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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溯(二月竹)


陆家祖宅又热闹了,客厅里坐着、站着三十来号人。
陆绍荣一家下午到的机场,直接从机场过来了,陆宸国也是从其他地方来,看到陆绍荣被亲戚围着吹捧的样子,他端着茶过去,又提起宋明彦的事。
“哟大哥,听说小宋的骨灰,你们出一笔让他那贪得无厌的养父拿走了?”
陆宸国完全不顾陆绍荣瞬间拉下的脸色,和其他人感慨着,“唉,人千万别做坏事,瞧瞧小宋,年纪轻轻跳楼自杀,死得真不体面。这两日啊,我眼皮老跳,改天的找人看看了,免得沾上脏东西。”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是两兄弟在斗法,热闹的场面安静下来,默默看热闹。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说话声,陆苗苗就从她妈妈怀里滑下去,蹦蹦跳跳跑去迎接,“三叔叔!”
徐回周倾听着陆华秋说话,看到飞奔而来的陆苗苗,他笑着弯身接了她满怀,“小公主。”
陆苗苗咯咯笑,又在他怀里探头探脑,看到后面宋出岭,她做了个鬼脸,没找到陆溯,她鼓起小包子脸,“小叔叔呢?”
徐回周耐心解释,“你小叔叔有事出门了,过几天回来。”
陆苗苗就马上趴到徐回周脖子,小小声和他说悄悄话,“三叔叔,我给你和小叔叔带了礼物,回家我悄悄给你!”
徐回周莞尔,“好。”
他抱稳陆苗苗,跟着陆华秋进了客厅,宋出岭没有动,他掏出手机,马上六点了,一条来电跳了出来。
“宋总,我们到门口了。”
宋出岭望了一眼徐回周的背影,拿讲着电话转身,“我出来接你们。”
同时客厅里,陆绍荣被陆宸国说得面子全无,见宋出岭没进屋,他赶快抓紧话题,“出岭不进屋,是去哪儿?”
陆华秋余光看了陆宸国一眼,笑着说:“去接人吧。”
陆宸国插了一嘴,“今天还有谁要来?”
陆华秋就摇头了,“不清楚。”她转而招呼众人,“都别在客厅了,移步饭厅吃饭吧。”
所有人都往饭厅走。
陆苗苗还在徐回周怀里,徐回周走在最后,陆苗苗又凑到他耳边,气愤告状,“三叔叔,宋出岭在背后瞪你、以前他就是这样瞪小叔叔!”
她不喜欢宋出岭,从来是直呼其名。
徐回周眼眸弯了弯,“我知道。”
陆苗苗好奇问:“那你不骂他呀!他好坏的!”
徐回周也学着她的样子,低头和她咬耳朵,“我有别的办法。”
他问:“你怕不怕很凶的奶奶?怕的话,我带你去别的房间看动画片。”
陆苗苗有点犹豫问:“奶奶会凶我吗?”
徐回周说:“她只凶坏人。”
陆苗苗立刻快乐摇头了,“那我不怕!我是乖孩子,可爱的小公主,不是坏人,小叔叔说的!”
徐回周微微笑了,他抱稳陆苗苗,走进了饭厅,“好,我们先去吃饭。”
另一边,宋出岭快步出祖宅大门,他亲自打开后座车门,弯腰和车内人说:“三舅母下车吧,假冒您儿子的骗子,就在屋里。”
首都的傍晚,晚霞还染红着天际,几千公里之外的深山崖底,早已黑透了。
陆溯解开安全绳,放下了daylight,这才打开电筒照亮。
无尽黑暗的森林,高耸密集的树木遮天蔽日,密不透风的窒息,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腐烂的落叶味,以及苔藓的腥臭味。
没有风,没有一丁点儿的声音,似乎是静止在单独的时空里,无论外界斗转星移,这里都不受时间干扰,永远是这副死寂、糜烂,被遗忘的地方。
daylight都异常安静着,贴在陆溯脚边,一步一挪。
陆溯提着手电前行,鞋底踩到厚重腐烂的叶子,带起咔咔的声响。
陆溯从山顶下来,途中碰到许多从峭壁钻出来的树木,假设黎湛是从这个悬崖掉下来,大抵是这些树木缓冲了他掉落的速度,这才得以捡回一条命。
陆溯眉峰紧紧锁着,如此高度,还有这片黑暗森林,黎湛真是掉到这儿,根本无法想象他是如何活了下来。
“汪汪汪!”
daylight忽然窜上前,消失在了黑暗里。
陆溯赶紧追它,“daylight!”
