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什么事吗?
孙微言的心猛然一跳
不是他在背后说宫笑尘的坏话,那个人毛病特别多,一会儿要这一会儿要那,特别是在用餐前,拉椅子、热毛巾一个都不能少,要是换了不熟悉的人肯定不能让他满意。
孙微言正要追上去,先前拦下他的工作人员亲昵地揽上他的胳膊。他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就这么被拽了回来。
那人伸出手臂,把孙微言引向与宴会厅相反的方向,说:“您这边请。”
“啊?”孙微言这才收回视线。
对方态度很好,不像找茬的样子,与此同时,又有人熟络地开口:“对啊,来这边吧。”
在一瞬的诧异后,孙微言明白了。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饭局嘛,如果是宫笑尘请客,孙微言作为助理,是要坐在下首也就是一进门的地方陪着,随时准备敬酒、催菜、活跃气氛什么的。
但是今天不一样。
今天是娱乐公司老板请客,说好听点,孙微言也是客,所以不用在宴会厅陪着,而是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另开一桌,由娱乐公司的工作人员好好招待他。
说难听点就是坐在宴会厅里的都是大佬,像助理级别的小碎催只能坐在外面。
孙微言又往里面看了一眼,宫笑尘已经在正当中的位置坐下了,明明是客,却像主人似的端正从容,本是主人的娱乐公司老板陪在一边,侧倾身子和他聊着什么。
除此之外,旁边又是有人倒水,又是有人递热毛巾,比他这个半道出家的助理殷勤周到得多。
看来确实不需要他了。
孙微言决定客随主便,和工作人员来到中庭旁的一桌。
在座的有娱乐公司的副总、艺人的助理,几个人和颜星耀的经纪人同属一类,都是那种自来熟的性格,明明刚见面,却和认识了几十年的老朋友似的。
没了束缚,又不用时刻关注宫笑尘,相比在宴会厅,这里确实更为舒服自在。
没过一会儿,菜上来了。
孙微言感叹,真是来对了。
里面吃的什么不知道,这一桌是真不含糊。
在穿进书里的这些日子,孙微言就没正经吃过晚饭,不是要给宫笑尘做饭,就是要为宫笑尘的事情操心,今天总算能一饱口福。
瞧瞧,这螃蟹,这龙虾,这个海鲜,这个海鲜和这个海鲜。
哎,东西太多了,他也不认识。
等等,眼前的东西好到让孙微言心生警惕,这真的是他一个小小的配角能享用的吗?
不会是模型吧?
孙微言拍过宴会戏,主角结婚,宴会厅里摆着三十来桌,他因为形象不错,坐在比较靠前的位置。
桌上稀稀拉拉地摆着几道菜,但没一个能吃的,要么是道具师找来的模型,要么因为拍摄时间太长全馊了。
猛然面对这么好的东西,孙微言不太适应。
他不动筷子,其他人也不敢动,那些人不知道孙微言的顾虑,热情招呼他尝一尝:“您是贵客,您先尝。”
孙微言没办法,只能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夹了一个虾。
剥虾的时候,他故意慢了一点,眼瞧着其他人尝过,他才把剥好的虾放进嘴里。
哇,是真的,能吃!
油焖虾色泽红亮,虾肉外酥里嫩,比白灼更为紧实弹牙,一口咬下去,属于虾肉的鲜甜汁水酣畅淋漓地迸发出来,瞬间将沉睡的味蕾激活,好吃到让人恨不得舔手指。
不过还有更好吃的。
孙微言放开手脚,抓了一只螃蟹。
好香啊。
孙微言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剥螃蟹比剥虾麻烦一点,但好东西值得费一些工夫。
孙微言剪掉蟹腿,揭开蟹盖,用勺子舀出蟹黄,再把蟹腿拆了。
和别人不一样,其他人吃螃蟹是一边剥一边吃,孙微言剥完一个螃蟹一口没动。
有人问孙微言为什么不吃。
孙微言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这个人穷惯了,在过去的日子里,不至于有上顿没下顿,但也差不多。经年累月的穷困造就了他先苦后甜的品质,有什么好东西一定要留到最后。
孙微言不想边吃边剥,就想剥上满满一碗,再一口吞掉,这样才爽!
