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哭。”
周承钰低着头，漫无目的地把被子一角揉皱，“其实也没什么。世界上有几个家庭是幸福美满的？这种事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经历，有什么好哭的。”
“诶你这么说，显得当初翻窗户过来抱着你大腿痛哭半小时的我特别傻。”
“……”
周承玦歪着脑袋，仔细地看他，“真不哭？”
“嗯。”他挤牙膏似的，又纠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其实我还有点担心……如果以后，我也变成一个很糟糕的人怎么办？”
“今天跟小彤说的话，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说出口。我以前很讨厌听到大人说那种话的，结果现在自己也——”
“你肯定不会的。”周承玦毫不犹豫地否决这种可能性。依旧比他本人更有自信，“我们从小玩到大，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了。情急之下说顺嘴了而已，又不代表什么。”
“再说，这不还有我替你看着呢么。肯定不让你长歪，放心吧。”
“你会一直看着我吗？”周承钰不由自主地说。
他我知道这话包含了多么浓重的依赖意味。听在周承玦耳中，简直就像小彤在撒娇，在反复确认——
你会一直爱我吗？
“当然。”周承玦也像他一样笑着说。“说到做到。”
周承钰又不说话了。
他想事情的时候有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停顿就要很久。周承玦也耐心地等着，等到他又问，“那如果同样的情形发生，你会相信我吗？”
人真的很难不被环境动摇。这件事上其实他也无法太苛刻地责备周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被流言蜚语冲击着，再坚定的初心都会碎掉的。
——虽然他知道现实是这样，却还是洁癖般执着，想要一份自己都认为不切实际的绝对信任。
“相信什么？以后你会跟别人搞上啊？”周承玦毫不犹豫地说，“那肯定不可能。你连我都看不上，还能看得上谁啊。”
“……”
周承钰的眼神欲骂又止。
“是逗你笑笑。”周承玦见起了反效果，连忙补救，郑重地说，“我当然相信你了。”
“就算以后我们俩之间真有个什么小三小四的冒出来，也是怪别人勾引你，怪我没能拢住你的心。反正不是你的错。”
倒也不必……
周承钰忍不住又问，“真变成那样的话，你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理所当然道，“我再给你勾回来呗。”
【作者有话说】
没有安全感的小猫总是要反复确认被爱
暑假才刚开始。周承玦三天两头地往楼下跑, 难免要引起亲爹的注意。
“今年怎么这么老实，待在家里哪儿都不去。”周远城别有用心地说，“实在闲得无聊, 跟我去新加坡玩一趟？”
“不去。”周承玦一听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要献殷勤自己去啊，别拉着我。”
“我可是喜欢乱说话的, 到时候万一给你黑历史说漏了, 把你第二春给搅黄……”
“滚蛋！”
周远城被他气笑，“老子就没有黑历史！”
周承玦抓起两本练习册, 很受教地推开家门，“滚就滚, 我去找成语写作业。”
他最近勤奋好学得有些过分, 往楼下一跑就是大半天，除了回家睡觉几乎都看不见他的人影。
周云彤很喜欢他来玩。有周承玦在, 能很大程度地缓解家里的紧张氛围, 她也不会再吵着要去幼儿园了。
阮萍找了专门打离婚官司的女律师。出院之后, 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总避着孩子, 周承钰因此得知了一些律师提供的专业策略。
