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食用玫瑰(什栖)

夏木繁回到只有他一个人的屋子时就会摘掉右耳的助听器，所有的声音都会在那一刻被阻隔，然后在下一秒倏然钻到另一边。
夏木繁就像被分裂成了两个人，脑子似乎也同时被一分为二。
一半用来辨别外来的声音，另一半用来想沈渡。
没人知道他对沈渡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敢偷偷登上海吉星的新闻网站，搜索一下关于亚特兰星的新闻。
没有哪一个星球的外交部长是每天都会登上新闻的，沈渡也不例外。于是夏木繁只能通过一些过去的消息，猜测日理万机的沈外长此刻正在忙些什么。
有好几次夏木繁打开光脑点进去那个人的头像，想像一个最普通的被救助者那样，问问他的资助者最近好吗，或是说一句感谢他那段时间的照顾。
可腹稿被他一次次修改，最终也没发出去。
夏木繁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双手撑在膝盖上直起身，若无其事地检查了一下水培装置中液体含量。
【1号今天兴致不太好的样子……】
自从发生了直播间禁言那件事，夏木繁直播间里的粉丝都改叫他1号，虽然不太好听，但不至于再被禁言。
夏木繁本人也没弄明白小玫瑰三个字为什么会成为违禁词，他没有管理员，也懒得去问平台，反正没什么影响，索性就放任不管了。
【新粉，请问为什么都叫主播1号？主播是1吗？】
这句话一出立马炸出一片弹幕。
【挣开你的眼睛看清楚，哪里有1！】
【虽然1号没露脸，但你看他的身材，怎么可能是1！】
几条无伤大雅的调侃后面跟着无数条哈哈哈飘过，这时系统在屏幕的正上方打出一排红字—
【留言与视频内容无关，警告一次。】
那一瞬间像是被按下了清屏键，所有弹幕都消失不见，几秒后又成片地爆发出来。
【什么情况？】
【哪句话是违禁词？】
【主播是1吗……】
当有人有人试探着打出这句话时，弹幕中—
【留言与视频内容无关，警告一次。】
此时所有人都明白了违禁词是什么。
【感谢勇士以身试法。】
【感谢勇士以身试法。】
【感谢勇士以身试法。】
弹幕里又开始调侃起来，这时有人没忍住问道：
【我怀疑审核真的是1号的女友粉。】
【前面加一，但也有可能是男友粉。】
弹幕里讨论得如火如荼，夏木繁举着光脑走路，压根一点也没注意到。
他气喘吁吁走了将近五分钟才地来到一块田地，这里是池思渊刚带他来参观过的瓜田。
“这些是西瓜，”夏木繁慢悠悠地把池思渊当时教他的内容在直播间里重复说了一遍，“是一年生蔓生藤本植物。”
然后夏木繁举着光脑慢慢蹲下来，对准地里一颗圆滚滚的西瓜继续介绍。
他手指轻轻弹了一下西瓜的表皮，一声清脆的响声被光脑接受清清楚楚地在正在直播的视频中呈现出来。
【西瓜是什么？也是能吃的吗？】
【听那声音我怎么觉得有点硬呢？】
这是夏木繁直播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接收到这么多质疑，也不赖这些网友，夏木繁作为一名农科大的学生，也是在池思渊的介绍下第一次知道西瓜这种植物。
“外面这层皮是不能吃的，”夏木繁解释道，“不过池老师说削掉这层绿色的硬皮，里面还有一层淡绿色的皮，那种是可以吃的，据说是有一定药用价值的。”
夏木繁蹲在一堆绿色的西瓜中，手掌在西瓜圆润的表皮上抚摸，夏日的暖风轻轻吹动，不小心牵动起他的衣角。
“不过我想有药用价值的东西一般都不会太好吃，”他像想到些什么，忍不住轻笑一声，“可能会很苦吧。”
“池老师说可以挑一颗西瓜尝尝。”夏木繁蹲着着地垄间挪着步子，因为动作太别扭，导致他说话有些费劲。
池思渊跟他说，挑西瓜是需要技巧的。除了要观察西瓜的外观，声音才是最主要的。
夏木繁根据池思渊的说法选出几颗外形符合条件的瓜，接下来就是要实践听声音这项技术了。
“池老师说，轻敲西瓜外皮如果发出噗噗的声音，像是拍自己胸口那样的，”说到这里，夏木繁朝着自己的胸口拍了两下，砰砰两声一听就是用了力气的，他轻咳一声笑着说，“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声音，这样就是甜的。”
