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出逃(许一疯)

或许只有梵高能画出《星与夜》，或许只有对理想主义热情滚烫的人才能拍出惊世骇俗的作品，秦峥这样想。
夜幕低垂中，风雪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Luna开着车穿行其中，在一点点地提速，她得尽快送白一宁回去，在秦昊松联系她之前。
白一宁穿着棉衣，身上还盖着秦峥的外套，缩在后座靠门的角落里，眼神空洞地盯着窗外。
Luna听他打了几个喷嚏，温声提醒：“别靠门了，冷，往中间坐。”说着，调高了车内空调。
”谢谢，我没事。”白一宁说话还很虚弱。
在Luna看来，秦峥应该是因为朋友生病才把白一宁带回家，恰好这个人还和秦昊松不对付。不过Luna对秦峥的托辞有些半信半疑，毕竟她才是秦昊松的秘书。
见白一宁一直愁绪满怀，Luna说：“秦峥好像还从来没带什么朋友回过家。”
白一宁只好说：“我，我病得厉害。”
“你们是大学同学？”
“嗯。”白一宁并不是很想说话，他现在有些头疼。
这个语气，Luna听得出来。车内恢复了沉默，偏偏这个时候，秦峥的电话打来了。
白一宁瞥了一眼Luna，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他没有耳机，好在车内还有空调吹风扇声音。
秦峥到了个角落也低着声音问：“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嗯，你不用……”白一宁本来想说，“不用担心我”，但他每次和秦峥说话，语气很明显就不是普通朋友，而且即使他意识到，也改不过来了，和这个人说话，就很温柔，语气带着黏腻，说多了会像撒娇。
“我没事。”白一宁说。
秦峥叹了口气：“对不起，元宵节都没给你煮汤圆吃，我本来想的是晚上回去，给你煮汤圆，还给你买了个花，好好给你道歉，今晚吓到你了，对不起。”
白一宁又重复：“我真没事，我回家了会和你说的，先这样吧！”
白一宁心慌意乱地挂了电话，Luna听到他的气息不稳，微微扭头轻笑了一下。
随后和他说：“秦峥怎么都绕不开他的父亲，不管他将来要做什么，就像今晚，秦董说三分钟不下去会让他睡雪地里，这不是威胁，这是犯错后会真实发生的事。”
白一宁本来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挑起这个话题，心存戒备，但听到这里顿时愣了，他今晚难受，是因为他见识到了秦昊松和秦峥的相处有多不平等，之前秦峥在他面前不遗余力地骂秦昊松，白一宁以为他很叛逆，但其实秦峥从来不敢忤逆对方。
他们不像是父子，也不像是上下级，是在平等的基础上，卖身在秦家。
所以白一宁才会这么难受，他问：“为什么会这样？”
“我跟着秦董十年了，秦峥是在他的强压下慢慢长大，或许他习惯了吧！我记得也是一年冬天，那时候的秦峥只有十岁，秦董让我回家取文件，我到了门外一直按门铃，没有人给我开，我看到花园里站着个小孩，那就是秦峥，那天的雪像今天一样大，我喊他让他给我开门，但他不肯动，我眼看时间要到了，我有些着急，疯狂地拍门让他给我开。”
Luna心酸地笑了笑：“十岁的小秦峥隔着大门和大雪和我喊话，说他不能动，因为犯错了正在罚站，我说我是你爸爸的秘书，你先给我开一下门，秦峥说，他爸爸正在监视着他，他不能动。我没办法了只好给秦董打电话，得到他的允许，秦峥才肯给我开门，开门的时候，他的手指已经冻僵了，身上都是雪，我急忙去拿文件，下楼的时候看到他又站在雪地里，我为了赶时间，没说什么。等我把文件拿去公司，才和秦董说秦峥还站着，快冻坏的事，这才知道，起因居然是因为小秦峥早上没吃鸡蛋，偷偷倒了牛奶。”
白一宁急促的呼吸格外的刺耳，他握紧拳头，眼里蓄满泪水。