追了很长一段,daylight的叫声才停住,紧接着传来疯狂刨地的动静。
陆溯胸膛剧烈起伏,他举着电筒照着四周,发现daylight在前方激动刨着腐烂的落叶堆,他心脏咚咚跳起来。
他喉结不停滚动着,走过去蹲下,很快daylight停了,刨出来一团沾着泥的东西,冲着东西叫。
陆溯放下手电筒,捡起那块东西,他小心弄掉泥土,展开来似乎是一片包装袋。
陆溯凑到光线下仔细辨认,包装袋上印着的外语依旧清晰。
是白巧克力,也是宋明彦最爱的——
那个牌子。
陆溯五指收拢,紧紧攥住包装袋,十年过去,这片没能降解的巧克力糖纸,久违地发出了咯吱的声音。
那名十八岁的少年,就是在万丈高的悬崖之上,被他的四个好友,亲手推到了此处。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daylight也昂起脖子,冲着腐烂黑暗的上空,久久“嗷呜”着。

【066】
狼嚎结束, daylight又跑到另一块地方飞速刨着腐叶,见它又发现了东西,陆溯便敛了情绪, 收起那片塑料,拿过手电筒跟过去。
daylight很快刨出一团腐烂的东西,冲着陆溯求表扬地甩着尾巴。
陆溯电筒照过去,是一尾被咬死的蛇, 看腐烂程度,死去一周左右,头部被粗暴着咬断了,仅薄薄一片皮还连着身体。
电筒照出的光柱里, 浮动着几粒尘灰,陆溯望着缥缈的微末,他忽然在想。
徐回周现在在做什么?
还是daylight的叫声唤回了他,他从背包掏出手机, 信号依旧还打着X, 他又摸出对讲机, 还有信号。
他就交代山上的向导, “我到崖底了, 现在出发找野花椒, 你们先回帐篷休息。”
收起对讲机, 他往daylight和他的身上脚边都喷了防毒蛇虫蚊的喷雾,翻出肉罐头给daylihgt开了一罐,他自己是撕了包压缩饼干。
他指尖沾到了泥,他掏出手帕正要清洁, 看见那方雪白的手帕, 又不舍得了, 轻轻捏了几下,又放回背包,沾泥的手指在冲锋衣蹭了蹭,好像从未洁癖过,低头快速解决压缩饼干。
填饱肚子,陆溯举着电筒找到块落稀少叶的泥土,蹲下拨开落叶,徒手抓一捧土,指尖搓着测试土壤湿度。
十年前黎湛掉到此处,要活下来首先得找到水源,那棵野花椒树,也是生长在湖边。
应该就在附近。
测完土壤的湿度,陆溯大概有了方向,他拿出指北针,确认方向后,回头喊daylight,“出发。”
daylight立即跑过来,陆溯抬手看了看时间。
18点04分。
同一时间,陆祖宅的餐厅,以前的梨花木长桌换成了一张大圆桌。
陆苗苗回她妈妈身边,徐回周刚拉开椅子坐下,隔壁的陆翊安问他,“阿溯怎么没来?”
提到陆溯,其他人都有意无意竖起耳朵。
徐回周回:“我也想知道。”
陆翊安不太相信,陆溯看似好相处,实际性子冷,意外却亲近徐回周,有时陆翊安都很纳闷。
真算起来,他才是陪伴陆溯长大的亲哥,徐回周不过是外人。
徐回周这样回,席间众人都各有心思,陆绍荣猜测着两人有秘密,陆溯是倒戈陆宸国了,陆宸国则是肯定了陆溯想吃独食,在防着徐回周了。
两人脸色都没藏住的难看,唯独陆华秋笑着让厨房上菜。
有人问她:“出岭呢?”
陆华秋往餐厅门口看去,“来了。”
“您慢点。”宋出岭领着一名妇人走进餐厅,同时他精准找到徐回周的座位,领她过去。
“回周哥。”他温文尔雅着冲徐回周微笑,“你瞧谁来了?”
陆宸国先看向妇人,他觉得有一点眼熟,脑子里又没印象,忽然脑海闪过一张年轻秀美的面容,陆宸国错愕站起身,“徐颖!”