【是是是，你最甜了。】
【不用说了，这里谁不知道你是甜的？】
粉丝里不少人都考古过夏木繁以前的视频，尤其对他在浴室里给三只小猫洗澡那段记忆犹新，也是在那个时候就见识过他的诱人模样。
夏木繁学着当时池思渊教他的动作，一只手托起一颗西瓜，另一只手在瓜皮上轻轻拍打几下，声音浑厚，听起来应该不错。
于是他把这颗瓜当作备选，然后又托起另外一颗，声音听起来都差不多，夏木繁有些疑惑，一连又拍了好几颗。
直播间里被他搞笑的样子逗得不行，直夸他是笨蛋美人。
接连几颗都没听出什么差别，夏木繁转身找到了第一颗瓜，重新敲了两下，柔声问道：“西瓜西瓜，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最甜的？”
弹幕里哈哈哈飘了一片，视频外夏木繁腿蹲得也有点麻了，他不再纠结，剪短了这颗第一眼就相中的西瓜。
这颗西瓜很重，夏木繁两只手抱着往回走，没多会儿就有点喘了。
好在宿舍离瓜田的距离不算远，他回去后把西瓜放到桌子上才发现T恤的下摆被西瓜上的土弄脏了。
此时已经顾不上干净了，夏木繁把光脑架在正好看得见整张桌子的地方，用一张湿纸巾把西瓜表皮擦干净，这才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水果刀来。
他举着刀量比半天不知该怎么下手，于是心一横从西瓜的正中间插了进去。
只听砰地一声，熟透了的西瓜瞬间崩裂，接着被一分为二，夏木繁放下水果刀从裂口处一掰，粉红色的西瓜瓤就这样呈现出来。
夏木繁接着把半个西瓜切成适合入口的形状，带着清甜香味的汁水顺着刀刃流到了桌子上。
夏木繁拿起一小块瓜试探地尝了一口，一种陌生的味道瞬间充斥在口腔中。
很甜，水分很足，是他吃到过的最好吃的水果。
弹幕里一片哀嚎，遗憾自己品尝不到这样的美味。
【如果我有钱了，一定买一部可以尝到味道的光脑。】
【前面的，听说联邦科技中心已经在研发了。】
【我也听说了，据说是收集数据启动五感体验功能，虽然不是真得吃到。】
【真的假的？是五感是指味觉嗅觉触觉那种吗？太牛了吧！】
没想到为了尝一口西瓜炸出这么大一个内幕，弹幕里顿时讨论一片。
【该说不说，亚特兰星虽然环境治理差得一批，科学技术方面真是无人能匹敌。】
【废话了，要是连技术方面都达不到星级第一，亚特兰星还怎么稳得住星级霸主的地位。】
直到夏木繁小半块西瓜都吃完了，弹幕里关于五感体验光脑的讨论还没有完。
有细心的网友发现夏木繁把剩下的西瓜都切好放在一个保鲜盒里，好奇问他要做什么。
“拿过去给其他人尝尝，秦老师他们。”
【是拿给你池老师吃吧？】
虽然池思渊只在夏木繁的直播间里出现过一次，但是他亲昵地喊夏木繁小玫瑰的场景让不少人燃起了吃瓜的火苗。
夏木繁没理会弹幕上的调侃，岔开话题说道：“有机会试试水培西瓜，到时候带回亚特兰星给你们吃。”
弹幕里接收到夏木繁的好意，纷纷给他刷起了礼物。
一下午的直播就在纷乱的烟花特效里接近了尾声。
作者有话说:
又是没有沈部长的一天。

海吉星中心区一处普通的居民楼中，一个美丽的妇人叉着盘子里的西瓜看直播。
这个主播是前两个月刚注册的新人主播，最早关注到是因为在视频的封面上看到了池思渊的身影，还以为是他又搞出来个信号，这才点进去看了一眼。
看完之后才知道，这个主播是从亚特兰星过来海吉星交流学习的学生，池思渊之所以会出现在视频中，完全是想帮他拉拉人气。
晚餐前，池思渊难得回趟家，他手里提着个袋子上楼，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
“妈，做什么好吃的呢？”池思渊拉开门进去，父亲池铮越比他只在几分钟到家，此时正站在厨房门边帮忙端菜。
“今天怎么这么早？”池铮越路过客厅时对池思渊问道。
“之前的项目告一段落了，最近都可以早回来了。”池思渊伸手在池铮越端着的盘子里偷了一块肉。
“脏死了，”母亲夏溪从厨房出来，看到后一脸嫌弃地说道，“洗好手赶紧过来。”
池思渊跟在父母身后去了餐厅，先把手里提着的盒子放到桌上，这才转身去卫生间洗手。
“带了什么回来？”夏溪边问边解开袋子。
