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开始细致地看起来。
壁画其实是从汉朝才开始流行的,画的内容主要是神话传说、历史故事和生活场景。
而汉代的壁画一般只在两处而作,一处是大型建筑,比如宫殿或者庙宇,另一处就是墓室。
比如之前看到的海昏侯墓,就有壁画。
一般的寺庙壁画所画的无非就是宗教故事。
马致远也是照着这个方向去思考的,但他越看越觉得不太对劲。
仔细观察了十几分钟,马致远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
“小楚,”马致远说道,“你们这儿的壁画,好像不是故事,没有叙事啊。”
楚孑忙问:“那这到底是什么呢?”
马致远答:“我看着,这好多壁画里都是同一个主人公,像是个人志啊。”
楚孑和秦铎一脸懵:“什么?”
马致远又细细看了一会儿:“当然了,我还不太确定,咱们得拿出点科学仪器加以验证。”
说着,他就从包里掏出了一个看上去像是小型DV机的东西。
他用三脚架把这个机器假设好,然后把它连接到了电脑上,一边操作一边解释:“这是个便携式的高光谱成像仪。”
这引起了楚孑的好奇:“这么小吗?”
虽然他才离开考古界一年,但他也没想到这些设备他竟然也都没见过了。
“传统的成像仪是线扫描系统或者说是推扫系统,”马致远做了一个向前推的手势,“就是要把高光谱仪器进行前后移动,或者前后移动文物——大部分时间是需要移动文物的,你们也知道,因为移动设备会导致成像仪成像的不稳定,毕竟这是高精度的设备。”
“但是这样就会多好多个硬件设备,比如推拉摇移的工作台,比如不同的灯光,比如轨道,等等……在面对空间比较小的考古现场,或者是考古人员比较紧张的场合,就十分不方便了。”
“更何况,在进行特种扫描的时候,扫描速度或转换率与系统的曝光和增益参数密切相关,而这个计算大部分都要有操作人员来计算。”
这个楚孑也有所耳闻。
随着考古的进步,在很多时候已经要把线下的考古工作转换为线上了,也就是数字化考古和高科技考古,而这第一步就是要把文物扫描进数字设备中,也就是高光谱成像的技术。
这个设备虽然楚孑用的不多,但是在壁画研究的领域则是常客,因为壁画不可移动,线下空间通常又很小,所以将壁画转化为数字化就成了刚需。
马致远继续道:“这个是最新款的Surface Octopus,内置了精密的扫描系统,既不需要移动设备或者文物,也不需要操作人员进行人工计算了。”
“而且它的光谱范围在400-1000纳米,还可以调整成900-1700纳米,算是非常了不起的范围了,分辨率还达到了相当惊人的2.77纳米!”
马致远说着都很兴奋,楚孑虽然不太了解这些具体的参数意味着什么,但看到马致远的神情,也知道这是很了不起的事儿。
而且这款光谱扫描仪的方便是有目共睹的,马致远架设好了设备、链接到了手提电脑上,又放置了灯架,整套布置就算完成了,前后也就花了不到半小时的时间。
扫描仪在工作的同时,马致远还在感叹:“多亏楚孑,要不是你当初和那个橙子battle,后来又一直做科普账号,咱们学校的考古学也不会受到这么强的关注,就也不会有爱心企业捐赠这些设备了!”
楚孑听着虽然也开心,但不免觉得有些羞愧。
其实他最近因为太忙,又有好多关于茶文化的知识要学,已经从周更改成月更了,那些粉丝们都是一片哀嚎,他也觉得对不起他们,可实在是分身乏术。
看来要尽快解决这件事,继续做账号才行。
不是为了名气,而是为了能有一个继续科普的平台。
楚孑忽然又想到,做做关于茶文化的知识也不是不行。
毕竟茶文化和历史也息息相关。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马致远这边操作着,很快就把三面墙上的壁画都扫描进了电脑里。
楚孑本以为他会打开图像细细查看,但没想到他直接把结果上传到了一个什么“云”中。
“这是一个AI分析系统,”马致远一脸得意,“是我们和燕京大学联合开发的,这个AI已经学习了目前人类已知的所有壁画,尤其是我们华国的壁画,它不仅可以帮忙分析壁画的年代、技法,还能根据已有的图像内容去填补那些被污染或者剥脱的内容。”
秦铎竖起大拇指:“这么牛掰!”
