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我狐疑地望着他,抽抽鼻子。
“真的。”猴子点头,伸手揩走我的眼泪。
“可背上,明明受伤了。”我转到他身后,盯着一片焦黑的伤口。
猴子嘴角一抽:“……”
“疼吗?”我问,又道:“一定很疼。”
猴子接过衣服,套在身上遮住伤口,装模作样咳嗽一声,淡淡道:“不疼。”
果然很疼!我想。
我歪歪头,伸出右手,将仅余的最后一点儿法力汇到指尖,让其开出一朵小花,最后变成一颗只有杏子那么大的小金桃。
“金色的桃子?”猴子微讶。
我将桃子往前一送,“吃罢,吃了伤就好了。”
猴子略有迟疑,但还是伸手接了。
在他摸到桃子的那刻,我轻轻一掰,金桃从我指尖脱离。同时,我全身的力气也如被抽空了般,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猴子将我接在怀中,神色微变,问:“伤到哪里了?”
“没,没伤到。”我扯了下嘴角,弱声道:“你还要去找十殿阎罗,而且…而且在这里有人要害你,你身上有伤会吃亏的…可惜,我之前已经结过一次桃子,剩得元神不多了,现在只有这个小桃子,也不知道够不够给你治伤的。”
“什么?”猴子紧紧箍着我的肩膀,额角鼓起青筋,呵道:“你说,这桃子是你的元神?!”
“不打紧,我…咳,我还给自己留了些,死…死不了的…”我道,“长留哥哥,你吃了桃子再去找生死簿罢,我…我有些累,想睡一睡,就不陪你去了…”
猴子神情焦急,微凉的手掌抚着我的额头和脸颊,将我拥入怀中。
欢喜!欢喜!别睡!欢喜…别睡欢喜别睡…
这是我离开十方幻境之前,听到猴子说的最后一句话,声音在我脑海激荡,直至模糊。
可惜我没能亲眼看他将那颗小到不能再小的金桃吃下去,终究放心不下。我不知他能否平安找到生死簿,又是否能查清楚,究竟是谁要加害他。我不知那个要加害于他的“上面的人”,究竟是幻境中人,还是真实存在于现实中。
甚至不知,所谓“十方幻境”,究竟是猴子的大梦一场,还是我自己的浮生一梦,毕竟从蟠桃园被龙卷风吹走后,路上我一直困困欲睡的。
但我却知道,是梦,就有醒的时候。
在幻境中我睡在猴子怀里,在现实中,我却该醒了。
只盼猴子能记得,我叫欢喜,曾唤他一声“长留哥哥”。
他曾许诺,会永远记得我。
我信了。
第44章 四四
黄粱一梦, 本仙君做得酣畅, 将那些早已尘封的旧事梦了个一干二净, 亦将那些想忘却也难忘的记忆捡了个清清楚楚。
本仙君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与猴子在五行山下那些日子, 此次若非他突然问起我还记得些什么,我想, 此生此世,我都是不大可能再去回想那些东西的。
梦醒时, 我正躺在一处完全陌生的房间, 雪白的墙壁上爬满了灰绿色的藤蔓,开着浅黄色的小花,桌椅板凳亦是由枯藤编制的,我身下睡得床也是,一盏青灯, 灯芯如豆, 光线昏暗, 看起来竟是比本仙君的西山竹舍还要寒酸。
只是看起来寒酸而已,要造一间这样的屋子, 难比登天。
墙上的藤蔓名为“罗幕”, 是顶上等的仙药,开出的花闻一闻, 吸一口满满都是灵气;编制凳子的枯枝名唤“迎色”,亦是顶上等的仙药,搁在房中,有平心静气安神之效, 能催化伤口愈合。
至于我身下的床板,名为“云随”,更是不必说了,天上地下仅此一件。说它能“起死回生”有些夸张了,但据此也差不太多,是老君最最珍爱之物,珍藏在兜率宫。
传闻数千年前,紫微星君逢“生劫”欲渡,谁知在去凡间渡劫的半道儿上却出了些岔子,险些殒命,于是想借太上老君的“云随”一用。结果文昌帝君亲自出面,费了半天口舌,依旧无功而返。好在紫微星君命大福大,即使没能在“云随”上躺一躺,历经坎坷,最后却也平安渡劫,重列仙班了。
所以…本仙君这是在哪里?怎么睡在了太上老君的宝贝疙瘩上了?!
“唔…”本仙君按按生痛的眉心,奈何却怎么都想不起自己是如何来的这个地方,只是右肩的伤口还有些隐痛,伤了筋骨,没怎么有力气。我打量着屋内,见没有人在,正想起身下地,出去看看,这时门外传来几人的说话声。
“丞显元君还没醒吗?这都睡了几个月了,也该醒了罢?”