Luna摇摇头：“很荒唐，但那是他的日常。靳姐和秦董结婚前是有自己的工作，有了秦峥之后，她辞掉了工作，一心养育小秦峥，她是我见过最善良温柔的女人，她也成了秦峥苦难童年里唯一的安慰，可惜等秦峥初中之后，靳敏姐的身体每况愈下。在秦峥成长的关键期离开了他，没有的靳敏姐在秦峥和秦董之间平衡，他们父子的关系越来越差，秦峥也开始叛逆了，但好在这几年秦董的脾性收敛了很多，秦峥的生活也没有从前那么艰难了。”
白一宁闭眼不敢再听。他想不清楚，他的家庭和秦峥的家庭相比较，到底谁更幸运一些。

回到家里，看到韩芳和奶奶在沙发上看电视，这个疑问又浮上了心头。
晚宴结束之后，秦昊松明显没了一开始的兴致，秦峥看得出来，其余人当然也能看得出来。
邹岷山提到了悦韵娱乐的事，不管是醉话还是有心，秦昊松都可能不去管。悦韵也很快用行动证明了邹岷山的观点。
这天之后，白一宁在家躺了两天，才恢复到正常状态，秦峥不敢再和他见面，只是每天在家从早到晚的和他视频，但他没了往日的闹腾，在白一宁面前会有些不好意思，仿佛小男孩在喜欢的女孩儿面前炫耀他是多厉害的大魔王，转身被家长直接拎了回去。
秦峥平时和白一宁张牙舞爪地骂秦昊松，像是家里的小霸王，但那晚之后，白一宁也知道那都是他刻意表现的，为了告诉他，自己很厉害，让他安心和自己在一起。这些心思，白一宁都知道，他没有打算退缩的意思，他只会无止境地心疼他。
秦峥当然也能感受到，白一宁越来越疼爱他，对他的要求和没营养的话题，总是温柔的回应，好像前方的障碍越多，他们越会坚定。
元宵节后，全国复工的第三天，一条新闻在凌晨时分占领了各个网站娱乐版的头条。
#郑天和尚闵一新戏全镜替身遭曝光#
#习惯爱你开创国产BL剧全镜替身先河#
#一尊娱乐#
#习惯爱你吻戏花絮#
白一宁睡意朦胧里，接到苏磊电话的时候，整个人短暂地处于空白状态。
苏磊见他不说话，安慰他：“虽然拍到了你和秦峥的侧脸，但都经过模糊处理，不是熟人看不出来。你别怕，但这个足以证明不是演员在拍吻戏了。”
白一宁揉着太阳穴：“我们拍摄的那几条都在房间，工作人员，导演，演员还有我们都签着保密条约，怎么可能……”
“这些就是手段啊，有钱什么买不到，是有人要搞这部戏，不过我也不确定是为了郑天和尚闵一，还是想阻止这部戏播出，又或者是谁看不惯一尊一直在做耽美的蛋糕，而且越做越大，几乎都成了垄断趋势，偏偏市场不大，但利益却不小。”苏磊和他分析着。
白一宁却不想听这些，只是想知道这些片段到底怎么流出去的？
挂了电话，手机似乎是在验证苏磊的话，立刻推送来了新闻，白一宁打开一看，是自己和秦峥在别墅花园那个凉亭的吻戏，他回忆那天的拍摄场景，能从这个拍摄角度看到他们的，是摄像机后站着的工作人员。
室内的都有新型智能摄像头，室外却没有，只能按以往常规拍摄。他翻了好几个视频，视频时间都不长，而且是侧对着白一宁，正好他那天蒙着眼睛，虽然看不到秦峥，但这也足以说明用了替身。
舆论哗然，发酵地很快。两位主演的粉丝都在骂工作室，等待剧播的剧粉都在问官方讨要说法，但不论哪一方提出诉求，问题本质是未播剧受到了负面影响。
秦峥看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这些天他熬夜画画，都是中午十一点多才醒，今天刚醒，吴玉芬就喊他吃饭，秦昊松回来了。
秦峥吃饭的时候是不被允许玩手机，再加上秦昊松坐在对面，吴玉芬特地炒的川菜，顿时食之无味。
靳敏走后，餐桌上只有沉默，没有美味。
秦昊松和秦峥只是面对面地坐着吃饭，仿佛拼桌的陌生人，偶尔吴玉芬会和秦峥说几句话，但因为秦昊松在，也不敢多说。
很快，秦峥碗里的米饭就要见底了，他吃得更快了，想马上逃离，这个时候，秦昊松破天荒的开口了，
“马上开学了，这个学期学校有任何剧组选角或者试戏的机会，你尽量争取。”
秦峥鼓着腮班子说：“我们上半学期没上过专业课，都是公共课，我不会。”
秦昊松没有看他，一直等他咽下去，才说：“争取就是让你学习的过程，我问了李善，第二学期会有专业表演课，你认真学，你的台词老师是周炳华，那是国家一级演员，别浪费我给你争取的这个机会。”
