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席妄并不恐惧,他抿着唇,带着不好意思的羞涩,却格外坚定的说:“想永远和阿九在一起,第一眼是阿九,梦里见到的人是阿九……只要阿九。”
“……你比我勇敢,席妄。”祝九怔了很久,才伸手抚摸着他的侧脸,叹息般开口。
他俯下身,将脸埋在席妄的颈脖双手将他环得很紧很紧,紧到席妄甚至无法伸出手去回抱住猝然低沉下来的祝九。
祝九声音闷闷的,第一次如此坦诚:“席妄,我好孤独。”
“我走过很长很长的路,有很多人与我同行,但最终他们都离开了,走到最后,也只剩下我一个人。”
“包括你,席妄,你也不过是能陪我短暂的走上一程。”
他曾把席妄当作自己的救赎,但最终他意识到,这条孤独而漫长的路,席妄陪不了他。
祝九恍惚回到了当初,他决绝的对席妄说:“我不想再等待你的苏醒,就这样吧,我们不再是朋友了。”
刚刚苏醒的席妄面对这种话是什么反应?记不得了。
祝九根本没有等待席妄的反应,他唯恐自己后悔般,迫不及待的走掉了。
席妄生于创世神的梦境,于他而已,现实才与梦境无异。
每次苏醒与祝九的会面就像是一场短暂的梦,祝九会在结束之前温柔的说上一句“晚安”。
这场如梦一般的陪伴短暂至极,每次温情之后,也只剩下如梦初醒般的落寞。
祝九清晰的意识到,席妄不能陪着他长久的走下去。
于是他抛下了席妄,选择孤独的在绝望中沉沦。
可是失去祝九的席妄,也好寂寞啊。
两个寂寞的人在此刻终于将心靠在了一起,席妄环抱住祝九,他眼泪闪烁,哽咽的点头:“我明白,我明白。”
“没有阿九的话,我也好寂寞,我想你陪着我,什么时候都陪着我。梦里是你,醒来第一眼是你,什么时候都有你。”
“阿九,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真的真的,超级喜欢。
第一眼就很喜欢。
只喜欢,阿九。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了,威廉斯先生。”远方的来客风尘仆仆,他困惑的取下头顶的帽子,疑惑的歪头:“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吗?自从三年前玲珑仙出事,我已经很久没有回海区了。”
威廉斯一时没有说话,而是用一种毛骨悚然的犹如看死人的眼神盯着眼前人。
孙盼动了动身体,虽然极力遮掩,但是他身上仍然有自小学戏的痕迹,哪怕只是站着,都感觉与寻常人不太一样,别样的有气度。
“威廉斯先生?”
威廉斯猝然回神,他短促的发出一声含糊的声响,一双眼死死盯着孙盼,嗓音怪异的像是含着什么东西,目中却流露出怪异的惊恐。
他嗓音含糊,厉声发问:“逃命三年,你可有愧?”
威廉斯的腔调像是戏腔里问罪的戏腔,他眉眼倒竖,满目怒色。
彼时天色已晚,那枝叶在冷风中沙沙作响,月色被夜幕遮掩,极致的黑从窗外蔓延到室内。
屋内的灯光照亮的区域也显得乏善可陈,含糊的映照着一片,隔着朦胧的灯光,照亮威廉斯的眉眼。
孙盼心头一跳,下一秒他抑制不住扑通跪在地上。
只见威廉斯眉头一紧,指着孙盼怒骂:“瞎眼的东西,谁给你的胆子吃里扒外!?”
孙盼骇得扑通跪在地上,面露惊恐迟疑,哆嗦着唇惊叫:“师、师傅?”
威廉斯充耳不闻,双眼似鬼目,黑黝黝的填充眼眶,冷冷的盯着孙胜。
“我且问你,戏班那把火,是不是你放的?”
孙盼哆哆嗦嗦,半晌却面露狰狞:“是我放的又如何……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
他猛然扑到威廉斯的身上,胡乱从桌子上捞起一个摆件,恐惧与愤怒在此刻愚弄了他的感知,他只觉滔天的怒火在心头翻涌。
他厉声怒骂:“老不死的!你惯会捧那个娘娘腔,我才是你的继承人!你的戏班应该属于我!”
威廉斯被摆件砸了几下脑袋,眼中的鬼气褪去,下一秒花瓶“哗啦”砸破脑袋。
“救命!救命!”他惊恐的尖叫几声,反应过来后,威廉斯一个大男人后知后觉的开始反击。
他试图劝解孙盼,色厉内荏的怒骂:“我可是贵族,你敢伤我!我让你走不出这个地方!”
