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陆润霖闲聊许久,柏延不禁有些口渴,他拉开冰箱柜门,被里面空无一物的惨状惊得半天没反应过来。
行,矿泉水没有,水壶总有吧?
柏延将橱柜翻了个底朝天,面对与冰箱一致的情景,他得出一个结论。
或许、可能、大概,原主的生活自理能力,约等于零。
无奈之下,柏延只得在蓝团专送上购买了一箱矿泉水,顺便把他的晚饭一块点了。
等候配送的功夫,柏延上楼找到了笔记本电脑,坐在书房里敲下了第一行字:
离婚协议书。
原著剧情中,柏庭与尹随山爆发了一场空前的争吵,二人误会加深时,原身“柏延”趁虚而入,假意将柏庭哄去了国外,然后借机和尹随山商业联姻成为夫妻。
在未来,原身将利用“尹随山合法配偶”的身份,离间主角攻受的感情,作尽一切能作的妖后,他的亲哥哥柏庭对他彻底失望,把他交由尹随山全权处置。
想到这里,柏延打字的速度不自觉加快许多。
第二日清晨。
柏延准时被闹钟吵醒,他安心摸着枕边打印好的离婚协议,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
用过早饭,柏延打车到了尹随山公司楼下,顶着一身休闲装束随一众西装革履的精英进入大厦内部。
柏延轻车熟路地找到前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了,前台早已见怪不怪。
“我有事找尹随山。”
前台露出一抹职业微笑,说道:“好的柏先生,请您稍等。”
她拨通电话,经过几轮转接,前台复述了一遍柏延的话,稍后,她挂断电话,继续微笑道:“不好意思柏先生,尹总公务繁忙,不方便见您。”
柏延弯曲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质地光滑的台沿。
“劳烦你再帮我转述一句话。”
柏延道:“到底是公务重要,还是他和我哥的终身大事重要?”
前台重新拨响电话,原封不动地将这句话传达给了电话那头的人。
“柏先生。”
前台为他引路:“您这边请。”
尹随山的办公室在三十八楼,他喜好僻静,整层楼尽归他一人所有。
到达指定楼层,柏延攥住文件夹一角,独自走出电梯。
巨大的落地窗前,一个身着深蓝色西装的男人背向他负手而立,柏延看着他挺括的背影,开口道:“尹随山,我只耽误你五分钟。”
“你耽误的时间还嫌不够多吗?”
尹随山冷笑一声,道:“柏延,看在你哥哥的份上,废话少说。”
“你能不能转过来说话?”
柏延取出文件夹中的纸质协议,无语道:“至少表示一下尊重。”
他这辈子最烦装逼的人。
尹随山身形一动,柏延低头找了支钢笔,利落地在乙方一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吹干笔墨,将笔和协议往前一推:“该你了。”
“这是什么?”
“离婚协议书。”
尹随山一边阅读协议细则,一边道:“柏延,我劝你不要玩一些毫无必要的把戏。华刻有顶尖的法务团队,你……”
“等等。”
他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惊讶:“这真的是离婚协议书?”
“对啊,”柏延拖出桌下的办公椅,脚尖蹬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我没必要骗你。这份协议清清楚楚地写了,我们是和平离婚,我净身出户……”
柏延还没说完,尹随山便拿起桌上的签字笔,没有半分犹豫地补全了自己的落款。
柏延:“……”
不错,挺干脆。
他将协议小心翼翼地收回文件夹中,准备起身时,身后的玻璃门被一人猛地撞开。
昨天才见过面的炮灰同僚陆意洲狠狠拍向桌面,怒声道:“尹随山,你究竟对柏庭做了什么?”
柏延莫名其妙地瞟了眼这位炸毛人士。
既然进入尹随山办公室需要得到批准,那陆意洲又是如何通过层层阻碍,成功闯进来的呢?
他难以理解。
“与你无关。”尹随山道。
“噢,看来你对柏庭的近况一无所知。”
陆意洲冷冷回击:“你口口声声说柏庭是你的命、你的全部,却连他左手骨折都不知道。尹随山,你的爱不过如此!”
“小庭受伤了?”
