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土地咧咧嘴,“话也不能这么说。”
“呔!你个不实在的,少诓我!”本仙君骂了一声,将他推出去几分,道:“本仙君只是单纯了些,又不是真的傻。”
“……”土地瞅着我不语,仍旧很负责地死抱着本仙君的大腿,生怕一不留神我从桌子底下爬出去。
玉帝这台“美人借刀杀人戏”倒是唱得妙,可叹本仙君就这么糊里糊涂成了他抛给猴子的那个“美人儿”,猴子也或许糊里糊涂又或许心里明镜儿一样但嘴上不说地成了他刺向青丘的那把“刀”。
青丘狐族是参加过上古神魔之战的天神后裔,可以说,人家一大家子都是天界的开国功臣,生下来的小狐狸不用修炼即为仙胎,出了青丘的地界就会被人尊称一声“仙姑”。
而天界,除了几位帝君之外,哪个神仙不是自个儿经过千年修炼百世轮回,最后挨过数道雷劫才得以飞升的?
这一点,玉帝也不能例外。
我可是听说,玉帝在凡界时,本家姓“张”。
万万年来,青丘狐族隐居山林,不问三界中事,多得诸神敬重,与天界素来井水不犯河水。
所以,若此次柢山的案子乃青丘的某位仙姑所为,玉帝碍于双方几万年来的交情,不好公事公办派神官处理,导致与青丘撕破脸皮,也算情有可原。
若由猴子出面,一来,他能担此任;二来,若事情真的闹大了,猴子是西天如来的人,青丘即便要上天讨个说法,也不干他玉帝的事儿。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猴子不是人人都能支使得动的,让他心甘情愿难比登天。
人人皆知——
猴子只对一人的话唯命是从,便是金蝉子;只对两人的话可以考虑一二,便是如来与观音。
但只有约莫三五人知道——
猴子与本仙君之间还掺着些芝麻绿豆点儿大小的旧事。
那三五人之中,玉帝算是其一,加以利用,不足为奇。他之所以在本仙君下界之前封了我的法力,或许并非真的是“凡是来柢山的神官,皆下落不明无一生还”,而是想逼着猴子不得不下界助我一臂之力。
说起玉帝他老人家,论“文”,文采不及文曲星君、吕仙这些文神;论“武”又不及武曲星君、李天王这些武神;论“辈份”论“资历”论“德高望重”,更是比不过东华帝君、文昌帝君、北太帝君这些上神,又何以坐上仙界的第一把交椅?
纵观天下之利器,制人者莫过于“攻心”二字。用暴力以暴制暴,虽然是解决问题的计策,但绝非良策。玉帝能安稳坐在龙椅上,依靠的绝不是与人斗法,而是知人善任,让无论多么无能的小仙,譬如本仙君我,亦能为仙界的建设大业发光发热。
想通此结,本仙君也就不记恨玉帝了。毕竟我不在其位,不谋其职,该体谅他老人家的难处时理应体谅体谅。
只是,让本仙君感到意外的是,明知是被玉帝利用,猴子却还是来了。按我与猴子之间浅薄的交情,他本无须如此。
“你撒手罢。”本仙君头痛地按着额角。
“上仙,您真的不要为难小神了。”土地哭丧着脸道。
“唉…”本仙君叹了口气,“大圣对本仙君如此仗义,我也不能无情无义,弃他不顾不是?”
土地执拗道:“上仙,玉帝可是说了,若小神这次能拦得住您,完事儿之后就给我升级加薪。再说,若您此时出去,不是明摆着告诉青丘那些姑奶奶,我仙界要与她们为敌么?”
“本仙君连个仙籍都没有,算个劳什子仙界中人?”本仙君无奈地笑了一声,道:“罢了,我也不为难你,若玉帝怪罪下来,我一人担着便是。”
听本仙君将责任揽了个一干二净,土地立刻展露笑颜,道:“哎哎,上仙,您早这么说不就得了?”说着便松了手。
本仙君:“……”
外面的打斗声不止,听起来极为沉闷,不像是兵器相撞,反而像是肉搏之声。
本仙君撩起流苏向外看去,修文殿内的座椅摆设倒得倒,歪得歪,已经一片狼藉。
五丈见方的空间被一只体型巨大的四尾银狐占满,猴子与安问心被挤到了东南方向的那个墙角,连活动腿脚的空间都所剩无多,更别说大展身手与那狐狸斗法了。
那银狐全身毛发雪白,两只尖耳直竖,若体型能变小一些,看着倒也可爱。唯一不足之处,便是她右眼偏下的腮边长着一撮黑色的杂毛,生生破坏了整体的美感。此时,她对着猴子二人,双目猩红闪着凶光,四尾陡然变得粗长,不断向猴子他们甩去,每一下都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让人闪避不及。
安问心赤手空拳,就势在地上一滚,惊险避开。猴子已经恢复真身,手持一把木剑与银狐对峙。狐尾一扫,将木剑牢牢卷住。猴子就势将剑身倾斜,借力打力,剑锋划过狐狸的尾稍,生生将那条数丈长的尾巴砍掉一截。
“你这死猴子!”银狐吃痛,凄惨地叫了一声,破口大骂。她收起那条断尾,怒火滔天,一气之下把剩余三尾全甩向猴子。一左一右缠住猴子的手腕,另一尾在快到猴子面前时化作一支银箭刺向猴子眉心。
猴子一时挣脱不得手腕的束缚,见那支银箭越来越近,瞳孔些微放大。
本仙君瞧着心急,忙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喊道:“你是不是傻,拿把凡界烂大街的木头剑打架顶什么用?你的如意金箍棒呢?用金箍棒啊!”
