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腔纠结无处宣泄的他只能一口口深吸夜里微凉的空气来试图将躁动不安的情绪压制住,可吐出气息的同时,更多的寂寞、愧疚与惆怅便随着黑暗变本加厉地涌入他的胸腔。
“你睡不着啊?”
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将张佳乐吓得呼吸一窒。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哟,大孙你也没睡啊?”
“听着你一口一口唉声叹气的,怎么了?”
“啊没什么,这不是一过年就是比赛日程了嘛,这不还新开了六十级上限,多了一大堆技能,想着咱们要进决赛还有点压力呢。”张佳乐干笑着转移话题,生硬得他自己都听不下去,怎料孙哲平却似乎听进去了:“是啊,年后第一场对霸图,压力的确有一点大。”
他正想顺着孙哲平的话往下说,孙哲平却又道:“可是去年半决赛对嘉世之前你都没这么紧张啊?何况开六十级已经过去将近三个月了吧。我觉得从第三赛季开始你整个人都不对劲了,你到底怎么了?”
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吗。
张佳乐咬着牙根狠狠地想。
其实这种事情,心一横就有结果了吧。
先求个答案,后面会发生什么,去他的我现在才不想知道呢!
他长叹一声,幽幽开口:“大孙啊……”
“你这话说得怎么跟拍倩女幽魂一样?”孙哲平一句话成功将张佳乐从被窝里激了出来。他“腾”一声坐了起来,横刀立马一般支着小腿,大喝一声:“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完了。
话音刚落张佳乐便暗叫不好。
这哪里是要告白的语气啊!
分明是午夜树洞将要就此展开的节奏呀!
果然,孙哲平压抑不住的笑声从黑暗中传来,将张佳乐的挫败感推上了顶峰:“张佳乐你思春啦。”
“滚滚滚。”张佳乐绝望地耙着一头乱发,方才大喝的勇气一刹那流失殆尽,心中满满都是懊恼,偏此时孙哲平还唯恐天下不乱,语带调笑:“哟哟哟,恼羞成怒啊。别害羞,来跟我说说什么样的姑娘?”
明知孙哲平看不见,可张佳乐还是忍不住想要翻白眼:“没有的事你别乱说。”
“好好好没有的事。”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是孙哲平的语气摆明了就是“我不信”三个字:“那来说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说起来我们认识这么久还真没聊过这话题呢吧。”
喜欢的类型?
张佳乐心中一动,这简直就是天赐的套话好机会呀!
“凭什么我先说啊。”将被人堪破情绪的心虚稍作清理,待到浑身慌乱逆流的血液恢复平静,张佳乐用着平日里用冠的不正经的语气,暗压着心内忐忑道:“大孙队长身先士卒一下下?”
孙哲平仿佛早就料到一般得意笑了起来:“胸大腰细腿长颜正!”
“你妹!”张佳乐笑骂,“不好好说是吧,那我也喜欢胸大腰细腿长颜正的,比你再多个会打荣耀!”
二人笑闹作一团,却听张妈妈的声音从隔着一个客厅的主卧传来:“两个小孩这么晚了还闹什么呢?不睡觉啊?张佳乐你别缠着小孙,不让别人休息啊。”
“马上睡了马上睡了!”张佳乐高声应了一句,吐了吐舌头,一时气不过,伸手就摸黑锤了孙哲平一记。也不知锤到了哪,就听孙哲平一声闷哼之后,带着浓浓的作弄小声开口:“其实你要有妹妹,我就追她。”
“怎么?”虽然听出了话中的玩笑意思,但张佳乐还是觉得一阵晕眩,仿佛全身血液倒流,身体燥热到了极点反倒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哦,蠢点的女生比较可爱吧。”孙哲平一本正经道,“看你这样,你的妹妹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张佳乐科科地笑了起来。
“孙哲平,你今天晚上别想睡觉了。”
深夜,一声大叫划破张家静谧的空气。
“阿姨救命啊!”
