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宁看到那只搭在丁宁脑袋上的手只觉得碍眼，皮笑肉不笑地点头应和，“事实如此。”
丁宁再听不出两人有嫌隙，那就是真傻了。“阿宁。”他知道两人亏欠慕容宁和呼延策良多，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
慕容宁好像看出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招招手先让他出电梯。
外边看起来不像是公司，倒像是大公司的某一层办公区，出去就是一片极大的娱乐会客室，丁宁坐到沙发上，旁边立刻有人给他端上来茶点，和之前他爱吃的口味一模一样。
丁宁抬眼向那人道谢，看到又是一副熟悉的面孔，惊得抓住对方手腕，“小唐子！”
“乐宁小主子。”那人没想到丁宁还记得他，原本紧抿的嘴唇放松下来，笑弯了一双本来就清秀的眉眼，脱口而出的话和身上的西装一点儿都不搭。丁宁听到那声熟悉的称呼，差点被哭出来，听到呼延策也在时已经足够高兴，他实在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对方，这个惊喜实在来得太快，“你还好吗？”
“小主子怎么只顾着和小唐说话？不来看看姐姐我？”不远处会客室的玻璃门被打开，来者先声夺人，高跟鞋敲在地板上“嗒嗒”作响。丁宁回头看去，就见印海烟聘婷站在对面，原本黑长直的头发被染成了金棕色的大波浪，轻盈蓬松地披在身后，像一位利落英气的胜利女神。
她走过来，对旁边沙发上的李策视若无睹，端着的笑脸全冲着丁宁去了，“来给奴家看看，小主子化形后居然是这个样子，可真是俊俏极了。”
“印姐姐！”丁宁可没忘记这位舍身护他出宫的女子，看到对方好端端地出现，眼眶一下子泛红，跑过去抬手想抱住对方，没碰到印海烟的肩膀就迟疑了——他现在长大了，可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亲近对方，且不说印海烟在不在意，李策就在旁边，他不想做出让对方感到不悦的举动。
印海烟还在期待小老虎的抱抱，目睹对方迟疑，瞬间明白因由，主动上前抱住丁宁，“多年不见，小主子一切安好。”
“尚好。”丁宁说。
他不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印海烟朝李策露出毒蛇一般阴寒残忍的眼神。李策明白他这是进到个蛇窟了，偏偏丁宁还在一边问：“怎么没见到……呼延？”
在场众人都敏锐地发觉丁宁对对方的称呼没有之前的那么亲切，慕容宁一想，当时呼延策和李策一道造反，丁宁被对方吓的还多一些，“他就快来了。”
果然他话音才落，一道人影就从门口进来。那人身量高大，穿着中规中矩的西装，气质威严冷肃，刀削斧披的脸庞向来不苟言笑，一双狭长的眼眸色深沉如渊，只在看到慕容宁和丁宁的时候透出暖意。
他大步走到慕容宁面前，朝对方点点头，这才朝丁宁问：“还记得我吗？”
丁宁被对方极具压迫感的站位逼得后退几步，再定睛看看对方脸面。许久不见，真的是许久不见，他对对方最深刻的印象还停留在朝自己举刀的那一刻，对方的脸溅上了慕容宁的鲜血，变得狰狞又扭曲。
丁宁的反应让呼延策有些始料未及，他觉得对方既然能接受李策，怎么看应该也能接受他才是。“小乐宁。”他没有上前，而是留给丁宁足够的空间，朝对方伸出手。
自己该握住那只手吗？丁宁站在原地思考。他感应到李策心中那阵对于呼延策的警惕，不由得偏头好奇地打量对方。“宁宁想要糖吗？”出乎意料的，模样严肃的大总裁呼延策摆手叫人端过来一盒糖果，从中拿出几颗递过来，叫的还是久远前的那个称呼。
“我……”丁宁还有些犹豫。
“宁宁，之前说好再见面时要给你带糖，上次我忘记了，这次给你补上，还算数吗？”一向严肃的男人放下身份架子，轻声问。
呼延策既然能哄好慕容宁，对丁宁肯定也手到擒来，小老虎心肠软，加上知道之前的事情是心魔作怪，一定不会过多迁怒于他。
熟悉的称呼一下子击穿丁宁的心防。
第170章 荧光