“哦，是小夏刚才送来的西瓜，”池思渊走回来解释道，“就是亚特兰星来交流的学生。”
夏溪点点头揭开盖子，里面的西瓜被切掉了皮，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盒子里，颜色红润，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汁水，一看就知道还很新鲜。
她叉起一小块放进嘴里，果然很甜。
“这小孩还挺会选的，”夏溪赞赏道，“味道不错。”
池思渊过来搂住夏溪的肩膀，就着她的手也吃了一块，说道：“你看他直播了？这瓜是我们新培育的品种，随便挑都好吃。”
夏溪斜睨他一眼，把人推开，“别离我那么近，热得要命。”
一家人坐在餐桌前边吃边闲聊，夏溪随口问道：“对了，你说那个来交流的小朋友叫小夏，是姓夏还是名字里带夏？”
海吉星上的大部分人都是古地星时期美洲大陆移民而来的，久而久之其他大陆移民而来的居民大多也改变了习惯，逐渐融入到新的社会环境中。
因为池思渊一家是最后一批地星移民，因此仍保留着原本姓氏，所以对夏溪来说，再次听到与自己姓氏有关的名字会感到十分亲切。
“姓夏，”池思渊说道，“叫夏木繁。”
夏溪听到这个名字时大脑瞬间空白，手里握着的筷子也应声掉在桌子上。
池铮越的反应最快，他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身，稳稳地托住了夏溪摇摇欲坠的身体。
池思渊这会儿也回过神来，帮着池铮越把夏溪扶去沙发那边坐下。
夏溪的一双手止不住颤抖却仍抓着池思渊不放，她急切地问道：“你说的这个夏木繁几岁了？家里还有什么人？有没有他的照片？”
夏溪一连问出好几个问题，池思渊握着她的手蹲在她身前轻声安抚道：“22岁了，不知道家里还有什么人，听说还做过一阵子明星，是个挺好看的小孩。”
“22岁了，22岁了…”夏溪喃喃，目光无措地望向一直站在身边替她顺着背的池铮越，眼眶里蓄起一圈热泪。
池思渊被父母这架势弄得有些摸不清头脑，他急需一个人来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个夏木繁，有可能是你二十年前失踪的弟弟。”
池思渊茫然地望着池铮越，这么多年他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弟弟。
其实并不是他不知道，而是忘记了。说起来夏木繁之所以会取这个名字，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池思渊。
夏木繁出生时池思渊才六岁了，刚到上学的年龄，只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他看着父母在本子上写的那几个字只认得一个“池”，于是好奇问道：“这些是什么呀？”
“这些是给弟弟起的名字，”夏溪摸着池思渊好奇的小脑袋笑着答道，“思渊喜欢哪个？”
池思渊懵懵懂懂识得几个字，看来看去除了自己的姓之外，唯一认识的只有木字。
于是指着那个名字说道：“这个。”
夫妻二人看着纸张上“池木繁”三个字，觉得这个名字也不错。
“池木繁很好听，”夏溪温柔道，“思渊选的这个名字弟弟一定会喜欢。”
池思渊似懂非懂，挠挠头道：“弟弟也姓池，那家里就有三个人姓池，只有妈妈一个人姓夏，这样不公平。”
于是为了公平起见，刚出生的不久的小婴儿就由“池木繁”变成了“夏木繁”。
一家人本来生活得和和美美，谁也没想到两年后地星会发生一场严重的灾难。
而池思渊之所以会不记得夏木繁，是因为在到达海吉星之后，失去弟弟的打击对一个只有八岁的小孩子来说太难以承受，在连续高烧将近一周之后，那个每天夜里都喊着找弟弟的小孩突然就把弟弟忘记了。
医生说这属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是他潜意识里对自己的保护。
所以这么多年，池思渊的父母都没在他面前提起过夏木繁，只是背地里偷偷寻找。
虽然海吉星的法律是说失踪五年以上自动归类为死亡，但他们不愿意接受小儿子已经不在了的事实，一直通过各种手段寻找。
