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必客气,便让重剑的锋刃向我挥来吧;
所以,带着百花,带着我所爱的那些人们,前进吧。
不要再像我一样,将他们辜负了。
百花的灵魂,就交给你了。
短暂的一怔后,百花谷的玩家们如沸水般涌动了起来。
他们出离愤怒,他们群情激昂,他们甚至将影子军师沙寒的存在也尽数遗忘,眼里只剩下这个卑劣的、再一次背弃了他们的张佳乐。
他们大声怒骂着举起武器,朝着浅花迷人的方向冲了过来。于锋眼见着潮水一般涌来的人群,想要向人们解释——可是人们早已扔掉了大脑与理智,只想将这位百花曾经的灵魂撕扯成碎片。
张佳乐静静望着向他涌来的黑压压的人群,举起了手中的枪。
但他并不打算开枪。
这是他欠他们的。如果将浅花迷人杀死就能让他们稍稍好过那么一些,那么他甘愿被他们杀死一千次、一万次——
怒血狂涛!
在人群即将吞没浅花迷人时,一记狂剑士的大招随着一柄重剑赫然砸在了众人眼前!
那些丧失了理智、全凭着怒火冲来的人们,一片一片地被这柄被鲜血染透而失了本来颜色的重剑如割草般斩杀了个干净。
张佳乐的心头鼓噪起来。
他僵坐在原位,全身上下的力气都仿佛在那一刹被尽数抽离,使得他再无多一分力气去撑开他的嘴,问出那个他连想都不敢的问题。
“你在害怕什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前响起。
那个头顶着“义斩天下”的公会名,重剑斜指,立在他眼前的狂剑士,没有转身。可是只那道背影,张佳乐却似乎早已战过几百遍、看了几千遍,思念了几万遍。
他的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你是谁?”他双唇发颤,声音似乎全然不是他自己的。
“既然已经决定挥别过去,为什么还要留下一丝软弱?”那人依旧背对着他,可是他话中的每一个字,落在张佳乐心头,都几乎敲出泪来。
张佳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找寻着一切可以说出的话,可是千头万绪堆积在一起,到最后他自己竟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只是……”他嗫嚅着,极力压抑着即将失控的泪腺,却见眼前的再睡一夏提起重剑指向人群,语气一如曾经他所熟悉的那样坚决:“将心里的杂念,彻底射杀干净吧!”
张佳乐咬着下唇,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还是你,一点没变。
可是那些杂念,我怎么可能射杀干净呢?
只有带着这些你口中所谓的“杂念”,我才有勇气走下去啊。
过往的确痛苦,而未来也许会更加辛酸。但若我不背负起一切的背叛、疲倦、不舍、不甘、负罪、犹疑、疯狂与遗憾,我要怎么才能知道,原来,我所能背负的,竟然有这样多这样多的羁绊。
你是孙哲平,我是张佳乐。
所以你能斩断一切,所以我做不到。
所以当年你没说一句话,就能那般果决地离开;
所以直到现在,在重新看到你的那一刻,即使只是一个背影,即使远隔千里,即使已近四年,我却还是想要投入到你的怀抱里,从此再不分散。
所以在此时此刻,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去相信你,站在你的身边,全力让枪口喷出更夺目的火焰。
“哦?”张佳乐轻轻吐出了在胸臆之间缭绕许久的那口气,拼尽全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平静些、更像曾经不识愁滋味的那个张佳乐一些,带着浅浅的笑,一字一句道:“和你一起吗?”
“可以。”
“你还是那么疯。”
“现在需要疯一把的,是你,不是我。”
“好。”
心头沉眠许久的火焰在此时熊熊燃烧了起来,愈燃愈烈,直将他的躯体与灵魂一并添作燃料、火舌贪婪地舔向天空。
心脏一收一放,疼痛酸楚交杂,可张佳乐却感到一阵让他兴奋无端的幸福。
他扣下了扳机。
“来了!”
枪响,雷鸣,剑起,血落。
真正的,繁花血景。
第七十二章
孙哲平从来没有想过,当他记忆深处的繁花血景再一次泼泼洒洒地在他眼前绽放开来时,他却只能远远地站在繁花背后的人群中,看着那一片曾在他身后纷纷扬扬飘飞漫空的繁花,追逐在另一柄重剑的锋刃之侧。
记忆里仿佛留存于前世的花,就那样带着鲜明的颜色,在他眼前一次又一次迸裂四射,将所有人都笼入漫无边际的花雨里。
可是那些绚烂的光,刺入孙哲平的眼睛里,却一路疼进了心脏。
在经历了近四年的挣扎与浮沉,他终于回来了。
他踏上了这片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土地,按照叶修事前的安排,站在这一派乱斗所波及不到的远处,看着那些他曾经再熟悉不过的人带着一个个新面孔,冲杀在这片多少人的梦想和青春交织成的战场之上。
正此时,人群里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喊,传入了他的耳朵。
“张佳乐,你为什么要走!!!”
