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惹小哭包(二月初九)

“顾先生再和我说说吧。”夏旸突然开口。
“嗯？”
“以前的事。”
“好。”
正巧路过一块刻着字的石头，顾泊川停下轮椅，“这是陈爷爷刻下的，他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还是一位很有名的雕刻师。”
“不过我来这里的第一年冬天他便去世了，年后，你一直没看见他，便问我陈爷爷去哪儿了，我说他到老年上学去了，等你上了学就能见到他了。”
小夏旸信了，没哭，他也不想看见他哭，还缠着母亲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去上学。
夏旸听罢揪了揪手指，心底莫名泛起些酸涩。
来这里休养的大多是有钱人且身体不好，老年人则是身体不好的代表，这里上了年纪的人肯定很多。
老人去世是很正常的事情。
如果那个时候的自己知道陈爷爷再也回不来了，肯定会难过很久很久吧。
他的童年幸福、快乐、无波无浪，都是身边的人小心翼翼呵护的结果。
顾先生没有告诉他陈爷爷去世的消息，他天真地以为陈爷爷真的上学去了。
突然，一张柔软的纸巾被递到了自己面前。
夏旸愣了一下，才发现眼泪又掉下来了。
夏旸赶忙接过纸巾擦掉了泪水。
“生老病死没办法避免……还是有很多好玩的事的。”
不知想起了什么，顾泊川突然笑了一下。
“那会儿陈爷爷总是感慨他年纪大了，头发胡子都白了，有一回你趁陈爷爷睡着的时候拿他的毛笔将墨汁糊满了他一整个脑袋。”
夏旸：“……”救命。
原本还有些伤感的情绪瞬间散了个七八，眼泪也完全止住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还趁那个时候的顾先生睡着的时候偷偷在他的轮椅上贴满了各种小贴画。
他小的时候怎么这么调皮？？
“一共是11765元。”穿着一身得体正装的服务员态度恭敬地拿着票据。
顾御随意从钱包掏出一张卡，一边又亲手切了一颗柠檬，递给了宁知白。
“以前吃完饭你都要吃个柠檬。”顾御已经重新戴上了口罩，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坐在对面的宁知白。
宁知白没有办法，只能强撑着笑啃起了这颗柠檬。
没一会儿服务员便折了回来，一脸抱歉道：“不好意思先生，这张卡里面的钱好像不太够。”
顾御不以为意地又掏出了另一张卡。
他心里清楚，这些卡里面都没钱了，钱全砸给那个爱心基金了。
果不其然，服务员又折了回来，说了与刚才类似的话。
顾御眉头微皱，“再试试这张。”
宁知白也渐渐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难道是顾家暂时冻结了顾御的资金？毕竟他将顾岳揍得那么厉害。
服务员再一次一脸抱歉地折回来的时候，顾御状似不经意地望了宁知白一眼。
宁知白知道顾御这人特别好面子，赶忙爽快道：“我来付吧。”
一顿双人的午饭11765元，他自己是不可能来吃的，太奢侈，他根本消费不起，只能跟在顾御后面了。
“好了。”宁知白冲服务员笑笑。
他的余额也不多了，最近花销实在太大。
反正按照顾御的性格过几天是会将钱转给他的。
顾御轻敲了敲桌面。
他自然不会将这个钱再转给宁知白。
宁知玄拖着生病的身体在过那样的苦日子，他这个冒牌货怎么配在这里享受。
服务员离开之后顾御也没怎么说话，宁知白只当他在因为银行卡冻结的事情心情不好，也没想太多。
吃完顾御切的柠檬，宁知白借口去了一趟卫生间，漱口了好久，稍稍缓和了口腔中的不适。
太酸，太恶心，他差点在顾御面前暴露。
突然想起什么，宁知白掏出手机，点开应用分身，同意了前几天宁知玄给他这个伪装成顾御的小号发送过来的好友申请，并飞快发了一个“？”过去。
晾了他两天，如今顾御总算生病好转一些，可以通过他的好友申请了。
他并没有很快收到宁知玄的回复。
此时的宁知玄靠在高铁窗上，沉沉睡了过去。