除了提供亲子鉴定证明, 把父亲方出轨的事实坐定, 会对她的官司更有利。
常规手段取证不容易，律师建议下次再抓现行时提前报警, 举报嫖/娼。两害相权取其轻, 为了不被抓走拘留, 影响今后的工作生活，他会不得不承认自己出轨的事实。有盖章的出警记录, 拿到法庭上就是出轨的铁证。
成人世界的智慧真是令人佩服。周承钰小小地开了次眼界。
如果一切顺利, 她的经济状况也很好, 律师说她能把两个孩子的抚养权都争取到手里, 不是没有可能。
经历了一整个月酷热的煎熬。八月下旬，一个节日悄然接近。
从岳慎老家医院回来，周承玦就在琢磨今年的七夕约会。
上次被周承钰盘问过约会史之后，他就对这事上心起来。二月份的情人节是错过了——那时候他还没开窍呢。而七夕近在眼前，他必须得有所作为。
这是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约会。
周承钰本来没觉得怎么样，被这份情绪感染，竟也有些紧张和期待。
他已经答应了周承玦七夕一起出去玩。其实他们平常周末出去放松，也是看个电影
再吃顿晚饭，跟一般情侣约会的流程没多大差别。只是以前没什么特殊的心思，而现在有了……
就觉得奇妙。明明都是做一样的事，可心情截然不同。
这一天到来时，他连挑出门穿的衣服都慎重起来，站在衣柜前纠结了半天，被自己逗笑，最终还是和往常一样拿了件白t和黑色五分裤，利落地换完。
周承玦下午会来找他，但没说是几点。做好了出门的准备，他就又回到书桌前，见缝插针地整理高三的复习提纲。
他准备了两份，有不同的进度和侧重点，其中一份非常周密详细，是给周承玦用的。
周承玦高二的最后一场考试发挥出色，进步又稳又猛。可惜他当时状态不好，否则应该好好庆祝。
他对着学习大纲神游了一会儿，拿起钢笔，在周承玦那份的底页写了一句“有志者，事竟成”。
如果是周承玦，一定会大方直接地把祝福寄语写在最上面。而不是像他这样。
又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话，干嘛要藏到最下面呢。他写完自己也有些懊恼，可大纲已经装订好了，只得就此作罢。
厚厚的大纲有大几十页，他花了半个暑假的时间做完这一整本。
如果今天送给周承玦，会不会太煞风景？应该就跟过生日时收到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心情差不多吧。
他不自觉地笑起来，心想还是等节日过完再说。
再想还是不可思议，他竟然要跟周承玦去约会了，跟那个从小彼此了解，毫无秘密可言的家伙做暧昧的事……
但也只有周承玦才做得到吧。换成其他任何人，他都不可能这样顺利地接受自己的性取向。
他才是那个真正恐同的人。如果没有周承玦，他可能还是会察觉自己的性向，但他会为了把自己隐藏在普通的人群中而逐渐变成深柜，羞于谈情说爱，耻于面对渴/望。
要他接受自己很难。
接受周承玦却更容易。
“今天是七夕。”
家门口处，周承玦带了一大束鲜切花，红玫瑰搭配的康乃馨和满天星，双手递给来开门的阮萍，“刚给我妈订了束花，顺便也给您带了一束。节日快乐！”
“你这孩子……”她满脸惊讶地接过，被娇艳的花朵映照得容光焕发，“谢谢你喽，好多年没收到过花了。”
“好多花花！”周云彤闻声跑来，“妈妈，我也想要一个！”
“喏。”她从花束里抽出一支玫瑰递给女儿，“去叫你哥哥吧。”
“哦！”
周云彤快乐且听话地跑去敲周承钰的房门，没有闹着要一起出门，“哥哥！你们该去玩啦！”
周承玦上礼拜就拿两盒娃娃套装贿赂，提前讲好了今天两个哥哥外出不能带她，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节日这天能一切顺利。
周承钰坐在房间里，隐约能听见外面说话的声音，可还是等到妹妹来敲门了才动，跟走迎亲程序似的。不知道为什么，比平时还矜持。
明明是那么熟悉的人。走出房间的几步，他紧张得心脏乱跳。
周承玦也跟平时一样穿自己喜欢的黑t，提前让阿姨熨得连一个褶子都没有。上深下浅，站在一起和周承钰身上的配色恰好互补，看起来简单随意，却费尽了心思。
