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雨止笑笑,他笑的时候脸上就有个深深的梨涡,显得特别温柔,看谁都深情。
“天底下分手,能有什么不同呢。”
副导演听了点头:“那也确实,大同小异罢了。”
晚上,因为男二演员没了,片场开了天窗,大家干脆都散了。
连雨止经过大学,发现保安大爷不在,心中烦闷,就溜了进去。
刚和吴历分手那两年,他好多次都会溜回高中,大学,甚至幼儿园,哪怕只是看着熟悉的设施,都能从中攫取到一些温暖。
不是没有害怕过,会不会碰上吴历。那两年,他还是个新人导演,吴历还不知道在天涯海角哪个无名无姓的地方,大家各奔各的无光前程,却偏偏都困在南京,就有了太多偶遇的变数。
他那时候是电影学院出了名的高材生,又是名门出身,人人都要拿他和他父亲比较。
他可不能辱没了父亲的名字。
他是依靠着父母才走到今天。
他太匠气了,根本没有电影人应有的灵气。
连雨止此时再回想,其实只不过是孩子之间的口角。可是对于那时候的他来说,受到这样的评价,简直和宣判他的死刑无异。
一个大学作品就看得到匠气的导演,有什么未来可言?
军训跑步完,他坐在花坛的阴影里。
有人从后面经过,他也没有抬头。
那个和他同级的少年做完了教官罚的五十个俯卧撑,就去问同学借了包纸巾,放在连雨止手边。
“吴历,你在那里干嘛呢,回宿舍了。”
吴历回过头,看到那个在人群里白得晃眼像个瓷雕玉器的人,还是坐在学校栽种的漂亮鲜花的阴影下面,没有碰手边的纸巾,也不搭理任何人。
同学笑嘻嘻地上来勾肩搭背,被吴历推开。
“看什么?”
吴历问:“他是谁?”
“连雨止,”同学大声说:“连颂的儿子,你竟然不认识他!别看了别看了,那不是我们能搭话的……”
吴历抬头看南京的天空。连日夏的大雨已经停了,轰隆隆的雨声过后,只剩下静谧的天空和拖拖拉拉的蝉鸣。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连雨止还是拆开了那包纸巾。后来他听说吴历和他成绩一上一下地考进来,都被学校重点关照。
每次大课,他的导师都要把他们两个人的名字一起点,就像是武侠小说里,老怪要把自己的得意门生和某某青年才俊一起放上擂台,证明自己的教学理念更先进。
每次连雨止转过头,隔着大教室那么多黑乎乎的脑袋,要看到吴历,都很费劲。吴历就轻松多了,那个金灿灿的脑袋,就是到了叛逆期的连雨止。
第11章 安慰
今天选角导演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大家都有些灰心丧气,除了没心没肺的男主利辰。山里没外卖,他特意跑上跑下地爬山,给导演带了热奶茶。
连雨止喝了两口就放下了。
利辰的助理吐槽他卖好不是这么卖的,人家导演什么好的没有,用得着他这么大费周章,活脱脱一个显眼包。利辰只是笑一笑。
果然,到了下午,雨还没停,吴历那边就叫人送了热牛奶,向来有不外送规矩的岳蒲斋特意送来了打包精致的木盒。
副导演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大呼小叫地:“岳蒲得提前一个月定位子,现吃都吃不到,他们家不是不外送的吗?这是什么?有钱能使鬼推磨?”
连雨止没忍住,白了他一眼。
保温箱里拿开牛奶,还有许多防寒防雨用品,一些日常药品,还有一副指套,刚好能让导演捂着手指还不影响指挥镜头。
连雨止让人把热牛奶和吃的都分了,翻了一会儿,拿出胃药吃了一片。
旁边,吴历的助理立刻默不作声拿出手机。
连雨止挑眉:“干什么?”
