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楚辰略带忧虑地看了张佳乐一眼,尚未发话,身后却传来孙哲平不悦的声音:“说什么闲话呢?有这个工夫好好准备比赛去,不要又跟上礼拜一样要别人给你擦屁股。”
回头看见孙哲平堪比韩文清般铁青的脸色,张伟连忙噤声,望向莫楚辰,只换来他同情的一撇嘴。
孙哲平不无担忧地看向张佳乐。他觉得自己昨天下午似乎是说错了什么,然而却又反应不了到底又是什么细节戳中了他的敏感神经。
按照惯例,张佳乐依旧是百花战队个人赛第一个上场的。而与以往不同,比赛开始之后,张佳乐一反之前烂漫游离而优雅绚丽的打法,以堪称狂轰滥炸的压制性优势取得了比赛的第一分。
场下熟悉张佳乐惯有风格的观众不无吃惊。
“啊,我们可以看到,今天张佳乐选手的状态好像有点异样啊。好像……有点疯狂?是不是受了什么……”解说费尽全力才压住了将要蹦出双唇的“刺激”二字,硬生生改口:“受了什么别的选手的启发?像我们知道百花还有一位王牌选手孙哲平,他的风格就是疯狂刚猛性质的,可能是亲密队友之间的相互影响,使得张佳乐选手在个人赛的时候也带了一点孙哲平的风格……”
然而整场比赛,无论是个人赛还是团队赛,张佳乐都仿佛疯狂透支着燃料一般,出手狠辣直接,将以往疾风骤雨般的烂漫繁花打得有如滔天巨浪。
没有什么悬念地,最终百花战队以8:2的总分战胜了霸图,获得了季后赛四强的一席座位,在他们向着荣耀总冠军宝座而前进的征途上又迈下了坚实一步。
张佳乐在本场比赛中风格的突然转变,是很多人所关注的。可赛后,张佳乐却缺席了新闻发布会。联系起张佳乐赛前疲倦苍白的脸色,不少人纷纷猜测他是否健康情况堪忧,被赢了比赛依旧黑着脸的孙哲平一一否认了。
孙哲平本来就没有太多耐心与咄咄逼人的记者周旋,而此时眼前晃着的全都是张佳乐疏离的神情与疲惫的脸,心中愈发不耐。匆匆结束了记者会,孙哲平转身就往选手通道跑,没跑两步,张佳乐斜倚在通道尽头等他的背影果然映入他眼帘。
孙哲平暗暗松了一口气,正想开口叫他,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拉得一个踉跄——
“孙哲平!”
霍嘉琪莺啼雀啭般甜蜜清脆的嗓子响了起来。
孙哲平回头一看,却见霍嘉琪挽着一个人的手,正站在他身后笑嘻嘻地看着他。
“打得真不错,不过我还是喜欢你们队那个叫张佳乐的!”霍嘉琪煞有介事一本正经地开口,“不用担心,其实你也很帅,我回去一定跟孙伯父好好夸奖你,以后过年你就不用再在你那小破房子里呆着,来大宅过就好啦!”高谈阔论了一阵子,她似乎又不满意身边二人的沉默,拉了拉身边男人的手,一脸嫌弃:“你是死人那?说句话呀?你弟弟比你可强多啦!”
被她挽着手的高大男人拍了拍孙哲平的肩:“加油。”
“谢谢哥。”孙哲平对孙哲康点了点头,“你动作很快啊。”
“好啊,原来你们……”霍嘉琪闻言仿佛明白了什么,正想发作,却被孙哲康一把扳住肩膀,往外带着走去:“先回去了。”
孙哲平歪着头笑了笑,也往通道外走去。没迈两步,就看见仍呆在原地看着孙哲康霍嘉琪相携而行的背影消失在通道、一脸疑惑的张佳乐。
“你傻啦?”孙哲平习惯性地伸手揉了揉张佳乐头顶细软的头发,而被揉了的张佳乐并没有一如往常一般炸着小辫子满屋子追着孙哲平摸回来,却仍旧一脸反应不及:“她……他们……”
“什么?”
“她……不是你女朋友吗?怎么今天……”
孙哲平忍不住在张佳乐脑壳上落下一个爆栗,无奈道:“不是昨天就跟你说了我还单着呢?这是我发小,我哥未婚妻!”
