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188层到了。”
电梯门打开，守在一边的门神再次做出“请”的动作。
“188。”时十安念叨了遍楼层，“还挺吉利。”
“是吗？”
系统忽然开口，时十安愣了愣：“你是在重复我刚才的话吗？”
肯定不是在质疑188吧，188还不够吉利？
系统没说话，时十安没太在意，走出电梯后停了停步子，示意那人带路。
穿着黑色工作服的青年沉默颔首，往前走去。他面容严肃，走路的姿势也十分板正，像是设定好的程序，步子的大小，双手的摆幅都近乎一致。
这让时十安觉得有些熟悉，像谁呢？他一时没想起来。
绕过几条回廊，时十安来到一扇双开门前。
门前站着另外一个黑衣青年，同样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甚至连表情都跟另外一个像是同个模子刻出来的。
时十安歪了歪头看向那人：“系统，他刚才是不是瞥了我一眼。”
系统：“我没注意。”
这么一说，时十安又有些不确定了，他看错了？
在时十安没看到的地方，背着身的第一个黑衣人，我们就叫他大黑，皱着眉瞪了第二个黑衣人——小黑一眼。
小黑悄悄撇撇嘴，跟着他一左一右站在两扇门前，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走廊是比里面黑的，炽白光晕伴随着吱呀的推门声透出来，时十安眼睛花了一瞬，才看清屋中的画面。
入目是一面墙，改成落地窗的墙。
窗棂将日光分割成一块一块被拉长了形状的长方形，扭曲着投在木地板上。窗户确实足够大了，大到几乎能让阳光布满整个房间。
但时十安独独站在剩下的小小阴影里。
身后的门吱呀吱呀地关上。
他看到那个面容略显成熟的男人，转过头微笑着向他招手。
他坐在落地窗前，面前摆着一张棋盘，是围棋。
时十安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在他收回手，笑容逐渐变得僵硬之后，才缓缓抬脚往前走去。
他一步步走进阳光里，却并没有感到温暖，反倒有凉意攀爬上来，像蚂蚁一样在背后小口啃咬。
这个人，好可怕。
他的眼神，让时十安有一种，被猛兽盯上的错觉。
同样是老大，瞿也就很温柔。
瞿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他一定醒了，也一定发现了他干的坏事，会愤怒地派人追杀他吗？
不，不会。他一向情绪稳定，时十安甚至不太能确定瞿也到底会用什么反应面对这件事，但他敢保证，可能性最大的，是面无表情，是淡定地接受。
好像更可怕了。
他会想杀了我吗？
胡思乱想中，他走到了宋亦楚的身前。目光落于他面上，这个人，好像也是大众脸。
他还以为重要配角会长的稍微让人记得住一点。
宋亦楚示意他坐下，时十安依言落座。
他看向棋盘，他是白子。
前世，他浅浅了解过一些围棋知识，现代围棋都是黑子先行。
时十安没太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一上来要跟他下围棋，选择静观其变。
宋亦楚依旧笑着，从棋盒中拿出一枚黑子。
第一步，他下在了右上角的星位。
时十安抠着白子，按着记忆谨慎地下在了对角线的位置。
喵的，他就知道些理论知识，从来没实战过啊。
系统！系统！快给我找些教程来啊！
“还记得你小时候，”宋亦楚突然开口，给时十安吓得一个激灵，看着对方拿起第二枚棋子放在棋盘上，继续道，“经常缠着我教你下棋吗？”
原身的时十安是个富家小少爷。
贴心的保姆，随传随到的私人医生，说已经很久没看少爷这么笑了的老管家，这些标配他一个不落。除此之外，还有宋亦楚这么一个家庭教师。
只是这位教师拿了反派人设，是条养不熟的狼。在末日初期，就仗着异能杀害了时十安的父母，将时家财产洗劫一空，作为他发家的第一桶金。
照系统所说，原主对他是有些孺慕之情在的。宋亦楚当时也没下去手，放过了原主，想必也有些感情。
时十安很快就代入了一个微妙的“相爱相杀”的情绪，当然，此爱非彼爱。
“记得。”时十安回道。借着这个回忆沉痛过去的机会，他跟系统两个菜鸟终于决定好下哪了。
时十安郑重其事地放下棋子，神色极其严肃，盯着棋盘上不到五个数的棋子，觉得这场战斗非常胶着。
而实际上他正在心里大骂系统没用，连个临时buff都不能给他加。
听到他的回答，宋亦楚沉默片刻，又轻笑了一声，继续下棋。
