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妄图取代人类的伪人，一定是人类的敌人。”郑赟看向缪嘉驰，轻声说道，“不是吗？”
对方没有隐瞒的意思，郑赟根据这一路而来的信息也不难得出这个结果，只是此刻说出这样的话，也确实让氛围更加紧张了。
如果是人类的话，听到这样挑衅的话，一定会生气的吧？
不得不说，缪嘉驰是一个优秀的伪人，他深知如何成为人类，甚至……超越人类，于是他平静地接受了对方的挑衅，并且说道：“如果我是你的敌人，那么我现在就不会和你讲故事了。”
“他们什么都不用和你说，只要你一直坐在这个蒲团上，你就会被不断地汲取生命力，直到死亡。”
“不过你的诡异是孙南星，有他在，你的生命力会比别人强一些，但能否撑到江时醒来呢？”
“唔，说个你不知道的情报吧，伪人的计算力是当前人类的百倍，根据我们的计算，孙南星死亡的概率是99%，你被吸干的概率是98%，江时无法醒来的概率是97.8%。”
冰冷的数据摆在面前，将郑赟的心也带得冷了下去，他清楚对面的缪嘉驰是伪人，是人类的敌人，也知道对方此刻是为了江时而来，原本他信任着江时的诡异，此刻他又陷入迷茫。
他到底该信任谁？
“他说的没错。”孙南星的声音在郑赟心口响起，“供给灯塔光亮的，是你的生命。”不难听出他声音中带着一丝虚弱。
郑赟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他一定相信孙南星。
这是他收容孙南星的时候就约定好了的事情。
“想必你也明白，你的死活无关重要，重要的一直是江时的死活。”缪嘉驰吐露出这个残忍的现实，并且……还有更多。
“神明的力量倾泻进世界的一角，而在这一角的口子上，有无数双贪婪的眼睛，他们妄图获取神明的力量，去达成自己的目标。”
郑赟听着缪嘉驰的话语，认命地问道：“都有谁？”
显然，他默许了缪嘉驰的方案。
其实也不存在所谓的默许，郑赟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与他讲述这么多的缪嘉驰才不合常理。
“以「圣诞老人」为首的诡异想要占领世界，成为世界的主宰，「公司」则想要制裁他们，可惜丢失了最关键的东西，他们现在只能互相制衡。”
“而在这群最接近神明的存在中，江时是最特别的。”缪嘉驰微笑，“他收容了神明的人性。”
“那你们呢？”郑赟囫囵听了许多，却没有听到自己最想听的，“你们伪人想要什么？也是占领世界吗？”
缪嘉驰停了下来。
他静静地望了一眼郑赟，随后轻声道：“「伪人」想要取代人类，我们先天拥有最强的伪装性，却也有着最大的弱点。”
“类人指数越高，我们就越是倾向人类，喜爱人类，甚至——”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可郑赟却想到了楚怀钦。
伪人越是类人，他们就越是倾向人类，甚至愿意为了人类而死。
——那你呢？
郑赟用眼神询问缪嘉驰。
你又是怎样的伪人呢？
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这样的问题过于私人，以至于郑赟最终并没有问出口——问出口或许也得不到什么答案，从一开始就说过，郑赟本身是没有选择的。
“你想要做什么？”最终，他只能问出缪嘉驰此行的目标，尽管不用缪嘉驰说，有些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不过缪嘉驰还是很配合地给出了具体的回答：“我想要让你献祭，来保证江时的绝对胜利。”
郑赟沉默，他看向黑沉沉的天空，在他的心中还有一丝不解，那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疑惑，而在这无人得见的世界中，他似乎也确实不必考虑对外的传达。
“江时的敌人，到底是什么？”
对于注定死去的人，缪嘉驰分外慷慨地给出了答案：“是妄图攫取神明力量的存在，它们长久吸食着神明的力量，已经拥有了堪称伪神的实力了吧。”
“当然，它们更愿意称自己为——神。”
说这话的时候，缪嘉驰的语气中分明带着鄙夷与嫌弃，同为诡异，他认为「伪人」与其他诡异之间并没有什么绝对的实力上的差距，对于神明力量的获取也是同等的。