眼前胶着的战况似乎也因这一声悲恸的叫声而在瞬间停了下来。那绚丽无匹的纷繁落花,也就此飘飞无踪。
然后,嵌在他心里眼里的那个弹药专家小小的身影举起了手臂。
砰。一声枪响。
孙哲平眨了眨眼,信手将右下角不断闪烁着的来自叶修的消息框关闭,操纵着再睡一夏穿入了人群。
他似乎听见了对面的人潮愤怒地涌向张佳乐的声音,似乎听见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更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
他没有犹豫,再睡一夏提起重剑,径直将自己砸进蜂拥而来的人群。锋刃劈砍开来的血花溅射一地,唯独留下身后依旧踟蹰着的一隅安宁。
“你在害怕什么?”
他站在尸山血海之上,剑锋斜指,没有回头看身后那人一眼。
可他分明听见,那人看似平静的话里,藏着自以为压抑得极好的颤抖。
带着他的心一同轻颤起来。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竟不敢回头。
四年的时间,足以把曾经锐利的回忆打磨得再不见一丝锋芒。可是当此时的一枚钥匙插入他心房、打开那不见天日的角落时,辛辣呛人的空气涌入,那些被他压缩至极限、封存其中的东西,却在一瞬间膨胀起来,重新变得寒光逼人、将他的血肉之躯划得鲜血淋漓。
“既然已经决定挥别过去,为什么还要留下一丝软弱?”
他低低开口,像是说给身后那人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但他不能退缩。他们都不能。
再睡一夏提起了重剑,重新指向眼前的人群。
“将心里的杂念,彻底射杀干净吧!”
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曾经,不如便在此刻,来做个彻底些的了断吧。
身后的人走了上来,与他肩并肩。子弹入膛,是他曾经再熟悉不过的清脆声响。
这一幕,他等了四年。
可是此时,他胸中激涌的热血,却仿佛将这四年全数抹消,告诉他他从未离去过、依旧是曾经的那个少年。
他载着身后爆裂的繁花,举起了他的剑。
真正的繁花血景,终于重现。
当繁花血景尖利而嗜血的牙齿扭转向他们曾经所在的方向,会是怎一番光景?
摧枯拉朽。仅此四字便足矣。
那一排排冲上来的玩家们,仿佛草芥草芥一般,被从天铺降的火雨笼罩而炸出纷繁富丽的光芒,旋即,在万道血芒闪烁下,一片片倒地不起。
在这汹涌如风暴的花雨血风面前,只有一个人还在苦苦支撑。
于锋。
他撕入繁花之中,生命条已经再看不出一点红色了。几乎全空的生命槽,也就只有最后一个数字“1”支撑着他还能继续站立在原地。孙哲平本以为他就将这样倒在张佳乐的枪口下,可他竟没有放下手中重剑,反而以一个更坚定而决绝的姿态,向浅花迷人冲杀而去。
鲜红的剑光就这样劈入繁花织就的帷幕最深处,不出意外地,转瞬被满眼深深浅浅的绯红灿金吞没得再不见一丝踪迹。
然而,仅仅一个交睫,那张扬恣肆、仿佛能够无限地膨胀扩张开去、吞没整个宇宙的绚烂光彩,却在一瞬之间,尽数熄灭。
浅花迷人倒在了地上,那撕开漫天春色的狂剑士则愣在了他眼前。
孙哲平眨了眨眼。
纵然再怎么在自己的脸上贴上写满绝情和淡漠的面具,可眼前的张佳乐,终究还是当年那个与他在落入小楼的阳光下一同捧着金银花茶傻笑的人。
一直以来,从未改变。
“你这家伙,到底还是心软了啊。”
倒在地上的浅花迷人笑了一声,落在孙哲平耳中,引得他不由得蹙了眉,却也跟着轻轻笑起来。
他视角一转,朝向那个仍旧愣在原地的年轻狂剑士:“小子,繁花血景呢,看似是寄生于弹药专家的百花式打法,但事实上,真正掌控这一打法节奏的,是狂剑士,想再现繁花血景,你还得加把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