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乐一阵好笑:“你这个义斩的叛徒。”
“又不只是我,俱乐部里的其他人也到了。”孙哲平耸了耸肩,“所以接下来,是不是可以一起去看比赛?”
“说不好……”张佳乐叹了口气,“不知道队里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哎呀你干什么?”
孙哲平拉着张佳乐向出口头也不回地走:“你宿舍在哪啊?借我留宿一阵子没问题的对吧。”
“啥?留宿?一阵子?”张佳乐一个激灵,“不行不行,那可是我们队伍的宿舍,外来人员严禁入内……”
“家属也不行?”
“家……孙哲平你再说一次?”
“那做张佳乐选手的专职陪练总可以了吧?”
“陪练?!”
“还是你们霸图觉得……”孙哲平突然停住了脚步,挂着张佳乐曾经最熟悉的、那明明看着一本正经,却让人无端心生几分不详预感的笑转过身来:“我这个水平,连做你的陪练的资格都没有啦?”
“哟,单间,条件不错啊。”
将行李包随手扔到了墙角,孙哲平大剌剌坐在了一把圈椅上,伸了伸手脚,坏笑着看张佳乐:“晚上怎么睡?”
“平时视频聊天的时候早都见过了,装什么。”张佳乐小声咕哝着,将那行李包从墙角的灰尘里刨了出来,拎到窗外仔仔细细拍了拍,挂到了衣架上:“就是张单人床,我还没有多余的垫被,你自己看着办啊。”
“以前又不是没在一张单人床上挤过。”正说着话,孙哲平突然想起什么一般,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将张佳乐拦腰一抱,二人双双倒在床上。
张佳乐大叫一声,正想挣扎,旋即被那张急速靠近的脸激起了一脸红潮,最终只轻轻推了他一把:“压到我头发了。”
孙哲平咧嘴一笑:“熟悉吗?”
“啊?”
“第三赛季那年的春节。”明明背着光,可孙哲平的眼睛依旧发着亮:“我去你家,你本来打算打地铺,但最后还是跟我睡的一张单人床。”
张佳乐笑了起来:“你还记得呀。”
“怎么可能忘。那天晚上我差点被你掐死在床上。”孙哲平轻轻咬了咬张佳乐的鼻尖,“还好后来阿姨来……”
一句“阿姨”出口,二人却同时沉默了下来。
他们都还记得第四赛季的那一晚,当他们的关系暴露在张佳乐母亲眼前时,那闪烁在一个母亲眼里的、陌生的绝望与愤怒。
过了许久,孙哲平干笑一声:“这些年,阿姨怎么样?你们之间……”
“她很好。”张佳乐平静道,“你还记不记得,第五赛季,决赛之前,我说要给你个惊喜。”他抬头,看了孙哲平许久,方犹豫着什么般,缓缓开口:“其实那天,她给我打了电话,叫我比完赛以后,带你去家里坐坐。”
孙哲平愣了。
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却干哑滞涩得自己都不敢认:“我当年……是不是错过了很多。”
“孙哲平呀……”张佳乐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望向孙哲平的眼里是百感交杂的光:“说实话,你刚走的那一年里,走在大马路上,我看谁都像是你。”
他叹了口气,像是缅怀着什么,又像是在嘲讽着什么:“一开始,我猜你说不定只是害怕被人看到难堪的一面躲起来了,就想着,如果你能回来,我就不生气了。但那天晚上……”孙哲平感到自己的手被他握得更紧了一些,仿佛生怕自己跑掉一般。张佳乐垂着眼,苦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不会回来了。”
再望向孙哲平时,他眼里满满交织着的,只有无奈的笑意了:“要说恨,那真的是恨得不得了。其实自那天以后,队里人连你名字都不敢提,一提我就翻脸。只是到了最后……”
他闭了眼,认命般笑道:“我只想知道你的消息。知道你还过得好好的,哪怕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过着跟我无关的日子……”似乎想要极力地抑制住什么一般,此时连他的呼吸也不免颤抖起来。他咬着下唇,将脸埋入孙哲平胸膛,半晌,才低声开口:“只要你过的好,我就……满足了。”
他闭着眼,昏暗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在他的眼廓洒出两弯微微颤抖着的黛色阴影来。看着这样的他,孙哲平心底一片柔软中,掺杂着丝丝拉拉的疼。
“那时候,我追不上你。”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着自己以最镇定的语气开口:“可是如果让你停下来等我……”
“不用说,我都懂。”
张佳乐没有让他将话说完。
向着那一片温暖搏动的来源,他又忍不住凑得更紧了一些。沉稳的心跳声顺着耳朵一直流淌到心房,扑通扑通,一声声与他自己的连在了一起。
无论过往如何,他却终究重新走到了他的面前,可以一起向着无限长远的未来走下去。
“都过去啦。”他释然一笑,从床上爬了起来,侧坐着,捏了捏孙哲平的鼻尖:“所以,等看完比赛,你有没有兴趣……”
“去我家,把欠你的那顿饭吃了?”
