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门被推开了。
一阵风将那些漫无目的坠落的微小尘埃吹起来,它们继续漂浮,跟随着来人走路时引起的风打着旋儿,不再坠落。
夜幕低垂,时候不早了。
萧崇江开门走进来,他手上还抱着一叠绵软的新被,见姬洵轻轻看过来,他走到床榻边铺开被子,“温城壁方才说今夜里会落雨,雨势大你免不得要受凉。”
姬洵:“所以?”
萧崇江走近姬洵,他身量高,低头时能将下巴压在姬洵的肩膀上,仗着姬洵这几日好脸色给得多,他掌握着进攻的节奏,总有些得寸进尺,“臣来自荐枕席,臣怕冷,也怕打雷。”
姬洵被他扯着一步一步走到床榻前,萧崇江伺候姬洵褪去鞋袜,又打来热水熏着姬洵的腿弯,惧寒的人往往这里受不得凉气。
都处理妥当,萧将军脱了外衣上床榻,压着被子的边,将姬洵整个人搂在怀里,“陛下暖和,臣便不怕冷了。”
姬洵:“……”
睁眼睛说瞎话。
不过他也不是傻子,知道萧崇江只是找个借口让他暖和起来。
姬洵嗓子有些哑,他咳了一声,低声问:“朕近日待你太好了?”
夜深深的融成一团墨,此夜里寂静无声,偶有轻轻的鸟鸣响在窗外。
烛火微弱,先前只点了一盏,也被萧崇江吹熄了。这间上房里漆黑一片,只能在朦胧月色间,让萧崇江窥见一点芳岁帝的容颜。
萧崇江在夜色的遮掩下,近乎贪婪地以眼神描摹姬洵的侧脸。
但他的声音却很平静:“陛下何出此言?”
“装糊涂很有一套,萧将军。”
萧崇江搂过姬洵,两个人在狭小的床榻间面对面,呼吸纠缠着点燃这一片窄小隐秘的空间,萧崇江说,“莫非这样叫疼,这样叫宠?那臣希望这样的圣宠,这辈子都不要停,陛下要一直疼宠臣。”
过了许久,芳岁帝温柔道,“萧崇江,再胡言乱语,朕踹你下去好不好。”
萧崇江低笑,他心满意足地揽着姬洵,心底躁动了整个白日的欲总算得以平息,
“回陛下,臣觉得不好。”
又是一日连绵的雨。
渲公侯府上的两名侍卫各抬了两大坛子封着红布的酒坛,两个人一前一后,将半人高的酒坛放到侯府主人的身侧。
另一侧滚了满地大小不一的酒坛。
尉迟璎坐在木椅上,一旁扔着一根他常用的木杖。他腿边跪着的小厮在替他揉腿,尉迟璎脸色泛红,显然饮过酒了。
“侯爷,这是新抬上来的,都是热过的酒,”那两名侍卫里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半跪下来,不敢抬头,“侯爷可还有旁的吩咐?若没有,我等……”
“雨停了么。”
侍卫咽了下嗓子,廊外雨声滴滴答答,他小心翼翼地答,“尚未。”
尉迟璎笑了笑,嘶哑道,“怪不得本侯今日疼得厉害。”
尉迟璎又低头,问身侧的小厮:“那位的消息呢,还没人传到侯府?”
小厮也是大气不敢出的模样,捏紧了嗓子眼,“……回侯爷,尚未。”
“好,好,全都不成,”尉迟璎笑着,他身体都笑得抖起来,众人察觉不对连忙伏在地上,他猛地将酒碗扔在墙壁上砸个粉碎,碎瓷片滚落,尉迟璎怒道,“滚,都给我滚!”
众人互相看了看,眼见尉迟璎的脾气又要发作,顿时慌乱地争先跑了出去。
不多时,别苑内只剩下了尉迟璎一人。
尉迟璎从木椅上跌落,他伏在酒坛边大口饮下,烈酒麻痹他的思绪,几口下腹,刺骨的疼痒都仿佛远离了他。
尉迟璎抬起头换气,他鼻腔里都是酒液的味道。他目光微微涣散,恍惚之间,竟然仿佛见到姬洵站在他的面前。
尉迟璎身形一僵。
那人身形清瘦如春枝,容颜极艳,唇若涂丹,绣金缀玉袖口露出凝霜的指尖。
尉迟璎屏住呼吸,他痴痴地看。
芳岁帝,这是姬洵。
未等尉迟璎做出反应,芳岁帝反倒是先靠近了他,弯下腰,用微微泛凉的手掌抚摸他的脸。
尉迟璎目眩神迷,近乎迷醉地贴上那只手掌。
“芳岁,你肯来看我?”