楚孑也感叹:“真是科技拯救世界啊!”
他只是一直在听说最近AI发展的很快,但没想到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以往,修复文物中最难的一直都是壁画、唐卡这类艺术作品,现在有了这种AI技术的加持,也许就能让修复师的工作变得更加轻松。
“这也得感谢这么多人对考古产生兴趣了,所以才会有顶尖大学的顶尖实验室和我们合作开发这样的产品。而且,最好的是,这个AI是我国自主研发的,所有的数据都是原创的,没有借鉴国外的技术,”马致远说道,“所有的云也都在我国本土,这就可以保证数据不会外流。”
楚孑听完点点头。
还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我国在这方面吃过太多亏了。
“这个AI的名字,是艾院长起的,”马致远说的时候甚至有些动情,“它的名字是‘圆’,AI圆,既是圆满的圆,完整的意思,也是团圆的圆,期待那些还流落在海外的文物回家团圆的意思。”
“圆”。
应该是很多考古人的愿望吧。
山里信号不太好,但这AI的速度快得离谱——或许是因为分析这样的画作对于AI来说本来就不是什么太过复杂的工作,不过楚孑也不太了解——不到一小时,AI圆就已经将分析结果传了回来。
而这结果非常让人惊讶。
AI圆首先分析出了这个壁画并没有宗教色彩,也没有在已知的所有壁画形象中找到类似的形象。
也就是说大清山上这家寺庙的壁画记录一个从未被记录过的人的故事。
其次,AI圆说这些壁画之间也没有强关联性,但是能够看得出来,这是一个人所作,而所有的画讲的也是一个人的故事。
最后,AI圆将这些已经斑驳破碎的壁画还原了。
要知道,放在以前,想要还原这些壁画可能需要十几位文物修复工作者查阅大量资料再经过数年的工作才有可能完成。
现在,AI圆用短短的半小时就给出了十几种可能的方向。
马致远、楚孑和秦铎就一种种可能性看过去。
虽然AI圆已经十分先进了,但毕竟还是个在不断学习的AI,很多种可能性看上去还是有些奇怪。
200多年前应该正好是清代嘉庆时期,当时的壁画风格和元素这些内容AI都考虑到了,也有几种可能性重塑的还不错。
但楚孑他们还是一致认为,有一种修复的可能性最靠谱。
不过,就连见多识广的他们也没想到这壁画竟然是这样的内容,而这位所谓的“山神
”,竟然与他们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这是一位凡人。
从衣着打扮来看,似乎只是一位寻常人家的成员。
三面墙上的九幅壁画,是这个人一生的九个节点。
第一张,就是他的出生。
他生在一个草庐之中,看上去是个雨夜。
第二张,是他的孩童时期。
别的小朋友都在玩耍,但他却在读书。
第三张,是他的少年时期。
他应该是进京赶考,考取了一些功名。
第四张,是他的青年时期。
他在京城结婚,对方看上去家境不错。
第五张,却是画风一转,他人到中年,怀中捧着自己离世的妻子。
第六张,他辞官,回到了老家。
第七张,他向神明祈祷,神明应答,他在山上看到了一棵很像妻子的树,但那棵树很快消散了。
第八张,他开始在山上种树,东种一棵西种一棵。
第九张,这些树渐渐成长,枝繁叶茂,他就这样钻进了山林里。
楚孑看完,瞬间明白了。
这人种的不是别的树,而是茶树。
在距离这里很近的“易武”,茶树就被称为女人树,茶也就是女人茶。
其实在傣语里,“易武”就是“女人蛇”的意思。
很可能这个说法影响了这个传说。
所以这个壁画内容的主人公才想通过种茶,看一看和它外貌相仿的妻子。
而且,几乎是同一时间,楚孑也明白了为何这里有茶树是鬼,还是寒气特别重的鬼的说法。
在很多文化里,女人是和“阴”紧密结合的。
这位故事的主人公种茶树的目的也不是采茶,而是用茶来寄托哀思。
怪不得这里会流传着觉得茶树“不吉利”的说法!