“我哥受伤了?”
柏延的反应比尹随山大得多。
主角相当于一栋楼房的框架,假如他们有生命危险,小说世界也将不复存在。
他颤抖着打开微信。
没有新消息?
柏延点进柏庭的朋友圈,最新一条发布于一小时前。
配图里柏庭的左手缠着厚厚一圈纱布,配文:
“屋漏偏逢连夜雨,万幸没有骨折。”
柏延对着手机屏幕沉默三秒,问道:“恕我眼拙,这句话哪里说明了他左手骨折?”
尹随山则说得更直接:“陆意洲,我友情建议你闲暇时候多读读书。”
“免得脑子长期缺乏运转,坏掉了。”
虽然但是。
柏延在心底给尹随山点了个赞。
骂得好。
“尹先生,我们的事就到这里了,”柏延将他和柏庭的聊天记录多选合并,一道转发到了尹随山手机上,“我哥昨天到达里希,预计要呆半月左右,你自己掌握时机。”
“我先走了,不谢。”
尹随山的“华刻集团”员工福利待遇很好,一楼咖啡馆、奶茶店一应俱全。
他选了一家材料新鲜的果茶店,要了两杯青提茉莉,一杯少冰一杯正常冰。
柏延提着奶茶袋坐在靠窗的位置,半晌,他身旁的柔软椅面轻微下陷,柏延将正常冰的果茶转手塞进了那人怀里。
“喝吧,我请你的。”
陆意洲一反常态地没有拒绝。
“那份协议,是你亲手拟的?”
柏延眼睫颤动:“不然?”
“你之前喜欢尹随山喜欢得死去活来,我不信你能临时改性。”
柏延存心想逗他玩,道:“看不出来,你挺关注我的。”
“换个角度想想,连你都能心平气和地和我面对面说话了,我为什么不能放弃尹随山,去做我想做的事?”
陆意洲气急败坏地吸了口果粒:“谁关注你了,少在这血口喷人!”
柏延起身拍了拍发皱的衣角,道:“你自己玩吧,我不奉陪了。”
临走前,他不忘给陆意洲找点不痛快。
“对了,尹随山说得没错。”
“你是该多读点书。”
尹随山拍了一张舷窗的照片,没有配任何文字。
与此同时,柏延收到了一条消息,来自这位匆匆登上飞机,目的地很大可能是里希的主角攻。
“翠湖天地的房产归你,赠予手续等我回国再办。”
柏延回了个“嗯”,将手机锁屏。
刚好,他不用收拾行李了。
和陆老约定的日子如期而至,柏延穿上便于运动的短袖短裤,在十点整准时按响了门铃。
陆润霖很快开了门,柏延低头换鞋,发觉上次他穿过的这双浅蓝色拖鞋似乎小了很多,恰好符合他的尺寸。
“小柏,合适吗?”
柏延笑道:“穿得正好,您费心了。”
陆润霖将他引到客厅,没一点要和他切磋的意思,柏延虽心觉奇怪,却也按下不表。
头发略微蓬乱的老人从容地戴上老花镜,在书架的某一格中抽出本一指厚的相册,他朝柏延招手,乐呵呵道:“这些是我年轻时候的相片。”
陆润霖翻页很慢,柏延看得也细致。
从年龄大概十七八岁的青年惊喜地亲吻胸前的奖章开始,再到青涩褪去的天才选手沉稳地捧着世界级奖杯,不过是薄薄几页的距离。
柏延不知为什么,有一种陆老的意图并不在“给他展示自己过去荣耀”的错觉。
果不其然,陆润霖指尖翻飞,停在了贴满他和陆意洲合照的一页。
“小柏,不瞒你说,”陆润霖摩挲着照片中还在上小学的陆意洲,道,“我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年……没能阻止小洲签下自愿退队书。”
原来陆意洲那张打乒乓球的留影,不是摆拍?
“他退的是市队?”柏延问道。
陆润霖摇摇头:“省队。”
柏延:?
陆意洲小学就达到了省队水平这件事,倒是出乎柏延的意料之外。
陆润霖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架,把提前下载好的文件传给了柏延。
柏延看着文件上方那行醒目的“省队选拔赛相关通知”,瞳孔微缩:“陆老,这是?”