宋出岭似笑非笑,回头和徐颖说:“三舅母,他就是——”
徐颖抬手便重重扇到宋出岭脸上,突然的变故,餐厅瞬间鸦雀无声。
陆华秋也愣住了。
宋出岭更是意料之外,他养尊处优的脸颊迅速红肿,徐颖手上戴着戒指,在他脸上刮出一道两三厘米的新鲜红痕。
第一次被扇脸,还是大庭广众之下,宋出岭摸着伤口,压住怒火,嘴角抽动着,紧紧盯着徐颖,“三舅母,您做什么?”
徐颖冷冷笑了,“打你。”她说着掩耳之速走向陆宸国,重重连连甩了陆宸国三个巴掌。
除了徐回周,其他人都惊呆了,连宋出岭都顾不上被打,目瞪口呆这眨眼间的又一出。
陆宸国气得浑身哆嗦,他压低声音,“你这女人发什么疯!”
“我发疯?”徐颖抬手遥指宋出岭,掷地有声的声音在餐厅回荡,“问问他,我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宋出岭被点名,他忽然意识到上当了,他立即辩解,“我是好意邀请您回国阖家团圆,是您骗我,说您不是——”
“我当然要这么说!不然现在也无法站在这儿替我儿子讨回公道!”徐颖打断他,嘲讽地睨着陆宸国,一字一句,“你的好侄子派人去找我,打听回周是否我亲生子!你以前不做人害我,如今让你侄子来羞辱我是不是?是,回周不是你儿子,他不配在你们陆家待着,我们母子立即回M国,不敢高攀你们陆家,这样你满意了?”
陆宸国顾不上脸疼,肺都气炸了,他明白了,陆华秋和宋出岭在打那8%股份的主意,想方设法要踢走徐回周!
他疾步上前就甩了宋出岭一巴掌,“没家教的畜生!谁指使你污蔑回周!”
陆宸国直接看向陆华秋,双眼都是火气。
他好不容易带回徐回周,要徐回周被徐颖带走,他拿不到那8%股份,他和陆华秋没完!
陆华秋白着脸,她也怒斥宋出岭,“快向你回周哥和三舅母道歉!”
宋出岭死死咬牙,他瞪着徐回周,徐回周也扭头看他。
四目相对,他清楚看到了徐回周眼里的笑意。
徐回周在嘲笑他!
宋出岭掐紧掌心,今天来了那么多人,他不能发火,他不情不愿开口,“对不起回周哥,是我——”
“不稀罕你的道歉!”徐颖厉声斥责,“你们包藏祸心,不是好人!我要带走我儿子。”
她拉过徐回周,又面向雅默雀静的餐桌,眼眶瞬间红了,“告诉你们,我儿子徐回周,不是私生子!不是见不得光的存在!当年是陆宸国骗我未婚,欺骗我的感情,让我被迫成为破坏别人家庭的人!”
陆宸国的老底被揭穿,其他人不敢发言,陆绍荣得到反击机会,哪里会错过,马上憋笑指责陆宸国,“三弟,你竟然做出这种事!太不像话了!还欺骗我们,你一直有好好照顾回周和他母亲,你这是死不悔改啊!”
陆宸国面子里子全掀开丢尽了,他更加恨宋出岭,只是目前留下徐回周是最要紧的事,他急急说:“我错了,我带你们……”
“不必!”徐颖牵紧徐回周的手,“我的儿子比任何人都优秀,他从未觊觎过陆家的一分钱,也不稀罕,你们那些龌龊肮脏的心思别往他身上栽!儿子。”她声音陡然温柔,“我们走。”
徐回周向众人礼貌颔首,抬脚跟着徐颖走了。
浓密卷翘的长睫,遮住了他眼里的情绪。
早在两年前,徐回周就找到了徐颖。
徐颖出国成为了一名钢琴老师,那天下了大雪,她走出学校,路灯下站着一个男人。
黑色大衣,皮肤很白,撑着一把红伞,
大雪里十分扎眼,又是同胞华人,徐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路过男人时,突然听到微笑的声音。
“徐阿姨,您弹的《杜鹃圆舞曲》还是那么美妙。”
徐颖停住了,她错愕打量着男人,在男人越扩越大的笑容里,她逐渐惊喜,“阿湛!你是小阿湛!”
徐回周眼眸弯弯,“现在我叫徐回周。”
他没有告诉徐颖他改名换姓的缘由,只托盘出他要混进陆家的计划。
只是那时计划对象是宋明彦,他的计划出现了一点儿错误,因为宋明彦蠢到甚至没想过找徐颖验证他身份。
而宋出岭先前也不在他计划中。
好在过程不同,结果殊途同归。
徐颖没问他混进陆家的原因,只问了一个问题,“他们来找我确认你的身份,为何要先否认?”
