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后，你不必担心在神的世界迷失，但……我并不希望这是以一条人命的方式达成。”
江时理解了当时发生的一切。
他的心情不可避免地沉重了下来，随后他握紧拳：“我也不希望。”
“是谁做的？”江时问道，“是谁利用了郑赟？”
陆鲸回很急，但事实却是到达关键信息的时候，它发现自己再度无法维持理智了，他为自己的没用而感到十分难过，这种低落的情绪通过躯干传达到江时的身上，让江时忍不住摸了摸心脏的部位。
有种……相连的感觉。
他能感受到属于陆鲸回的懊悔、悲伤，已经对自己无能的厌弃。
“唉。”江时叹了口气。
是他太急了。
这本就是一件难以调查的事情，何必为难陆鲸回呢？
“没事的。”他轻声安慰道，“说不出来没事的。”
“这不是你的错。”
第81章 墓园
天空中下着细碎的小雨，江时撑着伞，静静地站在墓碑旁，与他一起的还有不少身着黑衣的人，大多是不认识的脸，此刻正静默着低头。
这是郑赟的葬礼，在葬礼上，江时第一次见到郑赟的父母，他的母亲哭红了眼，几乎要站立不稳，全程是他的妹妹在搀扶着。
他的父亲年纪看上去很大了，头上生了很多白发，只是在聊天的时候听人提起，这位父亲的年纪实际并不大，那些白发是在得知儿子死后一夜生出来的。
“抱歉，文姐。”一个中年女性走到郑赟的母亲身边，她的眼中盈满了疲惫与悲伤，“是我害死了小赟。”
郑赟的母亲抬头望了一眼她，摇了摇头，用带着颤音的短促声音说道：“不怪你……阿慧，你已经尽力了。”
那中年女性，也就是郑赟母亲口中的阿慧，她实际上就是前段时间让郑赟下副本的梁书慧，她和郑赟的母亲是远亲，掰扯起来也可以让郑赟叫她一声小姨，只是梁书慧不希望郑赟因为她的关系投机取巧，就一直没有告诉郑赟。
她再也没有告诉他的机会了，也没有机会听他喊一声小姨了。
想到这里，梁书慧顿时感到心口一疼，多年来的加班工作，让她身上有了不少基础病，之前去医院查的时候，医生就建议她休息了，可在这样的时刻，她怎么能停下来休息呢？
她甚至觉得，到自己这样的年纪也活够了，她得好好做好工作，才能让年轻人更好地活下来。
却万万没想到……
她会在这种地方和郑赟再次相见。
只是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
雨下得更大了，梁书慧打了伞，但是伞挡得住雨水，却挡不住雨水带来的湿寒，这种凉意从外一路渗透到内，让梁书慧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个副本的时间不长，除了玩家在副本内的挑战，副本外其实也不和平，且不谈国际上的形势，就说郑赟下副本的时候，梁书慧就遭遇了一场袭击。
那场袭击让梁书慧意识到之前所说的“人类叛徒”已经到了何等嚣张的境界，也拖延了他们的时间，让他们错过了郑赟在游戏中最关键的部分。
郑赟是怎么死的，这段记录被删除了。
他们甚至不知道郑赟最后接触到了什么人，连帮他找出凶手都做不到，只能看着他的骨灰被埋进土里，彻底离开爱着他的人们。
江时没有过多关注郑赟的亲人，会参加郑赟的葬礼只是因为他们曾经是队友，有这么一段同行，他觉得自己应该来送别，顺便看看这里有没有别的线索。
但是很可惜，他并没有找到陆鲸回说不出口的那个人。
等到葬礼结束，江时也没有继续停留下去的打算，郑赟的死让他放弃了和政府的接触，陆鲸回情况特殊，接下来的路还是自己一个人走比较好。
“江。”然而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江时转头，果然看到眼睛红红的庄颖。
他们在游戏中都没有易容，因此在现实里也很好认出，江时没有拒绝庄颖，很是顺从地跟着去了临近的公园。
因为下雨的缘故，公园里的长椅都湿了，两人没有坐下，只是在公园的绿道上缓缓地走着，庄颖似乎也在思索着措辞。
终于，在一片沉默中，她开口道：“如果我没有提前离开就好了。”
江时有些失望。