第八十二章
盛夏的天空蓝得像是一块玻璃。
B市里,难得能看见这样好的天气。
灰蓝色柏油道路上,一辆白色路虎夹在无尽车流中,随着一字长龙一寸一寸向前挪着,缓缓爬行过街侧行道树落下的苍翠阴影。
张佳乐窝在后座,眯着眼,左右蹭着身后灰白色的皮靠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孙哲平自后视镜中瞥了后面闲不住开始打滚的张佳乐一眼:“坐不住了?”
张佳乐滚了一会儿自觉无趣,索性大剌剌将自己摊平在后座上,捂着肚子有气无力道:“今天就早上在酒店吃了点东西,我是可饿到现在啦!”
孙哲平笑:“飞机上也不是没有东西吃,你自己嫌难吃拒绝了的。”
闻言,张佳乐“腾”地坐了起来,两条胳膊自靠背后搭上了孙哲平的肩膀:“要不是你改了机票生拉硬拽把我拉来B市,这会儿咱们在K市早都该吃上饭了,哪还能堵在这儿半天才走五十米。”
孙哲平摇头笑了笑:“嗯嗯嗯,都是我。”
第十赛季总决赛已然在昨夜落幕。在那与平日里并无什么不同的晚上,兴欣战胜了轮回,叶修再一次带领着他的队伍登上了位于荣耀之巅的领奖台。
叶修在众人搀扶下捧起奖杯的时候,孙哲平正站在台下,视线略一偏移,便是张佳乐的侧脸。
那张与他记忆中别无二致的清隽的脸孔上,显而易见地写着艳羡。可在即将溢出的激动与钦羡之后,却也总还是带了那么一丝落寞。
孙哲平缓缓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指尖。
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度,张佳乐反手抓紧了孙哲平的手掌,倏地抬头,对着孙哲平笑了起来:
“明年我也会站在那儿的。”
那双笑眼弯弯的,在场馆骤然亮起的灯光里一闪一闪。
孙哲平只得别过头去,但愿离场人群的喧闹声能遮盖住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那一晚,酒店中,枕着张佳乐细细的呼吸声,孙哲平不知为何却难以入眠。
荣耀赛事暂告一段落,他本来应当趁此时将他当年所遗漏下的缺憾一一补全。
可是当此青空白月,从前那些被他所强压下的心绪,倒像是乘着黄浦江潮,自江心淤泥中重新被冲刷上岸。
五年前的决赛之夜,他离开的时候,本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回来。
他是当真决然离开,自然不会去想,在分别了五年之后,他的心会再一次如同曾经那样,被眼前的这个人全然握在手中。
只仿佛当年的那种种难以尽叙的情愫,并没有被他在那一夜连根拔除,反而静静地蛰伏在血肉最深处,只等着重新破土萌蘖的那一天。
那天在霸图宿舍,张佳乐吞到肚里的话的内容,其实他再明白不过。这许多年来,他们之间横亘了多少重沟壑,他不敢去数,只怕自己数不清。
床下张佳乐兜里那两张去往K市的机票几乎要被他攥出水来。他在害怕什么犹豫什么,孙哲平自然也清楚,可话语兜兜转转到了嘴边,却只怕将张佳乐那一片苦心打破。
这些年来,在他所看不见的地方,张佳乐究竟经历过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又向他隐瞒过多少自己所受的委屈?
他伸出手指,沿着张佳乐的脸颊滑向下颔,目光同窗外月光交织在一处,端的是无边温柔。
孙哲平,你完了。
他略略蹙眉,暗暗地想,嘴角倒噙着笑,满脑子都是一片昏沉的甜。
你欠他的,这辈子还怎么能还得清。
他自枕头下摸出手机,轻轻点了几下,又忍不住看了看张佳乐露在被子外的那小半张脸,叹了口气,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怎么办?一点一点还,一辈子还不完,那……
还能怎么办呢?
也就只有下辈子接着还了。
放下手机,又看了一眼身侧的人,孙哲平伸手握住他的指尖,放任自己沉入黑甜之中。
“说起来我还没跟你好好算算呢,晚上趁我睡着了改机票,拉我来B市到底想干嘛?”孙哲平的白色路虎堵在车流之中,车外阳光灿烂,把玻璃晒得滚烫。幸而车内冷气呼呼地吹着,终于还是将张佳乐满肚子的火气压下去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