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食用玫瑰(什栖)

门外响起一阵规律的敲门声，沈渡重新坐直身体，平静地说了声进。
“忙什么呢？”来人是余思年，两个人虽在同一栋大楼里办公，但平常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没等沈渡回答，他大剌剌地拖开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无聊地摆弄着桌上摆着的姓名牌。
沈渡没回答余思念的问题，而是问道：“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已经下班了。”
“你还知道已经下班了啊？”余思年把刻着沈渡名字的姓名牌放回桌上，转头又看到角落里的相框，于是好奇地拿起来看了一眼。
本以为是类似全家福或是沈渡本人的形象照之类，没想到居然是被他领养回去的三只小猫。
“你什么时候搞温馨这一套了？”余思年揶揄道，怀疑相框里还有其他猫腻，正打算把后盖掀开来检查一下。
“小夏新换的头像，我觉得不错。”沈渡出声打断余思年的动作，眼睛依旧盯着显示器里的文件。
余思年动作一顿，表情有一瞬间不自然，接着他撇了下嘴把相框放回原来的位置。
动作虽然称不上温柔，但绝不算粗鲁。
只是相框的金属边缘磕在木质的桌面上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一声脆响。
沈渡抬起眼皮平静地看了余思年一眼，片刻后说道：“怎么？”
余思年偏过头想了一下还是想不明白，他深吸一口气勉强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以为我表现得很明显了。”沈渡终于放下手中的工作，坐直身体正色道，“在我把人带回家时你就想到了吧，不然你也不会见到他第一面时就针对他。”
“我什么时候针对他了，”余思年想起什么，反驳道，“你是说从他公司回来之后发烧那事？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余思年再了解沈渡，也猜不透他把人贸然带回家究竟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而且那阵子正是夏木繁名声最差的时候，作为朋友，余思年自然是不愿意沈渡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所以才故意用话刺激夏木繁，想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知难而退。
“我不是在翻旧账，”沈渡沉声道，“是我的原因。”
是他自以为只是动了恻隐之心，才让身边人误会了他的本意。
“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余思年忍不住泼他凉水，“人都走了。”
余思年说完越想越觉得郁闷，忿忿道：“不是，他凭什么啊，说走就走了，当初还信誓旦旦说会把钱还给你。”
余思年当然不是心疼沈渡替夏木繁交的那些赔偿款，他只是觉得不值。
事件不明朗时，夏木繁整天像笼中的金丝雀一样留在沈渡家里，难得的几次碰面，也都穿着单薄，不就是想趁机勾引沈渡。
如今真相大白了，当初就差把喜欢两个字写在脸上的人，刚得知海吉星那边有交流的机会立马就走了，不愧是混过娱乐圈的人，演技真不错。
“是我让他走的，”沈渡出声打断余思年的胡思乱想，“钱也每个月按时打在我的账户里了。”
提起钱的事，沈渡无奈地笑了下，如今他除了能在夏木繁的直播平台上听听他的声音，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就只靠每个月的还款联系，虽然他从没特意关注过金额。
“你替他养猫，他给你打钱，你俩就像离婚的夫妻，一个负责带孩子，一个提供赡养费。”余思年吐槽道，“你真是疯了。”
沈渡无所谓地轻笑了声，“要真是离婚，至少我曾拥有过。”
