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呢?”我捧着那本册子,震惊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金蝉子,他的过去,竟是这般凄惨么?莫说是猴子了,若我足够强大,亦想拼了命的护他疼他。想来金蝉看似冷清,遭到这样的对待,其实内心比谁都更无助敏感吧。
我指尖发颤,又向后翻了几页。后面的内容倒不如之前几页沉重血腥,而是在赞颂金蝉的功德。
“金蝉子之骨肉,食之,可生死人、肉白骨,助仙人渡劫,帮妖魔飞升,让凡人永生。”
“然,食金蝉乃下下之选,更是不得已而为之。故而,金蝉子愿以身饲佛,实乃无量之功德。”
“另有一上策,乃……”
我念着,忙向后翻,却发现那是最后一页。因为书的右下角破损了些,最关键的一句竟缺失了。
“金桃。”这时,门外传来守山灵童的声音,他道:“大唐来的取经人已经在山下了,佛祖说这两日,藏经阁只对他们开放,无关人等暂时回避。你快出来吧。”
第66章 六六
“大唐来的取经人已经在山下了, 佛祖说这两日, 藏经阁只对他们开放, 无关人等暂时回避。你快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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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金蝉子的前世极为凄惨时, 我本已骇得手抖心抖,守山灵童一句“取经人已至”, 直接让我将手中那本金蝉子的《各传》扔在了地上。
《各传》蓝灰色的封皮朝上,“金蝉子”三个大字大喇喇呈现在灵童面前。他微微一愣。
“啊…那个…”我心虚地低下头, 用食指搔搔鼻尖, 笑着打哈哈道:“我刚拿起来,还没来得及看。唔…我也不怎么识字,这是什么书啊?”话毕,弯腰将其捡起来,搁回了原处。
灵童山下打量了我一眼, 想来是他习惯了出家人不打诳语, 不说假话, 便以为所有人都不会说假话了,也不怀疑我所言非真, 答道:“那本是金蝉子的《各传》, 记载了他的生平。”
“哦,这样啊。”我应道, 随在他身后出了藏经阁。临走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十分好奇缺了的那一句究竟是什么。
我突然想到,金蝉子的肉可以生死人肉白骨,我结出的桃子也可以让人起死回生。所以, 那个更好的“上策”,总该不会是吃我的桃子吧?如此一来,我身上岂不担负了拯救苍生的重任?哈哈!
可是又想,这种推测未免有些太过荒诞了,毕竟我只是一棵歪脖树,又没有如金蝉那般尊贵的身份和万人敬仰的地位,更比不上他的样貌和气质。
我觉得,拿自己跟金蝉比,简直就是自取其辱。任谁看了,也都会说欢喜哪儿哪儿看起来都比不过金蝉啊,比他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咧。
我心里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沿着山道一路小跑着下了灵山。
“心里乱”,是因为得知猴子回来了。距离上次一别过了七八年,而且他走时又是那般情景,一日之内我经历数度悲喜,感觉如在梦中一般,后来猴子对我说的一切大多数都是恍惚的。
这几年中我时常回想那日,发觉他一句“等我”,似乎向我承诺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如今他回来了,我不知究竟该以何身份或者态度与他相见,是客客气气地打个招呼呢?还是由着性子跑上去跟他抱一抱?
至于这“一路小跑”,却跟心急见到猴子断没有半点儿关系。实在是因为山道太陡,逼得我不得不加快了脚程,甚至几次三番险些从山上滚下来。
嗯…其实跟着急见猴子也有芝麻粒大点儿的关系啦。而且,路上我脚滑了几次,也确实滚了几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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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连跑带滚到达山下时,发冠也晃得歪了,衣服也刮得破了,脸上蹭满了灰,鞋还跑掉了一只。怎么说呢?总之就是不能用一个“狼狈”可以形容的。
然而,山下并无猴子的身影,连金蝉与悟净等人的影子也没有一个。
上山的路不止一条,难道在我下山的同时,他们师徒四人已经从另一边山上,彼此走岔啦?