吴历助理说话滴水不漏:“东西送到了,给老板汇报一下。”
连雨止这才没追问,转头去盯机位,几个机位搞了十几分钟还没搬好,他不盯着也不放心。
吴历助理打完了电话,也没离开片场,像个石像一样杵在那里,工作人员吃了人家嘴短,不好意思问他,他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连雨止看了就眉头一皱:“你自己找个地方坐吧。”
吴历助理客气地开口:“谢谢。”然后搬了个塑料凳子坐下。
连雨止低头看剧本,山里昏暗的光线笼在他光洁俊美的脸上,他低声说:“站那儿挡光。”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边男二演员的事还没解决,那边,利辰就在走山路的时候滑了一跤,摔得头破血流的,腿都折断了,剧组随组带了医疗,简陋的包扎堪堪止住血,得去医院。
连雨止一言不发走过去,拿圆珠笔把利辰的脸抬起来,扒拉了一下他的刘海,看了看他脸上伤痕。总体没有破相,但是高清镜头下,眉骨和嘴角那么深的口子,什么化妆师也挡不住。
就算勉强遮住了,厚厚的粉底也不利于伤口恢复,怕是还会发炎感染。
利辰感觉连雨止的呼吸停住了,紧张地说:“对不起,我很快就可以……”
“可以什么?”连雨止冷冷地打断。
坐在远处的吴历助理都能听到连雨止发了多大的火,骂了差不多五分钟,整个片场都安静了,正在休息的工作人员连手里的面包都不敢吃出声音。
利辰还是伤员,硬是被骂得头都不敢抬。
副导演平时笑眯眯地,这会儿场务怎么推他,他都不敢凑到连雨止跟前去劝架,还被推急眼了,他扭头低声斥道:“让我上去送死啊?”
拍了一周,因为男二演员没就位,女演员那边有点事,几乎拍的全是男主戏份。如今胶片成本没有以前那么昂贵,可是连雨止拍摄手法还是
旧派,也不便宜。
现在,利辰是拍不了了,除非为他再停个把月,那是万万不能的,停一周的钱都花得如流水,哪来那么多钱等他。
副导演也是五内悲凉,再一想到微博上对他们剧组本来就看衰,心里的十分不服这会儿都成了悲哀。
连雨止骂了个痛快,也不再开口,自顾低头在手机上点点按按。
半晌,他摸了摸利辰头发,旁边的人下意识躲了一下,利辰倒是没躲。他看了眼头发底下的血,就撂开手。
“去医院吧。”
利辰不禁想问拍摄进度怎么办,一抬头看到连雨止脸色冷极了,在山里光线中从没有过那么冷那么雪白,像是尊水中的地藏菩萨,让人心里又畏又怕,阴阴沉沉的,带着说不清道不明望而生畏的美丽。
他便不敢发问了。经纪人默不作声地来接他,带他上了车子去医院。
工作人员们安安静静地继续搬设施,群演低着头吃东西。只有副导演和场务他们知道什么也不用干了,坐在塑料凳子上。
连雨止看着监视器里面一帧一帧的画面,静静地,他心里有个天平,一会儿滑向等利辰,一会儿又滑向不等。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找到了怒火的出口,气冲冲地开口:“都怪吴历毁约。”
吴历助理呆呆抬头,不知道怎么就扯到了老板。
副导演想说这都多久之前的老黄历了,怎么利辰受伤都能怪上吴历。
可是连雨止越想越觉得这无名火发得很有道理。
要是吴历不毁约,他们一定没这么倒霉的运气。要是吴历不毁约,投资怎么会这么捉襟见肘,连等一等利辰住院的停工钱都拿不出。要是吴历不毁约,他也会吃早饭,现在就不会一阵阵胃痛,低血糖涌上来的感觉几乎让他发抖,只感觉只要一弯腰就会止不住地呕吐。
这怒火越攒越多,如果吴历现在出现,他几乎要咬一块肉下来。
副导演一看他表情不对,立马跳起来去翻药箱,又拿了一板胃药几块糖一板止痛药,跑过去:“你要哪一个?”