“值得吗？”余思年淡淡问了句，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的，但在触碰到沈渡陷入回忆的眼神时却收了声，因为他见过这样的眼神。
那是程继寒刚回余家的那段时间，某次余思年在经过他房间时，偶然看见他墙上投放的全息投影，是一个跟当时的余思年差不多年纪的男生，程继寒看得入神，没注意到站在门口的余思年。
而程继寒当时的表情就和现在的沈渡一模一样。
余思年懒得参与他们的感情纠葛，烦躁地站起身说道：“叶泓许约咱们晚上聚一聚，你收拾一下，我在停车场等你。”
说罢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令他憋闷的办公室。
几个人去的还是上次那家酒吧，沈渡和余思年到的时候，叶泓许已经和埃斯顿在里面喝过一杯了。
“最近休息不好吗？”叶泓许问道，隔着昏暗的灯光都能看到沈渡眼下一抹青色。
“有些忙，”沈渡坐下前把系在颈间的领带松了松，随口问道，“喝点什么？”
余思年不屑地撇他一眼，嘲笑道：“你还能喝什么？”
“也是。”沈渡认命地点点头，丝毫没有被打趣后的羞窘，承认的理所应当。
“有咖啡，”埃斯顿指着菜单上的文字说道，“听说是老板从其他星球进口过来的，我和叶泓许没敢尝，你要试试吗？”
沈渡无所谓喝什么，只要酒精含量低一点就可以。
叶泓许喊了侍应生帮忙点单，等人出去后才又问道：“你有什么可忙的，近期也没听你说要组织什么外交活动。”
沈渡本不想说，毕竟只是猜测，但他一个人的精力实在有限，思来想去还是把之前和徐夫人见面的事告诉了在场的人。
“你有病吧，这么大事不早说！”余思年憋了一晚上的怒火终于借着沈渡的坦白爆发出来，“这件事关系重大，不是你一个人就能查出来的。”
叶泓许也同意，劝慰道：“思年说得对，就算你查出来这件事背后的关系人又能怎么样，你是个外交官，也只是个外交官，难道你以为替夏木繁找出了幕后主使，你就有能力制裁联邦和皇室里的黑手吗？”
沈渡自然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的权利并没有他的名声那么大，但这样就能让他坐视不理了吗？他自问自己做不到。
“我做这件事的目的不在于找出操控整件事的人，我只是不想看到亚特蓝星这几十年的努力成为资本中饱私囊的手段。”
他说完这句话后，在场的人沉默许久，久到侍应生端着托盘进来，把酒摆好后又出去。
“即使你会为此付出代价也值得吗？”余思年哑声问道。
余思年今天一共问了沈渡两次值得吗，他都没有回答，但余思年心里明白，沈渡并不在意。
他两掌在脸上使劲揉搓了下，说道：“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沈渡摇了摇头，道：“我还有些事情需要证实，会有用到你的地方。”
叶泓许拍拍他的肩膀，无声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沈渡端起那杯被称作为“咖啡”的饮品尝了一口，入口是一股浓郁的苦涩，吞咽后在喉间留下微微的酸，再回味时，口腔里满是馥郁的香，是一种很奇特的味道。
“慢点喝，”叶泓许用手挡了一下沈渡又欲抬起的手臂，“这里面还是兑了些酒的，你这样喝很快就会醉。”
似乎是因为将隐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都说了出来，沈渡这晚觉得格外轻松，他不声不响地喝光了所有的咖啡，脑中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是他之前从未感受过的体验。
司机将沈渡送回家，叶泓许不放心，一直跟在他们的车子后面。
下车时，沈渡表现得与常人无异，正当叶泓许放心下来时，就见刚推开院门的沈渡突然停住了脚步，站在门口等了半晌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缓慢地往别墅大门走去。
叶泓许跟着过去准备搀扶他，被沈渡避开了，他声音淡淡地说道：“我忘了他不在。”
客厅里漆黑一片，沈渡一早通知了厨师晚上不回来吃饭，因此厨师并没有给他留饭，只把三只小猫的食物准备妥帖就离开了。
因为回来的太晚，吉祥早就睡得露出了肚皮，团团抬起头往沈渡这边看了眼，发出了一声软绵绵的喵，只有咕噜在看到来人后从猫爬架上跳了下来，走过来蹭蹭他的裤腿。
