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孙微言捂着嘴,刚才没注意,被热汤烫了一下。
宫笑尘站起身,几步走过来,说:“给我看看。”
孙微言来不及拒绝,宫笑尘已经抬起手,精准地捏住孙微言的下巴。他手劲极大,没怎么用力也让孙微言疼得直吸气。
宫笑尘不知道是自己弄疼他了,手劲一点没减,心里的怜惜倒是多了几分。
真够可怜的,做个饭都能被烫。
宫笑尘捏着孙微言的下巴左看右看,还好,除了红了一点,好像没什么异样。
“小心一点。”宫笑尘吩咐。
“嗯。”孙微言答应一声,仍旧哭丧着脸。
果然,没过多久,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吃完饭,宫笑尘向孙微言使了个眼色。
孙微言立刻会意,双手递上纸巾。
宫笑尘没接,继续向孙微言抬了抬下巴。
孙微言懂了,宫笑尘不是要餐巾纸,至于要什么……
孙微言环视一周。
他马上向宫笑尘送上瓶装水,宫笑尘还是没接。
这下,孙微言疑惑了,他不明白宫笑尘想干什么,总不会是想让他也坐下吃点吧,怪不好意思的。
他向宫笑尘看去,如果宫笑尘执意邀请,他也就不推辞了。
可是宫笑尘皱着眉头,一脸的不高兴,孙微言心想坏了,又不知道怎么得罪他了。
宫笑尘确实有点心烦,他仰起头注视着孙微言,右手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怎么回事?他这个助理怎么这么笨。
换衣服时就笨手笨脚的,解个扣子好像能要了他的命,尤其是那个表情,龇牙咧嘴的。知道的是助理在帮他换衣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助理怎么了。
最可气的是孙微言的那两只手,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戳了又戳。
现在更过分,别人的助理总是能快速揣摩老板的意图,有时候甚至连眼神也不用,就知道老板想干什么。
他的助理呢,他眼珠子都要掉出眼眶了,还傻傻地站在这里。
怎么?非要他说得明明白白吗?
宫笑尘用指节揉了揉眉心,颇为无奈地开口:“去放洗澡水。”
“啊?”孙微言愣住了。
不是吧,这就快进到洗澡了?那下一步……
孙微言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浴室,进门后,他忽地顿住,对着花洒流下眼泪。
这虽然听上去很是滑稽,但确实是事实。
孙微言指着花洒,激动得语无伦次:“这、这、这……”
他的结巴毫不意外地换来宫笑尘不耐烦的表情,宫笑尘挑了挑眉,说:“这什么这?”
孙微言说:“这是扎哈哈迪德的作品。”
即便只是个花洒,他还是用了“作品”两个字。
“是吗?”宫笑尘的表情淡淡的,很随意地看了花洒一眼,又极为淡定地收回目光。
孙微言有些拿不准了。
宫笑尘的语气像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可是即便知道花洒的来历,他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激动。
孙微言替花洒感到惋惜,倒不是觉得暴殄天物,而是觉得以宫笑尘的身份,每天日理万机,根本不会关心这些细枝末节,自然也不会花时间用心欣赏。
哪怕知道这是大师的作品,对宫笑尘来说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再珍贵的东西到了他眼前也像普通物件似的习以为常。
孙微言蓦地联想到了自己。
放完水后,他从浴室出来,一时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是要逃跑,还是要接受自己的命运?
事实证明孙微言想多了,这本书的作者没有那样写。
那天,宫笑尘泡完澡出来,一眼看到孙微言坐在落地窗前,以四五度角仰望月亮,表情明媚而忧伤。
宫笑尘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孙微言不明所以,目光中与其说是懵懂,不如说是惊惧。
怎么?他不应该在这里?难道应该在床上?