高铁上的食物太贵，他没舍得买，还好书包中提前备好了一些便携的压缩饼干和矿泉水，吃完困意上来，便睡了过去。
距离帝都还有几个小时的车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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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别被抓到了。”
一棵抽了嫩芽的大树底下，几只猫儿正懒洋洋地睡着觉，听见有人靠近的声音也不怎么防备。
夏旸蹲下身子，摸了摸其中一只睁开了眼睛的小猫的脑袋，听见顾泊川的这句话，仰起头笑着对他说道：“放心吧顾先生，它看起来很乖。”
确实乖，被夏旸摸得主动蹭了蹭他的手指，喉咙里也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顾泊川点点头。
这里的猫都是疗养院内散养的，疫苗驱虫什么的都做全了，倒是不用太担心这方面的问题，只是被咬被抓会很疼就是了，他怕夏旸又掉眼泪。
“小橘子和它长得像吗？”夏旸突然指了指其中一只橘猫问顾泊川。
顾泊川说他小的时候在疗养院收养过一只橘猫，名字叫小橘子，也是在疗养院内散养着的，后来走丢了，没找着。
顾泊川听罢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只橘猫。
是只全橘，被喂得油光水滑，身上全是膘，远远瞧着像个胖土豆似的。
“小橘子是橘白，比它苗条很多，它太胖了。”
夏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顾泊川话音刚落没一会儿胖橘猫的耳朵便快速抖动几下，翻了个身子，像个胖土豆般滚了一圈，背着两人的方向继续睡了过去，像是真听懂了他说的话似的。
顾泊川眼睛弯了弯。
已经过了午休的点了，不少在疗养院休养的人从房间走了出来，周遭变得热闹了许多。
有的人认得顾泊川，与他攀谈了几句，见他兴致不高便也识趣地离开了。
毕竟这里消费高，住进来的都是些有钱人，顾泊川回国的消息大多都有耳闻，认得他也是正常的。
但顾泊川并不都认识他们，也不太想认识，更不想在这个时候被打扰。
可还是有个人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盘点心，语气嗔怪道：“过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顾泊川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赶忙礼貌招呼道：“君姨。”
夏旸眨眨眼睛，手还垂在猫咪柔软的毛毛上面，仰头好奇地打量着来人。
是个约莫七十岁的时髦老太太，穿着复古裙子，头上还戴着朵花装饰，但还是能看得出腿脚不是很利索的样子。
夏旸与顾泊川距离得很近，顾泊川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一眼便知两人是同行的。
老太太的目光也顺势落到了夏旸身上，声音带着藏不住的惊喜：“这是…旸旸？”
夏旸赶忙收回手，直起身子来到顾泊川的身边，像是遇见了不认识的亲戚躲在大人身后的小孩，瞧着略显拘束。
他确实不认得这个老太太。
难道是以前在疗养院认识的人？
大多数的时候他都能将自己伪装得很好，就算是碰见了不认识的人也能大大方方地应付，但有些时候完全没必要伪装，展现出最真实的一面就好。
动作间，老太太已经来到了两人面前，手里拿着盘糕点，目光止不住地落在夏旸身上。
顾泊川赶忙解释道：“是小旸，当时落水发了好久的烧，不太记得以前在这里的事了。”
旋即，顾泊川又抬手牵了牵躲在自己身后夏旸的袖子，道：“这是君奶奶，厨艺很好，疗养院的所有人都喜欢她的手艺，以前的葵花籽就是她炒的，你总是缠着她给你做各种好吃的。”
顾泊川比夏旸高一辈，所以称她为君姨。
夏旸赶忙点头：“奶奶好……我不太记得以前的事了，碰巧和顾先生来这里看看。”
