马上就撑不住所以才叫你不远千山万里来一趟?听说最近中原水深火热的。”
只要北白川生还活着,东瀛就站在柳刀宗这边,中原闹得再厉害,柳刀宗跟着哪个王爷他们也默认是哪一方。
北白川楠不满叶城的原因很简单,叶城武功高,和北白川生的关系更亲密,而他自己只是个武功平平的普通人,能当上家主也是因为武功更高的几个弟弟全被他害死了,长子的身份让他在家主的位子上坐了二十年。
“都不是,我来看望师父和千藤。”阿飞低下头。
“父亲,阿飞对我们没有敌意,只是过来住几天。”
“这些话你骗骗千藤可以,骗我就说不过去了。有话直说。”北白川楠挥挥手,叫拓真把千藤带走,“说吧。前段日子有个中原女杀手伪装成侍女来刺杀我,是你们柳刀宗的人吧?”
“是,但和我无关。中原情势剧变,我已经和柳刀宗决裂,与风逐雪站在一边,派人刺杀您是叶城的主意,我来这一趟正是要争取北白川家。”
北白川楠看着阿飞将一封文书送到他面前,示意身边人取来。
文书以东瀛话简述了中原的处境,简而言之,叶城已经与北蒙古合作,蒙古人倘若占据中原王都,下一步就是先攻取东瀛立威,毕竟西南郡相距甚远,铁西王兵强马壮,要徐徐图之,东瀛却近在咫尺。叶城为了讨好新任小汗王,就要先拿北白川家开刀。当然没有提及白游,也无需让北白川楠知道太多。
这不再是普通的勾心斗角,是战争。
北白川楠放下文书,“你说你和风逐雪一道,你们有多少人,是支持蒙古还是中原皇帝?”
“当然是中原。中原稳定才有东瀛好日子过。”
阿飞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北白川楠隐隐有怒意,“你们到底有多少人有底气对抗柳刀宗?”
“不,不是这个概念。我们要对抗的并非柳刀宗,只有叶城一个人。只要叶城死,我掌握了柳刀宗,到时候又会成为你们可靠的盟友。”
“你?哈哈,你?”北白川楠被气笑了,“真是太可笑了,你简直和两年前一模一样的狂妄可笑。”
阿飞递过去一个令牌,和他一直绑在身后的那把长生刀,“我也是柳刀宗的少宗主,叶城的义子。”
北白川楠一时吃了一惊,以为又是他在胡说八道,一挥手就起身要走,但当他看见长生刀时却不得不停下脚步。
如假包换的长生刀,柳刃从东瀛抢走的长生刀。
见他愿意好好听自己讲话,阿飞才开始说,“你问我有多少人愿意支持皇帝,小汗王年轻气盛很容易被算计,一旦柳刀宗倒戈,设下陷阱,蒙古不会成多大气候。”
他自然不会告诉北白川楠自己正在被白游和叶城一同追杀,而是要调转局面,让叶城成为众矢之的。这就是先到先得的好处。
北白川楠要好好想想,很快就会把这些消息散播给其他长辈,但阿飞不会等太久,要在中原的消息来之前杀死他。
他没有听千藤的挽留,一个人回到无霜流明的客栈。
无霜恢复了一些,流明负责照顾她,情况有不少好转,但流明还在介意阿飞让无霜涉险,话不是很多,气氛一直冷着。
阿飞讲明情况,北白川楠毒发的日子是三天后的傍晚时分,他没有犹豫,安排好了埋伏的杀手。
无霜只问他,“要杀多少人?”
“只需要闯进去杀死北白川楠和他身边所有的护卫。这些人服了毒,杀完人都会自尽,也会留下柳刀宗的痕迹。”
“好。到时候你负责说服剩下的人?”
“是。不争取到北白川家的支持,就算回到中原也是死路一条。”
“北白川生不会管这件事么?”
“不会,他已经答应我了。”
他们说到此处,正碰上千藤来敲门。
夜已深,雪积得特别厚,阿飞不得不让他进来。
“爷爷非要我来你这里住一段时间,可能是看你一个人无聊?正好,我也不想总是在父亲面前无所事事地晃悠,省得他又成天叫我看书学武功去了。”
阿飞的手紧握着门,北白川生的用意昭然若揭,无非是怕千藤被牵连。
这次千藤身边没有跟着拓真,可是阿飞仍然感觉有人在监视他。
“家主有没有告诉过你什么?”
“没有,父亲一向不管我的,他倒是把弟弟叫过去谈了一宿。”千藤探头看向内室,“那姑娘身体好些了没有啊?”
“托你的福,好些了。”
流明见到陌生青年一点也不避讳,一走进来就盯着无霜看,神色不悦,语气也不善,手按住腰侧的刀,“干什么?”
千藤解释一番,随后看向始终立在雪中的阿飞,困惑道,“外面这么冷,你怎么不过来?”
阿飞正在往温暖的地方走,却感觉自己在泥淖的雪地里越陷越深了。
第144章 死亡
冬猎没有被推迟,出了勤义王这个岔子,皇帝在白游劝说下伪装出心平气和的样子,一切照旧。
最高兴的是小汗王,发挥超常打了几只野鹿,挑衅地献给皇帝。
皇帝受够了气,对着白游冷嘲热讽,问何时能杀死风逐雪,他给自己使绊子太多,无法再忍受他像无事发生一样照常活着。
风逐雪个人的背叛对白游打击不能说致命一击,但也的确大大改变了他的安排,他要把武功的事放一放,先和叶城一起弄死风逐雪泄愤。
相反,对于阿飞的逃亡,叶城比白游冷静很多。阿飞根本不是甘心命运的人,死了都要摆出攻击的姿态,怎么会自杀?
唯一令叶城疑惑不解的是阿飞要了一颗毒药。
毒药不用来自杀就是用来杀人。杀风逐雪?不可能,阿飞现在就风逐雪一个帮手,那还能害死谁?叶城知道阿飞胆子大,但绝想不到阿飞胆子大到回了东瀛。
他们分出一部分人出去追杀阿飞,白游本来自信不出五天就能捉到他,没想到追杀的人没有一个能说出准确的踪迹,能确定是没有朝南逃,反而是朝东走了。
东面的门派多而散,成不了一股势力,他去能改变什么?东瀛是在东面,但北白川生怎么会听从一个年轻人的花言巧语?
他始终没有想明白,随后白游找到他,商议在冬猎最后一天杀死风逐雪。
对白游而言只不过失去一个帮手,与其让他接着坏好事,不如趁机夺取他的武功,发挥这个叛徒最大的价值。
而这时叶城也已经自信地认为自己练成了亡灵书,他杀了几个武功一般的人,根本不过瘾,于是他与白游一拍即合,决定前后夹击,一招毙命。
在此期间,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表面上两人气急败坏地拿风逐雪无可奈何,但已经想象过无数次将刀刺进他身体的瞬间。
风逐雪早就该死了,正常人根本忍不了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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