久远之前对方说过会在青梅结果的时候带着饴糖回到西燕看他，到时四人能有很长的时间待在一起。小老虎盯着那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眼眶渐渐发热。
接过糖，皱着鼻子抱怨，“我又不是小孩子。”丁宁心有感触，自然地发问：“阿宁原谅你了吗？”
灵魂拷问。呼延策想，小老虎果然不像小时候那么好糊弄了。“与其问我，还不如问他本人。”
丁宁朝被谋朝篡位的一国之君投去好奇的眼神。慕容宁并没有立刻点头，晃着手里的水杯，坐在沙发上，倏尔朝呼延策投去意味深长的眼神，“我不知道，不过我当时看到乐宁挡在我面前，被你摔得不轻。”意识弥留之际，他将那一瞬发生的事情都收进眼里，这也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迁怒乐宁的原因。
罪魁祸首是心魔，祸不及无辜，何况乐宁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两人疼他就像疼宝贝一样，心意从来不作假，就算和李策如何生嫌隙，对于乐宁，的确是半点脾气都没有。
呼延策走上前几步，见丁宁没有抗拒回避，将那颗巧克力塞进他手里。
还是青梅结果的时节，还是那一些人，只不过地点从西燕的皇宫变成了S市，隔了几百年的约定被践行，丁宁心里却没一点高兴。
他在心里提醒自己不再是小孩，不能在人前就这么轻易哭出来，泪水却不争气地一股脑涌出眼眶，鼻腔也酸得厉害，长久刻意忍耐的委屈和害怕都在此刻发泄出来，在这群见过他最无助狼狈的人的面前，丁宁一点逞强隐瞒的心思都没有。
“啊……”丁宁还记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化成虎形才嚎啕大哭，眼泪将脸上的绒毛濡湿一片，他踢开巧克力，上前踩呼延策的脚，边踩边骂，“阿策是坏蛋！阿策是坏蛋！”
小老虎当时是真的害怕，又求助无门，眼睁睁看着周围亲近的人死在那一场权利政变之中。“我当时好痛呀！”
房间的地板铺着地毯，干净无尘，丁宁的爪子在呼延策的皮鞋上只踩出一道淡淡的痕迹，小老虎不死心地用力踩，直到将原本被擦得锃亮的鞋面踩得灰扑扑，这才停下继续大哭。
熟悉丁宁的人都知道，他平日里的情绪并不起伏激烈，也因此这一次的发泄将在场的所有人都闹了个措手不及。呼延策被哭声吵得有些心烦，他的耐心都用来慕容宁身上，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即将在丁宁身上耗尽，尽管如此，他也只是对丁宁平心静气地说，“这个世界不是都围着你转的。”
若不是李策产生心魔，怎么会出现之后那些事情！
丁宁被对方的言论给惊呆了——他作为一个受害者，连发泄内心的愤怒的权利都没有。“你说什么？”
“我说这件事冤有头债有主，你难道不应该去质问李策吗？”呼延策说。
“当初他下令追查你的时候，心魔已经被封印在南山古墓。”呼延策对丁宁露出怜悯的目光，“也就是说，他是真的想让你死的。”
“……”丁宁站在原地，毛茸茸的脸上显现出呆滞。“我……我不知道……”
李策手一扬，直接掐住了男子的脖颈，压低嗓音恶狠狠地威胁：“你在胡说什么？”
呼延策嘴角露出得逞的笑容，底气十足地把李策的手挥开，“你敢对丁宁说，你真的没有做过那些事吗？”
这家伙是觑准了丁宁会对自己心怀芥蒂，所以才有恃无恐地挑拨离间吗？李策急于证明自己真心实意，转头把丁宁按住，正要解释，丁宁赌气不去看他，眼角余光却看到呼延策手臂由上挥下，面前李策脸色倏然僵硬，血色褪尽。
丁宁感受到对方抓着自己的手蓦然用力攥紧一霎，面前胸口处赫然绽开一朵血花，然后便重重压在自己身上。他瞬间化成人形接住对方，第一次感觉李策居然会这么重，重到他完全没办法把对方扶起来，连带着被压到沙发靠背上，却顾不上自己的不适，先去查看对方的伤势。
对方的背心赫然插着一口刀刃。
丁宁脑袋中轰然一响，周遭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木然抬眼看向呼延策，却因为眼里的泪花还未退去，映入眼帘的只是一道漆黑扭曲的人影。