美人天子不讲话,只是手腕被尉迟璎牵制着,从他的侧脸抚摸到脖颈。
尉迟璎等候多日,终于在疼痛的尽头等到了一点点将熄的光。
这并非是他期待的救赎,而是他久等不来的无情冤家。
得不到回答也不要紧,尉迟璎跪伏在地上,他分不清何处是真实,何处是梦幻泡影。
他只知道他看到了姬洵。
尉迟璎不自知地病态磨蹭‘姬洵’的手腕,“你是来陪我赴死的吗,我一直在等你啊,芳岁。”
他缓缓地睁开眼,那垂眼淡漠看他的人抽离了手腕,似乎看不起他这副模样,退后了两步,倏地消失不见了。
一瞬间,尉迟璎急促地惊喘。
他拖着残废的腿爬起来,剧烈的疼痛撕扯着他的身体,他绕过房间的每一处,最终没有找到他想见的人。
尉迟璎站在原地,靠着墙滑下来。
“我为什么是这样一副身躯……”尉迟璎嗓子里满是苦痛,他狠狠地抓着长发,蜷缩在角落里。
袖子滑落下去,显出尉迟璎身体上的不同寻常,他手臂上有三十三道或深或浅的粗陋疤痕。
难看,狰狞,全然的病态。
可他见不到姬洵的每一日。
每一日。
伤疤都在增加。
“……倘若本侯能表现得更好,芳岁,你会不会施舍给我一点情意啊?”
“芳岁,你与我是同类,我等你好久,你怎么还不来?”
尉迟璎眼眶里滚下泪珠,他眼皮哭得泛红,边掉着眼泪边亲吻自己手臂上的伤疤,似乎幻想到了那种场景,他激动地浑身发抖,又低声笑起来,
“我脏死了,芳岁,我还要更脏了,你要快些来取我的命啊。”
作者有话说:
两千字改了我五个小时!尖叫了!
困得要没了,我先睡觉,明天起来看情况精修一下本章!晚安晚安大家,假装这章是二合一吧030请原谅我更新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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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夜疾风狂舞,暴雨倾盆。
河水漫溢到城内,水面漂浮的烂菜叶晃晃悠悠流淌过去,水深粗粗没过人的脚面。
雨势过大,街上看不到几个商贩的人影。
国师府的侍从身披蓑衣,一行十二人弯着腰趟过水,在街上记录今夜之后涨水的高度。
领头的侍官没说话,其余人自然也不敢开口抱怨。
直到有人眼尖,遥遥看见了两个鬼鬼祟祟正搬东西的人往这边来。这种鬼天气搬个寻常的木箱子,那也是极不寻常了。
肯定有古怪。
那两个人被侍官派人阻拦下来,“箱子里装了什么?”
两人显然认得出国师府的白衣,吞吞吐吐道,“是……是……”他们说不出。
侍官听不下去他们磨蹭,干脆让人将箱子打开了,只见抬着的箱子里赫然装了一具尸体。
侍官一愣,随即要命人将他们拿下,谁知那两人看瞒不下去,突然跪在地上哭诉起来。
为首披着黑蓑衣的人哭嚎道:“这是家中远房的老姑母,病死了好多天,遇上这鬼天气没法子办丧,实在没办法了,总不能一直停在堂屋里,小人想着让俺兄弟陪着一块儿将她埋了,也免得停在家中让幼子受惊……”
“叫什么,住哪里?”
“胡大胜,”那人眯眯着眼睛,像看不清一样擦了下眼角,“住河口巷子下。”
国师府的侍从如是查看尸体,侍从发现尸身上有些许溃烂和黑斑,看着确实是停放许久的模样。
国师府的人心中存疑,不肯轻易放过胡大胜二人,还是选择盘查了一番,胡大胜言辞虽有些粗鄙,却都答得滴水不漏。
“打算埋哪儿?”
