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酌垂下眼睫,原来避暑是为了平息争论。
他知道会有困难,他一直知道自己是躲在萧循身后当咸鱼。
如果不是萧循当皇帝,他真的会躺平破罐破摔。
李如意:“陛下说,裴公子只管教书,让我不要告诉你这些,杂事多了,可能就撂挑子了。哎,我就是多嘴,裴公子别往心里去。说是这么说,但咱陛下英明神武,四两拨千斤,让反对的人去用四书五经让百姓吃饱,他们屁都不敢放一个。”
裴酌有些惭愧,萧循是真正有担当的帝王,压力自己扛,从不抱怨一句。
他和李如意唠嗑了一会儿,萧循回完信出来,道:“等久了?吃饭吧。”
萧循没带御厨上山,午饭没什么花样,就是大灶炒出来的山货,小鸡炖蘑菇,清蒸鱼,都是含叠山特产,别有一番新鲜滋味。
光线从天井里漏下来,不炽热,但一片光亮,令人懒洋洋的。
裴酌有些犯困。
萧循:“钦天监说,玉京七日内会愈发炎热。”
裴酌撑着下巴:“可不是,教室里都一股汗味儿。”
尤其是下午上课,若是嗓门够大,简直想离学生十米远。
萧循一本正经:“这里勉强有些凉意,不如我们把第三次的毒解了。”
裴酌支棱起脑袋,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上次睡着的教训太惨痛了。
“可你答应过我,在周六。”
萧循:“玉京实在热……罢了,我看着再挑时间,近日太忙,总有朝臣不分昼夜觐见,我恐怕不能提前知会你时刻。”
裴酌想起李如意的话,有些汗颜,他总让萧循配合他的时间,如果一人定一次,公平起见,轮到他配合萧循才对。
卷王十天才放一天,咸鱼有双休,谁应该配合谁一目了然。
况且,萧循说得在情在理,玉京太热,两个人贴在一起不说话就能汗流浃背,还是这里舒适。
萧循:“抱歉,最近委重投艰,对你出尔反尔了。”
裴酌心脏不受控制地变软,萧循面对这么多保守派口诛笔伐,任重而道远。
长痛不如短痛……
可是他刚怀孕诶,真的能同房吗,怪不好意思的。
“4523!”裴酌在心里喊,“那个……”
“宿主大人慎言!”4523阻止他说出儿童不宜的话,“我会保护好小太子的,宿主大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最后的犹豫没了,裴酌脚趾都蜷缩起来,“那……好吧。”
萧循用眼神询问,去谁的房间。
“我的。”裴酌起身,慢吞吞往卧室走,萧循跟在他后面。
几步的路,裴酌腿都软了。
走不动。
避暑别院的陈设很简陋,床榻、柜子、桌子,没有雕花屏风、青花瓷瓶,窗户开得极大,正对瀑布,甚至能看清午后横跨在水上的彩虹。
看清……彩虹……裴酌骤然意识到一个不妙的事。
现在是光天化日啊!
不同于前两次要么摸黑要么起早,房间里昏昏暗暗的全凭摸索,这次可是大白天。
裴酌顿时反悔,堵住门:“现在是白天,不合适。”
萧循诚实得过分:“白天看得清楚。”
裴酌脑袋一麻,你想看清楚什么?
“反正还没准备,晚上也一样。”
萧循:“我准备好了。”
“什么……”裴酌低头一看,霎时移开视线,要不要准备得这么快?
有点骑虎难下。
好好好,中午看得清是吧。
裴酌嘴角一抿,幸好他不是很信任萧循,带了防狼道具,他从行李里翻出一本数学:“光线这么好,不学习可惜了。”
裴酌一本正经道,“你知道吗?信号分析、电子产品都离不开高数,微积分、级数理论、高等几何……”
“总之,高等数学是工业皇冠上的明珠!其他人我都懒得教,只教这一次,为了大宣,陛下克服一下吧?”
萧循:“……”
裴酌:“学不学?”
萧循无奈地坐到他旁边:“讲吧。”
裴酌一向讨厌下午上课,提不起精神,这是他讲得最有激情的一次,深入浅出,苦口婆心。
萧循给他倒了一杯水,盯着他的鲜活明媚的侧脸:“嗯,这个牛顿—莱布尼茨公式记住了。”
裴酌:“好,记住这个微积分基本定理后,我们……”
裴酌嘴巴都讲干了,伸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借着喝水掩饰小动作,余光偷瞄一眼萧循的那里。
嗯???