“还记得什么。”他下得十分轻松，随随便便就落下一子，看得时十安头疼欲裂。
他只知道围棋的基本规则，是要给所持的子留出足够的气口，气断了，白子就会被黑子全部吃掉。但是真正运用起来，他就像个没头苍蝇一样，瞎转。
算了随便吧，时十安破罐子破摔。气势不能输，他要保持跟宋亦楚一样的速度，省得被对方看出自己不是原主。
“说说看。”宋亦楚闲适地说着话，看着就是个边与小辈下棋边闲话忆往昔的悠闲长辈。
时十安这边就很痛苦了，棋不会下，往昔忆不出来，还得演戏，这简直地域难度啊。
他冷汗都快冒出来了，终于在落下一子后想好说辞，面色冷峻地开口：“记得从前放假，爸爸妈妈忙着工作，都是您在陪我。夏天太热，我贪玩，跑进喷泉池里踩水，一天要弄湿两三套衣服。您也不生气，一遍遍给我找新衣服换，怕我着凉感冒，就把我抱在怀里，耐心哄着我，教我下棋...”
这段记忆，是时十安自己的。
记忆中另外一个主角，是他的父亲。
过去那些美好的回忆，现在想来还是充满温情。因此他在诉说时，面上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怀念。
他被突如其来的喀嚓声打断了思绪，回忆也到此为止。
什么声音？
时十安顿住，抬眼看去，宋亦楚的手放在棋盘下，看不到他在做什么。
时十安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对方笑笑，拍了拍手，从棋盒里拿出一枚黑子。
时十安眉头微皱，他记得他刚刚好像拿过一次了吧。
记错了吗？
看看就知道了。
时十安假装手滑掉了一颗白子，白子在地上弹了几下，打着转停稳。
时十安歉意地笑笑，俯下身捡起白子，眼神往宋亦楚脚下瞥去。
那里，落着一层黑灰。
像是，某个黑子的尸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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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眸掩去情绪，捡起白子装作若无其事地起身，脑中闪过无数条猜测。
他是因为被什么刺激到而生气了，还是纯粹的杀鸡儆猴？
“为何不下。”
宋亦楚骤然开口，时十安回过神，略显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只顾着回忆刚才到底哪句话说得不对了...
时十安抬手随意落下一子，等待着对方的前进。
只是这一次，一向下棋很快的宋亦楚并没有动，而是静静地看着他。
时十安被看得有些发毛，他默了片刻，垂眸看向并没有怎么在意的棋盘。
啊...原来，已经被包围了。
时十安咽了咽口水，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像是此刻被攻城略地的黑子包围的东西，除了棋盘上分散混乱的白子之外，还有他。
宋亦楚将手中的黑子放进了棋盒里，胜负已分，他很客气地没有走最后一步。
“你的心不在这里，十安。”
时十安讪笑两声，因宋亦楚开口说了话，时十安的目光很自然地从棋盘移挪而上，沿着对方的嘴唇，鼻梁，山根，落到那双眼睛里。
这个人长相平平，但是眼睛却出奇的亮。
怎会如此。时十安眉头微拧着，这双眼睛不算好看，可他怎么就想一直看下去呢。
宋亦楚紧盯着他的反应，又勾唇笑了笑，只是那笑容看上去假的很，倒让时十安觉得瘆得慌。
“你在看什么？”
“看你的眼睛。”时十安下意识给出了回答。
“是吗？”宋亦楚微抬了抬下巴，他似乎在忍耐什么，缓缓地舒出一口气，上下牙齿摩擦，发出细微的刺耳响声，“我的眼睛，怎么了。”
“很亮。”时十安道，像是诗里说的秋水为神。这句话过于文艺了，不太符合现在的对抗气氛，因此时十安改口说，“眼睛亮的人肾好。”
他本意是开个玩笑，可这句话说完后，房间忽然陷入诡异的沉闷。
时十安眼睁睁看着宋亦楚那本就不真诚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变成一张毫无表情的木偶脸，眼也不眨的沉默地盯着他看。
时十安吓坏了，他真是宁可看宋亦楚的虚伪笑容，也比现在装也不装的好。
他没想明白自己那句话说错了，开个玩笑不行吗？
还是说，难道说，他无意中撞破了这位大佬的秘密？
他...他不会是不行吧！
越想越觉得对，这家伙肯定是不举，不然我说他肾好他这么生气干嘛，你说是不是啊系统！
系统：“......”
