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知道了老爷子是谁,很多功课也是要提前做一下的,关格提前找来了很多信息,宋时书也很认真的了解过,歌星秦晋对家人总是讳莫如深,公共场合从不谈论,外界总有各种猜测,感情不好,或是有意保护,但在宋时书和关格看来,爷孙两个人的相处肯定是有点问题的。
秦晋的原创歌曲,内容很丰富,对于情感的探索也有很多,写出来的东西不一定都指代自己经历,有可能是在别人身上发现的感悟,可他在歌声里传达出的情感符号非常独特,比如自由,潇洒,不羁……跟他本人性格有类似的地方,这是一个身上有力量感的年轻人,不喜欢被设限,也不想对自己设限,内心真挚又坦荡,喜欢就享受,大胆追求,不喜欢就放手,决绝断舍离……
他的歌声里有太多治愈人心的力量,骨子里是一个很有自己坚持的人。
老爷子秦元正就更是了,虽然在行业市场上不算特别有名气,但也根本不需要查看更多信息资料,看几件他的翡翠雕刻作品,就能感受到老爷子独到的气场,线条的锋利感扑面而来,几乎没什么融合空间,下刀打开大合,极有魄力。
老爷子显然也是一个很有个性,很有自己主见和坚持的人。
那被外人说脾气不好,说不通,偶尔暴躁,就很容易理解了。
爷爷和孙子都是很有主见,很有坚持的人,并不是坏事,可如果爷爷和孙子坚持的东西方向不一样,那就很容易引发战争,关系处理,就很容易和普通家庭不一样。
宋时书做了一晚上的梦,第二天起床,略整理了整理思绪,就和关格一起出发,去了秦元正的的工作室。
当然,到来之前,他们提前做过预约,宋时书预约时用的就是自己的名字,想着如果不行再用其他办法,没想到工作室直接回复说可以,还订了时间。
他忍不住想,秦老爷子应该是认识他爷爷了?兴许还认识他。
宋时书有些猜测,却完全没猜到,秦元正竟然亲自在门口等他。
虽然看起来只是在喝茶,打发时间,但就坐在正厅,对着门口,看到他们仍然一脸严肃,没有立刻说话。
“爷爷您好,我是之前预约过的宋时书。”
宋时书上前打招呼,走近些,更加看清楚了秦元正的脸,老爷子和照片里感觉差不多,脸型略长,一双剑眉极有气势,眉尾上扬,衬的眼睛都有些凶,但其实他五官长得很不错,如果不板着脸,再减少些岁月的皱纹痕迹,年轻时一定是个帅哥。
“这是我的朋友,关格。”
“您好。”关格从站姿到唇角的微笑到恰到好处的声音,都写满了得体与优雅。
秦元正完全没有寒暄的意思,视线从两个人身上掠过,就托着小茶壶,站了起来:“你说想看看我的雕刻件?”
“嗯,”宋时书点头,“如果不麻烦的话。”
“方子,过来。”
秦元正招手叫了一个年轻男人过来,让他去开库门。
这个年轻人重重点头,一个字都没说,眼神甚至不敢四处望,特别规矩。
秦元正皱了眉,这才想起来,顺便给客人介绍:“这个是我徒弟,叫方和畅,我这里平时都归他管,你们的预约邮件,也是他回复的,平时不会这么没礼貌,可能因为是你的粉丝?”
宋时书看向方和畅:“你看了《我们的珠宝》?”