他又抓了一只螃蟹,专心致志地剥着,碗里的蟹肉随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多起来,先是没过碗底,接着到了一半,再有一只螃蟹就要装满了。
孙微言深深吸了一口气,眼里闪烁着小孩子才会有的光。
是那种隔着栏杆看旋转木马,隔着玻璃看糖果的光。
孙微言不住地咽口水,虽然有些忍不住了,他还是意志坚定地把蠢蠢欲动的小人按了下去。
只要再过一会儿,他就可以一口不停地吃掉一整碗蟹肉,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
有人瞧了一眼孙微言碗里的蟹肉,打趣道:“攒这么多,小心被人打劫。”
孙微言不以为然:“怎么可能。”
那人惊讶地喊道:“宫先生。”
宫先生?宫先生又怎么了?这是他的蟹肉,宫笑尘来了也白搭。
孙微言嗤笑一声,说:“宫先生也不能。”
那人没有接话,而是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
孙微言诧异地转向他,仰起头,笑着调侃:“行啦,别演了。”
又是这一招,他都玩腻了,骗一骗孟醒那小子还行,骗他这个老江湖就差远了。
呵,你还别说,到底是混娱乐圈的,演技还挺好,和真的似的。
孙微言正要收回目光,对面的人目光一顿,也变了脸色,其他人都发现宫笑尘来了,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问好。
“宫先生。”
一桌子人,只有孙微言还坐着。
“……”孙微言认命般闭上眼睛,紧接着把表情和声音调整到最佳状态,站起身,面向旁边的人,恭恭敬敬道,“宫先生。”
“嗯。”宫笑尘淡淡地点了点头。
他穿着三件套的西装,外套落在宴会厅,此时上身留着马甲,一条金色的链子仿佛垂柳一般轻舞,优雅矜贵。
他一出现,热闹的氛围不见了,温度也变低了。
几个人大气也不敢出,大家虽然不出声,但都有着同样的疑问。
宫笑尘是老板的贵客,为了这次饭局,几个员工甚至演练过好几遍,就怕出了差错怠慢他。
宴会厅里有老板,有陪客,有服务员,那么多人围着他一个转,宫笑尘想做什么,甚至不用动嘴,只要一个眼神就可以了,他们实在想不明白,宫笑尘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更可怕的是,宫笑尘沉着脸,怒气浸染眉间,挺拔的身躯更添威势,仿佛是找什么人兴师问罪的。
众人在心里打鼓,是不是宴会厅里发生了什么?惹得宫笑尘不高兴了?
宫笑尘的确是来兴师问罪的。
也不知道孙微言是怎么想的,给他安排这么个破饭局,一帮人虚情假意,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吵得他头疼。
最可气的是孙微言,一开始还跟着他,后来一个没看住就不见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第二次,他的助理居然再一次丢下他跑没影儿了。
宫笑尘想看看他什么时候回来,结果没等来孙微言,倒是等来一群莺莺燕燕。宫笑尘耐心耗尽,找了个借口出来找人。
走出宴会厅,没怎么费工夫就发现了这边的一桌,因为声音实在太大,离得很远就听到他们几个谈笑风生。
孙微言背对着他,其他人一脸谄媚,有给他倒水的,有给他布菜的。
宫笑尘在心里冷笑,难怪不管他了,原来是来这里找快活。
骂人的话都想好了,再重一点的话也不是不能说,可是当他对上那张讨好又无辜的脸时,他的舌头就像打了结,什么都说不出来。
也许有什么苦衷吧。
宫笑尘自顾自地找了理由。
他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都是些臭鱼烂虾,也没什么好的,目光移到孙微言身前,一个东西闯入他的视线。
陡然间,积蓄着的怒火仿佛一缕青烟,一下子就散了。
那是一个瓷碗,里面堆着剥好的蟹肉。
宫笑尘不敢相信似的仔细端详,没错,确实是一碗蟹肉,不是什么虾皮、蟹壳之类吃剩的垃圾。
这么多,肯定是给什么人准备的。
能给谁呢?