裴酌震惊,一口水险些喷出来,怎么学高数还不萎啊?
这是变态吧?
萧循仿佛勘透他的想法,道:“裴夫子,一节课后可以休息吗?”
裴酌:“……”
是你休息还是我休息?
萧循:“可以去床上休息吗?”
裴酌被拉到床上,仍然是一脸不可思议,“不是,你别不是又中了一次毒吧?”
这回他可没有跟萧循一起中药,不应该找他。
萧循:“没有。”
裴酌想去易个容,让萧循别看着他这张脸。
窗户好大啊,太亮了。
“为什么还有第三次,我感觉已经完全解开了……”裴酌不服气地嘟囔。
萧循认真道:“你不喜欢吗?”
裴酌睁圆眼睛,他哪里喜欢了!
萧循:“上一次,你睡着,分明很……”
裴酌抬手捂住他的嘴巴,啊啊啊不要乱说,哪里喜欢了,一定是系统改变了他的身体!
萧循若有所思,道:“外面有瀑布,声音会盖住。”
裴酌:“……”
连瀑布都考虑到了,还说不是处心积虑。
他又中计了。
李如意这家伙,最擅长的就是替主子卖惨,尤其只对他卖。
换个人都是趾高气扬的,一副主子无所不能的神气样。
玉京白天虽热,但深夜就凉快了。
萧循自己想在白天,又怕他热得不同意,于是来含叠山避暑,一石二鸟。
他信了萧绯说的,萧循做一件事一定有多重目的,阴险得很!
气死了,他真以为萧循压力大需要排遣呢。
距离含叠山之游过一个月,小裴中介仍然会想起陪狗皇帝看房的那一天。
看完天然无瑕的清水房,还要看各种风格的精装房,从入户门开始刁难,嫌弃入口狭窄配不上他九五之尊的气概。检验完东晒,还要等着看看西晒的烈度。
房子隔音效果不好,跟瀑布很近,噪音大,明明是他选定的景观房,后来又说听不到交谈的声音。
一天下来,房子的底细被摸得一清二楚,白墙都被留了好几个手印,小裴中介愤怒,看房人破坏房子属于非常没有素质的行为。
他口干舌燥,累得腿快断了,没办法,谁让人家是皇帝呢,而他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中介。
唯一庆幸的是,没有被精明的狗皇帝发现房子里有个小小的租客,合同还剩十个月的租期,但买卖不破租赁,狗客户被小裴中介隐瞒纯属活该。
最后,小裴中介开了单,萧循说把这套瀑布别墅买下来送给他,连同含叠山一起划为裴美人的私家园林。
大美人残忍拒绝,并表示再也不想接待这种没完没了的客户,直接闭门不出一个月。
“唔……”裴酌捂着嘴巴,萧循大概是有毛病,因为爱吃一道菜,就隔三差五让李二给他送。
蒜泥白肉很好吃没错,但他现在情况特殊,一看见肥肉就想吐。
李二嚷嚷着要请太医。
裴酌抬手支着桌子抵住额头,眼睫低垂,掩饰因为反胃逼出的泪花:“不要小题大做,我就是热得吃不下饭。”
“苦夏,习惯了,每年夏天都要瘦一圈。”
裴酌又找4523算账:“你光保护小崽子,不保护我是吗?”