“走吧。”周承钰故作镇定地说。“今天看什么？”
“我也不知道。”
周承玦轻咳一声，欲盖弥彰道，“路上选吧。”
他哪里会真的不用心准备，只是为了呼应节日氛围，电影院里放的大多也都是肉麻的爱情片，看来看去，电影海报都清一色是男女主角拥抱依偎。
他们平时从来不会一起看这种纯粹为了谈情说爱存在的无聊故事，但今天他想看，又怕周承钰嫌弃，索性把选择权交出去。
周承钰把院线里有的电影都浏览一遍，选了部文艺爱情片，“是为了应景吧？今天有好多这种题材的电影扎堆上映。”
“嗯，偶尔看一次也没什么。”周承玦火速确认座位，生怕他反悔，“就当换换口味。”
周承钰点点头，虚握的手心里一层汗意。
其实他不太在意看什么电影，估计也没法集中注意力看电影。
他只知道今天医院里的情侣会特别多，他跟周承玦……或许也快要算是其中一对了。
时间凑巧，他们到影院时，电影正好检票入场。中间的座位已经售空，他们坐在倒数第二排，难得左右两边相邻的座位都没有人坐。
和想象中不同，周承玦在电影院全程特别规矩，没有趁着灯光昏暗的时候牵他的手，更没有不安分的吻偷袭。仿佛在做一场谨慎而又正式的准备，带着沐浴斋戒般的虔诚。
周承钰逐渐放松，才安心地看起了电影。
他们运气不错，随便挑的文艺片是叫好又叫座的那一种。相互救赎的故事文艺而不冷门，情节也简单而打动人心。
剧情快要结束时，两位主角在夕阳下互相剖露内心，其中一位在情感累积的最高峰处，说了句“谢谢你”。
“谢谢？”周承玦没有看懂，诧异地小声问，“这都快到大结局了，不是应该说‘喜欢你’‘我爱你’什么的吗？怎么说个‘谢谢你’啊。”
相比于其他表白的句子，这话显得有些客气疏离。
周承钰摇了摇头，不知该如何解释，却有一部分内心能够共情台词如此设置的缘由。
比起“我爱你”那种由自身主动向他人发散的爱意，这更像是因为察觉到了自己在被人爱着，所以油然而生的感恩之心。
他也常想对周承玦说谢谢，甚至会因此自惭形秽。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不够好，是因为周承玦……太好。
但这种心理，某个日常盲目自信的傻瓜应该很难明白吧。
周承钰轻轻叹了口气。
电影结束之后去吃晚饭，周承玦中途离开了两次，好像有什么急事去接电话。
他的心又不上不下地悬了起来，很担心这家伙搞出什么显眼包的事情来——
自从上学期周承玦给夏宁出追人的主意，说可以去宿舍楼底下摆心型蜡烛拿喇叭喊话，他就常常对周承玦的审美感到忧心。
好在晚餐也平安地结束了。他们离开餐厅，商业广场前人潮涌动。广场中央的音乐喷泉前方，摆了很大一架鹊桥花灯，有许多孩子在那里玩耍，还有通过社交网络慕名前来打卡的年轻人。
沿路都是卖玫瑰花的小摊贩，充满了整个广场和地铁口，走几步就能看见。
路过喷泉旁时，周承玦突然停住脚步，一脸郑重，“在这里等我一下。”
周承钰早有预感，立刻拉住他，更郑重地说，“如果你要做什么尴尬丢脸的事情的话，我会假装不认识你，然后立刻走开的。”
“……”
周承玦笑了，倾身过来猛亲他一下，然后快速跑开，“放心！我马上回来。”
周承钰用手背蹭了一下脸颊，在喷泉旁找了只石墩坐着等。
周围游客来来往往，有一家三口格外可爱。不过三四岁的小孩子拿着手机，在帮不远处花灯下的夫妻两人拍照。
小工具人忙碌又开心，拍几张就跑过去问爸爸妈妈好不好看，再用小短腿跑回来继续拍，笑容灿烂，一点也不嫌累。
周承钰看得也跟着笑起来，想到自己小时候，跟周承玦去游乐园玩一整天，晚上要回家时，广场上各种造型的花灯亮起来也是这样，热闹非凡的景象。
玩累了不想走路，他会带头撒娇，周远城就心软抱他，周承玦便也趁机要求公平。这样他们就能一人一边趴在爸爸的肩膀上，交换得逞的眼神，然后一起偷笑。
或许那就是他们最初的约会。
“拿到了！”周承玦抱着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让夏宁帮我送过来，居然找不着地方半路绕晕了，难以想象是在这里住了十几年的人。”
