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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不会搞权谋啊(一林修竹)


陆屏立即皱起眉。
他把梁瀚松从中书省官署请了过来,道:“梁大相公可知道,主理何新桓之案的是哪位卿家?”
梁瀚松思忖片刻后回答:“是大理寺少卿许岩。陛下,有何不妥?”
陆屏道:“何新桓贪款数目不小,斩首绰绰有余,但名册上涉及的二百余人竟然也全部斩首,这是什么意思?”
梁瀚松顿了顿,道:“老臣对此事不太清楚,要不还是传唤许大人来吧?”
许岩是大理寺少卿,许多朝廷重案都亲自审查过问,又以铁血手段著称,判重刑时眼都不眨一下,无情得犹如地府判官。朝廷需要这样大公无私的重臣,但不是如此僭越不顾律法的重臣。
一炷香后,许岩进了两仪殿的门。
他的朝服一丝不苟无半点皱痕,行礼的时候挑不出错来,直起身后,眼眸半阖,眼尾的泪痣在长翅帽的衬托下显得尤为清冷。
陆屏道:“许卿,这次何新桓贪赃的案子,按本朝律法,涉及宗族宾客重至流放、徒刑,轻至杖刑、笞刑,但朕怎么看这案宗上写的是全部斩首?”
闻言,许岩微微蹙眉:“回陛下,此案牵连甚广,祸害深远,若不从重处罚,恐怕难以威慑百官,以儆效尤。”
“从重处罚也要在大晟律法框架之内裁夺,不能按着自己的想法私自妄加处置。”陆屏心中冷笑,继续道,“除谋逆之外的其他重罪,本朝从来没有连坐的说法,许卿一下子连坐这么多人,可有经过慎重思虑?”
许岩道:“陛下也说了,谋逆是大罪应当株连,吴王宫变一案涉及官员都斩首了。贪公款也算大罪,涉及者也应当斩首。”
陆屏觉得好笑又荒唐:“吴王党羽知道吴王要起兵,何新桓的门客就一定知道他贪赃吗?吴王是要把刀架在先太子和朕的脖子上,何新桓难道也是要害朕吗?”
许岩的语气依然平淡:“他们嘴上说不知情,实际并不一定,臣宁可错杀也不放过。贪款便是危害社稷,危害社稷便是危害陛下,因此贪款同谋逆一样论罪当斩。”
他如此狡辩,陆屏气笑了,正想反驳他,只听他又接着加上一句:
“陛下如此为何新桓说话,难道是想袒护世家么?”
陆屏一愣,一旁的梁瀚松也抬起头。
书房陷入诡异的沉默。
“你说什么?”陆屏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重新拿起何新桓案子的名册,匆匆扫过一眼,才发现上面大部分是世家之人。
这又是一场世家和士党的战争。
很明显,许岩是士党的人,只要是士党的人,一旦抓到世家的把柄,便恨不得处之而后快。何新桓一案中,不仅有何家这种上四家的大家族,还有不少小世家氏族,这两百多个人一死,清流士党岂不是都乐坏了?
世家士党之争,从大晟开国至今,便是一个永远无法解决的难题。
陆屏终于明白了:“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啊……”他气得扔下名册,“朕从来没有一句偏袒世家!何新桓罪当处死!因为按照律法,他本应处死!现在就事论事,律法上并没有贪污者门客也要斩首这条,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陆屏第一次生这么大的气,梁瀚松也不自觉后退两步。
许岩表情却毫无变化,只是看他一眼,而后动手将头上的官帽取下,双膝跪地:“臣请陛下降罪,撤臣大理寺少卿之职。”
“……”陆屏一口气堵在胸前。
许岩的神情没有半分愧疚和惊慌,连语气都一贯的毫无波澜。
他在威胁陆屏。
只听他又道:“但臣自觉并没有错,望陛下从谏。”
陆屏两眼一黑。
什么意思?
难道他没有权利更改大理寺的判决?
两人相对僵持,梁瀚松在这个时候走近,缓缓道:“许大人莫要一时糊涂说这种话,陛下也莫要生气,小心气坏身子。”
陆屏又看向梁瀚松。
梁瀚松也是士党的人,但他并不像许岩那么过激偏执,行为处事也似乎更加中庸。他道:“这件案子且暂时先放着,容后再慢慢商量。许大人要不先退下,陛下也喝点梨汤润润嗓子吧?”