4523:“正常的孕期反应,我也没办法,你生气可以找崽他爹算账噢。”
不要找他,他只是一个无辜的系统。
找萧循,这样小宿主就有机会当太子了。
裴酌胃里又一阵翻腾:“问题是我这样子,迟早会被请太医。”
4523说:“宿主大人放心,我会藏好小太子哒!不会被太医发现!孕吐不会持续很长时间,宿主大人忍一忍。”
裴酌想到上次他只是想苛待一顿小崽子,萧循便立刻出现在他宿舍,是谁告状不言而喻。
他郑重地看着李二:“你要是什么事都事无巨细地跟陛下汇报,那你别跟在我身边了,出去自己教个扫盲班吧。”
李二大惊失色,果然这次裴公子和陛下矛盾闹得极不愉快,一个月没见面不说,还把他归结于陛下的眼线,想要切割开。
“属下明白了,属下愿意跟着裴公子教学。”
李二端来一盆井水和毛巾。
“谢谢。”裴酌伸手拧了一把毛巾,露出的皓白手腕上,系着一条红绳。
红绳上穿着8颗黄豆大小的精致金饰,形状有莲蓬、饺子、桃花、小羊,成双成对,对称排列。
裴酌属羊。
每一个小金饰都做得憨态可掬胖胖乎乎,红绳里缠着金丝,不知道萧循怎么系上去的,估计是力气大,活扣被他下死劲儿捏成了死扣。
反正是“看精装房”的时候弄的,裴酌取不下来,就放着了。
手腕上这条比较朴素,脚腕上有一条更花里胡哨到令人质疑萧循审美的红绳,不仅有金饰,还有翡翠玛瑙珍珠,随便乱搭,除了贵没别的。
精致小巧,除了洗脚的时候能看见,戴着不碍事,裴酌便懒得管了。
裴酌觉得丑死了,上课都不敢撸起袖子上课,不小心让裴阳看见,却直夸好看。
“哥,你这手绳哪里定做的?我也想要一条!”
裴酌皱眉:“好看?”
裴阳猛点头:“当然啦!这种编织样式我都没见过,配上金珠子特别好看!”
裴酌想起后世十分流行的红绳配转运珠,灵机一动,道:“要不我们定制一批去卖给千金小姐赚点钱,能卖出去吗。”
裴阳:“不愁卖不出去,我还可以在书里写——”
裴酌:“哦?”
裴阳:“唔,没什么。”
她只要在书里写上,这红绳不仅转运还招桃花,是皇帝与皇后的结发信物,京城小姐不得人手一条?
裴酌摊开纸,把毛笔递给裴阳:“来,照着画下来,给工匠定制,我先出一千两成本,盈利我们对半分。”
裴阳:“五五分?这我哪里好意思?”
裴酌:“你熟悉打首饰的金铺子,生产、营销、算账,都由你去办,五五分你还亏了。”
裴阳看见他哥打开匣子,里面好多银票,眼睛里都冒出星星:“哥你好有钱哦。”
裴酌:“你私房钱也不少吧。”
裴阳谦虚道:“没有多少。”
都是她一个一个字写出来的,没赚多少啦。
不过最近茶楼里出现另一种很……超前的话本,没有设茶水费,大家都能听。话本不注重于儿女情长或者江湖恩仇,而是描述未来的日子,大家也听得兴致勃勃,尤其是最近日头毒,裴阳还听丫鬟说“要是有话本里的空调就好了”。
丫鬟问裴阳:“是不是在公立学堂读书,就是为了做空调?”
除了丫鬟这样抱着纯真美好期待的人,裴阳也听说过一些流言蜚语,说裴酌妖言惑众,是第二个金塔教,公立学堂就是为了骗国库的银两。
然,就在前两天,学堂外面出了一个布告栏,将学堂的各项支出一一列出,原本非要挤入学堂的官宦子弟,看见八人大通铺和伙食清单,都打起了退堂鼓,回去叫老爹别活动了,他一点都不想读。
反而是千金小姐有几个通过考试入了学。
裴阳给裴酌分析:“因为千金小姐平日出门机会比较少,不像少爷们自由,她们对跟姐妹一起同住同学更加向往。加上那些官员实在好奇学堂里的情况,儿子不愿意去,女儿愿意,便同意她去打探情况。”
裴酌一视同仁道:“在学堂里拉帮结派搞特殊的,一律开除。”
裴阳:“好。”
李如意道:“裴公子苦夏,说要更改食谱,宫里做的他吃不下。”
萧循沉默一会儿,道:“行,日后只送杨梅汤之类,学堂附近给他弄个小厨房,想吃什么马上做。”
李如意:“都一个月了,陛下何不去学堂看看?”
萧循:“我与他交往过甚,会引来是非。”
裴酌说白了在大宣没有根基,只有皇帝当靠山,靠山虽稳当,但免不了被说以色侍君的闲话。
只有当裴酌的学生遍布三百六十行,裴酌的发明使人受益,那才是他自己挣得的名声和根基,无人能动摇,包括一国之君,甚至反过来撼动皇室。
萧循能促进这个过程,却也只能耐心等待,暗暗筹谋。
他需要一些时间,把闲话的人都摁进水里。
李如意:“那何时才能见面?”