他以为庄颖会说一些重要信息，却没想到她特意过来竟然只是表达自己的愧疚，说白了就是需要人安慰，他并不是很想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
但他还是开口道：“如果你没有提前离开，死去的可能是你们两个人。”他平淡地叙述道，“这是郑赟的选择，我们能做的只有找出真相。”
真相是什么呢？
庄颖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她细细回忆着自己和郑赟最后的接触：“我们……找到了伪人的情报，啊！我想起来了！”她对江时说道，“郑赟把定位器通过位面商人送到了伪人的大本营！”
江时顿住了脚步。
这是他完全没想到的。
通过陆鲸回，他只知道郑赟的死是因为牵涉到了神明的战争，可江时完全没想过，在参与进这场战争之前，郑赟的身上还发生过什么。
如果不把两件事联系起来看的话，江时可能永远也得不到答案。
江时微微沉下表情，郑赟身上发生的事情不可能无人知晓，但作为交流渠道的郑赟死去，江时也少了一条得知信息的渠道，思考再三，他走到一边拿出手机，联系了一个快要不准备联系的人。
“哟，稀客啊，江总？”
一句江总，至少能看得出来对方是高强度网上冲浪，全程看着江时直播的，不然以这位私家侦探的性格，大概会喊“老板”。
“陈先生。”江时没跟他扯些有的没的，而是直接问道，“你知道跟我一个副本的云是怎么回事吗？”
对方倒是圆滑：“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私家侦探，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呢？”
“你随便报价，我都可以出。”
“老板敞亮。”陈笑眯眯地说道，“比起去查游戏内发生的事情，老板不如查一查现实里发生的事情。”
“听说「长寿村」副本在快结束的时候，把所有进过副本的人……都杀了。”最后一句话的声音猛地低了下去，仿佛毒蛇吐信一般，听得江时背后发凉。
几乎是立刻，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曾经进过副本的人。
“嘉驰！？”他的发小，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好友，正是下过这个副本的人！
随后陈才像是大喘气一般地说道：“哦，你的那个朋友啊，和其他大大方方死了的家伙们不同，他失踪了哦。”
“有人闯入了他的家里，却只发现了大量开着的计算机，上面播放着参与「长寿村」副本每一个人的直播。”
“老板，你这位发小，可不简单吶。”陈的话意味深长，然而响应他的却是江时长久的沉默。
随后，江时冷冷地回了一句：“钱过会儿打到你账上，记得查收。”
“谢谢老板~”
“另外。”江时说道，“闭上你的嘴，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随后低声道：“明码标价的东西，我当然不会随便说，但这件事目前可不算什么隐秘。”
他叹息道：“你出副本之后还没上网看看消息吧？有空就去看一下吧，世界……乱了。”
陈到底还是有些职业道德的，一分价钱一分货，江时问的是郑赟，他给出了指向缪嘉驰的答案，至于一些不需要他给出的，网上能直接查到的信息，他也不额外收费了。
还算是蛮有良心的。
挂断电话后，江时从树后走出，对上庄颖焦虑的表情：“怎么样了？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吗？”
江时摇了摇头：“还需要再调查。”顿了顿，他又问道，“那个定位器所在的副本，你知道吗？”
庄颖点了点头：“副本编号271038，我查了一下副本名，叫「无人岛」。”
“无人岛吗？”江时喃喃自语，“是无人，还是无人类呢。”
“什么？”显然庄颖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扭过头去想要问一问江时，然而江时只是对她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留下这句话，江时就没了继续和庄颖交流的打算。