呜呜呜……
孙微言也算能屈能伸,可是真没那个觉悟,他眼巴巴地看着宫笑尘,希望对方可以高抬贵手。
宫笑尘累了一天,早已精疲力尽,他摆了摆手,说:“快回去吧,我要睡了。”
“啊?哦。”原来放完洗澡水就可以走了。
孙微言跳起来,招呼也顾不上打,连滚带爬地往外跑,没一会儿,他又回来了。
房子太大,刚刚走错了,一开门看到霸总标配——Kingsize的大床,吓得他赶紧退了出来。
今天和那日的流程差不多,孙微言把饭做好,又把厨房打扫干净,放完洗澡水后和宫笑尘告辞。
从公寓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雨没有停,积水没过脚面,外面又湿又冷,放眼望去,隔几步就有一片被路灯照出的惨白。
街上不见一个人影,连流浪狗都找地方躲了起来,此时的孙微言却要面临一个问题,他该去哪儿?
怎么样,想不出来吧?
主角才有家,像助理这样的工具人,仿佛一片信手拈来的树叶,需要的时候就攥在手里,不需要的时候就扔出去,没人关心他们住在哪儿,有没有家人。
孙微言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并没有傻到去问宫笑尘自己应该住哪里。
但他确实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想来想去,助理办公室再合适不过了。
说实话,这间办公室可比孙微言住的地方好多了。
大学毕业后,孙微言开始北漂,住过郊区的平房,也住过楼顶的违建,后来条件好一点了,开始和好几户人家合租一个房子。
房子比较老,楼道里黑漆漆的,终日不见阳光。
孙微言的房间在一进门的地方,房间小得可怜,进门就是床,床的三面靠墙,连个能走人的过道都没有。
房间虽然小,但胜在干净,整面墙贴着白色瓷砖,很好打理。
美中不足的是窗户在靠上的位置,窗户外面是楼里的走廊,孙微言经常会在睡得正熟时被走廊里的声音吵醒。
房子还有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在靠近天花板的墙上有个大洞,暂时被一层纸糊了起来。
每到饭点,大洞里会穿来嗡嗡的声音,房间里还会充斥着一些青灰色的烟,呛得人直咳嗽。
后来的一个晚上,躺在床上的孙微言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怔怔地盯着墙上的大洞,恍然大悟。
这TM是厨房。
当蟑螂从他脚边爬过时,孙微言更确定了。
这确实是厨房。
不过孙微言并不怎么介意。
他常年跟组,辗转奔波于北京、上海、横店、宁波、厦门,一去就是三个月,期间会和剧组同事合住在酒店标间。
这个所谓的家更像一个暂时放行李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话,孙微言更想买个房车,走到哪里家就开到哪里,想想也挺自在的。
他已经攒了不少钱,只要再拍一部戏就可以,没想到……
有一次,孙微言和大学室友视频,大学室友没干演员这一行,毕业后回去继承家业了。视频时,室友正坐在自己两百平的大平层。
对方一眼认出来,然后夸张地喊了一声:“老孙,你怎么住在厕所。”
“是厨房、厨房、厨房!”孙微言坚持贯彻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有什么区别呢?”室友问。
当然有区别,区别就是厕所比厨房便宜二百。
不住厕所,这是孙微言最后的尊严。
相较之下,助理办公室可太豪华了。
托宫笑尘的福,总裁办公室独占一层,为了方便,助理办公室就在宫笑尘的办公室门前。
这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关上门就是一个独立的空间,里面既宽敞又明亮,比他那个鸽子笼不知道大了多少倍。
也许在旁人看来,办公室并不适合人居住,可是孙微言不这么想,这里有水、有电、有网,还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泡面零食,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风景特别好。
孙微言记得有人说过,北京的阳光是明码标价的,他为了省钱,选择了阳光照不到的厨房,这里不一样,他可以尽情地把阳光揽进怀里,披在肩上。
到了晚上,阳光悄然退场,换上的是城市璀璨的夜景以及触手可及的星辰。
孙微言把椅子搬到窗边,一边听着音乐欣赏夜景,一边拿着一个保温杯喝白开水。
孙微言是演员,也许别人不这么想,但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他习惯于用一个演员的标准要求自己。
为了保护好嗓子,孙微言不抽烟,也不喝冰水,为了避免发福,他不喝高糖饮料,吃东西前一定要看热量表。
不是有一句话吗,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所以孙微言坚持严于律己,随时保持最好的状态,免得机会来了却因为这些本可以控制的事情遗憾错过。
除了嗓子和身材,孙微言对自己的脸也很在意。
孙微言信奉最好的护肤品就是不熬夜,拍戏的时候没办法遵守,不拍戏的时候能早睡就早睡。
办公室沙发太小,孙微言在上面伸不开腿,好在地毯够厚,铺上被子和睡在床上也没什么两样。
孙微言关了灯,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电话响了。
孙微言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震动声刺破黑暗,孙微言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他一骨碌爬起来,用最短的时间把声音调整到最好的状态,毕恭毕敬道:“宫先生?”
