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知听到丁宁问起，眉头老成的皱起来。他见过叶柳芽，对方之前的模样与现在对比判若两人，怕丁宁见了会吃惊，为难地说：“他们的状态都不是很好……”
到底有多不好？丁宁有些忐忑，毕竟这件事拖得太久了，不怕在等待中绝望，就怕在等待中变态。
谈话间，随陶知进店门，丁宁一打眼就看到店里的沙发上坐着一位戴着针织帽的女人。女人脸颊与眼窝深陷，完全就是皮包骨头的程度，眼下一大圈青黑，稀稀拉拉的头发从帽檐边垂下来，穿着一件羽绒服坐着，就像在两片大热狗里夹了一条极细的火腿肠。
与当初看到的漂亮健康的模样大相径庭。“石夫人。”丁宁开口，试探地问。
那个女人抬起头来，一双布满红丝的眼睛黯淡无光，像极了蒙尘的玻璃珠子嵌在骷髅眼眶里，充满神经质的质疑和警惕，在大白天都能把人吓着。“你是……”她偏头回忆，干燥的嘴唇张合，似乎是在默念什么，突然就像充满电的摇摆机，跳起来抓住了丁宁的手，“你是丁宁！”
“是我。”丁宁被她抓住手腕，虽然用劲不大，还是被吓了一跳，“石夫人你没事吧？”
“我有事，我孩子失踪很久了，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所有人都在骗我什么都没有生下来，但是我知道一定是有谁去医院里把他偷走了！”女人瞪着眼坚定地说，“一定是有人贩子把我孩子偷走了！”这几个月，她去了一遍又一遍警局，把医院提供的有关录像一帧帧都仔细分辨甄别过，都没发现自己孩子的踪迹。
甚至是手术室周围的监控里也没有！“啊！我甚至都没来得及看他一眼，他就不见了！”
去附近买东西回来的石焕生看到自己妻子扯着丁宁嚷嚷那些可怕的事情，急忙上前帮丁宁解围，让妻子冷静下来。“我怎么冷静！你说过半个月会有消息，又说过一个月会有消息！现在都过去多久了！多久了！”石夫人跌进沙发里捂脸痛哭，“你怎么不看好他，怎么不看好他！”
“……”石焕生当时进产房陪产，深知当时的情形有多匪夷所思到诡异，他亲眼看到医生手里捧着一团血淋淋的空气，与那群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一起愣在了原地。这件事当然不能和妻子说，叶柳芽胆子不大，心肠又软，要是知道自己生下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一定会被吓到精神失常。
实际上他也没法子解释，那团血淋淋的空气从产道出来之时，负责接生的医生还在疑惑怎么看不到婴儿的头部，谁知接下来的他摊开的手掌就一重，那种明明有东西落到掌心，却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靠表面披沥的羊水和血水勉强能分辨出婴儿的形状。
石焕生在医生惊叫的第一时间就过去关切，自然也看到那一团东西，医生手一松，东西落到床上，羊水和血水融进床单里，那团空气是彻底找不到了。病房里除了产妇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语，石焕生被妻子的痛呼声惊醒，过去照看自己的妻子。
他没法把这件事和自己妻子说明，想起当初来家里的两位大师，这才重新找过来。那时李策不在，赵逸充当丁宁的伙伴，他觉得面前的年轻人不是很靠得住的样子，但有丁宁在旁边作保，对方没收钱也没再说什么让人半懂不懂的话，以为事情有着落，秉承着用人不疑的准则回去等结果，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
李策在旁边拨通赵逸的电话，把事情简略地说了，让对方过来挨打。
石焕生听到李策口气，以为这是是赵逸胡乱应承下来的，一下子乱了分寸。他把宝全压在赵逸身上，警局那里都去得少了，这样找回小孩的几率岂不是更加渺茫？！
