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分之一的爱神奇迹(Claire)

李瑞君无言，唇缝绷成一条直线，盯着这瓶鲜花看了好一会儿。
最终，他还是容忍了它们的存在，迈着大步走进会议室开会去了。
时间就这样走过了大半个月，公众们对于此次事件的关注慢慢被其他新闻替代，而这段时间里，李瑞君没回过家，没和自己的未婚妻打过照面。
不过来自李瑞君家后花园的鲜切花，会按照一周一束的频率送来。
一日晚间，李瑞君托家族调查专利机的情况有了答复，基本和林鄄说的对得上。另外这一查，他还知道了关于陶满的事。
在发生那次“设计陷害”之前，李瑞君对陶满并不了解，只知道他是陶氏大财阀家族的长子，却没有继承权，是个无足轻重、没有存在感的Beta。陶满在学校时也很普通，除了是陶斐然的哥哥，以及喜欢过自己、还闹得人尽皆知以外，几乎是个透明人。
而这次发回的报告上说，陶满是陶钦德年轻未婚时得的儿子，他的母亲是星际游民，生下他之后就把他丢给了生父，自己随族群继续朝其他星系游徙，最终死在宇宙乱流中。
或许这能解释他不被重视的原因。
不过，也许是混血的关系，陶满有着超高的智商，进研究院后就被分配到了第三实验室，主攻燃料动力学的实战应用研究。
李瑞君想起之前陶满因为失误报废了一份贵价样品，但他们实验室的副主任会很轻易就谅解他，并主动为他再申请一份经费，也许就因为他的才能罕有。
那么，陶满能轻松使用专利机，就不奇怪了。
这下更让他怀疑起陶满了。
他琢磨了一下，与社理部那边确认自己的一些想法，得到允准后，主动拨通了陶满的电话。
“喂？李瑞君？”电话那头陶满的声音会有些失真，不如当面听来清朗。
“嗯，你今天回家吗？”
“我正在家里呢，”陶满听上去正在走路，“我想收拾一下，正好今天休假。”
李瑞君沉默了一小会儿。
就听陶满的喘息声越来越明显了，接着，他开始抱怨：“你家真的太大了，我从厨房到阳台，走得都好累。我可不可以在你家滑轮滑啊？”
“……可以。”
“好嘞！谢谢！”
陶满好像总算停下来了，他喘匀了气，搜肠刮肚想了句废话，问：“你今天很忙吧？”
“嗯，正要跟你说，我刚开完会，打算回来休息。”
“唉？那你要吃东西吗？晚饭不多，我全部吃掉了……”陶满听上去有点慌张。
李瑞君莫名就想到那张白白净净的圆脸，不自觉松了嘴角。
“我不吃东西，回来是为了明早送你去上班……算是对外做做样子。”
“真的？！那正好，我可以给你看第五实验室送来的风铃蚊子，很有趣的。”虽然强调了是做做样子，陶满的反应听上去还是非常惊喜。
李瑞君想问他蚊子怎么会有趣，却顿了一下，出口变成了试探的话：“其他实验室的人经常会去你们那？”
“对啊，大家相互串门嘛。昨天我给了他们那只西瓜虫，他们就还了我这个。你有兴趣吗？要不要看？”
“好。”
李瑞君答应陶满，又听了一些实验室的趣闻。挂断电话后，他看了眼桌上的花，拿起包离开了办公室。

李瑞君进门脱掉大衣，管家明叔恭敬地接过。
这时候，从阳台方向传来一阵轻盈的铃铛声，那声音一串串的，很有节奏地响着。
明叔解释道：“陶先生带了一罐昆虫来。”
李瑞君点点头：“嗯，我知道，是风铃蚊子吧。”
一瞬间，明叔没有接上话，表情也有点古怪。
李瑞君走出阳台外，找到了站在照明灯下赏蚊子的陶满。他迈着大步过去，一边近距离听昆虫扇动翅膀的声音，一边心里有点发怵。
很少有人知道李瑞君其实很讨厌昆虫。
有一次他奉命去清理一颗虫害爆发的星球，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这件事，他父母亲知道，管家知道，其余就没有人知道了。
李瑞君不喜欢在外人面前露怯，所以即便厌恶，他的步子也还是很稳，表情也很自然。
陶满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冲他笑：“李瑞君，你回来了？看，风铃蚊子。”