但是，就因为一些傲慢的家伙，导致不少暗中积蓄力量的诡异都暴露在了人前，对于诡异这个群体而言，其实是非常不妙的。
如果不是「伪人」早早布局，他们恐怕也……
“我明白了。”郑赟垂下眼眸，像是认命了一般，颓丧地说道，“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吧，你们，「伪人」，是不是你们策划了江时进入游戏这件事？”
他语气颓丧，言语却宛如利刃，刺破了伪人虚伪的假面。
关于江时的一切，郑赟都有过调查，江时也没有隐瞒太多，游戏最初的事情充斥着各种疑点，江时也想要获得答案。
郑赟知道江时没有说出全部，至少自己的发小被伪人替代这种事，他不相信江时看不出来，他甚至怀疑江时的内心是偏向发小的。
——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如果缪嘉驰没有撒谎，那么江时此刻显然是站到了这场灭世危机中最关键的位置，而他的倾向，将决定人类未来的存活。
“我想要最真实的答案，不然。”郑赟将手放在心脏的位置，那里的孙南星医生也做好了准备，正如他们最初约定的那样——
同生共死。
“不然，我如果自爆的话，你们就会失去灯塔。”
缪嘉驰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着郑赟，似乎在审视着什么，又似乎在计算着什么，最终，他得出了结果，叹息一声：“没错，江时的全息游戏舱，是我们寄过去的。”
“孙医生，录下了吗？”
隔绝一切的空间中，郑赟对着坐在沙发对面的孙南星紧张道：“我们一定要把这条信息传达给江时。”
孙南星点了点头，他的手中有一只小小的蝴蝶，这只蝴蝶之前的任何一只都不一样，散发着浅淡的银色：“我记录下了你们所有的对话。”
“那就好。”郑赟松了口气。
他要办的事情都办完了，现在也应该出去面临自己的命运了。
但在临走之前，他还是忍不住转过头，对孙南星说道：“孙医生……对不起。”他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只后悔自己连累了刚刚救下来的孙南星，“我找不到让你活下来的办法。”
孙南星即使是坐在沙发上也是脊背挺直，衣服上看不见一丝褶皱，他似乎永远都是干净利落的样子，此刻有些严肃的表情也缓缓放松，对郑赟露出一个微笑：“没关系。”
“我想要传达出去的东西，都借由你传达出去了，就算现在死去，我也没有遗憾。”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活，倒不如说，现在的这些时日都是偷来的。
他心满意足。
“不如说，能以人类的姿态死去，我很荣幸。”
孙南星站起身，对着郑赟伸出手：“完成我们的约定吧，作为人类，一同赴死。”
郑赟的眼神坚定了起来，他点了点头：“嗯！”
金色的光充斥着整个世界，来自人类的献祭点燃了灯塔的光，那颗炽热的心脏高悬于灯塔之上，在无光的大海中点燃希望，带来恒久的方向，让旅人永不迷失。
“江时，这个世界上没有可以信任的东西。”
“诡异不可信，人类会背叛，你永远在漆黑的大海中，看不清周遭的真实。”
“但是我，将以我的献祭，为你点亮真实，祝愿你永远不被欺骗。”
【恭喜玩家江获取特殊祝福：真实之眼
所有的谎言在你的面前将无处遁形，你将拨开世界的一切迷雾，看到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模样，你的所有迷惘都将褪去，你即真实。】
江时穿过无光的大海，来到灯塔前，他轻轻捧起心脏，随后转过身，周围的世界瞬间转变，他看见无数只漆黑的手在向上伸去，试图够到天空之上的神明。
他们吸食着神明留下的鲜血，最近的一个已经触及神明的一角，正疯狂地啃食着神明的肉。
仿佛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侵犯一般，强烈的愤怒升起，江时抬起左手，一瞬间，无数的花纹在手臂上蔓延，随后伴随着“嘭”的一声，那最近的黑手骤然炸开。
就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即使是伪神，在这只手下，也无法存活。