他调整好呼吸，把怀里不常见的粉色郁金香花束交给周承钰，笑着说，“知道你不爱出风头。我才不会在外面让你尴尬呢，只是花而已。”
不只是花而已。周承钰想。
他不擅长表达爱意，却能够敏锐地体察。
夜色旖旎浪漫，大街小巷到处都在贩卖玫瑰。只有周承玦送他喜欢的郁金香。
“今天日子很特别，所以也适合做些有特别意义的事。我其实心里一直都在想，还没有正式地跟你告白过。”
周承玦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看着他的眼睛明亮而笃定，郑重地问，“周承钰，我喜欢你很久了，这你是知道的对吧？”
重要时刻即将来临的强烈预感冲击着思绪，周承钰头脑短暂地放空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头，“嗯。”
“嗯……那就好，我不是要逼你回答问题啊，就只是想问问。”周承玦谨慎又诚恳地说。
“那你现在，有没有一点，想当我的男朋友？”
【作者有话说】
期盼爱情纪念日的降临（狗勾许愿.jpg
周承钰早就料想到他会说这个, 反应平静。
“如果你能答应我……只要你答应我，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他眼睛里迫切的期待都快溢出来了，嘴边却还克制地打着补丁, “当然了，你不答应我也没关系, 就是正好今天过节……我应个景。你千万别有压力, 我还能继续等的。”
周承钰很镇定地抱着花，“我应该告诉过你很多次了吧, 高考之前不谈恋爱。”
“……”
周承玦不可避免地感到失落，“嗯, 我知道。”
“所以你必须保证, 高考之前不把我们的关系透露给任何人。能做到吗？”
“能……啊？”
周承玦愣了一下，回过神来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颤抖着声音急切地重复, “能！我能！那你是不是——”
“还有, 我不喜欢异地恋。”
周承钰话还没说完, 眼神示意他先闭嘴老实听着, “我们从小到大都在一起生活, 住的地方走路从来不超过三分钟。我已经习惯这样了，所以今后, 我也不想浪费很多时间在去和你见面的路上。”
“高考之后, 你可以不跟我同班, 也可以不同专业，但起码要跟我一个学校。这样宿舍楼也不会离得太远。”
周承钰顿了顿, “你知道我想去哪个学校, 所以……考虑一下吧。”
“如果能做到, 你的录取通知书上, 就会是我男朋友的名字。”
周承玦失眠了一整晚。
就像面临“yes or no”时回答的“or”。他提前想过周承钰会再次拒绝，也厚着脸皮期待了这次能一举脱单。可他把脑袋想破，都猜不到周承钰会这样说。
谁家好人要谈恋爱先上清华啊。
诚然他期末考试发挥得不错，可考进阶段前一百名，跟上清华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这次的目标是把周远城叫来，连亲爹都会嘲笑他痴心妄想的程度。
所以……这难道是变相的拒绝？
他半夜从床上坐起来，严谨地分析，以周承钰的性格，真不愿意就会直接拒绝他，没必要拐弯抹角。
周承钰这么说，一定是因为相信他能考上！
周承钰对他有信心，那他也要有！
不就是清华吗？考上就有男朋友了啊！
凌晨两点半，周承玦精神抖擞，坐在桌边挑灯夜读。
同一时间，周承钰难得也没睡着。
他躺在床上每翻一次身，就忍不住望一眼书桌上那一大束粉色郁金香。即使不开灯，夜里看还是漂亮得很。
今天是七夕，他大着胆子把花带回了家，谎称是路边小摊上卖剩的，挑了一束买着玩。阮萍也没起疑心，还说这花跟平常见到的不一样，挺好看。
他今天跟周承玦说的话心里已经想了一段时间，但听起来可能有点吓人吧。所以他们回家的时候，周承玦整个人看起来懵懵的，像在梦游一样。
绕是如此，周承玦也答应了他能做到。接下来的一年恐怕有苦头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