孙盼却早已疯魔,他面目狰狞,花瓶碎了,他就抓着碎片往威廉斯身上扎。
碎片将他的手割得血肉模糊,他却不管不顾,把威廉斯当成老班主嗤笑着讥讽。
“那个假清高的婊/子,不知道爬了几个人的床,也就你把他当个宝,你为什么不捧我?为什么不捧我?为什么!!!”
他怒吼着,狰狞的神情远比恶鬼还要恐怖,几乎被嫉妒与愤怒扭曲了面容。
威廉斯也不耐起来,他心绪不平,口不择言:“娘的,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哗——],我可是[哗——],你敢伤我!”
两个人打在一起,恨不得将对方置于死地。
那不知何时敞开的窗户处,端坐着一个身穿戏服的伶人,愉悦的看着这狗咬狗的一幕,兴奋得直拍手。
“哈哈哈哈哈,打起来,打起来!”
席妄面露愉悦,将两人的怒骂与痛呼当作动听的交响曲,闭目欣赏着,愉悦的翘起唇角。
他形如鬼魅,坐在窗台上翘起唇角,高悬在身后的月亮被树影割得支离破碎,古怪的黑影从他的脚下蔓延得很长很长,在墙角折叠,最终逐渐布满整个房间。
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窗上貌美的白衣伶人,他们自顾自的自相残杀,早已杀红了眼。
孙盼将瓷器碎片扎入威廉斯的眼睛,威廉斯将木仓塞进孙盼的嘴巴。
只听一声木仓响,孙盼倒地。
威廉斯却像是疯了一般,举着木仓四处扫视,目露警惕,疯狂的嘴里念叨。
“杀、杀!杀了这些人,奖励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杀!杀!”
威廉斯疯狂的寻找目标,只觉有白影在眼前晃过,被鬼蒙蔽感知的护卫终于姗姗来迟,撞开了威廉斯的大门。
“威廉斯先生……”
却被一发子弹击中,瞬间倒了下去。
威廉斯才不管自己杀的是谁,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脑子里不停的絮叨,催促着命令着。
他眼睛通红,每一个冲进来的人都会被他一发子弹击中。
接连倒了几个护卫,他再次扣下扳机,手枪“咔嚓”两声,却只有空响。
与此同时,一群人蜂拥而入,一把将他按到在地上。
他挣扎着,喉间不停发出形如野兽般的怒吼,嘴里嘶吼着,不停的念着无法理解的词汇语句,看样子与疯了无异。
突然他双目圆瞪,怔怔的看向窗台,像是看到什么恐怖万分的东西,面上呈现出一种失落的空白,那是骇到极致,都难以形容的东西。
充斥着他所有的感知,他失去言语,只能怔怔的看着,看着。
无数恐怖充斥在内心,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危险拼命的敲击着理智的底线。
最终威廉斯惨叫出声,他硬生生的抠出自己的眼球,喉咙里压抑着的东西破口而出,他形若恶鬼,轰然到地不起。
“威廉斯先生!”
“威廉斯先生!”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幽幽的唱腔在夜间拖长嗓音,一盏一盏灯火亮起,那人影在墙上斑驳,戏腔婉转轻柔,却难消其间恶念。
老管家点着灯颤颤巍巍的走到花房,只见白衣伶人挥舞着水袖,裙摆抚动着百花,那身影娉婷,婀娜多姿。
转眸时风情万种,唇角勾起一抹难消浅笑。
愉悦的、充斥着难以消减的恶意。
“我今日很开心。”席妄的嗓音空灵玩味,他挥舞着水袖,在花丛中起舞。
水袖拂过牡丹,牡丹兀自开得艳丽,像是吸饱了养料,在空中灼灼盛开,烈艳着无以伦比的美。
如火般,灼灼在眼前盛开。
老管家面露惊恐,他双腿打颤,一双眼睛惊恐凸起,惊恐的看着那水袖轻扬。
伶人脚步轻盈,腰身旋转如杨柳扶风,他嗓音娇俏,却好似择人而噬的恶鬼,幽幽响在耳边。
“还差最后一个呢~”
他眼神微瞥,老管家瞬间吓倒在地,他跪在地上,不住的扇着自己的脸:“对不住!对不住!”
“是我贪心,是我,我只是、我只是……”
他不知道要辩解什么,席妄笑着止住他的话头,面色天真的歪了下头,语气娇俏:“怕什么呢?”