“嗯看了。”方和畅还是只点头,惜字如金,视线始终看着前头。
秦元正微皱的眉头并没有松开,不知道是不满意徒弟的表现,还是不太喜欢宋时书参加节目太张扬的行为。
但老爷子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带二人去了他的作品储藏室。
宋时书看到第一件作品, 眼睛就移不开了。
翡翠这种东西,尤其种水好的翡翠,精湛的雕工,一定要亲眼看,照片和镜头会大幅度削减它本身的美,只有亲眼看到,才能感觉到那份震撼。
他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个人风格这么强烈的作品了,凌厉感扑面而来。
这是一枚龙牌,龙身自然蜷曲,隐在云纹里,尾巴尖雕刻在背后,整个牌子,龙头的面积占了八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大头,正面凝视你的视线,与你对峙,威风凛凛。
龙牌是翡翠雕刻行业的常见题材,有很多好的寓意,比如祥瑞,权力,前程,守护等,几乎所有的翡翠雕刻师都雕刻过龙牌,宋时书看到过太多,同行的,爷爷雕刻的,还有自己的作品,每个人雕刻出来的龙感觉都不一样。
比如自己的龙牌,更平静,更安和,有温柔的陪伴感;爷爷雕的龙牌,更慈祥,更悲悯,有对世人的祝福感;秦老爷子这个完全不一样,龙鳞游动威武,龙牙凛凛寒光,是一种非常锋利的,凛然不可侵犯的守护气质,它只守一人,只护一人,不惧孤寂和等待……
它看起来很凶,但细细感受,你会发觉它好像有一种极致的奉献感。
这块龙牌,一定有它的主人——老爷子在雕刻时心里想的人。
再往下看,除了龙牌,最吸引眼球的就是各大守护神,佛经里的罗汉。
秦老爷子非常适合雕刻这一类物件,他的锋利笔触在这些雕刻件上更为相得益彰,让作品更加出彩。
宋时书看到一尊罗汉雕刻挂件,忍不住问关格:“如果你在谈商业合作时,遇到佩戴这个的人,做决定时,会不会更多考虑一下?”
对方人不凶,身上佩戴的守护神很凶,秦老爷子的作品,真的很有震慑作用。
“可能?”
关格看着放在玻璃柜里的小东西:“不过我更有可能会直接问这个人,雕刻件的出处。”
太吸睛的东西,没有人会忽略。
宋时书看了眼秦元正,老爷子仍然板着脸,没什么表情,好像别人喜欢或不喜欢他的作品,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咦……这几个,是您的作品吗?”宋时书指了指角落里几个摆件。
秦元正似乎有些意外:“你觉得不像?”
宋时书认真看了看,摇了摇头:“不太像。”他还更为仔细的观察四周,又只出了几件作品,“这几个也不像,虽然风格跟您很像,但技法还未纯熟,线条效果差的有点远。”
秦元正:“嗯,眼光还行,这是我那徒弟的作品,还难登大雅之堂。”
“这里用的技法,是顶撞花?”宋时书指着一个老父子雕刻的,传统凤穿牡丹样式,“这个叠洼花的工艺,也很特殊。”
秦元正颌首:“用内雕手法时,搭配些细致手法,意境打造有效。”
见老爷子不藏私,有指点的意思,宋时书当然喜出望外,不客气的继续话题,问的更多,聊的更多。
秦元正的确没什么敝帚自珍的想法,现在这个时代,不怕人学不会,就怕人不想学,平时他倒是想教呢,要不就是没人听,要不就是来听的人听不懂,而且他聊这个,也是想看看宋时书跟不跟得上,没想到这孩子正经不错,言之有物……
老爷子心情非常不错,逛完作品室,就引两个人去工作间喝茶了。
小徒弟方和畅第一回看向宋时书和关格,一脸意外的样子,好像这个举动对老爷子来说非常难得,外人少有机会?
一起喝茶,聊了会作品,行业内的事。
关格之前始终安静作陪,聊到市场,商业,才顺着话题,缓缓深入,这茶,喝的也算是宾主尽欢。
宋时书也趁着关格聊天的时候,留意到了工作间的布置,墙上和桌上的照片。
除了老爷子和工作作品相关的照片,最多的就是他和一个小孩的照片,两个人相貌有相似之处,一看就是爷孙俩,但大部分都是小孩小的时候的照片,没有成年后的,时间仿佛到青春期就停止了。
照片的氛围总是很类似,爷爷总是严肃,孙子也总是绷着脸,两个人都不笑,可仔细去看,看的出两个人的情感连接,比如爷爷会留意孙子淘气坐的栏杆是否安全,眼睛看镜头,手却悄悄护在孙子背后;孙子会留意到风口,手插在兜里酷帅挡住强风,不让鬓边已白的爷爷吹到,完全忘了姿势帅是帅了,头发却会被大风吹的炸开……
宋时书看着,眼圈有些红。
秦元正注意到:“茶太烫了?”