张佳乐一张先前还惨白兮兮的脸在一瞬间添了血色。他咬了咬下唇,低下眼睑不敢让孙哲平看见他眼中的犹豫与希冀:“可是……”
“可是什么啊?”孙哲平笑了起来,“觉得我对她亲?我对你也这样啊?难道我俩也是一对儿?哦虽说男女有别吧,但她脾气糙得跟男孩儿也没什么区别。”说话间,他伸手掐住了张佳乐的脸颊,上下捏了捏:“嘿你别说,手感还不错。”
张佳乐一颗刚从深渊中爬出的心,又在一刹那跌入谷底。
脸颊上是他手的温度。他的手指温暖而略粗糙,温暖而带着刺的摩擦在从他的脸颊一路瘙痒进心窝里。
然而整颗心却像是落入冰窖一般,冷到刺骨的痛。
明明他对自己那样亲昵,明明才知道他还可以是自己一个正确的、真实的选项。
可他再不愿也不敢再轻易地因为这一丝丝的光热而扑向那一丛火焰。
给一颗糖,接下来是无休止的纠结彳亍患得患失,再然后是苦极痛极的一道伤疤。如此循环,周而复始,但他依旧会在下一颗糖到来的时候,忍不住重新踏上那一个轮回。
孙哲平,孙哲平,我该拿你怎么办?
张佳乐轻轻握住孙哲平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自己脸颊上拉了下来。
“回去吧。”
他转过身,慢慢迈开了步子。
第四十章
“砰。”
随着一声公文包扔在实木办公桌上的闷响,坐在办公桌后正埋头看文件的孙父只轻轻一霎眼皮,淡淡扫了扫眼前将西服袖子连同内里衬衫一同捋上手肘、平白给端整的布料折出数道褶皱的青年:“衣服没有你这么穿的。”
孙哲平胡乱地将袖子从手肘撸下,转头大剌剌在办公桌另一边的皮椅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我不干了。”
“年轻人还是脚踏实地一点,从基层开始做好啊。”孙父没抬眼,只是手上钢笔的金色笔尖在文件上划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黑色痕迹。他轻轻皱了皱眉:“不过既然你不想在子公司做,那就回来吧,总有位置给你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孙哲平抬起眼睛,不知看向何方:“我要回荣耀去打比赛。”
孙父终于从他的金丝边眼镜后抬起了眼睛。他的目光从镜片之后射来,锐利无端:“你说什么?”
“我说,”孙哲平站起身来,双手撑住桌面,一双眼睛径直对上了了孙父犀利的目光,毫无畏缩与避惧,一字一顿地开口:“我,要,回,荣,耀。”
“不行。”孙父冷笑一声,镜片后的目光更尖锐两分,仿佛能将他每一寸的肌肤血肉都剖析开来一般。
孙哲平依旧撑着桌面,抬起的剑眉无端生出一股威压来,生生将孙父向他袭来的压迫感顶了回去:“如果我一定要去呢?”
孙父一抬眉毛,冷笑道:“这由不得你。”
孙哲平不为所动,近乎执拗地迎着父亲的犀利目光扬起一个笑来:“你拦不住我。”
“七年之前你也这么说。”似乎对孙哲平的回答早有预料,孙父索性将手中钢笔旋上盖子,抱着手臂,向后倚进椅背,好整以暇道:“但是你最后还是回来了。”
“可是我要走的时候,谁都挡不了我的道。”孙哲平耸耸肩,脱下身上的西服外套和西装马甲随手搭在了桌上,撸起衬衫袖子,转身向门外走去:“七年前你挡不了,今天你也挡不了。”
孙父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你这是在向我示威吗?”
“不。”孙哲平没有回头,只微微一笑,“我只是来知会你一声罢了。”
“你的手好了?”看着孙哲平的背影,孙父的目光突然落在他依旧缠着绷带的左手上,冷硬开口:“你觉得凭你现在这样,会有战队要你么?”
“总会有的。”似乎一件心事了却,孙哲平轻松地向后挥了挥手,旋即走出门去:“就算没有,我自己组也会回去的。”
走出遍铺绒软地毯的办公室,孙哲平的皮鞋跟敲打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大楼顶层空阔明亮的大厅中来来去去地回荡。正是春深,窗外料峭却也不能同阳光一般透过薄薄一层玻璃窗,于是最后微微拂过孙哲平裸露在外的小臂的,也就只有中央空调吐露出的丝丝暖风。
孙哲平的口袋里装着他的帐号卡。
钟叶北给的帐号卡名字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技能点的分配也不尽如人意,只是一身装备着实不错,因而孙哲平在柜子底层翻找出了自己在很久以前建立的小号,将玩蛋小超人身上 的装备一一转移到了自己仍未满级的小号上。
当年在他与张佳乐成名之后,再进游戏便颇需要一些工夫。大号自是不能再用,在二人建小号时,他一时脑热所取的“落花狼藉”的典故便被张佳乐翻找了出来。
东风吹水日衔山,春来长是闲。落花狼藉酒阑珊,笙歌醉梦间。
佩声悄,晚妆残,凭谁整翠鬟?留连光景惜朱颜,黄昏独倚阑。
李后主的词字里行间自然都是丝丝缕缕的惆怅,下半阙的闺中怨词自然也被张佳乐当作把柄抓住,嘲笑了他许久。
然而落花狼藉、诗酒阑珊与闲散春日、醉梦笙歌,却是他少时所求而不可得的,封藏于心的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