答案呼之欲出。
挺立的躯壳卸去骇人的戾气,倒下时又被一个柔软的怀抱牢牢撑住,孤单的灵魂有了落处,宫笑尘旁若无人地扬了扬嘴角,露出久违的笑。
他微微俯身,一手插进裤子口袋,一手撑在桌子上,目光指向蟹肉,压低嗓音问:“给我的?”
这一声十足魅惑,明明是用戏谑的语气说的,却透露出一种近乎执拗的笃定,仿佛一缕夺人心魄的淡香,迅速在空气中扩散。
众人恍然大悟,还有人兴奋地拍手:“难怪一口不吃,原来是剥给宫先生的。”
孙微言:???
猜测得到证实,宫笑尘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还真是给他的。
他也因此产生了一点歉疚,是他错怪他的小助理了,瞧瞧,他的小助理还是想着他的。
不是啊!真的不是!没有!真的没有!
所有人都在笑,羡慕的、满足的、心照不宣的,只有孙微言哭丧着脸。
他不能明着说那是给自己吃的,那样也太不给宫笑尘面子,可是他实在不愿放弃自己的劳动成果,只能寄希望于宫笑尘不屑于这么一口蟹肉。
宫笑尘多么挑剔的一个人啊,冷的不吃,热的不吃,他剥的这一碗蟹肉要形没形,要味没味,说不定还沾了他的口水,实在是配不上他。
孙微言眼巴巴地看着宫笑尘,就差喊出一句:老宫,你说句话啊。
宫笑尘说话了,他迎上孙微言热切的目光,又牢牢将它锁住,说:“辛苦了,我吃。”
完了,蟹肉保不住了。
孙微言真想大哭一场。
宫笑尘把那种复杂到难以形容的表情解读为喜极而泣,为了不让他的小助理失望,他马上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蟹肉。
很奇怪,居然比他以前吃的螃蟹要甜。
宫笑尘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从小锦衣玉食,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再可口的东西也难以让他提起兴趣。
不过这个螃蟹好像不太一样。
宫笑尘刚刚就注意到了,孙微言剥蟹的动作极为赏心悦目,不是因为手指多么灵巧,而是因为他的一双手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像玉似的透着粉红。
大概是经由这样一双手的揉捏抚弄,平平无奇的蟹肉才会添色不少。
在宴会厅里没什么胃口,现在居然感觉到一点饿,宫笑尘很快又吃了第二口、第三口……
孙微言眼睁睁地看着一碗蟹肉见底,急得满头是汗。
不是,你、你倒是给我留一口啊。
还剩最后一口,孙微言再也忍不了了,他突然大吼一声:“别吃了!”
有一句怎么说的?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在场的人包括宫笑尘在内,一起看了过来,其中几人更是惊掉了下巴。
敢这么和宫笑尘说话,不要命了?
孙微言也有点迷糊,原本只是藏在心里的话怎么不受控制地喊出来了?
好在宫笑尘的表情还算平静,不似愠怒,但眼光中透露出的质询分明在说,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我……”孙微言没办法收场,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着教训人的话,他有意敛去生硬,换成撒娇似的语气,听起来倒像是关心人时会说的。
“真是的,宫先生,你也太不爱惜自己了!”在逐渐缓和的气氛中,孙微言说了一句后悔终生的话,“吃这么多螃蟹,也不怕宫寒?”