连雨止白了他一眼,气咻咻拿了糖块和胃药。
副导演呆头鹅似的站了一分钟,才挠挠头说:“要不我们也去医院吧,反正也拍不了……”
这时候,吴历助理走过来,把手机往前递:“老板电话。”
连雨止没有要接的意思,微微昂着下颌,他安静了下来,因为身体实在不好受,懒得再发脾气。
什么胶片成本,停工负担,演员空缺,他什么也不想管,他累极了,只想在这里坐一会儿,直到积攒起重拾一切的力气。和吴历说话,也太累了,他不想说。
吴历助理就开了免提。
“胃还疼吗?”吴历也没问他这些麻烦的问题,单刀直入。
连雨止一听,狐疑看了眼吴历助理,怀疑是自己拿走胃药那会儿,对方就打了电话通风报信。
吴历助理很商务地冲他微微颔首,“老板说您不用说话,他问就可以。”
连雨止听得想笑,他不回答,那吴历问他有什么用。
“片场那边,”吴历沉吟了一下,搁在一边,转而说:“你先去医院吧。我这边路况有点麻烦。”
连雨止抱着片场的暖水壶抵着胃,懒洋洋听他在电话里念经,倒也不是很烦。他知道吴历今天应该去了无锡,但是听着电话,这一刻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度过。
过了会儿,吴历开口:“你现在能走过来吗?”
连雨止一怔。
但吴历没有再多问,挂断了电话。
淅淅沥沥的雨在山里越来越密,副导演给连雨止打着伞,又从小助理那里要来一件薄大衣给他披着,他还嫌热,小助理只好在旁边给他扇风。
副导演说他架子比主演还大,说着说着,却见他目光往前面看,就跟着扭头。
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穿着Xbox的涂鸦外套,牛仔裤,是前天刚上了杂志封面的眼熟打扮,从密密的山雨和树枝里一上一下走过来,一路上的山路不太好走,车子上不来,他干脆没打伞,提着盒子,单手拎着袋子,后面的经纪人被他落下好远。
副导演看懵了,第一反应是那件几千块的外套被树枝这么划拉成一件破烂,品牌方不让他赔钱吗,损害品牌形象。
经纪人追在后面,声音远远地:“无锡那边还有两个半小时,你还有半小时待这里啊,车子爆胎扔那儿已经拉去修了,一会儿坐小李的车走!听到没有!”
那语气活像是怕吴历半小时后还不肯走,声线都气得抖起来了。
现场工作人员在傻傻地看着他们时,吴历已经看到连雨止了,虽然没精打采的样子,漂亮的脸也有些苍白,但是没少喝水,嘴唇还是湿润的,抱着个暖水壶,还在支使小助理用力扇风。
看到了人,吴历反而放了心。
连雨止抬头盯着他走到面前,嘴巴还鼓着,应该是因为含着糖块。吴历给他看带来的小蛋糕,算是投了连雨止所好,他就喜欢这些垃圾食品。
等连雨止吃完了,吴历才从最底下端出鸡汤。这中西搭配的组合让连雨止跟见了鬼一样。
但是吴历坐在这里盯着,连雨止只好以喝中药的勇气喝掉了半碗。吴历也没逼他,揉了揉他湿润的鬓发。
“不是送了吃的来吗。”
吴历助理及时告状:“他没动,男主演员送他的奶茶也没喝几口。”
吴历挑了一下眉:“送奶茶?”
吴历助理本想绘声绘色说一下那个小狐狸精是怎么上上下下送奶茶勾引导演的,但是吴历瞥过去,示意他不用说。
反倒是连雨止嗤了声,淡淡地问:“眼线呀?”
吴历除了某些时候,平时脾气一向不错,闻言只是说:“你多心了。”
半个小时这么快就过去了,经纪人一只手拿着辞职信,另一只手拿着车钥匙,已经等在旁边,随时准备递一个出去。
吴历站起身。
连雨止突然看了他一眼:“你衣服不用换吗?”
经纪人抢答:“到了地方再换。”反正一定得把人送上去无锡的车,不然这边再有个头疼脑热受委屈的,他们今天的工作也可以停摆了。
连雨止一时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怔怔看着吴历,说了一声“哦”。
吴历低头看着他。
连雨止想和他说男主演员走个山路都能摔进医院,还不如他,想说一周里花的钱全都白费了,想说他们还没有找到男二演员,因为没人有勇气顶替掉已经官宣过的鲁深。
他们现在的关系,什么也不适合说。可是人的冲动总是让人在熟悉的人面前,有那么多不该说的话想说。
“再见?”连雨止看着他,挑眉问。
吴历突然走过去,蹲下来吻他,他坐在矮矮的凳子上,被亲了也没有反应,只是慢慢抓住吴历的外套。
吴历亲得没有以往那么急,温柔又细致,像是在给搁浅的鲸鱼清理缠绕的海草。
所以连雨止还能亲吻间隙突然冒出没头没尾的一句:“其实都怪你。”
吴历亲够了,从还幸存的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卡,塞进连雨止手心里面,握住他的手指,帮他握紧。
“鲁深的事我让媒体朋友曝光了他以前不敬业的事,晚上应该就有演员会主动联系你们剧组。”
“哦。”连雨止看着他,其实根本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医院那边我问过了,利辰伤势还好,没那么严重,最多半个月就能恢复工作。前期耽误的时间和成本,就当我付了,好不好?”