十几分钟之后，赵逸来到一湖斋，跟来的还有一个人，是好久不见的胡月。“你要的消息已经打听出来了。”他将一张照片放到石焕生面前，“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石焕生紧紧盯着那张照片，里边是位打扮时尚的美女抱着一个婴儿走过人群的侧影。
“接下来的话，可能不适合说，但是你儿子已经死了。”赵逸说。
第167章 调虎离店
要是不熟悉赵逸的人很容易认为对方在开玩笑，毕竟没等客户选择就开门见山宣布死讯的，他还是头一个，这种服务体验是个人都觉着不愉快。
果然，叶柳芽一下子跳起来，尖声反驳，“你说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家是弃婴塔旧址，长期阴气聚集，又有许多婴儿怨灵存在，恐怕你孩子在成型向你求救的时候灵魂就已经开始被撕碎吞噬了。”胡月说，“当时李策给你们提议是做一场法事清理，但是你们并没有重视。”
石焕生脑袋都懵了，他根本就没把这两事联想在一块儿！“你们是说，我儿子，死了？”
“恐怕很早之前就死了，母体躯壳阴气深重，被人用来做成温养魂魄的容器，那婴孩的灵魂借助死胎托生，你妻子生下来的，其实是另一个与你们没有血缘关系的鬼胎，鬼胎在常人眼中不过就是一团空气，你自然看不到。”胡月去问过那家医院的医生，婴孩出生的时间八字都正符合慕容宁的八字。
石焕生已经彻底崩溃了，他一直小心呵护着的、心心念念期盼降世的婴孩，原来并不是他的，而且他的孩子在很早之前就出事了。
“……当时你没和我说会是这种结果！”他破罐破摔地去抓李策的衣领，在堪堪抓到之际被人拦下。丁宁挡在李策身前和石焕生对峙，杏眼里满是愤怒，“怎么又赖到我们头上！”
“你们……抓鬼这些事情不是你们应该做的吗？你们不是都会普度众生的吗？”石焕生已经凌乱到胡言乱语的地步，根本没看面前几人是不是出家人，连佛教术语都给用上了。在他印象中，那些降妖除魔的得道高人，哪个不是救人不求回报，况且还有所谓的福报和功德，不是一举两得吗？！
他狠狠盯着挡在面前的丁宁，双眼赤红，就像一只嗜杀的野兽。“你……”
李策把丁宁拉开，自己对上那头丧子的野兽，“这世间没有所谓的应该和不应该，帮你是情分，不帮你，也是本分。”
“哪里的本分！人都死了哪里来的本分！”
“你们这一胎本来也活不了。”李策从抽屉里拿出一道黄符，点燃扔到叶柳芽脚下。
叶柳芽被窜起来的火苗晃到眼睛，再定睛看，就看到自己腰间趴着一个血淋淋的婴儿！“啊！”她惊恐地拍打对方，拿起旁边的抱枕像扫垃圾似的要把那个婴儿扫开，婴儿被她落地上，像一滩浸在血水里的烂肉。
“救我！救我！”
陶知小小地尖叫，躲到自己姐姐身后。陶纱也被面前这突然出现的东西吓得不轻，尤其是看到婴儿的脐带未断，还接入叶柳芽身上，自己也跟着隐隐作痛。
婴儿翻了个身，在地上哭闹，居然想向陶纱的方向爬。“这是……”陶纱护着弟弟后退，以眼神向丁宁求助，“这是要干什么？”
“这是你们之前打掉的小孩。”李策眯起眼睛欣赏前边两人的丑态，觉得莫名快意，“是个女孩子，为了报复，她被你打掉了肉体，一开始就以魂体的形式趴在你腹部上汲取你体内婴儿的生命力，是在报复。”
那婴儿被李策瞪一眼之后，居然自行停下哭叫，原本天真可爱的脸庞上露出怨恨的表情，慢慢退回叶柳芽旁边。可惜叶柳芽被吓得不轻，若不是双腿发软，一定会夺路而逃。
胡月拿出一张符纸包住那条脐带，上边朱砂色的符纹燃起，脐带自动脱落，她从旁边扯了一大捧餐巾纸把婴儿包起来，对着石焕生问：“给你你要吗？”
“拿走！拿走！”那张血红色皱巴巴的小脸让石焕生一阵心悸，他对对方仅剩的半点怜悯之心已经随着方才那个阴森的表情彻底消失了。
胡月见鬼不怪，捧着婴儿出去了。“是要拿去扔了吗？”陶知还有些担心，他是打心底为那个女婴感到不值，还未能出生就已经被剥夺了生存的权利，比他姐姐还要惨。
李策笑了，“胡月有她自己的处置方法。”
以前狐妖身侧总会带着一男一女两个童子，胡月在狐族的身份不低，最近也在物色属于自己的护法童子，那女婴带着一条人命，自身的血煞怨气十分充足，被胡月看上也在意料之中。
“那、那现在我们可以离开了吗！”石焕生已经被婴儿的出现吓破了胆，李策才一点头，二话不说带着自己妻子夺门而出，仿佛进了一家黑店。他早就觉得那一群人邪门，没想到真的是这样！