“应该快了,但也不好说,君上说丞显元君与别人不一样,他的心脏长在了右边,肩上那一箭只差寸许就伤到心脉,可严重了。他失了太多血,身子虚,多睡睡也是好事儿。”
“伤得是有些严重了,我还记得那天大圣爷将他送来时,他一身素衣,生生被染成血衣了…”
“说到大圣,我还没见他这么失态过。他一贯是什么都不放在眼中的,可那天,抱着丞显元君跑进‘殷理殿’时,喊咱家君上出来救人,眼睛都红了。你是没看见,直到君上说丞显元君伤势虽重,但性命无碍时,他的脸色才好看些了,在那之前,手一直都是抖的。”
“哎呦,当时屋里一片混乱,捣药的捣药,烧水的烧水,去兜率宫搬床的搬床,都在忙活着救人,我哪还顾得着着管这些啊。”
“也就你对什么都不上心才没看到,大圣抱着丞显元君从南天门一路过来,沿路所有人都看到了。现在外面可都传开了,丞显元君与大圣关系非比寻常,听说这次玉帝交代他的差事,还是大圣帮着完成的呢。”
“我说为什么这些天总有仙家跑来咱这里,提着礼品探望丞显元君的病情,按理说,他才刚飞升不到三月,名不见经传,跟诸神都不熟,甚至都没搭过话,怎么人人还都跑来慰问,原来他们是看在大圣的面子啊。”
本仙君:“……”
怎么还冲着猴子的面子才来看我了?
犯不着啊犯不着!我想,本仙君跟猴子之间是什么关系?本仙君与他本没什么关系啊。所以谁也不用为了卖猴子的人情而破费,买礼品过来慰问我,横竖大家相互之间没什么交情,我又官微人轻。
又想,猴子怎么也不跟人家解释解释,别让大家都误会了,才传出什么“丞显元君与齐天大圣关系非比寻常”这种闲话来。
我脸皮厚些,倒是不怕一些风言风语,但他不一样。他是佛门中人,讲究的就是一个清静。
“欸?这么一说我又想起来了,自从丞显元君病情稳定之后,大圣爷好像就再没来过了罢?”
“前几天金蝉来过一趟,大圣爷随他回西天了。最近几日,丞显元君的药都是咱家君上亲自换的。”
听到“金蝉”二字,本仙君一怔,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儿。我本已经起身到一半,现在又重新躺回去,拿被子蒙了头,侧身躬腰把自己缩成了一只虾米。
“胡说什么呢,不是让你们为丞显送药了么,还不进去?”门外由远而近响起一声温和的男音,隔着云被传入本仙君的耳朵。
“是,君上。我等知错。”几名小仙娥立刻停止了议论,接着房门“吱——”被打开,一阵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响起,有人先后进屋,最终在床边停下。
“这——”见我蒙着头,小仙娥们大抵是面面相觑了,相互推卸着责任:“君上,这被子绝不是我们蒙的!今早我等离开时,他还睡得好好的!如今人要是不幸被憋死了,可跟我们没关系啊!”
“……”本仙君闻此,只好自个儿将被子掀了,露出头来,干笑两声,“呵呵,不打紧不打紧,是我自个儿蒙的,刚才有股穿堂风,吹得我眼睛疼,进被子里躲一躲。”
“仙君,那您眼睛现在没事了吧?”小仙娥殷勤地问,“我看您眼眶都红了,带着泪痕,也是被风吹的?”
“唔…兴许是。”本仙君用衣袖拭了拭眼角,“之前在雪山害过雪盲,可能留下病根了。”
“我家君上是专给人看病的,您要是眼睛不舒服,就给他说。”小仙娥道,提起他家仙君时颇为自豪,晶亮亮的小眼睛瞅着床前一名儒雅男子,颇为倾慕。
男子身穿一件浅绿色道袍,头束玉冠,剑眉星目,十分俊朗。许是与草药打交道久了,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视线相对,他对我略一颔首,淡笑:“药仙,仇无计。”说着,他示意仙娥将药放在桌上,秉退众人。
待人走了,本仙君撑着床,坐起来,对他拱拱手,笑道:“生死人肉白骨,妙手回春,九天之上顶顶大名的仇无计,仇公子,久仰了!”
仇无计含笑,道:“仙君的眼睛既然无碍,何故要诓我府里的女婢?”
“果然瞒不过公子的法眼。”本仙君苦笑,摆摆手,“一言难尽,你就不要问了。听说我这一睡就是三月,一直赖在你府上,真是叨扰了。”
“无妨。大圣所托,我自当尽力。”仇无计道,捏起一个翠玉小瓶,在床边坐下,伸手欲解我衣襟。
“使不得!”本仙君一把揪住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