“……”难得猴子在危急关头还能分出心神看我一眼,明明勉强才支撑住,他还是对我弯了下嘴角,“我将如意…放在了别处…”
“在别处那就把它召回来啊!”本仙君急了,若非我现在乃一介凡身,定已经冲了上去。
“现在未到它回我身边的时候。”猴子望着我的眼神不知为何多了些歉疚,笑了笑,他道:“因为它要替我守护一位…很重要的人。”
“很重…”本仙君一愣,心头好似被浇了桶冰水,瞬间凉了下去。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竟重要到让他连性命都不顾。明明一棒子就能解决的事,他非要拿把破木头剑在那里瞎比划。
这件事经不得推敲。
猴子曾对许多人说过,他说终此一生,金蝉子是他至亲至近之人。他在五行山下受刑五百年,亦等了五百年,不过是为了等得一日,圆了他与金蝉二人的一个“缘”字。
想来…猴子所说之人,便是金蝉罢。
五行山下苦等五百年,西游路上风雨十七载,如今成佛已有上千个春秋,日后更是能长长久久。想到此处,本仙君心中有一丝不快,很陌生的感觉,苦中泛着酸。
那定不是我,我想。我本下界一棵歪脖烂桃树,草木皆无心,又何来心中苦涩一说?
可的确不舒服,如鲠在喉,卡得人难受。
为了不使猴子瞧出本仙君心里的那一点点不乐意,我只好尽量避免与猴子视线相对。
“去!”本仙君轻喝一声,在那支银箭即将触到猴子眉心时,将般若化作金环丢了出去。
两物相撞,发出“铛——”一声脆响,那支箭已经被迫偏转了方向,死死钉进墙里。该狐狸倒霉,她竟一时半刻拔不出那条尾巴,不过片刻功夫,四尾仅剩了两尾。
便在这时,安问心不知何时手心托出一把由寒气幻化的湛蓝色冰刀,一刀削断了狐狸缠住猴子右手的尾巴。与此同时,猴子剑锋微挑,将银狐仅余的一尾斩下。
“啊啊啊!”银狐一声惨叫,受到重创,轰然倒地。
“好般若,下面看你的了。”本仙君安抚地摸了摸金环上的铃铛,般若瞬间长大数倍,化成一枚巨大的项圈套在了银狐颈间。
霎时,《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在殿内回荡,梵音阵阵,逐渐淡化着银狐身上的戾气。
本仙君这才抽空去看安问心手中的那把冰刀。刀长不过一尺,是把断刀,通体晶莹呈半透明状,散发着湛蓝色的光泽。刀柄连着安问心的手心,看似长在他手上一样,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多谢。”猴子走来,对安问心颔首,以示感谢他方才出手相助。
“不客气。”安问心笑了笑,“其实…我与二位一样,也是上山捉妖的。”
本仙君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两步,看着蓝光在安问心掌心一点点淡去,最后消失无踪,蹙眉道:“方才那是什么?刀吗?你的兵器不是被…”
“你说这个?”安问心摊开手,手心立刻又冒出一点点蓝光,细看是一把断刀的轮廓。他摇头道:“这把刀唤为‘夭月’,不知为何,我生来就在我体内了。至于我的兵器,还在阙香楼…和长留哥哥一样,也是把剑。”
“剑…”本仙君看向猴子,他正拿了一块白色软布,低头凝眉极认真地细细擦拭着“水逆”刃上沾着的血迹,似乎是珍视至极。
我格住他的手,攥住帕子,叹了口气,道:“别擦了,已经够干净的了。”
猴子一顿,笑得有些苦涩,“我知道。我只是怕,不擦干净些,时间隔得太久,有一天我会忘了它本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