他还亲自试了试,还好啊,不烫口。
宋时书:“我想我爷爷了。”
秦元正看向墙上的照片。
宋时书:“我父母走的早,我从小是跟着爷爷长大的,小时候爷爷对我可好了,经常哄着我,宠着我,长大后就变了,和您一样,总是板着脸,对我好多事都不满意,要管教。”
“你可得了吧,”秦元正嗤了一声,“那老东西我还不知道?他最不会发脾气,就
作者有话要说
宋时书下意识看向关格,二人对视,眼底都是意外。
他们本来的想法是,找机会试一试老爷子,探探话,老爷子愿意约见,已经有点出乎他们的意料,不过也还好理解,真正在行业内深耕很久的雕刻师,也的确欢迎这种内行交流,但刚刚这句话,可就太明显了。
秦元正明显认识宋青晨,还是很了解的那种。
虽然之前关格想过办法旁敲侧击,老爷子一直讳莫如深,但是真正和宋青晨的孙子面对面,他似乎没那么提防,所以有没有可能……两位老爷子其实并不是什么敌人,关系甚至很好?
秦元正看着宋时书:“你小子完全不像你爷爷说的那么乖,到我这儿也敢耍心眼啊。”
宋时书就有点不好意思,亲手执壶,给老爷子添了茶:“也不算,我爷爷脾气是真的好,特别疼我,也愿意哄着我,可是教我学艺的时候,也的确很严格,总是板着脸,总是教训我,不过我知道,他其实是为我好。”
“这就对了,你爷爷最心软,最见不得小孩哭。”
秦元正坐的端端正正,受了宋时书的茶,一点都没不好意思。
“你爷爷心宽,脸上总是带着笑,遇到什么事都不慌不急,不影响他原则的小事,大半都不往心里去,不跟别人计较,和我简直南辕北辙,我较真,万事总想辩辩理,虽然长他几岁,那个时候却没什么出息,不合群,不受别人待见,学艺也是,交朋友也是,我都习惯了,没想到真有人这么傻,敢往我身边凑。”
秦元正既然开了口,就没有再扭捏:“也不是往我身边凑,你爷爷只要想交朋友,身边总是能聚到很多人,他只是没有和别人一样,对我视而不见,时时无视回避,那时和我谈不上朋友,最多也就是说过几句话的熟人。”
“有次在外头,我看到了一个小孩迷了路,正好被拐子看到,很危险,我就上去阻止,可把人吓跑了,小孩也哭了,怎么哄都没用,就一直哭,哭的说不出话,可怜极了,你爷爷过来,随便一哄,小孩就笑了。”
“后来那家人带着孩子过来道谢,小孩太小,自己说不清人贩子的事,我也没开口,人没事就好,我只是喜欢跟人辩理技术,又不是什么都要争先,做过事就一定让人知道,可你爷爷当场就表示,对方该谢的不是他,而是我……”
“他可能看到了,也可能并不知道人贩子的事,可能就单论哄孩子来说,他觉得我一直在尽力,应该被人感谢。”
“很小的事,他并不居功,过后也忘了,但我忘不了。最初我是不喜欢他的,总觉得他爱笑,话多,爱表现,一定是喜欢拉帮结伙的人,后来才发现他就是性格外向,交不交朋友,交什么样的朋友,很有自己的想法,来到一个陌生环境,自己的观察和思考,并不会人云亦云。”
秦元正看着窗外,眼神有些怀念:“一群人一块吃饭,别的会来事,会搞气氛的人,总是能点到场上爱说爱闹的一起聊一起热闹,让这里面本事最大,地位最高的人玩的开心,喝的舒服,只有宋青晨,他明明可以也这样,但他不,气氛点到他,他也挺能吹牛,但他并不愿意占据焦点太久,很快会让这个风头过去,也只有他,一场席上会和所有不爱聊天的人说话,让他们有参与感,勾着他们找点自己感兴趣的事,心情愉快,并认为不虚此行。”
“别看这个好像很简单, 其实做起来可难了,你想和不爱聊天的人聊天,你就得知道他们的脾气,爱好,习惯,平时生活里是什么样子,现在或以前都经历着或者经历过什么样的事,对什么感兴趣,为什么而骄傲……那些刚刚认识时候的小摩擦,他都不记得,可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他记得很清楚,他总是愿意去记住别人的好。”