“嗯，”李瑞君走近了一些，“这么大？”
“嗯，巨型古蚊基因，虽然个头大，但其实可笨了。”
陶满笑嘻嘻地敲了敲玻璃罐的外壁，里头的蚊子吓一跳，上上下下飞了一圈，又一串铃铛声清脆地响起。
他收了手，把罐子递给李瑞君，但是李瑞君没有接。
陶满便把罐子放在了地上，说：“这是实验室品种，它在自然界的近亲都是大个头、长手长脚，但智商很低，经常吸不到血而饿死。”
李瑞君忍不住提出了一个疑问：“那你们研发这种品种做什么？”
“不知道啊，第五实验室那帮人干的。”陶满说。
“你要把它放在这里养？”
“我有点想，能养吗？”陶满看着李瑞君，征求主人的意见。
李瑞君是想拒绝的，但为了尽快和陶满建立起虚假的信任关系，总之，他同意了。
晚饭时，陶满一直和李瑞君科普风铃蚊子的观赏性和商业价值，李瑞君听得头晕，有种要他掏钱资助研究项目的错觉。
为了止住陶满关于昆虫的话题，李瑞君问起陶满的家人。
“听说你弟弟要提前升入高阶院校读精研学科，他打算学什么？”
陶满的话题确实立刻就打住了。
他停顿了几秒钟，才回答道：“好像说过要继续研究基因学吧。”
“哦。”
陶满看了眼李瑞君，努力猜测对方是否想听更多。
“他说要研究他自己。”
李瑞君挑了挑眉，颇为意外：“啊？”
虽然看李瑞君这么关心陶斐然，让陶满有点沮丧，不过刚才那个挑眉的动作真好看，又飒又英俊，陶满立刻就投降了。
“他说要研究我们家族遗存的古老血脉的基因，看看高智商基因的关键在哪里，这方面他自己就是最好的样本。”陶满一本正经向李瑞君解释。
而李上将是个对科学不甚了解的人，听到有人要拿自己做实验样本，还觉得抽象又新鲜，就接着问了下去。
“那你不也应该是他的样本？”
陶满还真认真思考了起来：“嗯……你这样说的话也对，我是个非典型的特殊样本，因为我混了不知道哪个外星系的血。不过斐然没说要研究我，应该是我作为样本很多基础信息不足吧，比如我的外星系混血，连来自哪里都弄不清楚。”
“我听说你母亲是星际游民？”
“对啊，所以就基因不可考了嘛。”
“哦，那陶斐然自己是你们家族和已知血脉的融合咯？”
“对，现在的妈妈是明氏，在禄神星系里头也算是古老的优质基因家族了。陶斐然从小就比别人都聪明，真的很明显。”
李瑞君发现不用继续聊虫子，于是顺势便把关于陶斐然的讨论进行了下去。
不过他问了太多，多到后来陶满开始觉得，李瑞君真的很关心陶斐然。
当夜，陶满在自己二楼的卧房里辗转反侧，很长一段时间没能睡着。
他先是思考了一番李瑞君如果真喜欢陶斐然的话，自己算不算小三，得出结论应该是不算吧，毕竟斐然又没有喜欢李瑞君。
接着，他又开始鼓励自己利用好这3年婚约期限，争取把假订婚变成真。
但是要战胜陶斐然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战胜李瑞君心里的陶斐然的话，应该更难吧。陶满苦恼地想了又想，把被子裹起来卷了又卷。
后来，陶满总算想睡觉了，却又睡不着了。
因为他喜欢开着窗户睡觉，但是这样一来，楼下花园的铃铛声就断断续续传上二楼，烦不胜烦。他起来去关上窗，又觉得空气沉闷不舒服。
折腾过睡点以后，陶满干脆放弃睡觉，起来坐到了窗边的矮柜上。
他隔着窗户抬头向上看，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一想到此时此刻李瑞君就睡在楼上，还是觉得很梦幻。
陶氏这个家族，说是当代财阀，其实更像是从禄神星系建立起人类政权后就长久存在的古老血脉的遗存，历史上称为荣典家族。不过现如今，大家都只知道“陶氏财团”这个名字了。
荣典家族常出天才人物，这一代，就是他弟弟陶斐然了。
陶斐然11岁的时候，就在儿童周末兴趣班上，做出了Beta基因遗传的几个猜测。这些猜测在他13岁那年，由他自己通过一系列实验数据亲自证实。据他说，这是通过观察他的哥哥陶满得出的结论。
说来好笑，陶满有时候想到自己的大名和弟弟的名字一同被基因学界铭记，也觉得挺有成就感。