说出这句话的缪嘉驰，实际上还留了一半的话。
全息游戏舱是他们寄过去的，但同时……江时也知道是他。
毕竟，江时可是在收到全息游戏舱的第一时间，就打电话给了他呀。
伪人看向面前的人类，在极高的类人指数下，人类的所有思绪在他的面前都是透明的，它能够模拟缪嘉驰，自然也能模拟郑赟，模仿对方的思维并不困难。
它很轻易就猜出了郑赟的想法——确实不错，在这样的死局之下还能想出生路，希望用它的话语来动摇江时，换成其他诡异的话，或许就会让这个人类成功了吧。
但是它不一样。
「伪人」是很特别的诡异，它们往往并不拥有十分强大的战斗力，其特殊更多在隐蔽性和扩散性上，如果在此之上还要增强战斗力的话，那未免也太过于作弊了。
就像缪嘉驰刚刚说的那样，「伪人」拥有强于人类百倍的计算能力，在信息的输送上具备极强的能力，而这同时也赋予了它们一种能力，即——
拦截信息的能力。
银色的蝴蝶无比脆弱，它艰难地展开翅膀，向着最终的目标前进，然而还没飞出去多远，忽然一只手伸了出来。
缪嘉驰捏着这只小小的蝴蝶，脸上是面具一般的笑容，笑意却未到达眼底，只是像看着死物一般看着手中挣扎的蝴蝶。
随后，它轻轻一捏，承载了郑赟和孙南星最后希望的蝴蝶骤然溃散，化为点点银色的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其实按照缪嘉驰之前的准备与「伪人」的演算，就算江时获取了这段信息也不会产生太大的改变，但他并不希望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破坏他们的计划。
“时间差不多了。”缪嘉驰转过身，皮鞋在地面上发出嗒嗒的响声，“再不走，被发现就不好了。”
他来的目的很简单，现在已经达成了，再留下去反而会达成一些反效果。
江时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便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系统的初始空间，原本缠绕在他手臂上的绷带已经化为了白色的灰，而此刻江时的手臂以及身上都画满了蝌蚪一般的文字。
仅一眼，江时就知道，这些是收容诡异带来的变化。
他关掉了系统弹出的一大堆提示，也不在乎自己在本次副本中获得了什么，而是直接走到诡异右手旁——没错，尽管多收容了一部分，外显的这部分诡异依旧只有手，而没有变成什么别的更奇怪的模样。
“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在江时问出问题之后，右手表现出了肉眼可见的困惑，它歪了歪手，像是在风中摇摆一样，带着肉眼可见的清澈愚蠢。
完全不像是副本中可以独立对话的模样。
当然，江时并没有副本中诡异说话的记忆，此刻他仅仅是在用刚刚获取的特殊祝福在注视着自己的诡异，想要看出这只右手是否有撒谎的行为。
能够看穿一切真实的眼睛，听起来很厉害的技能，实际上因为太过于强大而存在一些限制，比如一次只能看一个对象，并且根据技能使用对象的强弱，会产生不同程度的冷却时间。
没有出乎意料，右手对江时绝对真诚，不存在任何的谎言，尽管自己已经看出这一点，但用技能去检验的时候，江时还是有些紧张的，直到技能给出结果他才松了口气。
右手诡异是可以绝对信任的。
不自觉的，江时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像是得到了世界上最珍贵的珍宝一般，然而这个笑容很快就凝滞了。
【冷却时间：十年】
十年，十年后黄花菜都凉了！
可以说，看了一眼右手诡异，直接把江时一个神级技能给封了。
不过江时倒是觉得还好，他对很多东西都抱有怀疑，唯一一个想要信任的就是右手诡异了，现在验证完，他也不觉得亏。
完成了最重要的事情之后，江时便准备去找郑赟了，副本中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和其他玩家分开，虽说是为了自己的诡异，但他还有一些疑惑的地方，希望能从郑赟那边得到补充。
然而刚刚点开系统想要前往郑赟的休息室，却得到一条奇怪的响应——
