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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疆病(瑜飒飒)


弓捷远抬起眼皮看一看他,仍不说话。
过十数天,冯锦再次来见弓捷远,“那个小女子竟是有福的人,不但性命保住了,哪哪儿都没伤着,全全乎乎救下来了。已经往这边走了几天了,本月不至下月也必能到王兄庄子,捷远这个好人做成功了,莫记挂着。”
弓捷远听了心里放松,认认真真地拜了冯锦一拜,回府就坐房里想事。
谷梁初来得不早,见他怔怔然的,有些不解,“孤知锦弟已经与你讲了好消息了,以为能高兴些。这也闷了许多时日,还不放放晴么?吴江的事,你还当真总怨怪着?是孤识人不清,也是孤无情无义,那又怎地?捷远当真要因为他,与孤隔了心吗?”
弓捷远听了好看看他,“我与你隔了什么心?”
谷梁初只要他肯说话便可,仍旧笑道,“那怎么总是不高兴呢?捷远,还像蓟州回来时候多好?”
弓捷远听到“蓟州回来”,不由就想起了圆望山,进而想起了何辞与沈恩遇,他这些天数次想要跑去揪住冯锦好生盘问盘问,又怕知道什么不想知道的事,冲动迟疑纠结缠绕,乱成了麻。
谷梁初发现弓捷远又出了神,奇怪而又烦恼的捏起他的下巴,“到底在想什么呢?不能与孤说么捷远?”
弓捷远视线变短许多,落在谷梁初探究自己的眼睛上,“王爷,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没与我说?”
“嗯?”谷梁初眉头深了。
弓捷远仍看着他,声音也轻起来,“谷梁初,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啊?”
“什么?”谷梁初凑进了他,仔细仔细地看,“捷远,你说什么?孤还有什么不肯告诉你的?”
“不知道啊?”弓捷远的目光有些茫然,也有一点儿悲伤,“就是怕有。”
谷梁初舍不得多看那点儿悲伤,垂首将他吻住。
弓捷远很久都不好好配合谷梁初了,不管他怎么耐心怎么鼓动,老是态度消极,而且还要故意分神,总想抓着人脆弱时研判什么审视什么似的。
开始谷梁初还能冷静对待——毕竟是回京了,捷远日日都与宋栖忙着军备的事,辽东又起了战,他必牵挂父亲和姜重等人,怎会还如蓟州初返那般欢快无忧?
情况一直持续,垂了帐帘熄了火烛,弓捷远仍要目光灼灼地端详人,朔亲王爷就难免气——有事就说,有心思就讲啊!孤是谁人?总在寻思什么?
自然就花力气收拾。
要看他受不住。
看他哗哗地流眼泪。
“捷远!”再次等他哭得够了,谷梁初柔声说道,“孤也不过是个肉身,若是哪里没顾周全,忽略或者忘记掉了,你直接说,别在心里揉搓。”
弓捷远抬起水光潋滟的眼,深深望他,话已挤出齿关,又被倪彬那句提醒惊了回去。
“皇子贵重,将来总是帝王之身”。
而他弓捷远能是帝王的谁呢?亲信?宠臣?
真的可以要求他事无巨细全都交代给自己吗?
何辞与沈恩遇皆已成为故人,重提起来或者无关紧要,可谷梁初若是知道倪彬对他那般示好,会不会生戒备之心?
仅从吴江的事就能看出,王爷真的要比自己顾全大局,一旦不被信任,倪彬会有什么结局呢?甘为义甥掷掉自由的人,不该被谁拘禁到死吧?况那何辞,是因为自己的舅舅沈恩遇才搅入风云去的。
里里外外这些牵扯干系,真的能凭他们之间的感情化解掉吗?
弓捷远心里明白,他是不可能劝动谷梁初放吴江和他妹妹去哪儿做个寻常民户的,这辈子都得圈在庄子里面,这辈子都是有罪之身。

第210章 借刀计屠掉阉仇
弓捷远坐在官署里面看着一个小吏誊写账目,那是他与宋栖费了两日摘出来的,实在没有心力再描工整,只好假手于人。
这段事务繁杂,简直忙不过来,工部官吏都被宋栖差出去做事了,只有他们三个还在署内留着。尚书大人毕竟有了年岁,连熬了几日疲色明显,硬被弓捷远逼到后面小室休息去了。
此时正要午未交接,纵然已经秋凉,也是人最惫懒之时。
弓捷远接连数日没得好歇,也有些倦,苶着眼睛瞅那小吏,思睡思到咽喉干渴也舍不得整整精神倒杯茶喝。
正在神魂交战之时,门外突然走进人来,“宋大人安在?”