其实电话里不用连雨止回答,吴历也能听到他的声音,只要他点头,说好。
下山的路,吴历的助理被连雨止一起塞进了他们车里赶出了剧组,吴历也救不了助理,只能无奈坐视不理。
胃药起了作用之后,连雨止立刻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会儿只觉得当着片场那么多人亲了那么久,丢了好大的面子,气得再也不想见到吴历团队的人。
小于从车里探出头:“连导,无锡那个什么鼋头渚的银鱼馄饨你要吗,我们明天回来,放保温箱里应该来得及。”
连雨止:“……好。”
副导演左右看看,不禁说:“你们搞什么交易情趣啊,直接复合吧,我出份子钱,吃席我得坐主桌吧?”
连雨止不想搭理他,但还是开口:“我跟白宜衣复合可能性都比和他大。”
副导演不信:“虽然你们分手是有点……我看吴历也不太在意啊。”
连雨止低头收拾设备,七年前的事顺着今天的山雨,又慢慢开始泛起刺痛,他安静地收拾好,就指挥现场工作人员搬机位。
副导演还来劲了,不罢休地问:“不吃回头草肯定是对的,但如果是吃了长生不老的人参果,吃一个也无妨啊是不是?”
连雨止随手从桌子上拿了个西红柿塞他嘴里:“来,你吃吧。”
苏州的雨要比南京大多了。
那年夏天一连下了一个多月的雨,新闻都说明年收成可能不好,但是连雨止出生那天,整个江苏的雨都温柔地停了。
他的妈妈给他起名连雨止。很多名门出身的导演身上都有一点放不下`身段的矜持劲儿,拍农村像是在拍阳春白雪,拍乡镇像是在拍伦敦风景。
吴历一开始以为他也是这样,他的设备那么昂贵,一帧一帧不得拍得像画报一样吗。每次在食堂里打饭,大家都正常吃,只有他这个不要那个不吃,挑食得要命。
有一回学校里举办了比赛,有人斥资几十万搭了个世外桃源,他却背着个包直接下了乡,回来的时候人瘦了还晒黑了一圈,还得了流感,可是他的眼睛亮极了,像个小孩子抓紧心爱的玩具,抱着摄像头不放。
他的选材也敏[gǎn],他拍了下乡,那个朦朦胧胧的岁月在他的镜头里,褪色,枯萎,又重新鲜活,那些血和汗的青春,那些发黑的墙垣。
因为拍得太投入,他连饭也不吃,外卖放了一天变质了他才匆匆忙忙吃两口,维持身体机能,倒在水稻田边上,还是当地好心奶奶给他送到村里卫生站打了瓶葡萄糖。
他感动得掉眼泪,吴历他们刚好有课题在那里做,就看到他坐在田梗上。他在学校里总是高高在上,不容易接近,名门贵公子的做派,像个小王子,那时候却眼泪汪汪。
那感觉就好像看到了泥塑成的神女像突然土崩瓦解,泪痕从上面一根一根滑下来。即使是放在高处供人们瞻仰的神像,也会为了红尘掉眼泪的。
他拍完就回了学校
。吴历和同学也去看了比赛评选,第一名的同学拍了文物修复,振翅欲飞的钗头凤,古朴肃沉的青铜鼎,沉甸甸的五千年历史和辉煌的人类文明,拍得真的好看,镜头真的明亮又漂亮。
他不停鼓掌,边鼓掌边流感未痊愈拼命咳嗽,手拍红了喉咙也咳哑了,他开心得像是和同学交换自己最得意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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