胡大胜羞愧道,“左右是个不熟的,也实在是没得办法,打算先埋山上去,过几日雨停了,再为她老人家操办。”
暴雨仍旧未停,侍官不想久留,便对那二人道,“此时不能掩埋尸体,拖回去吧。”
那两个人听了不明所以,“这……怎么行,为何不能埋?已经停放太久了,再放下去,别说孩子了,大人,俺也要怕了……”
侍从有些看不起他们二人,不耐烦道:“让你拖回去便拖回去!”
看出他二人的为难,侍官撑起耐心解释道:“近日雨水太大,山上怕是要走蛟,若将尸身掩埋到山上十有八九会被冲散下来,介时若是不慎滑入到水道,谁也担不起麻烦,你们可明白?”
若当真污染了京城的水源,那才是真正灾难的开始。
那两个人听了以后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们互相打量了一番,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嗫嚅说道:“那、那俺们就把这尸体拖回去!”
国师府的一行侍从点点头说:“如今情况极端,还是改日另行下葬为好。何况怎能如此用箱子一装便了事?”
那两个人尴尬地点头,“这婆母只是表亲,苦她来得巧,死得也巧了……”
国师府的侍从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先回去,近日雨太大了,今日最好不要外出。”
那两个人不得已又把装尸体的箱子拖了回去。他们顺着河道走,渐渐远离了那群白衣侍从,一直走到了城内一片很少有人来的景处。
四野无人,河水湍急,河堤上都是新鲜的土泥。
这处原是枯了的细流,只是近日水下的大又将它满溢出来。
那两人互相对视一番,其中那矮个的男人很烦躁地问:“我们当真要这么做?”
胡大胜回答,“不然呢,钱你都拿了。 ”
雨越下越大,天空中一道惊雷,闪电照耀过两人的脸,显得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是很好看。
他们看着尸体看了良久。
其中那胡大胜狠狠心将尸体拖出来,他面目阴狠地说:“这件事情你不做,我来做!钱已经到我嘴里,万万没有吐出去的道理!”
另一个人脸色更加难看。
他像是有些反悔,低声懊恼道,“这种事情做了只怕要遭天谴的!更何况、更何况是那么多的贵人都在京城,这万一要是被发现了……”
拿着尸体的胡大胜阴森森地笑了,他反问:“出事?能出什么事情?国师大人不是还在吗?更何况,你没听他们传言说陛下能够守护堇国吗?”
胡大胜冷哼一声,“这尸体扔进去也就是扔个水花,发生不了什么事情咱们还有钱拿!就这么简单!”
一提到国师两个字,原本脸上神色不坚定的人,叹了口气也点了点头。
反正都有那些大人物操心,他们就负责拿钱办事,能出什么乱子?
两个人互相打气,劝住了对方。
他们冷着眼将尸体拆卸开,分散着扔到附近各处的水井、河道。
为了防止上浮,还在尸体下面都绑了石块。
眼看着那些石块沉入水底连一声咕咚都没冒出来。
他们的手紧张地握紧,矮个子的男人身体上发寒发冷,牙齿都在颤抖。
这些事当然不是正常人能做的,可他们别无选择。
两个人彼此看了一眼,坚决要扔尸的胡大胜说:“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能再有旁人知道。”
矮个男人心神恍惚地点头,他麻木道:“放心、你放心吧李大哥,我不会说。”
用了假名字应付的李巍呵呵一笑,揽过心神恍惚的人,他笑着说:“我拿你当亲兄弟看,所以有发财的事情我都第一个想起你,你怕什么?真出了事儿,当大哥的能扔下你不管吗,我肯定顶着。”
矮个男人感激地看向李巍,“李大哥谢谢你,要不是你给我这次机会,我真不知道这药钱从哪儿来!”
李巍笑了笑,揽着矮个男人往回走,就在两个人即将转过拐角的时候,他突然将那矮个儿男人摁在墙上,死死地压住了男人的脖子,啐了口唾沫:“你放心去吧弟弟,你那妹妹我自然会照顾她,我左思右想这秘密交给第二个人我都不放心,那银子你是不是还放在老地方藏着呢?大哥都替你管着好了!”