“这件事就这样了吗？”陶纱还没从客户逃离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石焕生多次上门纠缠，唯独这一次走得特别干脆。李策坐在书桌上，拿起一支毛笔在手中把玩，“我想喝对门那家的奶茶，你们去帮我买回来。”
陶纱第一次接到对方如此直接的命令，伶俐地一想，立刻明白对方要支开自己，带着弟弟离开。李策对丁宁歪歪下巴，“你也去，付账，顺便给这货来一大杯全糖加奶盖的。”
“我要少糖的水果茶。”胡月不客气地点单。
丁宁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看赵逸一副濒死的虚弱模样，立刻拿起手机追出去——他怎么就忘记赵逸这家伙没奶茶续命可是会出事的呢！
现在这个时间奶茶店里顾客挺多，不怕对方去去就回，李策等两人走过马路，这才换下脸上的故作轻松，对两人说：“那个婴儿现在在印海烟那里吧？”
胡月听到自己好不容易打听出的名字被对方知晓，瞪圆了眼睛，“你知道这个人？”
“嗯……何止知道……”李策看着对面店铺，丁宁挤在人群里排队，没注意到他的目光。
有些事，对方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第168章 慕容宁
丁宁没想到天气才转暖，奶茶就已经如此畅销，这家网红奶茶店里的顾客贼多，他还得排一段时间。
这是李策第一次把他支开谈事情，丁宁有些心神不宁，知道对方有对方的做法和理由，但是他就是想知道。
丁宁一边盯着悬在柜台上的菜单，思考着给赵逸加什么料，被身后的人撞到后背，身子一歪，踩到旁边人的脚。“对不起对不起。”
那人拿着奶茶，只说了一声没关系，避开人群进店里坐下，丁宁回头瞪向罪魁祸首，想着对方最好也能给他好好道个歉，回头端出要杀人的气势，却在看到对方的样貌时，一口气憋在心口上下两难，忍了许久没有发作出来。
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揉揉眼又去看那人，得到对方一个歉意的笑。
面前这人在他记忆中并不像上朝时那样严肃，时常凝眸浅笑，样子就像晒着阳光的白牡丹，如霜的花瓣被照得晶莹剔透，端庄华贵中透着一股脆弱。丁宁愣愣地盯着那人，目光落在对方微微勾起的唇角，顺势下瞥，一下子就看到了颈项上一圈不粗不细的浅粉色疤痕。
“……”记忆一下子窜回到对方在自己眼前身首分离的场景，丁宁僵在原地，感觉双脚轻飘飘地挪不动步子。
“你……”
“帅哥到你点单了。”
柜台里的服务员提醒面前的顾客。
“我……”丁宁没有忘记自己来这一趟的原因，转回去利落地点完单，立刻退过一边要和那人说话，对方熟练地点了一杯清爽的金桔柠檬果汁，对丁宁的反应视而不见。
对方或许是慕容宁的转世，不认识自己也是理所当然。丁宁不敢贸然上前和对方打招呼，眼睁睁看着对方出店门，将单子往陶纱手里一塞，也跟着追出去。
陶纱坐在一边玩手机，后知后觉丁宁急匆匆地跑出去，问坐在一边的弟弟，得知丁宁当时的表现十分不对劲，立刻打电话告知李策。
对方真的是慕容宁的转世吗？
丁宁大步跟在对方身后，那个男人走到一处公交站台，直接上了停在路边的公交，丁宁对公交车还有阴影，但是他更想确认对方的身份，左右张望，咬咬牙跟上去。
李策跑到路口的第一眼就是丁宁上车，那辆车阴气深重，丁宁开了灵眼，除非对方的修为在他之上，否则轻易就能分辨出来。
“操！”眼看公交车驶离站台，大猫恨恨地骂出声，立刻隐蔽身形化成原型追上去。
车上乘客不多，丁宁一看那人也跑不了，手机又信号不好刷不了二维码，老实地掏出零钱投币。司机没等他站稳就发动汽车离开，丁宁差点站不稳。