【抱歉，该账号已销号。】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江时咽了咽口水，再次点击进入郑赟的休息室——
【抱歉，该账号已销号。】
【抱歉，该账号已销号。】
江时重复点击了很多次，得到的都是同样的回答，而了解到游戏与现实关系的江时自然是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但……果然还是难以置信。
明明上一刻还在游戏中一同探索，结果游戏结束就搜索不到，这样的变化实在是突兀到令人难以接受。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一会儿江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立刻用系统搜索直播间，可惜销号用户的录播全部被删除，他根本找不到郑赟留下的痕迹。
就好像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江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窒息，郑赟是他非常看好的队友，在诡异复苏的世界中，单独作战是不可能长久的，江时也做了不少的准备，但郑赟的死无疑是打断了他的计划。
“那个……”
忽然间，一道细小的声音响起，江时立刻警觉，四处张望，却一直没找到声音的来源。
“我在这里……”
这一声更加清晰，然而江时的脸色却有些奇怪，他低下头，默默的掀起自己的衣服，看向了……肚脐眼儿？
好在虽然收容了躯干部分的诡异，但似乎从蝌蚪一般的符文出现以后，江时就可以保有自己的身躯了，因此他现在看到的还是自己拥有八块腹肌的肚子。
不得不说，江时悄悄松了口气。
随后他又问道：“陆鲸回？”顿了顿，他又问道，“还是叫你神明大人？”
显然后半句话带着点挖苦，不过对于躯干部位，江时的好感度又比不上右手了，或许是一大块肉的可爱程度明显不如一只手？
怪变态的。
“……还是叫陆鲸回吧。”
虽然可爱程度比不上右手，但躯干可以对话这件事着实是给了江时不小的惊喜，就是对着自己的肚脐眼儿说话，看上去也怪怪的。
更变态了。
心里骂了好几声变态，但是江时面上还是说道：“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嗯……”陆鲸回犹豫了一下，“关于郑赟的事情，我其实知道一点，但我并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完整地说下来。”
说到这里，它的声音低落了下去：“我无法保持长时间的理性对话。”
这委屈巴巴的样子倒是有了右手诡异的影子，不如说它们本来就源自于同一个人，拥有着同样的特性。
“没事，你能说多少说多少。”
在失望之后骤然获取躯干的信息，对于江时而言无疑是一种惊喜，尽管躯干可能存在部分瑕疵，但江时还是很慷慨地选择了原谅。
这可是自己的诡异！能帮上忙已经很棒了！
——不知不觉间，江时的优待已经悄然从右手上扩散到了其他部位。
“在你昏迷的时候，郑赟给你打了电话……是我接的。”陆鲸回小心翼翼地说道，“对不起……我自作主张了。”
这个躯干怎么这么惹人怜爱？
相较于不会说话的右手，躯干给江时的感觉就像是个曾经遭遇抛弃的孩子，生怕因为自己一点点的失误就再次被抛弃，充满了不安全感。
也令人怜惜。
“没关系，那种情况下，你接电话才能更好交流信息。”江时安慰道，随即又说道，“能告诉我郑赟身上都发生了什么吗？系统这边显示他销号了？”
江时的指引给了陆鲸回方向，让它能够快速简洁地说到江时想要知道的部分。
“当时「长寿村」地下镇压的诡异试图吞噬我成为神明，我们在互相争夺的时候，郑赟打来了电话，并且愿意为我们提供帮助，我没能讲述太多，更没想到他会选择牺牲自己……”
陆鲸回想起自己看到的部分，又是一阵难受：“他只要在那里就好了，但是有太多的存在利用他，甚至想要他死。”
江时发出疑问：“在那里？”
“是你看到的灯塔。”陆鲸回解释道，“我们在更高维的世界战斗，想要获取胜利，还需要低维世界的锚，郑赟就是我们临时的锚，但是他被利用，以死亡来固化成永久的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