“所以后来,别人攒局吃饭,总是假模假样的感叹说没办法,大家都太忙,人没法聚齐,当然是不是真遗憾,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可宋青晨只要说一起吃个饭,不管叫谁,谁都会去。”
“……不过再多年轻时的意气风发,都会随着年纪渐长,变得意兴阑珊,我猜你爷爷在你面前应该没有表现出太多这样子?他也老了啊……”
宋时书眼睫微动。
还真没有。
可能人生遭逢巨变,自己的身体情况又不允许长辈放松,从他有记忆开始,爷爷虽然很爱笑,很疼他,但的确,跟外界没什么太多联系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像爱热闹的人,没想到年轻时这么……
秦元正:“我们曾一起在一个老师父手底下学过艺,时间不长,宋青晨和所有人关系都很好,和我当然也谈不上差,我和所有人关系都不好,和他也算不上多特殊,私底下的事别人看不到,但对于雕刻技术的碰撞,大家都能看到,我和他理念不同,总是在吵架,总是在较真,总是在别苗头……当时很多人都认为我和他关系不好,甚至有仇,不然怎么会为一个作品吵得脸红脖子粗,但其实那都是作品上的事,我们对彼此人品并没有意见,相反,我很欣赏他,当然,他可能也很欣赏我,不然怎么盯着我的作品吵?他就是故意不说。”
“……可惜世道多艰,太多无奈,我们没有一直做朋友的缘分,离别发生的太快,太意外,连彼此的联系方式都没有留。”
宋时书看老爷子的表情就知道了:“但是你们还是联系上了?”
“当然。”
秦元正捧着小茶壶,有点得意:“翡翠市场要说小,那不可能,全国各地都有做这个生意的人,可要说大,也没多大,行业里的熟人来来往往,也就那些,等我们各自打出些名声,作品被报道,被业界熟知——当然,他的作品厉害,被捧上神坛,人人都叫大师,面世的少也不影响地位,我就不行了,一直不怎么被外界喜欢,作品是,人也是,可年头长了,总能遇到。”
“我的作品什么样,他一眼就能认出来,他的作品,呵,以为技术更精进,风格略有变化,我就瞧不出来了?他刻刀下的线条感觉,我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宋时书:“您和我爷爷,一直都有联系?”
“算不上一直,我话少,他又忙,终于辗转联系上,联系也算不上多,但是互相知道了彼此的存在,心里肯定会舒服一点,偶尔信件电话,聊的还大多是作品相关,并没有提过见面。”
秦元正只要脸上没有表情,就看起来很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我这人冷情,他又万事随缘,想着有缘自会相见,没想到……终究还是没有缘分。”
两个老友,被时光蹉跎,好不容易联系上,想着人生还长,总有机会,没想到意外总是会让人难过。
宋时书:“我爷爷……前些年病了,病起来就不认人,好多往事不太记得。”
他小时候身体不好,身边离不了人,爷爷不但经济窘迫,也很难有时间和情绪出来转一转,后来他终于好一点,爷爷却生病了,糊涂时不记得这些,清醒时又不想麻烦别人,才没有赶赴这个约定。
宋时书眼眶微酸,感觉非常遗憾。
如果没有自己,爷爷的人生不会是这个样子。
秦元正看着他:“最近市场上风起云涌,神仙打架,我大概能猜到你为什么来找我,我想告诉你的是,不要用自己的想法去揣测,硬套你爷爷的人生,他非常豁达和舒展,在我们来往不多的联系里,我能感觉到他的满足和愉悦,他很享受当时正在过的日子,你是他的快乐源泉,也是所有牵挂,有些事,他希望去你做,鼓励你去做,有些事不行,问他不行,问到我这,当然也不可能。”
宋时书看着面前倔强的老爷子,一下子都明白了。
秦元正知道他为什么来,也愿意和他聊聊爷爷当年,两个人是很好的朋友,但就是因为很好,秦元正了解爷爷,知道爷爷的想法和态度,当年那些事,他都知道,但肯定不会和自己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