他慢慢走过去坐在那人后边，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询问对方什么，倒是前面的人感受到两道热切的目光，转过头来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丁宁没想到对方与他这么个陌生人完全没有敌意，心里顿时暖呼呼的，主动靠过去攀谈，“你好，我叫……乐宁，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他一激动，浑然不觉对方被陌生人打听名字有什么不妥。
那个人吸着饮料，一双好看的眼眸里都是和善的笑意，就像精修摄影作品里的模特，无处不透着一股疏离人间烟火的干净气质。“我叫慕容宁。”他笑着说。
名字居然也是一样的？！丁宁一听到自己养育者的名字，更加高兴了，凑过去要说话，前边的慕容宁说：“我和阿策找了你许久。”
“……”丁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对方刚才在说什么？！怎么还认识呼延策吗？“你认识呼延策？”
被小老虎毫不掩饰的震惊表情给取悦，慕容宁轻咳几声掩盖自己的笑意，“是呀，在南山古墓被破坏的当天我们就复活了。”
“啊……为什么不去找李策呢？”既然都是非人，一定有相互联络的方法，丁宁觉得有些可惜，可能是之后他遇上了许多事情，双方人马就这么错过了，不然慕容宁会出现在一湖斋周围，一定也已经打听到了李策的下落。
慕容宁拿起杯子朝他晃晃，“本来就不欲去打扰你们，怕吓着你，得知你们回来，我打算晃一圈就离开，这不，被你撞见了。”对方跟着他上车根本就在意料之外，本来慕容宁还担忧小老虎太过亲近李策不好拐过来，这会儿对方屁颠颠地跟在自己身后，它相当于超额完成任务了。
“阿宁……”丁宁想碰碰对方，却又迟疑。他不知道现在对方对李策是什么态度，如果敌视，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阿宁现在住在哪里呢？”
慕容宁喝光了茶，利落地把杯子投进旁边垃圾桶，“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丁宁这才想起来这车开了有一会儿，而他还没和李策说自己离开的事情，拿出手机正要打电话，看看慕容宁的表情，又改为发短信，告诉对方自己有事要离开一会儿，中午就不回去吃饭了。
跟在车后的李策停下看手机，气了个仰倒。小老虎对熟人不设防，他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第169章 约定
公交车停在市中心的金融商圈，周围都是高耸的写字楼，他曾经工作的地方“飞旭”，甚至就在离这不过百来米的地方。
慕容宁下车，径直走进后边一处写字楼。
“要不要跟上来看看？”他对丁宁说，“阿策和印姐姐也在上边。”
呼延策和印海烟！那两人都是丁宁迄今为止十分想念的人，得知几人居然都在，丁宁原本迟疑的步伐立刻欢快起来。
就在他踏进公司大门的同时，随后跟上的李策也立刻化成人形停在门前，跟上他的步伐。
慕容宁感觉到一股若有似无的压迫感，回头就看到李策跟着进了大门，但这也是他没法控制的事情，就留着他去了。
这写字楼里的装潢布置和普通的高级写字楼没什么两样，来往也都是穿着通勤套装的男男女女，丁宁跟着慕容宁进了电梯，这才发现李策就跟在自己身后。“你怎么来了？”
长距离奔跑让李策脸上沁出薄汗，双颊透着淡淡的粉红色，他笔直地站到丁宁旁边，学着守护自己所有物的卫兵，对慕容宁目不斜视。“看到你出来，就跟过来看看，见过西燕王。”
慕容宁眼睛落在液晶屏不断跃动的数字上，这栋楼算得上附近的地标，楼层很高，他们要去的地方在上50层，放在他那个时代，这是所有名工巧匠想都不敢想的高度。“免啦，已经不是我那个时代，你这么称呼可是会被人当成怪人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丁宁想起往事，有些心虚，对李策说，“你和我一样，叫他阿宁吧？”
“那是亲密的称呼，为了避嫌，叫慕容比较好一些。”李策摸摸丁宁的脑袋，看向慕容宁，“西燕王觉得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