想到这种可能,我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没能在第一时间见到猴子,这一路我所有的纠结和忐忑,也显得多余甚至可笑了。
我叹了口气,平复了下因为奔跑而变得急促的呼吸,垂下脑袋,精神恹恹地往我的草屋走。
路上看到小石子儿,便泄愤似得忍不住抬腿踢上一脚;遇到野草之类的,也忍不住泄愤一样上手扇一巴掌。
我不知自己的气究竟是哪里来的,只是觉得委屈。想我盼星星盼月亮地在山下等了猴子七八年,却连他取经回来的第一面都没见着,真的好气啊。
要是我方才没有下山,直接在大雷音寺门外等着就好了,定能遇得上他。现在可好,猴子进了雷音寺,要传经还要接受如来的封赏,或许又得陪金蝉将经书送回大唐…
总之事儿多着呢,更不会有时间见我。等他彻底闲下来时,定是几年之后了。
就这样错失了近期唯一一次见他的机会,哎呦,我怎么那么笨呢。
我嘴里叼着一根鸡骨草,慢悠悠走到我的小屋前,正要推开篱笆门,动作一顿。
不对!家里有生人来过,因为院子里栓了一匹马。
白龙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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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嘿嘿,师父,这如来待咱不薄啊。咱还没登灵山呢,就在山下盖了个小屋给咱歇歇脚。”八戒的大嗓门。
金蝉淡声道:“休要乱说,这屋子明显是有主人的。你看,锅碗瓢盆都是刚刷洗干净的,院子里的桃花树还有蔬菜也都被人精心打理过。”
“是啊,二师兄。”悟净道:“没经过主人的允许,师父本不让进来,是你一路喊着饿,非要进来歇脚找吃食。既然进来了,你就安静会儿,歇你的脚吧!”
“哟,经还没取到,你的脾气倒是变大了,竟然敢跟着师父一起数落我了是吧?”八戒道:“再说了,也不是我自己一定要进来的,是猴子说可以进。他不拿自己当外人,随便吃人家桌子上的果子和点心,我为什么却连说句话的自由都没啦?你再说我,信不信打你!”
悟净赶忙道:“师父,大师兄!你们看他!”
猴子骂道:“你个好吃懒做的呆子!只会欺负老实人!我看想讨打的是你才对!”
“!”听到猴子的声音,我一愣,方才平复下来的心再次急促地跳起来。我将手搭在篱笆门上,深吸一口气,蓄了半天的勇气才终于一把推了出去。
门栅摩擦地面,发出“吱嘎——”的声音。
屋内静了一瞬。一瞬之后。
金蝉温声道:“悟空,你去看看,是不是屋主人回来了。”
我刚迈进院子,草屋的木门便被打开,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双黑靴一袭红袍,以及一张我朝朝暮暮思念的冷俊容颜。
彼时,猴子的手正扣在门上,赤金的护腕折射着正午骄阳的光芒,十分晃眼。我呆在原地,微微张口,口中叼着的鸡骨草掉在了地上。
这些年,我在草屋的墙边栽了一整排的桃花树。一边栽树一边思念猴子的点点滴滴,每当想起他来,皆会不自觉地在心底将他美化几分,让他更俊、更强,让他光芒万丈,让他呼风喝雨,让他披金甲、踏祥云。
如今花期已至,早已开得满园艷色。然而,此刻猴子立在一片灼灼的花海正中,竟让它们在瞬间失了颜色。
此刻我才发现自己以前的那些幻想简直可笑。即便没有金甲祥云,没有漫天华彩,亦没有我的想象力,猴子只需随处一站,又随便一个姿势,已然足够让我再也移不开眼。
他抬头。视线相对。
我心中一阵悸动,在下山的路上想好的所有用来打招呼的话,此刻早已在脑中乱成了一锅稀粥。我抬起那只光着的脚朝前挪了一步,觉得不妥,便又窘迫地将那只穿了鞋的脚搁在前头。
如此倒腾了几下脚,已经距离猴子很近了,却仍旧没有想清楚见面后的第一句话究竟该说什么。
猴子站在两层木阶之上,居高临下,虽是俯视,但目光平静温和,只是其中好像…既没有惊喜,也没有…惊吓?
哪里不对!
见他的态度如此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冷淡了,我心里“咯噔”一声。因为窘迫而发烫的脸颊,似乎也如被人浇了一盆冷水那般,热度顷刻间就被冷却了。
怕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让我再梦醒一次。我仓皇转身,想假装今日不曾见到他,落荒而逃。
这时,猴子却像是在家里等侯离人多时那般,极轻地笑了一声,道:“既然回家了,怎不进屋?”
“!”我如被定在原地,再迈不开步子。
感觉左手第四指好像被什么扯住,低头一看,原来是指环上的那根红线,这才记起猴子将戒指送我时曾说过,他说只要我戴着这红绸戒指一日,红线未断,无论走到哪里有无危险或者情绪如何,他都知道。
他知道!
这些年,我想他,念他,以主人的身份帮他照顾他的猴子猴孙,让他在我心里披金甲踏祥云…所有所有,他都知道!
所以,在此处见到我,他不会感到意外,也不会感到惊喜,更不会感到惊吓。因为他早就知道我被如来请到灵山做客来了,也知这间房子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