电话那边的人透着急切:“你在哪儿?”
“我……”孙微言看了看四周,犹豫了一下,他总不能说自己在公司吧。
睡觉?公司是给你睡觉的吗?
加班?大晚上的加班,你比总裁还忙?
孙微言想不出好的借口,急得出了一身汗。
好在电话那边的人率先发话:“过来一下。”
原来宫笑尘的重点在后半句话上,他要的是身为助理的孙微言马上过去,至于孙微言现在在哪儿,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意识到这一点,孙微言的心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作为霸总的特别助理,二十四小时待命是最基本的。孙微言预料到宫笑尘可能会找他,衣服也没脱。
他抓起外套,一边往外走,一边回答:“好的,宫先生,我马上过去。”
孙微言说了“马上”,实际上用了半个小时。
没办法,公司距离宫笑尘住的地方有一些距离,他又没怎么开过车,一路上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才过来。
下车后,孙微言用最快的速度冲进电梯,在等电梯门关上的空当,他又有点害怕了。
他这么晚才来,肯定会被宫笑尘骂死。
电梯徐徐上升,孙微言无比心酸地在心里祈祷,要是再来个电梯故障把他带走就好了。
然而事与愿违,电梯稳稳地停在52楼。
孙微言一出来就看到两个硕大的行李箱,黄色的,很惹眼,箱子上贴满行李票,一看就是属于空中飞人的。
宫笑尘有客人?这么晚了,会是谁?
不会是颜星耀吧?
难道是主线剧情来了?
好家伙,也不知道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那两个人背着他干了什么,现在突然要他出场,孙微言既兴奋又忐忑。
之前为了增加试戏的成功率,孙微言在看到组讯后找了这本书的原著小说,谁知道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他就穿书了。
组讯上有故事梗概,情节相当老套,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霸总追影帝,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除此之外,孙微言对这个故事的细节一无所知。
正是因为这样,孙微言心里一点不轻松,一般在这个时候,主角的感情能不能顺利发展下去,他这个小配角的表现也至关重要。
孙微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绕过行李箱走了过去。
来的人应该很急,房门都没顾上关,就这么大喇喇地敞开着。
“宫先生?”孙微言试探着喊了一声。
没人回应,他继续往里走,争吵声逐渐清晰起来,确切地说是来自一个人的叫喊,气愤的,不甘的,隐隐带着哭腔,越往里面走越响亮。
听声音不像颜星耀。
孙微言看过人物小传,颜星耀的人设是自信张狂的影帝,桀骜不驯的艺术家。
他年少成名,出道就拿了最佳男演员奖,一举成为该奖项最年轻的影帝。
那时的孙微言还在感慨,果然是小说里的人,在他抱着资料跑组的时候,颜星耀已经站上了许多人一辈子无法企及的高峰。
而帮助颜星耀拿下这个奖项的,除了演技,还有深植于他骨子里的反叛与坚韧。
别人说他演不了有厚度的角色,他偏要和这个角色死磕,最终成功征服了观众和评委。
像他这样锋芒毕露的人,受了委屈只会十倍百倍地还回去,绝不会像这样哭哭啼啼地抱怨。
孙微言更好奇了,到底是谁?