“初赛在下月中旬,小柏,有兴趣去比一场吗?”
在原来的世界,进入市队、省队乃至国家队都需要达到一定积分,只有付出努力、通过层层遴选,才能站到自己梦想的位置。
柏延问道:“可是我没有打过积分赛。”
“积分赛?”
陆润霖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这都是我们那个年代的事了。”
“我卸任教练的第二年,乒协主席内部进行了一次大洗牌,过去甄选优秀选手的赛制也被推翻重改,”他道,“今时不同往日,怪不得王景领头的国队连八强都打不进去。”
提起那位现役教练,陆润霖语气中掺杂着鄙夷。
柏延迟疑道:“我很高兴能得到您的认可,但我有一个疑问。”
“但说无妨。”
“这样会不会……有失公平?”
陆润霖咧开嘴角,浑浊的眼睛中却不含半点情绪。他摘下老花镜,沉重道:“早在九年前,就没有公平二字可言了。”
九年前……
是这位带领选手登顶世界舞台的总教练,离开国队的时间。
柏延默然不语时,陆润霖大笑一声,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作过多的停留。
“这次选拔,我手上有两个推荐名额,”陆润霖道,“老爷子我啊,不可能白白把它送给你。”
“我们也不走正式比赛那套了,三局两胜,每局还是十一分。小柏,让我见见你的实力吧。”
言下之意,他得和陆润霖切磋切磋了。
独栋别墅一般自带地下室,通常情况下,主人会将它装修成私人影院、健身房、台球室这类娱乐休闲场所。
陆润霖并非常人。
这诺大的空间,仅仅放置着一张乒乓球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陆润霖脱下外衫,将球拍握在手中的那一刻,柏延便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就像他第一次迎战收获大满贯的前辈一样。
顶尖选手的世界对决,肉眼未必可以捕捉到乒乓球转动的轨迹。
那枚在陆润霖掌心的白球好似离弦之箭般飞越隔网,柏延前身下弯,根据球影的动向迅速接下了迎面而来的第一球。
“柏延,你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这是他教练常对他说的一句话。
十八岁的柏延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想明白他“那一点”差在哪里,二十岁获得第一个世冠奖杯的柏延,同样不能解答这个问题。
那时年轻气盛的柏延甩掉发梢的汗珠,不服道:“您应该告诉我差在哪,不然我如何改进?”
教练捧着保温杯幽幽走远,只扔下三个字。
“自己想。”
柏延想了很久。
甚至把自己想到了这篇狗血古早的耽美文里。
“集中注意!”
陆润霖的怒喝让柏延回到了现实,下一秒,他错过了陆老发来的一记高抛上旋球。
“抱歉,我走神了。”柏延道。
“再来!”
陆润霖一改先前的和颜悦色,神情肃然。
接下来的两个回合,柏延清空大脑,严阵以待,他擅长分析对手的球路和步法,接着凭借短时间的思考给出应对策略。
针对陆润霖的打法,柏延有些束手无策。
陆润霖毫无疑问是一位绝佳的六边形战士,唯一的弱点在于年纪太大,腰椎可能有点问题。
柏延开始尽可能地拖延时间,拼尽全力接住陆润霖击来的每一个球。
战线拉得越长,对他越有利。
“你小子可以啊!”
在柏延打出一个扣杀后,陆润霖把球拍放在一旁,右手撑着腰部喘气道:“二比一,小柏,你赢了。”
“多谢您手下留情。”柏延道。
他和陆润霖并肩走上楼梯,返回客厅。柏延接过水壶,给他倒了半杯温水:“另外,如果您腰椎情况正常,后面两场我赢不了您。”
陆润霖被他这番话逗笑,说:“说起这个,老爷子我也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柏延:?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隔了几秒才道:“你这十八九岁的少年郎,体力竟只比我这个老头强那么一丁点。”
“小柏,你不行啊!”