老太太笑着将手里的糕点递过去，“不打紧，好好的就好。当时你们突然落水，我正巧去国外做手术，回来之后两个人都不见了，害得我担心了好久。”
顾泊川稳稳接过装着点心的盘子，关心道：“这些年身体好些了吗？”
老太太摆了摆手，“没什么大问题，就老样子，做了几次手术，和你上次来的时候没什么变化。”
顾泊川出国之前经常会回这里看望，这些年那批疗养院的人几乎都走了个干净，就剩下她和另一个老头子了，但也不断有新的人住进来，倒不会觉得冷清。
夏旸落水失忆的事她是知道的，如今顾泊川当着二人的面重新解释一遍也是为了照顾夏旸的感受。
顾泊川点点头，“那就好。”
老太太脸上重新挂起慈祥的笑容，指了指顾泊川手里端着的盘子道：“快尝尝，可惜你们没有提前告诉我今天过来，着盘还是昨天做的，不然我肯定今天上午给你们做点新鲜热乎的。”
顾泊川抬了抬手里端着的盘子，夏旸见状伸手拿起一块糕点塞入口中，便听顾泊川说道：“这次是一时兴起，下次一定提前告诉您。”
老太太这才稍稍满意。
夏旸那边已经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甜甜糯糯的口感瞬间侵占味蕾，眼睛亮起，声音含糊道：“好吃。”
老太太见状眼底不禁软了软。
那个时候疗养院像小夏旸这般年纪的小孩其实不多，他们这把老骨头年纪大了，总喜欢身边有些个活泼的孩子陪伴，小夏旸从小便是个开心果，总是逗得他们哈哈大笑。
如今乍一眼看见了长大后的夏旸，还乖乖喊了她一声奶奶，心底莫名热热的。
“你们什么时候回去？今晚留下吃饭吗？昨天还留下了不少食材，我去再给你们做些热乎的带走。”老太太撸起了袖子。
夏旸此时一边腮帮子被撑得微微鼓起，赶忙在心底思索起了拒绝的话术。
可不能留下吃饭，晚上的戏还得演呢，他都已经做好准备了。
而且怎么好意思麻烦人家这么赶时间给他们做东西带回去……
“晚上有点事，不留下吃饭了，做的话大概需要多久？怕耽搁您晚饭的时间。”顾泊川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放心吧，快的很，时间还早呢，耽误不了，食材昨天都处理好了，别说了，我去做了。”说完老太太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夏旸赶忙将剩下的一些糕点塞入口中，上前两步，“奶奶我帮您打下手吧。”
不然他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瞅见跟上来的夏旸，老太太也没拒绝，眼角的皱纹随着眼底笑意的加深更明显了。
烹饪的厨房就在一楼，顾泊川也操控着轮椅跟了上去。
夏旸是做过甜品的，以前被迫追顾御的时候便经常给他做各种甜品送过去，一系列娴熟的动作看得老太太有些惊讶。
夏旸抿唇一笑，解释道：“挺喜欢下厨的。”
老太太目光落到顾泊川身上，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笑着说：“泊川以前炒葵花籽都能炒糊，有一次把你每天浇水的几朵向日葵结的籽炒糊了，怕被你发现，赶紧差人买了新的回来。”
夏旸眨眨眼睛。
顾先生倒是没和他说过这件事。
夏旸问：“那我后来发现了吗？”
老太太笑着摇头：“没发现，吃得很开心，还说你种出的向日葵结的籽味道最棒。”
夏旸听罢没忍住跟着一起弯了弯眼睛，“顾先生很会骗小孩儿。”
顾泊川：“……”
顾泊川心虚地低下了头。
顾泊川帮不上什么忙，便安静坐在一旁，很快厨房内便传来了甜丝丝的味道。
老太太打包了两份点心，离开之前带着他们去见了另一个瘫痪在床的爷爷。
据说十几年前爷爷还没有瘫痪，还抱过夏旸，手很巧，用砍下的细竹给夏旸做弓和箭，还会带着夏旸下水捉鱼玩儿。
看见夏旸和顾泊川，爷爷开心得不行，只是病痛影响到了神经，不仅身体瘫痪，语言功能也出现了些障碍，说不出完整的几句话。
两人离开的时候，老太太有些不舍地招呼他们经常过来看看，两人赶忙连连点头应下。
坐上车的时候晚霞已经铺满半边天了，如油画般的橘红特别好看。