房子太大,孙微言来过几次,一不小心还是会迷路。他终于找到地方,随即加快脚步,在听到一个声音后又猛然顿住。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一直没说话的宫笑尘忽然开口,竟然是一句脏话,还是带“妈”的那一种。
这可把孙微言吓坏了。
宫笑尘虽然脾气不好,但宫家规矩严格,他又接受的事精英教育。
身份地位使然,宫笑尘总给人高深莫测的感觉,极少会不顾形象地显露情绪,更别说肆无忌惮地骂脏话,还骂得这么难听。
这得多生气。
孙微言很怕会殃及池鱼,他战战兢兢地走过去,房间里开着一盏落地灯,灯光不及的地方黑压压的,看样子像是书房。
孙微言才一探头,宫笑尘就发现了他。
他坐在单人沙发上,低垂着头,右手手指一刻不停地按着额角。因为这个姿势,睡裤裤脚不可避免地向上提起,露出一截脚踝,在昏暗的房间里尤为醒目。
平常总是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散开了,一缕碎发垂在额前,明明是不修边幅的懒散模样,矜贵傲人的气势却一点不减。
这么长时间了,只要见到宫笑尘,孙微言还是会被那种无形的压迫感所震慑,他战战兢兢地向宫笑尘问好:“宫先生。”
“你怎么才来?”宫笑尘责备了一句,他懒得听他找借口,指着面前的人不耐烦地命令,“把这个东西给我弄出去。”
才放下的手又抵在了额角,宫笑尘不再说话,疲惫地合上眼睛。
他真是烦透了。
好不容易睡着,又被这个人吵醒,赶也赶不走,甩也甩不掉,实在没办法才给孙微言打了电话。
孙微言也不是个省心的,大晚上的也不知道去哪儿鬼混了,衣服皱皱巴巴的,领带也没打,说了马上来,拖拖拉拉的现在才到。
好在孙微言态度不错,不管他说什么,孙微言都会躬身站好,恭恭敬敬地回答:“好的,宫先生,我马上。”
孙微言看了看“这个东西”,说实话,说“东西”有点过分了,这根本不是个东西。
好像也不太对。
哎,算了。
缠着宫笑尘的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小男生,看样子也就二十出头,或者连二十都没有。
男生一身潮牌,耳朵上戴着耳钉,头发是灰色的,也许是觉得还不够亮眼,又在偏左的位置挑染了一缕木槿紫。
这么晚了,男生脸上没有一点倦色,仍有力气大吵大闹。
说实话,孙微言特别羡慕他身上的蓬勃朝气,不像自己,其实也没比他大上几岁,却因为经受过社会毒打而变得暮气沉沉,每天顶着一张滴水不漏又虚伪至极的假脸,连自己都觉得讨厌。
这件事比较棘手,孙微言先礼后兵,他满脸堆笑,朝门的方向伸出手臂。
男生哪有那么容易妥协,他发泄似的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扔在地上,气鼓鼓地说:“我不走。”
男生名叫孟醒,是一家娱乐公司的练习生。前两天,他在外地录综艺节目,今天一下飞机得到消息,立即赶了过来。
他要的是宫笑尘的一句承诺,宫笑尘没答应,他当然不能走。
“你要投资电影,为什么要找颜星耀?”孟醒不服气,他知道颜星耀是影帝,最近风头正盛,极为风光,可是对于宫笑尘来说,是不是影帝有那么重要吗?
凭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就算是个石头也能变成金子。
孟醒说了一堆,最后亮出底牌:“你为什么不找我?我也想拍电影。”
孙微言一下子明白了,这位是炮灰受。
炮灰受,一种长期存在于耽美小说里的物种,虽然很多人巴不得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但炮灰受这个物种全身不可食用,也不能入药。
在远古时期,正牌受的血和肾倒是可以拿去给炮灰受续命,但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做法已经被作者们抛弃,偶尔出现也会被读者刷负排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