男人挣扎着捶打踢踹,他想活下去,可他的力气比不过李巍人高马大,等一个惊雷响过,男人的手垂落下去,他的舌头也挂下来。
他被活活掐死了。
急雨激烈拍打着地面,河道传来扑通一声。
李巍处理好了一切,他回到了家,将自己收拾妥当,又去附近邻居家敲门,问了问这两日的情况,隔着门抱怨了几句真不好过。
到了辰时,他又转身去了方才那矮个兄弟的家中。
这一户离得远些,家门紧闭,稍显落魄,他不在意地开了门走进去,床榻上扶着一个细瘦伶仃的小姑娘,那姑娘闷声咳嗽,听见声音用无神的眼睛看过来,低声问:“是哥哥回来了吗?”
李巍没拿这瞎子小娘们当回事,他走过去,顺便看了一眼那瞎眼小姑娘,只见女孩脸上溃烂的脓疮和暗斑,看着渗人得很。
他没说话,趴伏下去用手在床底下摸索了一番,果不其然找到一个布包,拎着十分沉手。
小姑娘伸手想来摸李巍,李巍嫌她烦,推了一把直接将人掀到床底,他怕耽误久了难免出问题,便扛着布包走了出去,又折返回来,从外面将门反锁上。
趁着雨势渐大,他急忙爬墙跑了。
雨水淹到了门口。
“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了,”客栈的小二倚靠在窗边,唏嘘道:“各位官爷打算今个走?这可不是个赶路的好天啊,您若远行可要小心些。”
副将嗯了一声,他问小二:“东西都准备好了?”
小二忙道:“昨夜里就给您备好了,怕您路上急着用!”
副将又点了点头,这个时候楼上传来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他们将军从楼上走下来,走到他身边时,副将听到萧崇江咳嗽了两声。
他看萧崇江的脸色并无明显的病色,副将忙问:“将军这是身体不适?”
萧崇江摆了摆手,并未在意,“许是风寒,此行都小心些,别让手底下的人病了。”
副将道:“明白!”
萧崇江又看向外面的雨,这雨太大,只怕赶路的时辰要被磨蹭向后推延,只能等稍晚一些在小雨的时候再继续出发。
他今晨起来便感觉有些轻微的发热,看来返程时不能离姬洵太近,否则这病过给姬洵,便不好了。
另一侧,温城壁也从楼上走下来,他看着外面的雨指尖微微掐算,眉头紧皱起来。
这是副将第一次看到国师大人未戴眼罩的样子,而且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赫赫有名的国师居然皱这么紧的眉。
副将窥看了一眼萧崇江的脸色,确认并无阻拦之意,忙紧张地问:“国师大人,莫非我等此行?”
他没敢继续往下说,毕竟同行的有贵人,要避讳。
温城壁摇了摇头,转而看向萧崇江,他淡淡地开口,“此行难,返京中更难,陛下先前所说的异象,许是将在眼前。”
温城壁走到萧崇江身边,探究的视线望向楼上,他有些困惑地低声反问,“若此行有灾殃,无可避,他为何执意要来……?”
萧崇江:“你没把握?”
温城壁摇头,“是不知、不明之症,从未有过先例。陛下昨日让我巡视附近,我并未发现所谓的病源,但近日风寒者居多,天气莫测,难免。”
萧崇江不动声色地绷紧了神经,他问,“回京时兵分两路如何。”
温城壁看了他片刻,“你……”他停顿了,猜测到原因,又道,“你最好不要让陛下知道。”
芳岁帝几次寻死不成,温城壁一直想不通他此行的安排,可如今涉及到的问题让他有些察觉到芳岁帝的想法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千字但是改不完了我先发一章!
那个放明天发或者补到这章末尾,看明天码字情况_(:3
说起来我做人设小传的时候,萧崇江是个很神奇的娃
我给他写的总结是最短的↓
本作唯一的人生赢家,有爱人,有工作,有亲人,事业蒸蒸日上,升职在爱人一念之间,并且爱人貌美无双,对他很好!
感谢在2023-10-02 04:42:41~2023-10-03 23:4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