“就算是神器，只要心脏遭受重创，定会元气大伤。”而且匕首里藏着乐宁的三滴心头血，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个亏，李策是吃定了。
大仇得报，他本应该高兴快意，只是目光接触一边慕容宁不辨喜怒的眼，想起对方之前策说辞的，又不禁犹豫自己这样是否真的正确，毕竟他说要报仇时，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
呼延策拧起眉头，赶走杂念专注于提防李策反扑，拔出匕首，冷冷地说。“把乐宁带下去好好照顾，李策关进城郊的弃婴塔。”
“不行！不行！谁都不可以动他！”丁宁一听到“弃婴塔”，明白对方要把李策彻底镇压封印，抱紧怀里的人，伸手捂住那道汩汩流血的伤口，体内的灵元流水一般灌进对方身体，“阿策！你救救他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说着就要伸手去拽对方裤子。
面前的呼延策面罩寒霜，后退几步，避过了丁宁染血的手指，“乐宁，我是看在你无辜又忠心的份上，才饶恕并且愿意善待你，不要挑衅我的决定。”
其中绝情冷心让丁宁彻底死心，转而求助坐在一边一直一言不发的慕容宁，“阿宁！求求你……”他话没说完，就看到李策居然直接穿透了自己的身体，跌在沙发靠背上。
手指渐渐变得透明，举在眼前甚至能看到下边李策的衣服，丁宁想把对方扶起来，伸手却捞了个空。
越来越多的荧光从他身体里飞出来，就像遇到烛火的飞蛾，前赴后继地扑进李策身上的伤口。
不远处的慕容宁脸色终于变了。“怎么回事！乐宁他是怎么回事！”面前的青年身体正在渐渐变得透明，而且那些诡异的荧光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171章 打赌
丁宁身体上的变化，与他靠得最近的李策感受最为直接，他也想停止汲取对方的灵元，奈何这种过程完全就是强制性，现在身受重伤急需大量灵元疗愈，仅靠他自己没法子挪动身体。“把乐宁带走。”李策咬紧牙关，对旁边的呼延策说。
“我不走！让我救你！”丁宁想揽住李策的身体，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手臂从他身体里穿过，自己扑倒在地。
呼延策已经能看到小老虎变得透明的身躯中心浮着一块莹然如玉的精致物件，那物件状似虎形卧伏，被一颗光球禁锢，似乎蕴藏着巨大的能量，让周围众人心底都闪过一丝凛然。
这枚天地之间号令鬼神仙妖的虎符就在这等莽撞又仓促的情况下露出真容，大厦落地窗外的天空顷刻间布满黑云，凡人着眼看去，只能将这种突发情况归结为毫无征兆的日全食和狂风暴雨。
“呼延策！”慕容宁对呼延策的消极抗旨极为不满，露出怒容，“你说过不会伤到他们的生命！”他上前要查看丁宁的情况，被旁边的侍卫拦下。
“你们敢拦我？！”慕容宁看向不远处的人，明明是最熟悉的人，此时却觉得对方的模样分外陌生可怖。“呼延策！我命令你停下！”
高大的男人将手里的匕首一挥，血液溅在旁边的白墙上，迅速化成灵气消融在空气中，“李策这幅模样，正是降服他的好时机，让虎符的力量能为我们所用，你也不必靠着婴儿的躯体来共生。”
对方在为自己做打算。慕容宁尴尬恼怒，他的确是不喜欢用婴儿躯体来共生，这并不代表对方能对乐宁下手！“阿宁，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呼延策紧紧盯住丁宁体内的真身虎符，眼底狂热涌动。
上边的光芒美丽夺目，象征着权利和力量，是李策处心积虑想得到的东西。
现在，已经归他所有了。
伸手抓向丁宁身体，到半路却被李策挥手挡下，被丁宁心头血重伤的大猫凶性发作，出手狠辣，一抓就把呼延策手背上的大半皮肉都给掀烂。
丁宁却是一点都动不了。
他发现自己现在不止身形越来越虚幻，就连人形都维持不住，挣扎着退回小老虎的模样。“阿策！你怎么样了！”