弓捷远精神一凛,登时就不困了,抬眼看向那人,正是吕值。
印绶监掌印威风不小,散着方步跨进门来,没有瞧到宋栖,只见弓捷远和一小吏在内,便连见礼的打算也收起来。
他这一段与宁王过从甚密,二人不忙别的,始终都在谋划除掉弓捷远,计划虽未成熟周全,心里已当这个仇家是个必死之人,明知道他深得朔王喜爱也不如何放在心上,冷飕飕地笑着,连个称谓也没有说,直接问道,“宋大人何处去了?”
弓捷远憋住厌恶,面无表情地答,“宋大人连日劳累,方才歇歇。掌印公公有事可与我说,回头禀与大人。”
吕值见他知道自己现任何职,越发有些得意,故意露些挖苦,“郎中身娇体贵,不是寻常官员,怎么舍得劳烦?我来自然是有公务,还是把宋大人请回来吧!”
弓捷远只当没有听懂,“大人这两日熬得甚晚,确实劳累,下官不敢去请。掌印公公若不着急,请坐下等。”
吕值闻言左右看看,但见官署无人,只有弓捷远和他眼盯着的小吏,那吏亦在心无旁骛地奋笔疾书,应该不受自己指使,便真寻张凳子坐下。
弓捷远不搭理他,立回那吏身旁,监督他誊东西。
吕值等了将近二刻工夫,仍旧不见宋栖回来,实在不耐烦了,站起身道,“我身上还有别的事情,不能只在这里等着,还烦郎中将此复奏转呈宋大人。这是倪公公亲自贴黄,圣上御批,万分重要,郎中谨慎些个。”
弓捷远听他这样说话,这才跪下接了,而后眼看着吕值自己得了什么叩拜似地洋洋而去,立在房中想了一想,唤住那正誊抄账目的小吏说,“烦兄过去宗人府,请侯爷移步来此一趟,说我有点急事找他。”
小吏闻言暂时停笔,如飞出去,工夫不大便奔回来。
弓捷远望见冯锦在后大步流星,立刻迎了上去。
“捷远何事?”冯锦走到近前便开口问。
弓捷远示意他悄声,携其走到僻静之处方才低声说道,“侯爷记住刚才去请你的这个人了吗?”
冯锦嗯了一声,“他怎么了?”
弓捷远将唇凑到他的耳边,“烦劳侯爷想点办法,立刻将其指派到一个安静去处。他没过错,可我要瞒住吕值方才来过之事,这人不能说话。无罪之人也不能杀,只好求上侯爷。”
冯锦目光一闪,“捷远何故如此?”
弓捷远的眸色瞬间阴冷下去,“我得为世子报仇,也要剪除宁王羽翼,更要替自己出口恶气,容不得这个吕值再多活了!”
冯锦闻言连忙牵住他说,“你都怎样安排?需得说明白了,当真可行,我才帮你。”
弓捷远看看他眼,“侯爷,这世上真有十拿九稳的事吗?该出手时就得出手,良机一纵,再想寻找又不知要等多久。”
冯锦见他神色坚定,退开半步,“你这么说,我就不逼迫了。反正只管这个末僚,旁的并未参与。”
“侯爷也不要忙着告诉王爷。”弓捷远又道,“左不过几日,他也就知道了。”
冯锦肃容看一看他,半晌方才点头,“这便是我将捷远放在王兄前面结交,以后莫在说些挑理的话。”
三日之后大朝,因为辽东战事已起,谷梁立认真问了许多军务军政,匡铸和宋栖答得十分认真,许正和其他重臣眼看插不进嘴,干脆缄默候询。
总算是把急迫事情讲得差不多了,宋栖眼见要歇晌午,心里焦急,忙忙地道,“皇上,老臣还有事情等不了。前日曾奏南防军备之事,不见皇上批示,日夜惦记歇不安生。此时辽东有敌压境,更得防范其他邻国蠢蠢欲动,否则便有颈足皆生痈疽之患。此事不宜久拖,倘真生了变故再行斟酌调度却是失了先机。”
谷梁立闻言不由诧异,“便是给李功的海船加装炮筒的事么?朕已逐条批了,哪里立刻造设哪里要他来书说明操练与否,一一写得清楚,没人送与卿吗?”