秦峥听着心里越来越憋屈，又是一切都安排好了，他这个提线木偶只需要听话就好。
秦峥最后还是没吃完这碗米饭，直接放下碗筷，用脚将椅子重重地踹后，站起身来说：“吴姨，我吃完了。”
吴玉芬急忙从厨房出来，就听到了秦昊松一声怒喝：“站住！”把她吓呆在原地。
秦峥也停下了，秦昊松皱着眉说：“饭没吃饭去哪儿？”
“不想吃了。”
“不想吃也得吃完，吃多少盛多少，没教过你吗？餐椅轻拿轻放，也不知道吗？你到底是饱了，还是在发泄不满？”秦昊松一连串的疑问抛出，随后沉下声音命令道，“回来继续吃。”
秦峥站着不动，脑子都是他接下来又要数一二三，想起元宵节那天，他就是在门外数这几个数字，把白一宁吓得瘫软在地上。
他的声音就是莫名其妙地有震慑力，秦峥想到了那个小象的故事，拿铁链把小栓住，一开始还想着挣脱，可每次逃走都会被抓回来，久而久之，给他松开脚镣，小象也不会再逃走。
秦峥咬咬牙，他不是小象，不会对束缚产生依赖，他总有一天会和身后的人翻脸，倒不如就从这些小事来。
秦峥刚要迈步离开，秦昊松立刻重重地把碗放在了餐桌上，刺耳的清脆让吴玉芬不顾身份着急上前，准备调和。
秦昊松的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这个电话是至关重要的。他低头看了一眼来电人，皱着眉头接了起来。
在一片死寂的环境里，秦峥听出对方是董力山，他的声音粗哑，很有特色，但因为说话太过急促，秦峥听不真切内容。
秦昊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沉声问：“当初签合同的时候，是谁同意连吻戏都用替身的？”
秦峥听到这句问话， 顿时紧张起来。董力山最近拍摄的戏用吻戏替身的只有那部《习惯爱你》，他慢慢握紧拳头，假装听话地坐回去继续吃饭。
董力山不语，和演员拍戏签合同是出品方，而《习惯爱你》的出品方就是一尊娱乐。秦昊松这个问题让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问你呢，是谁？”秦昊松又重复了一遍。
董力山只好说：“是林霖，林总。”
“我知道了，你负责和替身演员沟通好，由我们进行赔偿，终止合同，排查剧组内部人员，要求当初拍摄过程中有任何录制或者偷泄的视频，立刻删除，不然造成严重后果会追究法律责任。”秦昊松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演员本身的舆论公共有他们的公司，更何况，拍戏不拍吻戏，激情戏，本身就很荒谬，一开始就该想到了今天，且做好了预案，剩下的我和林霖沟通。”
一场难以避免的争吵因为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秦昊松挂断电话比并没有立刻给林霖打去，他在等他主动汇报。
秦峥抬了一下眼皮看秦昊松的脸色，和平常并没有太大变化，见过风浪的他，似乎对这种情况产生不了任何负面情绪。
他挑了他眉开口说：“和这个剧的剧组签约出镜当替身演员有周煜，也就是悦韵传媒知道剧里有替身的情况。”
秦昊松夹菜的手停在半空，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诧异还是被秦峥看到了。
秦峥大着胆子继续说：“这个剧杀青已经快三个月了，这个时候突然爆出有吻戏替身的情况，不可能没有推手。”
秦昊松眉眼凝重：“你怎么知道的这些？”
秦峥扒拉完最后一口，淡定地说：“我们学校有学长在这个剧组跑龙套，更何况，您不是也让我多关注一些娱乐圈的事吗？周煜在悦韵不是什么重要角色，但您因为他和我的矛盾，做的那些事，让他背后的经纪公司担负了不少违约金的赔偿，悦韵不可能吃这个亏而不声张。”