李策睁开眼，轻易能从那张毛茸茸的脸上分辨出害怕与担忧，他举手想摸摸对方小脑袋，却是抓了个空。“我没事。”丁宁体内的灵元正在迅速流失，而慕容宁已经不再是帝王，不具备龙气，再这样下去，小老虎终究会回归成最初的一件死物，不要说化形，就算是灵智都很难留存下来！
他撑着沙发慢慢站起来，“你送他离开，要杀要剐，我随便你处置。”两人只要间隔一定距离，这种强制采补的反应就会停止，现在保住丁宁为上！
“不可能。”凭什么只许李策将整个西燕玩弄于股掌之中，不许他们反过来狩猎对方呢？看昔日高傲的神兽因为同伴低下头颅，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吗？
呼延策那张严肃的脸难得露出笑意，看得丁宁浑身发冷，他站起身想挨着李策近一些，对方身子一侧，却避开他。
“李策……”丁宁不死心地努力靠过去，两只前爪一软，撞进沙发里，有大半身体都没入沙发中，看起来分外诡异。
眼前一片漆黑，也不知到了哪儿，丁宁四只爪子在外边蹬动半天没力气起身——他实在是太虚弱了。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让他无助又绝望。
直到有一双手把他抱起来，眼前重新恢复明亮，丁宁睁眼看清眼前是一片雪白丰满的胸部，已经明白那人的身份，扒拉住对方的手臂不放。
印海烟抱起小老虎离开李策周围，一双妩媚的桃花眼轻轻瞟向呼延策，说话的语气却是和动作对比鲜明的强硬，“将军，李策那厮的生死我们管不着，但是小主子的命可得留着。”
她自幼进宫成为慕容宁的暗卫，不知暗杀过多少奸臣贼子，看顾乐宁这种轻松至极的任务还是头一份，托对方的福，她能早日从一线退居幕后，苟活一段时日，不知道有多珍惜那些平静的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
对于将那一段和美日子终结的刽子手，她一向懒得假以脸色。印海烟一生只有一个君主，也只有一个要护卫的对象，现在呼延策居然为了夺取乐宁原身而不惜冒犯慕容宁，这让她如何能忍！
离开李策一段距离，丁宁的症状才缓和了一些，他看了一眼印海烟的手，上边裹着一层淡淡的黑色气息，大概就是他们所说“阴煞之气”了。
“你们是在违抗我的命令？”呼延策冷冽的眼神望过来，即使印海烟胆识过人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自己为什么活着，难道还不清楚吗？”
丁宁感觉到护在自己后背的手臂收紧了些。
李策一直退到落地窗户边，无路可退，这才滑坐在地。胸口的伤比预想中的还要严重，让他想起一种叫鲁珀特之泪的玻璃晶体，圆润如珠的一端比钻石还要坚硬，弱点却在细长的那头，只要细长的部分从尖端开始崩碎，最坚硬的部分也会随之崩散。自己和丁宁，在呼延策眼里，大概和那种矛盾的东西没什么两样。
“放了丁宁，我把我的灵元给你。”李策感觉那三颗心头血在自己灵体里肆虐，所到之处筋脉就像起火一样灼痛，他忍得额上细汗密布，打起精神说话，咬字异常清晰迟缓，防止呼延策听出其中的颤抖虚弱，“他的灵元已经所剩无几，你没有必要冒着与慕容决裂的风险去杀他。”
慕容宁和印海烟对丁宁都留有一丝情分，李策赌的就是这点。
第172章 混乱
果然，听到他要自我牺牲，旁边慕容宁眼神微变，也跟着表态，“乐宁是无辜的，我不许你伤他！”
他从小到大受过的教育从来都是祸不及妻儿老幼，有事冲着李策去，乐宁从没犯过什么事情。
大厦外边的天色已经黑到伸手都看不到五指的程度，办公室亮起灯光，楼下在工作的人们发出一阵阵闹哄哄的声音，有人跑过会客室外边，不停地问总裁在哪里。
不仅是总裁，行政、安保等几个部门的主管都消失，整座办公楼里的人因为围绕在大厦外边的黑色云团而惴惴不安，几乎进入一个慌乱无措的状态。
因为在外边买东西或跑业务的人说，那团黑云只挡在他们办公楼上方，在白天异常显眼，就像外国大片里，外星人降临的场景，那些围观者毫不犹豫地认为下一刻楼顶会有一条蓝色的电光射穿云层，射入天空，开启虫洞之类的神秘通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