第三十章
这一年过年相当晚,出了初七便已是三月。荣耀战事紧凑,年后赛程早已排上日程,因而孙哲平与张佳乐便提早回了战队小楼,开始为年后比赛而准备各项事宜。在第二赛季一出道便夺人眼目的繁花血景经过在职业比赛中将近两年的搏杀,一片花繁景盛,顺顺利利杀到了排名前列,于K市之内更是空前地点燃了荣耀玩家们的热情,乃至于平素不知荣耀为何物的寻常市民,都能说几句繁花血景之类的话语了。
百花于下一场比赛将要遭遇的对手是霸图,年后第一场便是霸图主场的荣耀赛事。前往Q市的前一夜,经长时间的磨练而早已习惯打飞的四处奔波的张佳乐轻车熟路地整理好了行李,没有洗漱,整个人卸了力气往床上狠狠一倒,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天花板上发黄的吊扇而一眨不眨。
许久,当一团灰尘掉进了他的眼睛里而迫得他不得不伸手揉眼睛时,视线中出现了孙哲平的脸。
“明天上午赶飞机,你不睡觉还干什么呢?”孙哲平趿拉着脱鞋,伸手在张佳乐面前晃了晃,见他回过了神,方大剌剌收回了手:“现在你可有手机了,明天自己定闹铃起,我不叫你啊。”
张佳乐翻了翻白眼,没说话,下一刻却被孙哲平从床上拖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往门外拉:“走走走,陪我出去散散心。”
“大晚上的发什么疯。”张佳乐试着挣了挣,奈何孙哲平手劲颇大,他挣了半天却只觉自己是蚍蜉撼树,遂放弃了抵抗。
“啊,后天就要比赛了,我紧张。”孙哲平语带笑意,听得张佳乐心头一颤。
这已经是他二人进入职业联盟的第二个年头了。第一年,二人止步于半决赛,虽说也算是个称得上圆满的结局,但是随着鹊起之声名,这一年,加诸他头顶的压力便仿佛翻了一番。年前老板曾经旁敲侧击地对他说过,如果这个赛季百花战队表现斐然拔群,那他们就很有可能得到大笔的赞助,拥有更好的场地与更先进的设备。虽说张佳乐并不很情愿搬离已经住习惯了的小楼,但当他看到老板眼中的期待之时,他却什么保留的话都说不出了。
在那个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必须要背负上别人的期待而前行了。
他自觉将紧张的情绪掩饰得滴水不漏,却不知为何孙哲平仿佛看穿了他的一切一般,只为了他心中那点小小的别扭心思,便大咧咧地替他说了本该由他之口说出的话。
张佳乐一时更是别扭了。
为什么什么话从孙哲平嘴里说出来总是比自己的更理直气壮一些?
“等我换个衣服。”不服气的情绪到了嘴边,最后也就是一句别扭的借口。张佳乐随手抓了件卫衣套上,头发随意散着,看起来小了好几岁。
出门时,已经过了熄灯时间,走廊里的灯尽数熄灭。前方黑黢黢的一片,看起来仿佛有什么蛰伏在未知而浓稠的黑暗之中。张佳乐不由得身形一顿,不可察觉地略略向后退了一步。而仅退了一步,他却浑身僵直了。
身后是孙哲平温暖宽阔的胸膛。
走廊里并不算特别暗,甚至有窗外疏落的月光自走廊尽头的窗外淡淡地洒入。但双眼却还未适应黑暗,因而在被阻隔了视力时,其他的感觉在瞬间便被放大了无数倍。
呼吸声,心跳声,声声撩拨着张佳乐的心弦。
“怎么不走了?怕黑啊?”孙哲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紧接着身后的人便扶着他的肩膀、将他的身子侧了侧,自己走上前来:“我先走?”
“才不是怕黑!”张佳乐撅着嘴,一拳头砸上孙哲平的脊背,却因留了力气而显得不痛不痒:“你一关灯我眼前一片黑什么都看不到啦!”
“好好好我的错。”孙哲平走在前面,反手搭上了张佳乐的肩:“那就跟好我,别被绊倒了。”
百花战队小楼附近的环境凭心而论其实非常不错,远近高低参差错落地杂植着各类植物,就中以香樟白杨为多,并有各类花树,因而一年四季总有缤纷色彩跳脱于看上去灰迹斑驳的小楼周围。此时常绿的树木已经堪堪开始长出新芽替换旧叶,而落叶的植物仍旧顶着光秃秃的冒着毛茸茸芽尖的枝干。月光从高大落叶乔木的枝杈中倾泻下来,铺洒在一地绒绒软软的樟树落花上。
从小楼出来之后,二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沉默地肩并着肩,缓缓踏月前行。未至惊蛰,百虫尚眠冬;而春夜无风无雷,天高云淡月清星偃,因而无虫鸣风啸,伴随着二人的便也就是两道浅浅的呼吸声。张佳乐与孙哲平并行于月光之下,踩在地上未及清扫的落叶与落花上,脚感飘飘然,连心尖儿都仿佛为之酥软。
径畔只一盏路灯,灯色昏黄,尚不能与月光争辉,但只这样沿着落花一路默默前行,张佳乐心中的焦虑却无端被抚平了。
若能与身边这人一起走下去,走多远,走多久,走到哪,仿佛都成了无谓的问题。
只要身边的人是他。
足够了。
但张佳乐旋即责备了自己一声。
我要的当然还是冠军。
至于他嘛,只是顺路而已啦,那就带他一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