秦昊松第一次听秦峥说这么多话，他不知不觉地放下筷子，注视着对方言语的动作，观察他的表情，秦峥的冷静完全不像是个孩子，和初出茅庐的学生，而是那些和他坐在办公室谈论事业的朋友。
秦昊松不自觉地问：“那你觉得，这件事背后是悦韵？”
“猜测，也有可能是剧组某些偷拍的人为了敲诈一笔，铤而走险把料爆给娱乐公司，或者是两位主演最近太热，有人不想他们强强联合继续爆红，但不管哪种，主要是选择将这个料爆出来了的，一定非友即敌吧！”秦峥分析问题的时候，脸上的郑重其事的表情比秦昊松还要沉冷。
“所以呢？”秦昊松问他。
秦峥见他这样问，以为是又觉得自己口出狂言，他耸耸肩准备起身：“您要不信，还是等林叔的电话吧！我先上去了。”
“慢着！”秦昊松皱眉，“既然有多种可能，当然需要找到症结所在。你觉得会是哪种？”
秦峥想了想说：“可以等，等接下来的舆论导向是搞演员，还是搞剧本身，如果是搞演员，我们保剧即可，如果是搞剧，那可能会变本加厉，让这部剧在观众心中的期待值彻底消失。如果是谁为了钱，那更好解决了，你们应该很有经验。”
秦昊松越听越觉得有趣，对秦峥的观点超过了这件事本身，他脸上挂着隐透的笑：“如果确定是悦韵呢？”
秦峥双臂交叠在餐桌上，身体坐正略微前倾，低声说：“爸，如果是悦韵，您应该不愿意被动挨打吧？我觉得按你的性格，这件事要么不出手，要出手会把悦韵彻底压垮，让它再也没有资格和一尊较量。不是吗？”
一尊和悦韵并没有矛盾，两家主营的方向也大相径庭，的确是之前晚宴的事，秦昊松为了让周煜在这个圈里无处立足，才出的手，没想到悦韵居然真敢和一尊叫板。

第45章 再见
一尊是靠电影起家，在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一尊影业几乎占据了上映电影百分之六十点份额，秦昊松自然就成了如今顶级影星的伯乐。
积累资本财富之后，一尊国际影视文化产业城应声而起，只用了三年时间，它真正成为了全国电影行业的领头品牌。国内电影行业逐渐饱和，院线电影逐渐发展下行之后，一尊娱乐于七年前正式成立。
从影转视，秦昊松敏锐的观察力早已发现未来市场中网络对卫视和院线造成的冲击力不可小觑，于是开始进军网络影视行业，一尊娱乐成立三年之后，出品拍摄了第一部 耽美网络付费电影，正式把最新颖的题材搬运至线上。
可以说，一尊发展多年依然常青，且能影视两栖，都是仰赖秦昊松对市场风向的把握。而他也自负于这种能力，自视甚高自认为不会有真正的接班人，他不是没考虑过秦峥，但这个儿子和他心里的预期相差甚远，甚至有些成事不足的感慨。
今天这顿午饭，秦昊松似乎见过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吃完饭他带秦峥去了公司。秦峥想上楼取手机和白一宁说一声他有事，结果被秦昊松拒绝了。
这是秦峥第一次来外人眼中秦氏的娱乐帝国，在他眼里，高级写字楼只是视觉上的新鲜，他对这一切都不感兴趣。
剩下的时间，秦峥当然能猜到秦昊松的用意，他跟着他坐在林霖的办公室，听他当初签约时出现纰漏和疏忽的原因。
当秦峥听到董力山说“林霖”的时候，大致猜到了他铤而走险的原因，无非是钱色名利到位之后，林霖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来在同志文化并不被大众接受的当下，用借位或者替身，不对演员本身的发展造成影响，再正常不过了。
但《习惯爱你》在筹拍宣传阶段，打出的旗号就是“大胆创新，开放包容”，当红演员加入，一尊出品，名导新作，从阵容到幕后，一尊的名字就是保证。
可惜现在，面临着“砸招牌”的危险。
临近傍晚，管理层开会的时候，秦峥借口溜走了，听了一下午，他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他能想到，秦昊松自然也能想到，秦峥不想再露这个面了，今天的一切点到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