“你霸占我那么多东西,还肯给我一卷草席……真是对不住,死得太早,没有给你留下更多的东西,呵呵呵呵!”
席妄发出尖锐的笑声,一卷白绫无声无息的圈住了老管家的脖子。
老管家面露土色,浑身抖如细筛,哆哆嗦嗦却说不出只言片语。
他突然觉得后悔,又禁不住想起无处可去而回到这院子里的前事。
他带着席妄给的安置费走了很久,回到家乡却被儿子女儿掏空了养老钱,被像垃圾一样赶出来,被迫投奔席妄。
他当时只是想混口饭吃,可推开门,看到了吊在房梁上的席妄时,难以消磨的恶意如潮水般翻涌。
“这么好的东西,被一个死人戴了真是晦气,卖都卖不出去。”
“反正你也不需要这座房子了,这座房子以后就是我的了。”
“地契、珠宝……你有这么多东西,偏偏只肯给我那么点钱,死了真是活该,呸!”
之前的讥讽恶语还历历在目,老管家唇角颤抖,眼中流露出后悔。
在席妄的浅笑中,逐渐露出了窒息的表情。
“最后一个了……”
席妄嗓音幽幽,面上半明半暗,如一具毫无气息的死尸,眼角眉梢残留着,对活人的深深恶意。
“我最讨厌的,就是有人骂我。”
“去死!去死!去死!”
“席妄。”
一颗圆形物体咕噜咕噜滚到脚边,祝九朝前的脚步一顿,一低头,眼前被一片刺眼的白席卷。
席妄水袖逶迤,顺着他的肩膀垂落在地上,一双手臂如蛇般缠绕在他的双肩,亲昵无间的攀附在他身上。
他眼眸愉悦眯起,眼尾上挑的弧度抹着一抹丹霞,好似勾勒着惊艳世界的色彩,一双琥珀眼盈盈望来,波光粼粼,含情似水。
“郎君~”席妄薄唇轻吐,婉转轻柔。
短短两个字,拖长了音,活似撒娇般,踮着脚往祝九身上一挂。
祝九顺势接住,托着腰往上一带,抬脚越过脚下的头颅,将人放在厅堂中间的圆桌上。
他略拉开距离,低眸打量席妄一番,语气笃定:“你的仇报完了?”
席妄含蓄一笑,抬袖掩着唇,一双眉目弯弯似月牙,叫人只瞧着都觉万般悸动。
他从地狱爬回来,早已成了恶鬼,没那么多是非观。
可看祝九如此镇定,又有些疑惑,可爱的歪了下头,俏声问:“郎君不怕?”
祝九问:“怕什么?”
“怕……”席妄拖长音,瞧见他面上当真镇定自若,便打趣的点了点他的心口,促狭的敛起眼眸:“怕我兴起,将你先奸、后杀。”
祝九:“……你也就这点出息。”
他还以为还有更狠的呢。
席妄“哼”了一声,面上有些不服气,娇气撅嘴。
转头又笑了起来,耐不住喜悦掩着唇偷偷窃笑着,好心情的晃动着双腿,口中轻快的哼着唱词。
“大仇得报,如此开心?”
祝九垂眸,狭长的眼睛直白的注视着席妄脸上的神情,似乎要将他的每一刻神态都收入眼中。
席妄也不遮掩,他仰着头,随着唇角翘起,露出的神态欢喜又恶劣,眉眼间的喜悦遮都遮不住。
他嗓音幽幽,哼笑着开口:“大仇得报,当然开心。”
“阿九,我们来喝酒吧!”