时十安被他盯得手心直冒汗，死死地抓着衣角，眼睛忍不住瞥向落地窗。他坐的地方距离落地窗不远，若是这人突然发难，他就从窗户跳下去召唤天龛逃命。
“你在看什么。”
宋亦楚又开了尊口，时十安转眸望去，对方的脸色似乎又多云转晴，恢复了正常。
这家伙怎么这么难伺候。
时十安在心中暗骂，面上狗腿得很，笑着道：“看风景。”
“是吗。”他又拿出一枚棋子放在掌心把玩，“看来我没说错，你的心，确实不在这里。”
他用食指点了点棋盘，将时十安的注意力又引到了棋上。
“十安下棋的手法堪称孤注一掷。你难道不知，要想把一盘棋下‘活’，须得留出两个‘眼’，只给自己留出一个‘眼’，一口‘气’，你又如何能赢。你说是吗，十安。”
时十安沉默地聆听教诲，宋亦楚的声音很平，像是环绕古城静静流淌千年的护城河那般，类属无声却长久的守护。
时十安的大脑告诉他，你是该这么认为的，但身体在反驳，跟他说，对方是话里有话。
两个声音在打架。
他因为那过于平静的河水感到没来由地害怕，他的手在发抖，像是盯着河面太久，久到产生其中飞来冷箭的错觉。
啪嗒一声。
是宋亦楚将棋子放落在棋盘的声音，黑子在棋盘上打着转，左右晃动着停下。
“好了。你一路赶来，一定累了。”他打了个响指，紧闭的大门被打开，一道穿堂风席卷而来，将时十安有些宽大的衬衣后摆吹了起来。他感到一阵凉意，这才发现后背布满冷汗，几乎全部湿透了。
“我会让人带你去房间，今晚好好休息。”
宋亦楚看着他，神色温和地开口。
时十安注视着宋亦楚那张脸，压不住脑中如脱缰野马一般的联想。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他笑着举起长刀杀死原主父母的恐怖模样。这个人比他想的还要可怕。
他的五官拆开来看，分明都是平凡普通正常的。可是仔细观察之后，那张组合在一起的脸是那么的奇怪。
时十安真的好想现在此刻，马上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个人！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一秒钟都受不了了，他要马上作出决定！！！
他要，杀了他。
就在今天结束掉这个任务，然后...去找那个人。
之前为他带路的黑衣人走了进来，时十安深呼吸了几口，对着宋亦楚轻轻笑了一下，手指揪着衣服，面上显露出几分犹豫：“老师...”
“怎么了。”宋亦楚很温柔地询问。
“我...我怕。”时十安大着胆子开口，看起来怯生生的，像在畏惧什么，“你知道，我是从变异人基地里跑出来的，我...我得罪了他们的老大...我怕...”
宋亦楚的眸光有些微的凝滞，片刻后，他继续耐着性子安抚道：“放心，中心城守卫完备。”
“可我还是不想一个人住，我，很想念老师。今晚，我能跟老师一起睡吗？就像从前那样。”
“系统，你说宋亦楚刚才那表情是什么意思。”
时十安洗漱完毕仰躺在床上，两手交叉枕在脑后，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发呆。
“他不会是看出我的意图了吧。”
系统：“应当不是。毕竟，我也没有看出宿主的意图。”
“那是你笨。”时十安毫不客气吐槽。
系统：“......”