陶满本来就不受重视，因为弟弟过于耀眼的缘故，就显得他更加平庸。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学校里见到李瑞君时的场景，一群新生站在开学典礼的礼堂里，穿着同样的着装，剪着差不多的发型，但李瑞君就是很醒目，每个人都会一下子注意到他。
那时候，陶满也注意到了，但他当时只觉得这人离自己的世界很远。
在他三年级的时候，陶斐然因天赋过高，跳级入学了。
弟弟入学的那天就是陶满倒霉的开始。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刚学会做釉铁溶解实验，觉得很稀奇，所以极力跟弟弟吹嘘，拉着弟弟一起去实验室，说要露一手。
陶满从化学物垃圾桶里找了上课用剩下的一小块釉铁，在陶斐然面前做起了溶解实验。
实验的步骤他都记得，操作也没有问题，可他不知道，那一小块釉铁并不是上课时使用剩下的样品，而是因成分不纯而被丢弃的废料。
实验中发生了小型爆炸，一块碎片扎进了陶斐然的眉骨。
虽然陶满那时已经竭力把弟弟拉开，碎片扎得也不算深，但当时看起来还是挺吓人的。
因此，当陶钦德和夫人到场时，陶父非常气愤地打了陶满一巴掌。随后，陶斐然从小玩到大的邻居哥哥穆晋荣到场，二话不说朝陶满的肚子上踢了一脚。
穆晋荣那一脚用了很大力气，陶满一个身体不协调的胖子，被他一下子踹翻在地，一时间根本爬不起来。
那时陶斐然早就被救护车接走了，陶满被打时没人能替他解释，他狼狈地趴在地上，边上围了好多同学看热闹，但没有人帮他说话。
直到李瑞君出现，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李瑞君那时是学生代表，他第一时间向医院了解了陶斐然的受伤情况，得知无大碍以后，又劝说陶家两位家长与穆晋荣冷静，事情平息后，还亲自送陶满去了医务室。
还好陶满那时很胖，穆晋荣那一脚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陶斐然事后也说了不关哥哥的事，陶满的生活慢慢重归平静。
只有李瑞君弯下腰来扶他的那一幕，陶满再也没能忘掉过。
从那以后，陶满就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人。
他努力减肥、努力学习，绕着学校一圈一圈地跑步，饿着肚子也不敢吃东西，想尽办法去考特战军相关的专业，这些全都是因为李瑞君。
他也知道自己和李瑞君的差距有多大，更知道比起自己，弟弟和李瑞君更为般配——没错，那时学校里大家津津乐道的cp，正是李家最优秀的Alpha后辈李瑞君，和陶氏的天才Omega陶斐然。
所以陶满完全没有想过要去打扰李瑞君。
他把所有心情都写在日记本里。
这是他自己的小树洞，他把爱慕和痴情全倾注在里头，没有丝毫收敛。
结果有好事的同学抢走了他的日记本，还大肆传阅，当众朗读。
他在里头写自己去智能寺庙求电子菩萨指点迷津，菩萨计算出结果，说李瑞君喜欢上陶满的可能性只有1%，堪称爱神降下奇迹。
这件事后来成为了持续好多年的校园笑话，流传甚广。
不光是陶满自己，连李瑞君都被连累得成了笑话里的一角，一连几天在学校里都是板着脸上课的。
陶满在学校里最后几年一直被大家孤立，李瑞君也刻意和他保持了距离，几乎只有理化课的老师喜欢他，以及弟弟陶斐然还经常来找他玩。
即便如此，陶满还是喜欢李瑞君，无可救药。
毕业以后他和李瑞君一起报考进了特战军，但其实，他们没什么接触机会。陶满偶尔有随队支援的时候，李瑞君对待他都很平常，没有因为过去的黑历史而记恨他，显得很大度。
有时候陶满会想，也许是因为李瑞君对陶斐然很欣赏的缘故，所以也爱屋及乌，原谅了自己那本“亵渎”的日记本。
不过，就算李瑞君再大度，陶满也没有肖想过会有同居的一天。
虽然只有3年。