一桌子的人都愣住了,孙微言也傻了,宫笑尘撂下筷子,双手抱胸看过来,眸光冷冽,讳莫如深,吓得孙微言打了个寒颤。
众所周知,男人没有子宫,当然也不会宫寒。
在后来的日子里,只要想起那天的事情,孙微言都会尴尬得无以复加。
其实也还好。
孙微言安慰自己,至少他说的是“你也不怕宫寒”,而不是“你也不怕流产”。
相比之下,后者可以直接放弃治疗,前者还可以试着抢救一下。
所以当宫笑尘眉梢轻挑,漫不经心地问他是“哪个宫”时,孙微言开始狡辩。
“就是……就是这个胃,不是,是肾,也不对,等一下,再给我点时间编……不是,是想一想,啊对,是前列腺,男人都有前列腺,是吧?前列腺别名男宫。女人不能多吃螃蟹,男人也不能,不然就会宫……前列腺……寒。”
总算圆回来了,孙微言却开心不起来。
他前言不搭后语,说出来的话自己都不信,更别说宫笑尘了。
其他人也不信,大家从一瞬的怔愣变成对孙微言的无限同情,然后又被他“别名男宫”的言论逗出内伤。
众人想笑又不敢笑,脸都憋红了。
宫笑尘神色如常,脸上喜怒不辨,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他早就料到孙微言在胡扯,但还是极有耐心地给了他“表演”的机会,他倒要看看他会怎么解释,结果就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真是够笨的。
笨得有点可怜。
缠绵的山泉不动声色地抚过山石,锋芒毕露的人没了凌厉,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孙微言听到了,头也低得更低。
他根本不敢看宫笑尘的表情,刚才好像掉入冰窟,浑身冷得厉害,现在又被架在火上炙烤,身上滚烫,脸也红。
孙微言不再狡辩,老实道歉:“对不起,宫先生,是我说错话了。”
“你吃吧。”孙微言毅然决然地拿起装有蟹肉的瓷碗,即便有千般不舍,还是咬着牙说,“放心,不会宫寒的,因为男人没有宫。”
“哈哈哈……”其他人再也忍不住,爆笑声此起彼伏。
“……”孙微言扫视过去,一脸疑惑,怎么,他又说错话了吗?
宫笑尘也笑,透着几分无奈:“谁说没有?”
“啊?”孙微言惊呆了,“什么意思?难道你有?”
“当然。”宫笑尘说得理直气壮,随后又在众人惊诧的眼光中浅笑一下,“你忘了我姓什么?”
孙微言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说的是“宫”是“宫笑尘的宫”。
真是的,他怎么没想到。
紧张的情绪被推远,窘迫也一扫而空,孙微言会心一笑,抬眸时刚好对上宫笑尘的视线。
宫笑尘笑容未收,唇畔的弧度极具蛊惑,让人暂时忘却了平日里的严肃。
目光交错,孙微言后知后觉,一向正经的宫笑尘竟然和他开了个玩笑,还是用他自己的名字。
孙微言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算不上惊喜,也不能说是感动,好像刺猬露出柔软的肚皮,猛兽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反正就是有点出乎意料。
扯远了,孙微言思绪回笼,问了一个问题:“宫先生有什么事吗?”
宫笑尘不该来这里的,向来都是他这个做助理的主动过去,哪有让霸总纡尊降贵来找他的。
孙微言特地瞄了一眼手机,这是他坐在这里后的第十次:“您有事的话,给我发个信息就好。”言下之意是不必亲自跑一趟。
宫笑尘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他不能:“我的手机在你那里。”
“……”孙微言想起来了,作为霸总的小跟班,他的职责之一是帮霸总拿各种东西,他就像宫笑尘随身携带的包,有什么需要就从他这里掏。
宫笑尘唯一一个会自己拿的东西是手机。
除非他的手机没电了,堂堂霸总,又不能拽着一个充电宝,那多掉价啊,这种掉价的事情只能由孙微言这种没人在意的卡拉米来做。
要是以前,他一定会寸步不离地跟着宫笑尘,宫笑尘有需要只要伸出手就好,但是今天事发突然,工作人员把他带到这边,宫笑尘随身的包没了,正在充电的手机也没了。
“对不起。”孙微言说,他应该把手机留给他的。
宫笑尘也没有追究,他抬了抬下巴,说:“过来。”
“好的,宫先生。”
宫笑尘走了,孙微言刚要跟上去,又退了回来。
目光直奔主题,精准定格在瓷碗上,混合着蟹黄的蟹肉香味扑鼻,仿佛在向他妖娆地招手。
孙微言咽了咽口水,辛辛苦苦剥下的蟹肉,就这么扔下还真舍不得。
他看了看宫笑尘,趁他不注意,抓紧时间把最后一口蟹肉塞进嘴里,这才小跑着跟上去。
幸好跟上去了,宫笑尘以为他在,正在问他什么事情。
前面没听清,孙微言不得不问了一句:“宫先生,您说什么?”
语调很怪,含含糊糊的,像在嘴里含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