这家伙太吓人了，是只老狐狸。时十安怕得很，不想跟他来来回回的周旋迂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今晚就把事情办了。
不成功便成仁咯。
一起睡什么的，时十安其实也就一说，他只是想试试，没想到宋亦楚真的答应了。
“或许他的想法跟我一样，”时十安打了个呵欠，“也想在今晚解决我，我可能要打人生中第一场架了。”
也要杀人生中第一个人了。
他闭上眼睛准备睡会，片刻后又睁开。他想伪装出淡定的样子，欺骗自己这件事情没有那么接受，
睡不着。
果然还是难接受的啊，他叹了口气，他想杀的人，自始至终，只有那一个。
“系统啊，”时十安翻了个身，“不是我杀的他，也算完成任务吗？”
系统很好说话：“只要达成死亡结果即可。”
“是吗，”时十安困倦地眯着眼，脸在手背上蹭了蹭，“那我要好好想想。”
“主人...”
时十安走后，宋亦楚便始终维持着垂眸盯棋盘的姿势没有动。
一旁站立的小黑守了半天，忍不住上前喊了他一声：“主人...你别不说话。”
见他还是沉默，小黑继续道：“主人要还是生气，我现在就去把那小丑蛇抓过来痛打一顿，给主人出...主人！！！”
房间的地板突然开始不停地剧烈颤动着，之后炸出的轰隆一声巨响将小黑的声音被完全盖住，“宋亦楚”坐在桌前没有动，他面前的棋盘却在转瞬之间化成了齑粉。
一道长风吹来，未关紧的门被风带动吱呀作响。
小黑回过神来，面前已不见主人的身影，他低下头，只见那黑色的粉末被风吹到了他的鞋面上，落了一层浮灰。
他蹲下身用手捻了捻，浑身一阵恶寒，真的是，化成灰了啊...
时十安就眯了一小会，他现在哪里敢真的睡着，稍微听到点风吹草动就一个咕噜从床上爬起来。
在他又一次因为头发飘到脸上而神经兮兮地坐起来疯狂摸自己的脸后，系统终于大发慈悲道：“宿主，你安心睡吧，我会帮你盯着的。”
闻言，时十安冷嗖嗖哼了两声，又趴回床上窝着，眯着眼凉凉道：“靠你，咱俩都得玩完。”
“放心。”系统一如既往的平静，“你不会玩完。”
“喂，我说。”时十安睁开眼，眸光微暗，“你这副看起来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说的语气，真的很讨打诶。”
这句话后，系统如常装死。
切。时十安闲闲阖眼，没心思管系统那些小九九。
只要别阻碍他复仇就行。
声响后，房门从外面被打开，时十安刚上头的困意被迫消散，他睁开眼，正与推门而入的宋亦楚对上视线。
他这会又不笑了。
不仅不笑，甚至连面上的阴霾都不屑再去掩藏，整个人写满了“我知道你没安好心，我也没有”几个字。
看来是刚才演累了，不想演了。
时十安也有些累，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在演戏，谁能不累呢。
既然是对方先罢演，那他也不算不敬业吧。
他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准备先活动活动筋骨，再继续一场恶战。他还是有点紧张的，毕竟以前可是“三好学生”呢。
时十安刚洗完澡，换的浴衣是V领的，领口很大，下摆也有些短，手伸起来之后，会露出一点点白肚皮。
他没有在意，放下手垂在床上，掰着指骨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一直用目光审视他的人，闲闲道：“直接来吗？”
【作者有话说】
问不在一个世界的人如何交流。
问问宝们有没有月石能给我投一点，封面老是崩掉，太不稳定了呜呜QAQ
宋亦楚的呼吸有些不稳，神色肉眼可见的阴冷。
时十安本有些怵得慌，片刻后又努力挺了挺腰板，告诉自己不能怂。
反正都破罐子破摔了，我不怕，一点都不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