沈渡刚换好鞋就把咕噜抱了起来，没看到身后叶泓许震惊的表情，低头温柔地亲吻在它的额头上。
“回去吧，”沈渡淡声道，“埃斯顿还在等你。”
叶泓许几度欲言又止，终于在临出门前开口道：“这家里太冷清了，回头我找人给你送台机器人管家过来。”
冷清吗？沈渡环顾了下四周，相比以前来说不仅多了一个猫爬架，甚至还多了三只小猫，怎么会觉得冷清。
沈渡把咕噜抱在吧台上，自己去厨房找出蜂蜜调了杯蜂蜜水，因为蜂蜜不多，喝起来并不腻人，一杯温热的蜂蜜水下肚，浑身的冷意也消散了不少。
可沈渡突然怀念起夏木繁给他冲的那杯甜到他喉咙发紧的蜂蜜水。

池家人思来想去，还是不敢贸然和夏木繁相认。
虽然身份信息对得上，但没做亲子鉴定，谁也不敢保证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差错。
对于寻找儿子二十年的夫妻俩来说，如果找错了，也只是比之前又多了一些遗憾而已，但对于夏木繁来说，孤儿的身份也跟了他二十年，如今莫名其妙有人来认亲，到时候再查出并不是亲生的，这对于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打击不可谓不大。
于是一家人决定让池思渊先去探探夏木繁的口风。
池思渊不知道如何开这个口，虽然夏木繁是被孤儿院抚养长大这件事已经在星网上公开过，但公开并不等于可以随便被人提起，池思渊觉得没有人能愿意被人谈论自己的身世。
池家夫妻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还是决定不惊动夏木繁，先从其他渠道来证实。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两个月，夏木繁的在海吉星的直播也开始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关注。
因为直播时观看人数众多，夏木繁偶然发现，除了粉丝打赏的礼物可以提现，每场直播点赞数量超过百万，平台是会直接奖励给主播一万元的星际币。
怪不得之前池思渊总跟他说要勤直播，原来是这个道理。
当然百万点赞量每个月也只会出现几次，一般是播到粉丝们从没见识过的、好吃的植物，或是夏木繁不小心提起池思渊的时候。说到池思渊，好多粉丝开始磕他们两个的CP，虽然夏木繁并不觉得他和池思渊之间有什么值得令人关注的点。
他解释过几次，但没有什么成效，而池思渊本人也不在意，反而劝说夏木繁可以好好利用这波流量。
夏木繁虽然心里过意不去，但看到月末平台方转给他的星际币，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离开亚特兰星将近半年，夏木繁除了每月固定时间把钱打到沈渡的账户上，和他再没有任何联系。
某次在给沈渡汇款时，突然发现输入金额后，下面有一排小字，是可以写附言的。
夏木繁去银行咨询了一下，经理告诉他，附言就是给对方的留言，短信提醒时并不会显示，通常需要登录网络银行，查找交易流水的时候才会在汇款记录的最后看到那条附言。
而由于显示屏比例的限制，附言只能拖拽到第二页时才能被显示出来，不少人都忽略了流水的第二页，因此也很少有人使用这个功能。
夏木繁看着银行经理的操作，了然地点点头，和他道过谢后离开了银行网点。
那天夜里，夏木繁把当月存下的钱留了一点，其余全都转给沈渡的账户，在按下确认键的前一秒，他看着附言的位置思忖了片刻，终于还是敲下了一句话。
【晚安，沈先生。】
钱转出去后，夏木繁就安心地睡觉去了，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件蠢事。
他连忙翻出光脑，试图将那笔钱撤回，可银行汇款都是实时到账，从他确认那一秒，连钱加上附言就一并发送到沈渡手中。
夏木繁只能祈祷沈渡没有查看流水的习惯了。
于是在那一个月里，夏木繁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一开始是担心被沈渡发现后该如何解释，到后来就变成了沈渡怎么还没发现，搞得他整个人都矛盾得不行。