但似乎有什么不对……
楚孑正思考着,忽然听到秦铎“诶”了一声。
秦铎站在雕像前,指着外面。
楚孑和马致远顺着他的指头看去。
只见如果在这个位置,往出看,竟然也像是一个小小的景致一样,前景是这个寺庙的门框,框出了一小幅画面,而中景则是一棵参天的古茶树,再往外,就是山景,也是一簇簇的茶树。
楚孑赶紧跑出去,观察那棵古茶树。
“果然……”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马致远忙问楚孑到底看懂了什么。
他和秦铎虽然也看懂了壁画的内容,但不知道楚孑明白了什么。
“你们能从壁画里看出这个人的一生对吧?”楚孑问。
二人点头。
“但你们不奇怪,为什么会给这个人建一座庙吗?”
“对哦!”秦铎打了个响指,“我刚刚就觉得有些奇怪,这人也不是为了村民们种茶树,只是为了思念亡妻,为什么要给他立庙呢?”
楚孑往出指,解释道:“这棵古茶树年份不算很久远,甚至并不是这座山里最古老的,但却被选在了庙中,我刚刚仔细观察了,这棵古茶树曾经有被修剪的痕迹,你们说为什么呢?”
秦铎一下就想通了:“这是一个单独造出来的景对不对!”
马致远也明白了:“我就觉得按照常理,不会只有三面墙上有壁画,原来最后一幅并不是壁画,而是用‘框景’的手法,做出来这个景……”
“……给这位种茶者的像看!”秦铎立马接上。
楚孑点头:“我想就是如此。”
说着,他看向这位种茶者的像,“虽然,他种茶的原因并不是为了让大家采茶,但我想,应该有很多代的很多村民从这些茶树上获益了吧。”
“这还真是一位,挺伟大的人啊。”
第158章
马致远看着那棵茶树,缓缓道:“我曾经听说过一个说法,说一个人只要做了好事,那么就不用问他到底为什么做了这件好事,善迹也是论迹不论心,这就够了。”
秦铎也道:“是啊,只要能种下这些树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也造福了很多人,管他因为什么呢。”
楚孑却还保有一些理智:“其实从这些树的年份来看,很可能不是一个人种的,不排除有人在看到这位前人种树的时候和他一起种之类的现象……”
“……但是这个庙里只有他一个人,大概率是成为了一个代名词,一个象征吧。”楚孑分析道。
马致远和秦铎也点点头,“确实,这么大片山,几千棵茶树,估计不是一人之功。”
马致远又分析道:“甚至,我觉得这位前辈的形象可能也未必真的存在,有可能是几个人的合并或者一些合理的杜撰,因为我看这个庙的年份似乎比那些茶树晚了不少……不过这也合理,这种庙肯定是后世建设的。”
“那小马哥,有没有办法知道这位前辈的姓名呢?”楚孑问道。
秦铎和马致远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一直前辈前辈的叫,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是什么呢。
三个人寻找片刻,但是很可惜,无论是门匾还是壁画的内容,都看不出来这位前辈的名字。
这里毕竟已经被各类历史的痕迹所侵蚀了。
一边找,楚孑不免觉得有些悲伤。
明明之前有这么多人在采集大清山的茶叶的,但现在却莫名其妙的没有了,只留下一些令人畏惧的传闻。
其实他也挺想知道为什么大清山的人们停止采集茶叶,转而相信这些传闻的。
但这应该要通过前辈的名字才能知道,毕竟清源村没有村志,也没有老人了解这些历史。
楚孑正想着,马致远和秦铎也放弃了寻找。
这里确实找不到这位前辈的名字了。
正当他们觉得惋惜的时候,秦铎突然打了个响指:“对了!”