弄清楚副本的所在就好，江时并不打算和庄颖一起下副本，她确实是位勇敢的女士，但是副本意味着危险，除非像江时这样追求真相的人，不然没有必要去送死。
就像郑赟一样，他有美满的家庭，有深爱他的父母和妹妹，这样的死去未免太过于伤人。
但是江时不一样，他的父母失踪，而且很大可能已经……不在了，现在就连他最好的朋友身后也是疑点重重，再加上陆鲸回的事情，江时根本不可能回头。
以回去调查为借口，庄颖甚至和江时交换了联系方式，不过江时本人没有联系的打算，径直回了家。
墓园的位置离江时家不远，在debuff缠身的情况下，江时没有乘坐任何交通工具，硬生生走了回去，一路上顺便戴了个耳机，开始听最近的新闻。
运气不错，江时很快就听到了他想听的东西。
“近日，世界各地出现离奇死亡事件，经调查发现，所有死亡人员都玩过《诡异复苏》游戏，这款游戏到底是普通的游戏？还是恶魔的造物？亦或是末日的启示？”
“非常抱歉，您所收听的频道已关闭，请……”
“昨日下午三点，X市发生一起泥石流事故，专家称该地区为泥石流高发区，曾建议当地居民搬迁，然而有一户卫姓人家没有谈拢搬迁补贴，一整个家族都住在该地，经调查，事故发生后，无一幸免……”
“当前，M国政府在该国人民的抗议下，重新开放《诡异复苏》游戏，大量新玩家涌入，纷纷表示游戏难度过高，但有网络梳理攻略，通过率大幅度增加，不少网民都在好奇，国内对《诡异复苏》游戏的封锁还将持续到什么时候……”
耳边的播报声还在继续，江时却停下了脚步，他已经到了自家别墅附近，这里的环境和往日一样，却透着一股违和的味道。
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江时想要向前，却发现自己迈不开脚步。
忽然，他的耳边传来了陆鲸回的声音：“江时，快跑！”
诡异的声音带着急切，但出现在现实也确实令江时一惊。
虽然他早已了解到诡异在现实复苏的情况，但目前处于初期，自己的诡异也大多是在副本中才得以相见的状态，他从未想过会在现实听到陆鲸回的声音。
讶异的同时，江时又感到一阵复杂，如果说当初掉入江中，右手诡异突然出现救人还给他带来一丝担忧的话，现在的江时已经完全生不出对诡异的警惕之心了。
这是一种没有来由的信任，也是一种很危险的信任，但一向冷静自持的江时此刻却想要放纵自己的这份情感。
这和他放纵自己不去怀疑缪嘉驰的情感类似，却又有一丝不同。
这是一种更加隐晦的，更加让人为危险而着迷的吸引。
江时一面觉得诡异不会伤害自己，一面又觉得，就算伤害了也没关系，他想要靠近诡异，想要更加了解陆鲸回这个存在。
想要，触碰到神明的一面。
和过去已然被封印记忆中的疯狂不同，江时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在清醒地疯狂着，但他——不想寻求解决的办法，只想就这样沉沦于神明织起的疯狂之网。
于是他信任着来自诡异的话，迅速离开了自己刚刚所站的地方，而是找到了一处更加隐蔽的角落。
没错，他没有直接离开，相较于暂时的安全，江时认为还是需要将信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他必须了解危险的来源。
似乎是认可了江时的想法，诡异并没有催促江时，而是与他一同静静地观察着附近。
周围静得仿佛连落叶的声音都能听见，而在这片寂静中，不安的感觉逐渐放大，直到江时看到一个推着婴儿车的老婆婆缓缓走来。
她似乎是误入这片区域的，在她到来之后，原先的静谧骤然消散，江时感到自己像是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一般，他甚至下意识感到了安全，想要离开自己现在藏身的地方。
——不对。
就在江时的脚步即将踏出的那一刻，他骤然屏住呼吸，收回了自己的脚，与此同时他也听到了耳边传来陆鲸回着急的呼喊声。
“江时！江时！”