他像一只缩在壳子里的蜗牛，轻轻伸出触角试探，发现前方没有危险时就拼命露出脑袋，但当察觉到眼前那片可口的菜叶已经不见了时，又忍不住心情低落。
夏木繁过了一个月纠结的日子，到了下个月该给沈渡打钱的时候，他像是忘了上个月的纠结，又生出了试探的心思。
夏木繁看着每个月汇出去的金额越来越多，心里也是抑制不住地开心，于是他留言道——
【虽然还剩很多，但我真的在努力。】
这个月夏木繁得到的收益又多了些，想说的话也憋了一个月。
试探了两个月，确定沈渡的确不会看到附言之后，夏木繁终于大着胆子删删减减写了一长串话，末了才发现附言的位置最多只够十五个字符的位置。
也就是说加上标点符号不能超过十五个字。
于是夏木繁把原本想写的那些问候通通送给删掉了。
比如三只小猫有没有听话，院子里的小番茄又结果了吗，埃斯顿的记忆完全恢复了没，厨师先生的手艺是不是依旧那么好。
以上这些洋洋洒洒的话最后只留下一句——
【沈先生，我好想你。】
夏木繁猜的对，沈渡确实没有查看交易流水的习惯，甚至连最普通的消息提醒都没有。
但沈渡本人不看不代表别人不好奇，沈洛在又一次黑金沈渡的账户后，突然察觉到了异常。
他神秘兮兮地拨通了沈渡的光脑，一般情况下他是很少在工作时间联系沈渡的。
“什么事？”沈渡的声音从听筒那头平静地传来。
沈洛把光脑拿得远了些，他掏了掏被这低沉的嗓音苏得发麻的耳朵，神秘兮兮地说道：“最近你的账户活跃得很频繁啊。”
沈渡闻言一顿，印象里他有段时间没动账户里的钱了，平时花销都从另外一张卡里走，怕的就是沈洛查他。
怀疑沈洛是在诈他，沈渡想了下便反问道：“是吗？”
“你不知道？”沈洛一听就来了兴致，他本想截图发给沈渡，但又觉得这样好想少了点乐趣，于是故作神秘道，“那我就不揭晓谜底了，留着你自己发现吧。”
沈渡不知道沈洛又给他使了什么阴招。
当初自己的账号之所以会泄露，就是因为沈洛骗他说自己有一笔黑客比赛的奖金打到了他那里，让他赶紧登录网络银行查看一下。
所以沈渡刚才并没有太相信沈洛说的话。
他重新翻看刚才正在批阅的文件，里面提出了亚特兰星准备在第一批交流人员回国后，再次派往第二批优秀人员去海吉星学习，同时第一批交流人员中如果有人愿意续签，亚特兰星联邦政府也是支持的。
沈渡的笔尖落在续签两个字上，他眉头紧紧皱起，不明白联邦政府的用意。
学成归来不是更有利于亚特兰星的未来发展吗，把人一直留在外面，就算他学到了再多的知识，不也是鞭长莫及吗。
沈渡有些郁闷地合上文件，余光落在了一直亮着的显示屏幕上。
他觉得再坏也没有夏木繁不回来这件事令他难以接受了，于是心甘情愿地打开了网络银行的操作界面。
沈渡很少登录这个网站，幸亏页面设计得很简洁，常用的功能十分明确。
想起沈洛提到他最近账户很活跃，于是沈渡直接点开了交易记录，这才发现自己的账户中除了每月固定的收入之外，还有一笔每个月月末打进来的款项，金额非常不固定，最早可以追溯到八个月前。
沈渡知道这些钱都来自同一个人，那个离开他已经快要半年的人。
“呵。”沈渡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突然想起夏木繁当初信誓旦旦地说会还他钱时的场景。
当时他是怎么想的呢？几百万对于沈渡来说，说多也不算多，但对于当时的夏木繁来说也算是个天文数字了。
哪怕他说可以直播赚钱还他，沈渡也只是笑笑，当作小孩子要强的表现。
但他没想到的是，夏木繁真的一直坚持在还他的钱，从一开始的几千块钱，到最近一次的接近三万元，每一个月都有变化，是夏木繁一个人默默坚持的结果。
沈渡不懂夏木繁一直坚持要还他钱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只知道交流时间还剩半年，他应该要再快一点了。
沈渡握着鼠标的手随意在页面上滑行，突然箭头形的光标在经过一处时突然变成了手指的形状。
定睛一看，发现那里居然有一条细小的可拖动滚动条。
沈渡突然意识到，沈洛想让他看的似乎不只有每个月进账的那笔钱那么简单。
于是他把鼠标重新放回滚动条，轻轻往后一拉，居然看到了在明细的最后一行，很不起眼的角落，接连三个月都被人偷偷地留下了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