车子启动，盯着窗外注视着他们的老太太的身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顾泊川突然开口：“君姨孩子不多，只有一个，二十年前孩子一家和丈夫出了车祸，都没活下来，她本来身体就不太好，还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便一直住在疗养院里，这些年都没怎么离开过这里。”
夏旸听罢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顾先生是在向他介绍老太太的背景，不可避免地有些难过。
顾泊川：“她很喜欢你，她的小孙儿和当时的你差不多大，你抚平了些她心底的疤，不然她不会那么快振作起来。”
夏旸捏了捏手里的点心袋子，心被这句话轻轻触动。
看出了他的情绪变化，顾泊川赶忙扯开话题道：“晚上仲霆安排了一家餐厅，说很好吃，让我带你过去尝尝。”
夏旸听罢点了点头，思绪稍稍转移。
要来了。
希望一切顺利。
天已经被晚霞铺上了浓墨重彩的颜色，宁知玄背着包下了高铁。
帝都高铁站的人很多，他局促地随着人流往出站口挪去。
刷完身份证顺利出站之后，宁知玄低头给正在联系的人发了条消息。
【您好，我已经出站了】
很快对面便打了一通电话过来，是一个女声。
两人简单交流了片刻便找到了对方的位置，碰上了面。
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姐姐，笑得很温柔，“宁知玄对吧，我叫于双，叫我于姐就好，我先带你去医院登记检查，饿了没？有的检查得空腹，我等会给你买点吃的备着，问问医生什么时候能吃。”
陌生人比家里人给予更加温暖的善意，这让宁知玄不禁想起坐车的这么多个小时里面家人一条消息都没有发给自己，没有问他去了哪里，怎么还没回来，什么时候回来。
“谢谢于姐，”宁知玄赶忙点头，甩开脑中的胡思乱想，浑身上下写满了紧张，将手里拎着的红袋子递给了她，“我…我给你买了点水果，特产。”
水果是他提前在老家买的，刚才准备出站的时候从书包里面拿出来的，是他们老家那边的特产，个头不大，但很甜，清甜不腻的甜。
“不用这么客气。”于双笑着接过，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两人没在高铁站这样人挤人的地方停留太久，于双是开车过来的，带着宁知玄去了停车场，上了车，定位了第一人民医院。
宁知玄紧张地坐在车内。
别看他在网上接单子的时候一口一个老板，很会说客套话，现实里的他其实是个实打实的社恐。
他只不过是内心世界丰富一些罢了。
离开了网络媒介，他根本主动憋不出几句话来。
为了缓解尴尬，宁知玄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他看见哥哥给他的那个假的小鱼账号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给他发了一个格外冷淡简单的问号。
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他睡着了。
醒来看见的时候他一直没想到怎么回。
一想到这个账号背后的哥哥又披着小鱼的皮想要骗他他就气愤不已。
他都能想象得到哥哥要怎么骗他了——披着小鱼的皮说不记得自己了，毕竟那个时候他们都很年幼，忘记也并不意外。
他肯定会很失落，然后在心底默默洗清哥哥与顾御之间的关系——与他和小鱼无关。
算盘打得很好。
可他虽然瞧着懦弱好欺负，但也并非真的是个蠢货，尤其是对待自己在意的事情他会格外小心翼翼，只不过很多时候他都没有能力反抗罢了。
幸好，他留了个心眼去问了夏旸。
真的很感谢夏旸。
如果不是夏旸，他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说不定这次来到帝都治疗他还会兴致冲冲地将之分享给哥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