宋栖闻言不由愕住,“皇上已批示了?老臣没接着啊!”
谷梁立闻言龙颜顿沉,马上便问,“倪公公,怎么回事?”
倪彬凛神回复,“启禀皇上,老奴亲手捧着御批的复奏,即刻送给了印绶监的掌印公公,且更嘱咐过他加印留档之后立刻交给宋大人。”
谷梁立闻言眉峰锁紧,立刻吩咐身边的锦衣卫,“去把那个吕值唤来!”
吕值听闻皇上竟然当朝唤他,奔过来时脸色已白,磕头之后遭了责问,更加吓得不轻,未及多想就分辨说,“小奴当天就送去了工部,其时宋大人不在署内,小奴领着辖下小宦等了许久不见转回,因此交给弓郎中了。”
宋栖听这里面竟有弓捷远的事情,下意识道,“胡说。我这几日时时都在官署忙活,半宿半夜都不回家,怎么你去我倒不在?是哪天事?我去了哪儿?”
吕值听他这样讲话,更惊惶了,连忙说了日子和时辰,补充地道,“弓郎中也说大人连日劳累,稍歇一歇。小奴确实曾在署内等了半天,此事印绶监当日跟班的小宦可以作证,弓郎中和一个正在誊抄东西的小吏也知道。”
宋栖记性挺好,想起自己那日确实多歇了会儿,但他没有接到御批,兹事体大,生怕连累了弓捷远,就不承认,“还是胡说。我便躺躺,正在上值时候,必不长久,怎让公公等了半天?贴黄何等重要之事,公公都能亲送,也能等那许久,怎又随便给了郎中?当时既有小宦和小吏在着,分不出人喊我?”
吕值闻言大惊失色,转了方向对准宋栖,连连顿首,“这等大事,大人怎可见疑?小奴便是干这个的,万万不敢耽误渎职。大人不信便唤弓郎中和当日那个小吏过来,一问便知。”他实情急,忙慌慌地喊出弓捷远的官称来才意识到此事恐怕不大对劲,悟到自己竟然要靠敌人来证清白,猛然出了一身冷汗。
宋栖秉性刚硬,素来不喜阉宦,见他竟给自己磕头,不由露出嫌恶之色,朝旁走开几步,再次对谷梁立躬身,“皇上,这位公公既如此说,且让弓郎中进殿说话?”
因是大朝,弓捷远便在皇庭之内列班,是眼睁睁看见吕值跑过来的,此时早已做好准备,更兼听得宋栖的话,进殿一番叩拜之后便否认说,“小臣这些日子都在官署,时刻跟在大人身边忙碌,夙兴夜寐,回家总在深夜,并未见到吕公公过来!”
“你!”吕值大声嘶喊,“这是要陷害我?”说完不顾身在皇殿,双膝连连向前,不住地乞求宋栖,“大人明察秋毫,必能知道这位郎中在陷害我。当日……当日还有一名小吏在场,大人想想……或者查查是谁,务必要还小奴公道。”
“小吏?”宋栖虽然未与弓捷远提前做好扣子,却是安心要维护他到底的,“这十数日从来只我与捷远留守官署,剩下的人都在各处库房档房忙活,个个都得我的吩咐,就怕人浮于事累死的累死闲着的闲着,公公见着的是哪个?竟敢不听我的安排,公然赖在官署,忤逆上官?”
吕值万万没有想到宋栖会这样说,愕然呆望,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过这位官员,只嗫嚅道:“大……大人……因何如此?”
宋栖缓缓沉下脸来,“我倒要问公公因何如此?近日各处都在忙碌,尤以兵部工部为甚,公公是想趁机嫁祸,讹我与弓挽一个不敬御批之罪?”
“皇……皇上……”吕值浑身颤抖地转向谷梁立,意图往前面爬,“小奴冤枉!这……这里面定有误会……”
“住口!”谷梁立早耐不住,闻言立刻怒斥,“你还敢喊冤枉?这里面有甚内情朕且不管,只问问你,既然知道递送御批是你之职,怎敢随意怠惰?倪公公明言这份贴黄是给宋大人的,你个奴才为什么敢不见本人交与别个?弓郎中是你辖下的使唤吗?”