二人忙问他怎么了。
“壁画上不是记载这位前辈去参加科考,还考上了名次,之后还在京城结婚了吗?”秦铎一直在搞历史研究,很多时候就要从蛛丝马迹中寻找到一件事的来龙去脉,因此对这些事很敏感,兴奋道,“我们可以从这个方向查啊,应该可以查到的!”
楚孑和马致远:“……”
这又没有精确年份,一年一年的查可是会很费精力的啊。
但秦铎依旧兴奋:“这样肯定是能查到的,相信我!”
一个专门做考古,一个专门做敦煌考古,都理解不了秦铎这种主攻文献考古的人的兴奋。
只要有一点线索,那就是找到信息的希望!
三人下山之后,秦铎当天就回到社科院了。
不为别的,就为查资料。
按理说这不是秦铎的分内工作,但秦铎偏偏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只要给了他一个由头,他就不可能不一探到底。
于是,经过几天昏天黑夜,不眠不休的“战斗”,还真让秦铎找到了这位前辈的资料。
令人惊讶的是,这位前辈就叫做卓清源。
可以说秦铎在历史记录上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几乎就确定了,这肯定是他们要找的人。
可惜,对他的记录并没有很多。
只说他大概是嘉庆年间的一位来自边远地区的考生,很有学习天赋,从小就被称为神童。
结婚的时候算是上娶,也就是入赘,娶了一个官员的女儿。
而他的丈母娘,是来自一个经商家族的女人,那个家族主要做的就是茶叶买卖,所以耳濡目染的,让他和他的妻子也非常喜欢茶。
这也也解释了为何他的妻子去世之后,卓清源对种茶树这么有执念了。
更巧的是,秦铎顺着这条线索,竟然还查到了一点关于“清源村”的记录。
清源村是在卓清源去世后十五年才改名为清源村的,应该是为了纪念和祭奠。
彼时的清源村也算是纳税的大村,但根据县内报告,显示清源村的茶叶采集情况有些过度,于是当时的村长决定,停止采茶三年。
很多村民不干,因为不让他们采茶就等于断了他们的生路,于是他们就偷偷采茶。
之后的消息就查不到了。
但是秦铎把这些信息告诉了楚孑,二人聊了一会儿,很快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显然是因为过度采茶而那些村民又屡禁不止,才编出了这样离谱的传言。
毕竟卓清源种茶的动机大家都是知道的,显然这样的传言会让大家都信以为真。
因为当时采茶的年份太短,而这个传言流传的甚远,导致到了今年,大家还在相信这个离谱而又恐怖的传闻。
了解到这些事之后,楚孑心中的一块巨石也落了地。
而马致远也利用这些天的时间,对这个庙进行了全部的三维立体扫描,不止保存了全部的信息,也和当地博物馆和文保局取得了联系,有了这些资料,之后的修复与重建也会方便很多。
楚孑在这段时间,也着重把这段故事重新加工润色了一遍。
因为这个故事对他有大用。
隔天,他就重新召集了之前种茶的那些村民们,让大家来到清远庙汇合。
大爷大妈们很快赶到了,马斯仟却一直没来,楚孑等了半天,给他打去了电话,可马斯仟也不接,楚孑也只好作罢,只当他有什么事情耽误了。
再之后的一个小时里,楚孑不仅带着大家逛遍了清源庙,还和大家深入浅出地讲解了清源村的历史,以及卓清源前辈种茶,村民们采茶,直到过度采集,为了让大家停下来,才不得不编出这些传闻的故事。
讲完之后,现场的村民们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一位大爷才开口:“小楚,你说的这都是真的吗?”
原来还不信?
楚孑把准备好的材料拿了出来,都是秦铎帮忙找的,里面哪一条记载了关于卓清源前辈的哪件事都写好了,楚孑的每一句话都有出处,有些联想的部分也都有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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