席妄越说越兴奋,手一挥就下了决定。
他神情亢奋,绣花鞋一翘,灵动的犹如一只快乐的蝴蝶,落在地上在牡丹花丛中蝶跹飞舞。
“来啊,阿九,快来与我共赴极乐~”
他捻了酒杯,放到唇间落下一吻,以口衔杯,仰头一饮,那酒水顺着杯口溢出,水光粼粼的滑过下颚,沾湿了衣领。
席妄脚步一划,双手在空中绽开,他随着舞步一退在地面旋转半圈,斜身回眸,满目含情。
肩上的衣服被他褪下,露出半个消瘦苍白的肩膀,若隐若现的红就像是藏在雪中的红梅。
席妄眼神勾/引缠绵,转眸舞动间舞姿娉婷,戏服在空中绽开如花模样。
他似是醉了,面上微醺,雌雄莫辨的眉眼柔和至极,端看此时,难辨男女,既有男子的英气,又有女子的柔和,只是此刻皆作绕指柔。
如一汪柔水,缠绕在祝九的身侧。
美人含笑,状似疯癫又似痴狂,眉间脉脉情愫化作三千青丝,萦绕身侧。
忽而靠近,忽而远离,蜻蜓点水般撩拨着情意,又似困束己身的绳索,忽紧忽松的掌控。
祝九眉眼恹恹,被他牵着走进牡丹花丛中。
那牡丹撩拨过他的衣袖,落下涌动暗香,他言语淡淡:“少喝点,坏事。”
艳丽的牡丹花在高悬的红灯笼下兀自开得艳丽,如一汪血色花丛,浓烈的仿佛彼岸的红花,时刻会化作妖怪择人而噬。
挂满庭院的红灯笼一盏一盏的亮起,将房屋都笼罩在红光之下,浓烈烈的色彩醺染眼前,也只剩下一片刺目的红。
红中屹立的白衣伶人脚步飞旋,姿态婉转,妩媚一笑最是动人。
伶人用水袖牵着祝九,柔软的水袖缓缓解开,垂落到地上顺着主人的意愿越离越远。
席妄来到桌前,倒了两杯酒,轻念着:“人盼成双月盼圆,蜂儿恋花鱼恋水。
你吟诗我作画,含情脉脉喜心怀。
朝暮相聚在一起,形影相随情似海。”①
“郎君~愿我们像池中的鸳鸯,不分离呐~”
他水袖一甩,做个“摊手”的动作,拿起两杯酒递与祝九。
祝九接过,他便似没骨头般,双颊晕红醉倒怀中。
祝九抬手一接,将漂亮的伶人接了个满怀。
两人手臂纠缠,席妄目光偏执,定定的注视着祝九的模样,交臂将杯中酒饮下时,也没有眨一下眼,像是要把祝九都记牢在脑子般,目光痴痴。
杯酒下肚,席妄扯着祝九的领子,暗示般附耳厮磨:“郎君~听闻酒后的身子,暖得不得了,暖被窝最舒适不过。”
祝九斜目晲他,一把把人打横抱起,他动作利落,抬步迈过丛丛牡丹,随后将一支牡丹折下,喂与席妄。
席妄张口衔住,下一秒双唇覆上。
那牡丹花瓣在磋磨中零落成泥,席妄双目迷离,双唇沾满牡丹花泥,只觉浑身滚烫,几乎软成水。
被人放在床上,便似那接不住的牡丹花落在床铺。
红烛昏罗帐,床间两鸳鸯。
隐约间,只能从晃动的床间听出几句泣,伸出的手攥着罗帐,时而收紧时而脱力,最终潦倒床边,指尖晕红。
院中的牡丹花在一夜之间,一丛一丛脱离时间,兀自开得艳丽。
只在一瞬之间尽数开放,隐隐暗香几乎要脱出院子,飘散四方。
“……”
呼吸混乱一瞬,席妄在微微颠簸中眼睫眨动,掀起一帘眼帘,眼下近乎迷茫般将醒未醒的水色流动着光彩。
他眼尾俏红,眼下青黑,面上的神情近乎空白。
像是刺激太大,一时之间竟只余下被榨/取过多的空茫。
直到一只手覆住他的眼睛,顺手探了探温度,他才眨了眨眼,找回几分理智。
这才发现自己坐靠在祝九肩膀上,似乎正在船上,渡轮随着海浪的颠簸而轻微晃动,几乎可以说的上是忽略不计。
只是席妄娇嫩,莫名就有些难受。
他蹙了眉,娇气的低声询问:“这是?”一开嗓,像是吊了三天三夜的嗓子,哑得不可思议。
祝九面上淡淡,端了一杯茶递到他的唇边,伺候他喝了水,又揽着腰往自己这带了带,柔软的毯子将席妄裹得紧紧的。
确认照顾到位,他才就着毯子的遮掩一边给席妄揉腰,一边说:“渡船,我们去别的地方。”
“还难受吗?”
关心的话在耳边响起,席妄耳垂滚烫,却眼神大胆,直白的夸:“阿九当真精气十足,把我喂得……”他品了品,正要找词形容。
被祝九一把捂住嘴:“……少说两句吧,祖宗。”
“嘿嘿~”席妄满脸得意,娇俏的仰着脑袋哼了哼。
又自夸:“我也是深不可测,实力强劲。”
祝九:……
“污言秽语。”
也不知道谁,一进去就哭天抢地,闹着说不来了不来了,娇气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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