许岩看了梁瀚松一眼。
随后他起身,抱着官帽作揖行礼:“臣告退。”
许岩走后,太监端着梨汤上来。
陆屏喝了一口,胸口还是郁郁不得畅通,被堵得难受。
他想,他好像不是皇帝。
他只是一个苦工,给朝廷干活的仆役。
许岩不过一个从四品的大理寺少卿,竟然也可以和他当面叫板,拒不改变决策。梁瀚松作为三朝老臣,可以叫许岩离开,也可以让案子搁置。
朝廷里的每一个大臣都比他年长,都比他有经验,都可以不听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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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文几:
欢叙经年,别离千里。余孑然一人于宫中,细数半年矣,然依旧百事茫然,遇事踌躇,意兴阑珊,大事每一定夺,竟毫无喜悦可言。夜深恐梦长,感恨少年时,风如刀霜如剑,层层穿堂严相逼。只愿早日胡马不过秦,君归有时期。
掷书格中,寄予南风,直至西北,望远山安。
留安谨拜。
【📢作者有话说】
47章正式重逢,我也好急,尽量在删减这几章的存稿了,剩下的剧情自己觉得挺重要的,有两件事情必须写。
啊啊,请大家耐心等待,47章之后会加更作为补偿!
◇ 第45章 45 朕还不能出宫了?
东苑皇家园林垦为农田后甚有成效,启安城内百姓无不歌功颂德,坊间田间开始了春日的第一次播种。
去年压在常平仓和储备仓的谷子几乎放不下,陆屏便同三省商量,将全国米价降到每石五十钱,并在城南大安坊亲自下田,劝课农桑。陆屏又和户部商量,轻徭薄赋,全国算赋减至每人每年六十钱。
六月,北疆战事转机明显,镇北军沿着黄河往北一路击退突厥大军。陆屏边高兴边担忧,请教梁瀚松想减少男子徭役的年限,改为每三年服役一次。
四海升平的代价就是,陆屏累得想死。
入秋后,他抽空去看已经搬到了东苑的傅妤。傅妤抱着懿文行礼,旁边还跟了一个陆蔷。
陆屏看着陆蔷:“你怎么来了?”
陆蔷撇撇嘴,不是很情愿道:“陛下日理万机,当然不知道我最近在同嫂子教懿文认字。”
陆屏往他们身后的书案看去,凌乱的宣纸上端正地写了几个楷书,旁边还有一盘糕点。
傅妤抿嘴笑道:“华薇嘴馋,喜欢吃我做的果子糕。”
陆蔷轻哼一声。
陆屏才知道最近陆蔷来得勤,后宫能一起打发时间的人太少,她又没心没肺的,似乎不怎么想起自己亲兄长曾经杀了陆景。傅妤就算是圣人,一开始难免心存芥蒂,但也终究放下了。
陆屏抱起懿文:“懿文今日认了什么字?让皇叔看看。”
于是三个大人围着一个孩子转,边聊前朝的事。
“严仞在北疆打胜仗了。”陆屏道。
陆蔷眼睛一亮:“真的!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回来的。”陆屏眼神却黯淡了许多。
陆蔷不解:“难道不是陛下召他回来,他就能回来的么?”
她想得太简单了,陆屏心中苦笑,摇头:“不是想召便能召的,按照规矩,要满三年才能回京述职。”
陆蔷泄了气:“那得明年春天呢……没关系!还有……”她又振作起来,开始掰起手指头数日子,兴奋道,“还有八个月!”
还有八个月就三年了。
陆屏恍惚地想,八个月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等年底一到,他就询问朝臣的建议,估计很快就能见到严仞了。
正想着,达生弯腰进来,对陆屏轻声道:“陛下,前朝有要事来报,请您回两仪殿定夺。”
又是什么要事,总要打搅为数不多的清闲时光。陆屏皱眉:“怎么了?”
达生面露悲情:“严夫人唐氏病危,恐怕要不行了。”
“什么?”陆屏立刻起身。
傅妤和陆蔷也惊得站起来。
回两仪殿的路上,陆屏一直眉头深锁。
自从严岑战死之后,唐若初的身体每况愈下,一月一小病,三月一大病。陆屏登基后没有时间出宫去看他,但派了得力的太医三天一次地前去侯府把脉问诊。
原以为有最好的医术和汤药,唐若初一定能逐渐好起来。怎么却恰恰相反,突然就病倒了?