徐回周问她,“您想教训陆宸国吗?”
徐颖每天都在想,她点头,“想。”
“那请等着那一天吧。”徐回周眸光如镜,“坏人该为做过的事付出代价,无论年深日久。”
徐颖拉着徐回周一路离开陆家祖宅,她全程入戏,直到徐回周带她去了新酒店入住,她还是没放松。
徐回周关上门,给她拧开一瓶水压惊,“现在没人了。”
徐颖抬手接水,她扇人时用了所有的力气,此刻掌心还红着,她看望着掌心,笑着笑着,眼角悄然沁出泪水,她双眼含泪,没管那瓶水,感激地抱住徐回周,“我现在终于全放下了,谢谢你回周。”
徐回周垂眼,握紧水瓶,“我有我的目的,您不用谢我。”
徐颖松开他,破涕为笑,“你的目的是你的目的,我揭穿了那老坏蛋的面目,也是真的,我要谢谢你。”
她拍拍徐回周的手臂,“加油!不管你要做的什么事,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会代替晚吟帮你。”
徐晚吟,徐回周的母亲,徐颖眼里再次闪着泪花,她叹息,“没想到后来出了那么多事。”她问,“有空能带我去见见她吗?她最喜欢芦苇了,我要送她。”
徐回周莞尔,“当然。我明天办完事,带您去。”
徐回周在徐颖隔壁开了一间房,陪徐颖吃过晚饭,他回屋先登陆邮箱。
没有新邮件。
院长没有发来消息,陆溯离开两天了,真是去小镇,早该到了。徐回周稍稍出神,片刻才去洗手间洗漱。
从洗手间出来,手机来电话了,不是陆宸国,是管家冯姨。
“我很抱歉。”冯姨道歉,“董事长如果早知道,绝不会让您与徐女士受如此伤害。”
徐回周礼貌,“不是您和奶奶的过错,您不需要道歉。”
冯姨叹气,“你是好孩子,我知道,你放心,陆家欠你的,我必会如数交到你手上。”
徐回周没有纠缠这个问题,他问了另一件事,“您知道阿溯去哪儿了吗?我两天联系不上他了。”
冯姨也有些意外,徐回周和陆溯的关系,竟然是真的不错,她终于笑了。“不用担心,他经常会出现联系不上的情况,心血来潮去北极冰泳了。”
北极冰泳……
徐回周愣了一下,轻轻勾唇,是陆溯可能会做的事。
也许陆溯真的只是去北极游泳了,他说:“晚安。”
他正要挂,冯姨忽然说:“他周六一定会回来。”
周六是21号,沈屿澈的生日会,徐回周
长睫微颤,“为什么?”
冯姨长长叹了口气,“阿溯的父母和阿谦,是在10年前的8月21号出的车祸,他再贪玩,每年8月21日,都会回来给二少爷二太太扫墓。”
徐回周看着时间,今天,也是黎湛的忌日。
挂了电话,徐回周掏出手帕,抵住嘴唇无声咳嗽着。
第二天一早,徐回周没有等徐颖起床,六点就离开了酒店。
他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司机咬着包子问他,“去哪儿?”
“机场。”
徐回周买了最早一班飞往二十桥的机票。
飞机落地二十桥的机场是十点,他跟着地址找到桐花里,已经是中午了。
老旧的弄堂里,四处弥漫着饭菜香味。
徐回周在弄堂的一间小铺子里,要了一碗馄饨。
老弄堂人少安静,午后的阳光掠过青色的瓦沿,错落着在青石板路落下深深浅浅的光斑。
偶尔店前有人路过,或骑着老式单车,或提着几只果子、拎着一根青菜、一尾鱼走过。
时光在这里仿佛都慢了下来,所有事都慢悠悠的,行人大部分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徐回周在店内靠街那张桌子,不快不慢地进食,安静观察着来往的路人。
吃完馄饨,他要找的人还是没出现,他也不急,付完钱,举着手机在弄堂里边走边拍,像一名信步的游客。
到下午两三点,他走到一处临河的凉亭,一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在凉亭下围棋。
他一人在下棋。
徐回周举起手机,拍下了这一幕。他没有过去,中年男人却敏锐抬头,看到徐回周,中年男人默不作声收起围棋,夹着棋盘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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