找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俩怎么也没想到，当年那个装载着夏木繁的儿童座椅会将他投送到与他们航线相悖的遥远的亚特兰星。
池思渊接收到太多他认知以外的消息，一时有些消化不过来，他茫然地看着夏溪皱眉哭泣的表情，脑中竟浮现出夏木繁那张消瘦的脸来。
怪不得第一次见面就觉得他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让池思渊忍不住想要亲近。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血脉相吸。
“这些年他过得好吗？”夏溪握着池思渊的手，试图从他口中听到一丝关于小儿子的过往。
在随海吉星使团访问亚特兰星那段时间，随便点开星博热搜总会有几条是关于夏木繁的新闻，回来后池思渊听秦故说过一些，总之就是夏木繁这二十年来过得并不算太好。
见池思渊欲言又止的模样，夏溪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她呜咽着靠在池铮越怀里，痛苦地呢喃着：“我的繁繁…”
池家人此时正被自责和痛苦的情绪所包围，夏木繁对此毫无所知，还窝在床上无聊地翻看着光脑里的相片。
他拇指轻轻点在三只小猫趴在猫爬架上睡觉的那张，鼻头突然有点酸。
“也不知道你们的沈叔叔有没有照顾好你们。”
夏木繁从趴着的姿势转了个身，仰躺着把光脑举在头顶，看着聊天软件上被自己换成咕噜照片的头像，唇边挤出一个苦笑。
“真是自以为是。”
夏木繁曾一度以为自己在沈渡心里是有些不同的，那些温暖的怀抱和耳边的低喃不是假的，可后来的疏离和临别前的无所谓也不是装出来的。
夏木繁想，也许在沈渡的心里，自己和咕噜一家三口没有什么区别。他可以毫无芥蒂地将浑身狼狈又肮脏的自己抱回家，和带回去三只流浪的小猫相比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毕竟夏木繁清楚沈渡不是个难以接近的人，这点夏木繁两年前在还不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就已经领教到了。
所以夏木繁把沈渡所做的一切归结于他为人心善，救他与救猫对沈渡来说毫无区别。
夏木繁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感到羞耻，他甚至开始怀疑若不是沈渡的教养，会不会一早就觉得他烦了，不然为什么余思年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嫌弃的模样。
其实夏木繁知道自己有个毛病，他喜欢去讨好别人来换取对方对他的喜欢。
在孤儿院时他表现得最听话，于是院长妈妈总会夸他乖和懂事，上学之后他表现得最刻苦，所以老师会因为同情他格外对他关照。
后来遇到沈渡。
夏木繁利用了沈渡的善良，用一次次示弱来试探他的底线，而沈渡也不厌其烦地给予了他回应，仿佛夏木繁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得到宽恕。
只有夏木繁在每一次接触中动了心，冷静的沈渡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真神，以睥睨的姿态看他，像看着一个不识好歹的顽劣孩童。
夏木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敢想沈渡有没有一刻后悔将他带回家，在他离开后，又是否会觉得轻松。
作者有话说:
沈渡动了心，只怪他太能装。

第70章 最后的平静
被人夸心善的沈渡并不知情，他有些疲倦地仰靠在办公椅上，城市璀璨的照明从身后宽敞明亮的落地玻璃窗射进来，照亮了他整洁的办公桌，也将他刻意隐藏在桌角的相框照了清楚。
这些日子沈渡回家的时间越来越不固定，要不是还惦记着家里那三只小猫，几乎快要住在联邦大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