江时这才意识到，刚刚陆鲸回的声音被屏蔽，自己则像是陷入了某种幻境，以为自己到达了安全的状态。
但实际上并不是的。
他依旧身处极端的危险，并且这种危险带上了诡异的力量。
“是制造幻觉的诡异？”江时在脑中询问陆鲸回，他也是试试，毕竟现在这么安静，他一点风吹草动都无比显眼，好在陆鲸回“听”到了他的疑问，并给出了解答。
“准确的说，是隔绝人与现实的感知，并不算是绝对的幻觉。”陆鲸回小声地回复道，“很多能力体现出来是幻觉系的，但是能力与能力之间还有细微的概念差别。”
陆鲸回讲得很清楚，江时却忍不住有些走神。
诡异的声音是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的，除了江时以外并不会有其他人听见，但陆鲸回还是小心翼翼，用很小的声音说话，生怕被别人听见的样子……还怪可爱的。
出现在现实里的陆鲸回并没有形体，江时看了眼自己的左臂和肚子，确认了肌肉的纹理是属于自己的，而不是游戏里改变后的模样，也就是说，现在的陆鲸回就相当于是一团空气。
而他……竟然觉得一团空气很可爱……他是变态么？
——是挺变态的，不过江时感觉良好，甚至觉得这种变态也不是不可以持续下去。
于是他拉着陆鲸回继续聊天：“那孙医生那种呢？我以为那个也是幻觉？”
陆鲸回完全没有意识到江时的险恶用心，一边为外界的危险而担忧，一边乖巧地回答着江时的问题：“孙医生的话，可以理解为单独制造出一片精神空间，将他人的精神拉到孙医生的空间中，但在外人眼里，就是两个人在对视发呆。”
江时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觉得还蛮搞笑的。
不过孙医生也好，郑赟也好，他们都不在了，江时也有些笑不出来。
于是他默默转移话题：“那你呢？你有类似的能力吗？”江时想起，陆鲸回的右手有着极强的攻击能力，但躯干部分似乎并没有显露出什么特别的能力。
如果能说话能交流就被算作能力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更可爱了。
江时顿时觉得自己要完，在这样的世界中，自己的诡异当然是越强越好，可他却莫名觉得，自家诡异就算不强也没关系，足够可爱就好了。
当然，不强是不可能的，陆鲸回虽然看上去傻乎乎的，但仅一个右手的杀伤力就足以保护江时这一路的安全，其他部位自然也会有特别的能力。
“你怎么知道我有的？”陆鲸回的声音有点小小的惊讶，江时猜到他有特殊能力不难，难的是能直接猜到幻觉系能力，陆鲸回此前可没透露出这些。
不过江时倒是觉得这并不难猜：“你对幻觉系的能力太过于了解了。”
“如果不是自身了解这方面能力的话，是不会将一个大类的能力细化的。”江时平和地解释道，“而且我当时看到的大海、灯塔这些，都是某种意象的展现吧？”
“唔……是这样。”陆鲸回的声音有些迟疑，“但是我的能力不是那么好解释。”
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极难察觉的骄傲：“越是复杂的能力，理解上的难度就会直线上升，关于我的情况，我很难用人类可以理解的方式去解释。”
好可爱。
江时察觉到了陆鲸回语气里的小小变化，尽管到目前为止他还没见过陆鲸回的长相，尽管现在见到的都是残肢这样的阴间东西，但他还是觉得——
好可爱。
陆鲸回真是个有意思的存在，他的手就像江时家里养的那条狗，总喜欢与江时贴贴蹭蹭，没什么脑子，只要呆在江时的身边就很开心，而他的躯干则藏了些猫系的性格，表面上乖乖巧巧，实际骨子里却是骄傲的。
明明此刻没有形体，可陆鲸回每说一句话，都像是拿着羽毛搔一下江时的心，痒痒的。
江时稍稍走神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又回过神，看着远处说道：“那能麻烦你用一种好解释的方式大致说一下吗？我想现在的困境，只有依靠你才能解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