“……”
柏延喝口水润润嗓子,说:“前段时间生了场小病,疏于锻炼,之后我会加强练习的,您放心。”
陆润霖笑了笑,不置可否。
中午柏延陪陆老一起吃了午饭,给他打下手浇完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午后三点左右,柏延又被拉去地下室和陆润霖打了几场。
“想必小洲今天来不了了。”
陆润霖接下柏延的球,悠悠打了回去,闲聊道:“这臭小子欺负我退休在家,一天二十四小时无所事事,说来就来说不来就不来!”
“也许被事情耽搁了,”柏延道,“我认为他是一个守承诺的人。”
他说得不假。
原主记忆中,陆意洲说哪天堵他,那一天他必定蹲守在原主的班门口;说看原主不爽,原主抽屉里的早餐、笔盒,一定无缘无故地消失不见。
他向来说到做到。
幼稚守信小屁孩,柏延心想。
他刚在心里腹诽完,楼梯处就传来一道很轻的声音,柏延循声望去,一人匆匆上楼,浅蓝色的拖鞋踩得木质楼梯嘎吱作响。
曹操这不就到了吗?
“臭小子发什么神经!”陆润霖吼道。
“陆老先生,”柏延叫住他,说,“您同我说,您手上总共有两个省队选拔赛的名额。”
陆润霖:“是的。”
“另一个名额,您想留给陆意洲吗?”
陆润霖嘴唇开合,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决。
他猜对了。
“我非常感谢您能给我这么宝贵的机会,”柏延嘴角上翘,道,“作为回报,我兴许可以说服陆意洲,回到乒乓球的赛道上。”
“当然,我不敢向您保证百分百成功。”
陆润霖道:“这么多年了,我劝过他几次,他始终不肯提及旧事。小柏,你能说服他再好不过,倘若他拒绝了,我们也不用强求。”
柏延斟酌再三,问道:“陆老。可以的话,我想知道陆意洲当年退队的原因。”
小说总是用大量的篇幅描述主角的成长过程,很少涉及配角的故事,更别说陆意洲和他这样的小配角。
因而听陆润霖讲述陆意洲十岁的经历时,柏延奇妙地产生了一种充斥着探究的情绪。
陆意洲的履历放到他的世界,被称“少年天才”都不为过。
五岁入门,六岁就读于一所乒乓球重点小学,八岁代表学校参加市赛、夺冠,中途拿奖无数,十岁被破格选入省队。
十一岁,他父亲在平成,也就是他们当下所在的城市初展头角,不顾陆意洲的意愿迫使他退出省队,转学到了平成最顶尖的国际学校。
在这个关键节点上,陆意洲的人生线与柏庭、柏延、尹随山有了大大小小的交点。
这些天打乒乓球,柏延的指侧已经变硬很多,他来回地抚摸着小小的凸起,耳畔回荡着陆润霖的低语。
柏延弯了弯眼。
“陆老,我尽力一试。”
他划开手机锁屏,上面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四十八分。
天际铺遍晚霞的余晖,时不时有鸟群飞过,宛如一幅静谧安宁的油画。
柏延推开屋门,只见两盆长势喜人的富贵竹下蹲着一个尽管缩成一团,依旧完全无法忽视的高大身影。
他凑近少许,伸出食指戳了戳陆意洲头顶那颗小小的发旋。
“装蘑菇呢?”
“蘑菇”本尊“蹭”地一下拔高一米,陆意洲自耳下到肩颈红成了一片:“柏延我警告你,别仗着我爷爷喜欢你……”
柏延微笑地摁下他的拳头,自顾自地往前走:“啰嗦。”
“附近开了一家奶茶店,今天还是我请。”
二十分钟后,陆意洲怒气冲冲地坐在柏延对面,吸了一大口柏延为他点的杨枝甘露。
“我有点好奇。”
陆意洲压着眉头,一副凶相。
柏延:“你不是体育生吗,天天喝奶茶不怕影响训练?”
陆意洲:“……”
“关你屁事。”
他一怒之下又喝了一口:“我的训练强度足够消化奶茶的热量!”
柏延掌心托着下颚,言归正传:“我和陆老先生的聊天内容,你都听见了吧?”
“没听见。”陆意洲嘟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