陶满认认真真地想，这3年或许是他这辈子仅有的那1%的机会吧。
如果他为李瑞君做喜欢吃的食物，让他带去上班，偶尔收到家里花园切下的鲜花，偶尔回家可以看到好玩的科研成果，李瑞君会不会喜欢上自己？
一立方次钛对半切，到第800的时候不发生断裂的概率是0.99%，陶满曾做到过3次。
这样一比，李瑞君爱上他的概率也不算很低嘛！
陶满越想越精神，打开智库就开始搜索“Alpha爱吃的食谱”、“爱心午餐”、“创意菜谱”。
凌晨5点的时候，他跳下床，决定要去给李瑞君做一份熏肉便当。

陶满花费近2个小时，终于在李瑞君起床时，做好了一份味道还算不错的便当。
只不过，摆盘不怎么讲究。
他拿给李瑞君的时候很高兴，额头上的汗珠亮晶晶的，眼神也有期待。但李瑞君没有要。
挑剔的李上将看着饭盒微微皱眉，说：“不用了，多谢。”
虽然很客气，却一下子打击到了陶满。
陶满心想，也许就是摆得不如人家视频里好看，也许香味和色泽也差点，总之就是自己的实验次数不够多，做出来的东西不够具有普遍性。
他把便当盒盖好，装进了自己的包里：“好吧，那我自己吃了。”
陶满打开包的时候，李瑞君看到那罐风铃蚊子也在里头。
他问：“你不是挺喜欢这只蚊子的？不放在这了？”
陶满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它晚上太吵了，我打算给它放办公室去。”
说完，陶满又犹豫了，问：“你是不是很喜欢？要不然我不带走了，你想放……”
“不用，你带着吧，我不喜欢。”李瑞君飞快地打断了他。
陶满这才从表情中看出来，李瑞君好像是很不喜欢这只风铃蚊子的。
他挠挠头，说：“李瑞君，下次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可以直接跟我说，不用给我面子。”
李瑞君没有表示，催促他出门了。
从将府星到主星的那条路依然很堵，两人坐在星舰里，都没有说话。
陶满在阅读报纸上一篇关于钛系列材质特性的社科文章，但他其实没太看进去，脑子里一直在想李瑞君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东西。
李瑞君则在部署一次重要的联邦外交会议的安防工作，明天，他就得把最终方案拿上去汇报了。
陶满把文章读完了，兴致缺缺地折叠好报纸。
通讯器上，收到了弟弟发来的消息：“哥，下月初去不去巴布星露营？”
陶满劈里啪啦地打字：“你一个人？”
陶斐然回复：“还有穆晋荣，他搞到一辆房车，我还买了顶帐篷，一定很爽，去吗？”
陶满是去不了的，本来正准备打字回绝呢，平日里不大开窍的脑子忽然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启发，他抬起头，朝对面坐着的李瑞君看去。
“李瑞君~”
Alpha抬眼看过来。
“斐然下个月要去巴布星露营，和穆晋荣一起，他约我来着，你去不去啊？”
李瑞君盯着他：“你要去？”
陶满摇摇头：“去不了，下个月头上我手里的第4号实验就要收尾了。你去吗？”
他的想法很简单，只是想知道如果陶斐然约，李瑞君会想去玩吗。
不过李瑞君很快低下头去，重新忙碌起来，冷淡地答复：“我不去。”
“哦，好。”
陶满重新开心起来，笑嘻嘻答复了弟弟。
两人到了研究院，熟门熟路走进第三实验室的公共区域。
今天好像大多数研究员都很忙，全在各自的实验室里头，就连陶满到了以后也急匆匆去换了无菌服，去了无菌实验室。
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研究员围着一张圆桌，正在吃面包，并讨论最新的社科文章。
“陶满这篇写得真不错，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迈研究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