两仪殿书案前站着太医。
陆屏狠狠道:“太医院养你是干什么吃的?治了两个月都没治好!”
太医道:“陛下恕罪!严夫人常年心中郁结,汤药只能辅以调理,不能舒畅心病,臣也无能为力啊!严夫人的身子已到穷途末路,华佗在世也无济于事了。如今只靠一碗汤药吊着,能不能挨得过今晚都是个问题。”
陆屏怔住。
怎么如此突然,这就挨不过今晚了?
他眼眶和鼻子一酸,当即转身,喃喃道:“我要去看她。”
“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啊!”
没想到太医和太监都跪了下来,还有一个太监抓住他的衣角。陆屏停下脚步,十分不解地看着他们。
有个老太监哀求道:“陛下金尊玉贵,怎么能出宫去看一个失寡的内眷!”
这说的是什么话?!
陆屏气愤道:“她是严老侯爷的发妻,是严仞的母亲!老侯爷以身殉国,严仞在漠北拼死作战,满门忠烈,朕为什么不能去看!”
老太监道:“命妇病丧,从来都是后廷贵人前去探望,没有陛下亲自去的道理,这不合礼法啊!”
陆屏喘着气:“后廷贵人……眼下没有皇后,朕是天子,朕也可以去!”
他用力扯开被抓的衣角,绕开跪在地上的一堆人,领着达生往殿门走去。
而那些人还跪着大惊失色匍匐大喊:“陛下万万不可!陛下请三思啊!”
忽然,书房门槛迎面跨进来一个人,挡住了陆屏的去路。
“陛下要去哪里?”那人的声音苍老却威严。
陆屏愣愣地看他:“梁大相公。”
不管是什么样的风,都能把梁瀚松吹来。
陆屏心中有不详的预感。
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后,梁瀚松果然云淡风轻道:“不就是勋爵娘子病危嘛,陛下何必如此动气?百官都知道陛下体恤将士家眷,但太医也派了,最好的药也用了,唐大娘子身体不争气也是无法,陛下该做的已经做了。”
陆屏料想他不知道自己和严家以前关系亲近,所以说出如此凉薄的话。他道:“梁相有所不知,朕以前便常去严府拜见她,如今去也是合情合理。”
说完他急着越过梁瀚松往外走。
梁瀚松却立刻弯腰跪了下来:“陛下三思。”
书房内陷入沉默。
陆屏不可思议地看梁瀚松:“连梁相也要阻止朕么?”
梁瀚松道:“陛下可着太妃娘娘及达公公代为前往,实在不宜亲自出宫下辇。将死之人榻前病气多,冲撞了陛下怎么办?”
“你说什么?”
陆屏以为自己听错了,闭上眼深深吸气,复睁开,只感觉耳边轰轰作响,眼前忽暗忽明。
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殿内只有陆屏和达生站着,其余人全部跪着,像是他真的做错了事情一样。
忽然有人来报:“陛下,华薇长公主求见。”
陆蔷又来干什么?陆屏疲惫道:“宣。”
陆蔷走了进来,她穿的不是刚才在傅妤处的衣服,而是换了一套更正式的衣裙。
“陛下,让我去吧。”她脸上是少有的镇定,“让我代陛下前去抚恤严夫人,陛下若有什么话想传达,我一定说与严夫人听。”
陆蔷的眼眶红红的。
陆屏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陷入沉默。
许久,他在满殿的寂静中道:“好。”
陆蔷出宫去了镇北侯府。
太医跟着去了,梁瀚松也退出两仪殿,书房内只剩下陆屏和达生两个人。陆屏无心做别的事情,在书案前来回走动,焦急等陆蔷的人回来通报。
天色渐渐暗下来,宫人上来传膳,陆屏吃不下去,又让人撤了。
夜幕降临,陆屏回到千秋殿,殿内烛架上点满了蜡烛。
等了许久,陆蔷的贴身太监终于带回来消息。
“半个时辰前,严夫人断气了。”
秋天的夜风穿过帷幕,拂过烛火,陆屏倚在柱子前脱力下坠,跌坐在地上。秋水和至乐慌忙上来扶他,他摆摆手。
“你们都下去吧。”
寝殿内寂静得仿佛时间停止。