萧循:“再等等,等含叠山的水泥厂。”
裴酌画的那些大饼里,水泥竟是第一个完成的。
水泥加上砖头建房,效果定然不错,届时可以在玉京当众演示。
李如意一想到含叠山,嘴角一抽,陛下说得深明大义,根本原因就是被裴公子勒令不许踏进学堂影响教学。
陛下进不去,裴公子不出来,可不是分隔两地。
李如意感慨:“含叠山别墅送了,但没落着好。”
萧循:“……”自作孽了。
他想着裴酌好不容易爬上含叠山,若是因为他的缘故昏睡整天,没观赏到日出含叠的美景,今后若是想起来都要咬他一口。
看过日出的人都说不虚此行,裴酌辛苦爬上来,总不能留个遗憾。萧循总觉得他不会再上来第二次,看他拒绝别墅的样子就知道。
因此,萧循在日出时,把裴酌叫醒。
这一下简直炸了窝,连萧循背他下山,趴在他肩上睡觉都气鼓鼓的。
萧循叹气,只能……等裴酌自己出来了。
半个月后,裴阳找金铺开模量产了一批红手绳,成品出来,兴冲冲地找裴酌去看。
她和她哥合作的第一款产品,意义重大,裴阳在新出的话本里大书特书。
裴酌拗不过裴阳的请求,同她一起去金铺看货。
“我跟老板谈好了,以后他就只做我们的单子。”
只想干一票的裴酌:?
柜台上摆着横几列竖几列的漆盒,用红布垫着,里面躺着跟裴酌手腕上一模一样的红绳链子。
裴酌满意地点点头:“慢慢卖,不着急回款,价格不要太高。”
人人都有红绳戴,那他戴就不奇怪了。
裴阳道:“这些都已经预订出去了,我就是让你看一下,没问题现在就包起来送货。”
裴酌:“预订?”
裴阳:“对啊,我每个月要给小姐们送话本,上面有金铺地址,看完话本可以立刻下单打八折。”
她说漏了嘴,打哈哈道:“我有写一些闺中话本,哥你不感兴趣的。”
裴酌:“你真是个卖周边的人才。”
裴阳:“什么叫周边?”
裴酌:“就是话本里出现的东西,你做出来,打着话本的名义卖。”
裴阳:“有道理!以后都这样卖!”
她撺掇裴酌:“可我不会设计首饰,哥你会画图,你多画点吧。”
裴酌犹豫,他也不会。
裴阳:“我们这笔目前赚了三百两了,可以增加五个扫盲班。”
裴酌:“好吧。”
他也不想抄大牌设计的,可是扫盲要紧诶。
裴阳:“三日后,丽太妃要举办赏荷宴,哥你去不去?”
裴酌一下子反应过来,这种名义上的赏花,可不就是给萧绯相亲?
“可是沁王并不在京中。”
裴阳似乎有小道消息,道:“就是不在京中才好。”
裴酌问:“何意?”
裴阳摇头:“不知道,是太妃的原话,她说她挑儿媳妇跟沁王有什么关系?”
裴酌忍俊不禁,“我就不去了,你去看看就好。”
裴酌这方说了不去,结果三日后沁王回京找上门来,非要他一起参加。
裴酌婉拒:“太热了,没兴致。”
萧绯摇着扇子,他力气大,扇出来的风跟电风扇似的:“裴酌,咱两是什么关系?”
裴酌道:“造谣者和受害人的关系。”
得亏过了一个多月,沁王要是早些回来,他就洗不清皇嫂这个身份了。
萧绯循循善诱:“我帮过你,你也得帮我。”
裴酌好奇:“我能帮上什么忙?”
难道要他现在去跟萧循提,“我们把法定婚龄定为男子22女子20”?
萧绯:“你出现就行了。”
他还要叫他皇兄出场。
“你和皇兄比我大,都还没成家,本王急什么,让我母妃看看你们就不急了。”
裴酌:“……”好七拐八弯的歹毒心思。
可是,他和萧循没成家不假,但已经当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