“我……我……”吕值懵头转向,“奴……奴……奴才失职,却是……却是弓郎中主动说要转禀宋大人的……皇上……皇上明察……此事,奴才当日带了印绶监的小宦过去,也可证明……”
“放屁!”谷梁立挥袖骂道,“蠢翻了天的狗东西,你管的小宦,能做证人?怎么朕这君王理不清楚宫闱内务,要容你个下流家伙红口白牙地站在皇殿诬陷当朝大员?真真好笑!锦衣卫,与朕插进外庭打死!提前铺个棉垫,省得脏血污了皇庭,同时与他做殓裹了!”
吕值登时魂飞魄散,长声嘶呼起来,“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小奴万万不敢诬……”
锦衣卫的动作何等快速,没容他将呼号喊全,已经将人拖至外庭去了。
谷梁立憎恶不堪地拍拍双手,抬起双眼扫扫内殿,倏而笑了,“诸位爱卿听着可笑不可笑?这混东西屎迷了心窍,竟想要害宋大人呢!”
许正听了便道,“皇上说得是!奏折本是宋大人自己写的,自然急候御批,何必开这玩笑?若容这等混账瞎掰,以后臣等接旨之时,还要想着寻找几位见证?真真笑话!”
谷梁立使劲儿吐了口气,“这事也莫说了,倪公公即日监督内廷各处大整,务必做到环环相扣彼此监督,再不准叫这些伺候人的家伙耽误着各部大人们的公务,此事便与平定候一起参度着办,回头仔细告诉给朕。宋大人,让那脏臭东西这一搅和,奏折和贴黄必然是寻不见了,南线之事不容耽搁,等下午歇,大人便来与朕一处用膳,桌上仔细说说。”

第211章 明认承难说道理
大朝之日,午后还要列班,宋栖也没怎么吃东西,认认真真与谷梁立讨论一番南线军备,之后趁着皇帝入内整理天子威仪的时候快步出来皇庭,在众小官里寻到弓捷远,稍稍扯开几步,压低嗓子吩咐,“下朝莫忙着走,回去官署等我。”
弓捷远知道他要兴师问罪,嘴上应着心中苦笑,暗说这一干人性子都急,谁也不肯等到隔日,午间已被冯锦责备一通,夜里谷梁初必要沉着脸来,宋栖前晌百般帮忙,这番质诘却也留不到明天。
与宋栖和谷梁初相比,侯爷应该是最好打发的了。
他只若无其事地捉住弓捷远的手,“我请郎中用饭。”
弓捷远侧眼望望不住看向自己的刘跃,示意他放宽心,便跟冯锦走了。
二人出来外庭,空旷地面干干净净,并无一丝血痕,好似没有才打死人。
弓捷远心里想着谷梁立杖杀吕值之前那些不厌其烦的嘱咐,极目眺了一眺。
谷梁立的杀戒大多开在南京,迁都之后总在怀柔,燕京皇宫确是新建,还有许多地方不够完善,吕值能死在这儿当真算得开例。
所以谷梁立要特意强调强调细节?还是为了同时震慑旁人?
比如自己?
午歇不长,遇到这种大朝日子冯锦也不回家用饭,都是仆人送到官署里来。
宗人府毕竟不是六部,要比别处官署安静多了,许因冯锦身有爵位,还能单有屋室。
瞅着冯季和家仆摆好饭菜关门出去,冯锦方对弓捷远说,“郎中果然少年英雄,虎狼环伺,你竟还敢射那伥豺。”
弓捷远并不预备狡辩,“也赖侯爷相助。”
“我也没帮上忙!”冯锦站了一大上午,口已渴了,伸手端起茶喝,“郎中自有上官庇护,皇上也不糊涂,根本就没打算追究当日有没有人见过吕值。”
弓捷远这才询问,“侯爷将那个人弄去了哪里?可会影响他的升迁?”
冯锦淡淡地道,“不过是官署掏钱雇的吏人,打杂用的,本来也没官籍,哪来的仕途?倒想升何处去迁何处去?捷远不必操心,你既亲自求到我的头上,平定候大事办不了,还保不得吏人一口茶饭?”
弓捷远便真放下了心,“我也不是安心要找麻烦,实在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冯锦不肯苟同,“捷远就是睚眦必报。我也不问那个吕值如何得罪了你,只是奇怪捷远小小郎中之身怎么就有这样的好本事,赚得我给你效力也便是了,竟然还能说服宋大人替你遮掩。滞留贴黄非同小可,我若清楚知道,未必肯与你做同伙。”
“我看过御批内容的,”弓捷远只想解释这节,“南线军备自也不当延误,毕竟跟辽东的情形比不得,拖上个三天五天不妨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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