所有下人都退了出去,大殿空无一人,陆屏脑袋一片空白,望着门外浓浓的暮色发呆。
大殿坐北朝南,门外的天是南天,吹进来的风是南风,往外望去,或许能看到启安皇城以南的所有地方。
许久,陆屏躬起身子爬了几步。
他对着东南方向跪下,俯首,额头磕在地上。他喉咙哽得难受,说话的声音微微颤抖。
“伯母……”
滚烫的泪水滴在冰凉的地板上。
唐若初的丧礼在一个月之后隆重举行。
严仞不在,严家宗室其他子弟代为出殡,再加上唐家的亲戚,浩浩荡荡一条长龙走在朱雀大街上。
梁瀚松大约是知道此事让陆屏十分动气,至此两个月很少到两仪殿侍立,早朝上开口的次数也比以往少了些。
没了梁瀚松的督促,入冬后天气冷,陆屏更加倦怠。
奏疏拖到最后一天批复,剩下的时间不是看书便是发呆,不是躺平睡觉就是去傅妤那里吃东西。梁瀚松每每想要劝阻,最后还是闭了嘴。
十月初的一个午后,通政司呈上了刚从探马斥候手上拿下来的北疆军情奏疏。
陆屏急忙问:“仗打得怎么样了?严仞有没有事?”
通政使道:“听探马的士兵说,我军大捷,将突厥打退到阴山以北了!”
陆屏的眼眶湿热起来。
奏报被呈了上来。
以往每两三个月,镇北军便会有探马回京禀报军情,奏报虽然是以严仞的口吻写的,却是军师代笔,只简单陈述战事,每一个字都是陌生且冰冷的笔迹。
但陆屏还是颤抖着手打开。
一看到那几行字,他随即一愣。
“这是……”
这是严仞亲手写的!
这是他的字迹!
虽然笔锋有所收敛,且变得更加刚毅,但陆屏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他拼命压抑狂跳不止的心脏,手指轻轻抚过上面早已干涸的墨迹。
————
镇北军元帅臣严仞跪奏:
七月底,臣携镇北军四十万与突厥激战,于后套一地交锋数日,斩突厥首领巴肯,遂摧枯拉朽,终大获全胜。突厥残兵北退狼山以北,料数年之内,胡马再不敢度阴山。
今西域乌桓国夜遁后套来求相和,俯以称臣,共抗突厥。臣深知远交近攻、离强和弱之理,故自作主张应允乌桓。即十月初一起,臣携镇北军十万及乌桓使将阿乔勒,班师回朝,归京述职,腊月前便可抵达。
陛下圣安。
元象元年九月二十日。
◇ 第46章 46 朕不会搞权谋啊!
陆屏捧着奏疏站起来。
以往,他总是像以前一样给严仞写信,然后放在白虎殿习文堂的书格子中。白虎殿空置许久,他知道不会再有一个人从那里拿走书信,也不会再有人给他回信。
但他还是不知疲倦地写着。
如今,他终于收到那个人的亲笔回信了。
他喜极而泣,却不敢让大臣看到自己的在哭,只低头笑道:
“严仞要回来了。”
严仞要回京述职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启安城。
第二日早朝,梁瀚松因病告假,其他朝臣四下皆是奏言。
御史大夫陈晙神情激动,大声道:“按照法度,将士在外无召不得回朝,距离三年述职时间还有三个月,严将军却擅自提前带兵回京,恐怕来者不善啊!”
兵部尚书高融也道:“陛下昨日才看了奏疏,还没批准,他初一就动身了,简直目无礼法,胆大妄为!”
接着奏言四起。
“以往严岑老将军班师回京都是只带一万,他现在一下子带十万!他想干什么?造反吗!”
“陛下看他在奏疏里的言辞,又是接受乌桓称臣,又是提前回京,大言不惭,字里行间毫无对陛下的恭敬!对于乌桓的求和,陛下自有定夺,他以为他是谁,竟敢擅自替陛下作主张,简直狂妄!”
“严仞以前在启安便以泼皮无赖出了名,这人惯会笑里藏刀,心思难猜。如今带十万兵回朝,用意昭然若揭,说不定是想拥兵逼宫!”
“陛下应该早做决断啊!”
“陛下,臣附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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