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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偏要死(提笔就忘)


“通晓文书,精通谋算,心如澄镜不为外物所动,温柔亲善,与先皇和先皇后之间亦是至孝。”梁芝昀想起件事情,笑了笑,“除了不大会做文章,在老夫看来,什么都是拔尖的。”
梁芝昀一说起这些,便有些怀念起来,他又惋惜地开口,
“先皇在陛下为太子时,便因怜惜陛下的才情,赐字芳岁,被陛下沿用至今。”
梁芝昀说着,将声音压得极低,需要扶陵极为用心才听得清,“可惜先皇突发急症,没能来得及为陛下准备周全。”
先皇后随之而去,宫内宫外倚仗全无,后来陛下登基,才名渐渐没落,再也不曾于人前有什么坦荡行事的机会了。
满室暑意骤减,小楼寂如寒洞,徒留一人长叹。
“扶陵,今日唯有你我二人,我不妨对你说句实话,我于朝中结党,不仅是为了尽臣之忠,还有我的私心,为师之怜。”
梁太傅看着扶陵,“陛下初登基时受群臣捆缚,日渐不敢多言,我当时并无能力保全陛下,害得陛下被万钟秀寄养在万氏那毒妇的手里,自那以后,陛下这柔软心肠,全然叫他们万氏捏在手里,我有心无力。”
扶陵想开口,却不知说什么,他喉咙干涩发疼,哑哑地讲不出一句话。
梁芝昀将茶一口饮尽,放在案上,“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扶陵久久不语。
自他入京中,所处的环境,周围的人,拜访的名门世族,并无一人与他提起这段事情。
在众人的潜移默化之中,芳岁帝成了点缀堇国的一抹月华,可黯淡无光,可如水倾泻,唯独不可与日争辉。
“万太师其人,扶陵不好以言语不敬,”扶陵低着头,闷哑自言,“但陛下受过此等苦难,我竟全然不知……”
“因为打从那时起,便都是万疏影锋芒毕露,在人前尽显风光,天子反倒成了他身后的影子。”梁芝昀怒斥,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那常氏子骂他为狗贼,是半点没有说错!”
“我,弟子许是,有些事情做错了。”扶陵眼底有些迷茫,他脸色发白,“先生,我或许成不了一局,也没有能力辅佐陛下。”
“扶陵,为臣子者,当为陛下,为堇国鞠躬尽瘁,”梁太傅拍着扶陵的手,安抚道,“你之前所求甚多,便被世俗蒙蔽了双目,只看得见利欲熏心,这样如何能成国之栋梁?”
“若你今日听得进去我的劝说,”梁太傅目光有些晦暗,但一闪即逝,扶陵低着头没能看见。“便离开陛下,不得再在御前胡闹,传出去了不仅你的名声毁于一旦,陛下若是成了史册笑柄,那你我都是千古罪人。”
扶陵凄然苦笑,摇了摇头。
“先生若是从前劝说扶陵,或许扶陵还可以做到及时止损。”
“可陛下他为我挡箭,扶陵的出身先生亦知,自幼时起除了先生与少成,谁都将扶陵看作奴才,看成下贱的娼妓之子。”扶陵眼眶红起来,“陛下却肯以命待我。”
梁芝昀眼神微微发凉。
扶陵仿佛陷入了一阵挣扎,不知如何是好一般,又开口问,“先生,我知不能害了陛下,若如今有心悔悟,应当不算太晚?”
“当然,”梁太傅和缓了语气,神情也恢复如初,“扶陵,你的出身不重要,你要心智澄明,这才是最重要的。”
“改日登朝我便向陛下请奏将你调任,去岭南救堇国于危难,那地方未曾开化,正需你这样的俊才,”梁芝昀抚掌笑道,“为国为民,不正是你这小子想要的?”
“扶陵多谢先生。”扶陵站起身,眼眶红着,眼泪欲掉不掉鞠了一躬,拱手道,“先生大恩,扶陵永志不忘。”
“行了,老夫先走了,你这伤口还没好利索,别急着走动,不用送了,”梁太傅走出去,撞见了门口的筝星,斥道,“鬼鬼祟祟的躲在这做什么?去伺候你家公子。”
筝星老老实实地点头,不敢反驳这老头,“奴才明白。”
等筝星走进去,却看见他们家扶陵君正面无表情地用一方白色布帕擦着手脸,都是刚刚被梁太傅搀扶起来时碰过的地方。
“公子,您当真要听他的被辞去穷苦之地吗?”筝星愁眉苦脸,“我们两个人去了,便是再有两队护卫,也只怕叫那蛮子们捉去锅里吃净了!”
“不去。”扶陵淡淡道。
“啊?”筝星一愣,小小声音地问,“那公子方才为何那样说?”
“权宜之计,”扶陵边收拾起茶碗,边低声道,“如今太妃娘娘病逝,万疏影也病着没起身,各路朝臣都见不到陛下,梁芝昀又想将有权辅佐陛下政事的我调走,他的居心,我心里有疑。”
“公子多想了吧,”筝星撇撇嘴,上前一步主动接过收拾的活,“梁太傅那恨不得捐身给陛下的样子,哪里像是有这些想法的人。”
“嘘。”
扶陵没有反驳,反而轻轻地竖起一根手指,示意筝星莫要再说。
不多时,一身湛蓝薄衣,滚作蓝球一个的梁少成从外面走进来,他步伐大摇大摆,手里拿着绢布擦着汗,“扶陵,我爹说你能起来说话了,我立刻就赶过来看看,你今日感觉怎么样!”
“如你所见。”扶陵微笑。
“天可真热,”梁少成扑腾坐到原先梁太傅坐过的位置,他捻了两粒杏子干进嘴里,酸得脸皱成一团,连忙喝了口茶,问,“对了,我还听说今个早上那渲公侯来府上见你了,怎么回事?他不是自从上次酒楼宴会之后,再也没来和你说过话么。”
“他来,是有些事情。”扶陵一想起这件事又起了点火,捻着指尖想静心。
梁少成凑近了些,奇道:“陛下这是差渲公侯来看望你了吧?怎么瞧着你不大开心的模样。”
扶陵低笑,他像玩笑话一般说出口:“哪里是看望我,分明是陛下不想要我了。”
那尉迟璎来看他时,嘴脸简直太嚣张。
碧玉扣子被尉迟璎系在腰上,每说一句话,便要抚弄一回,将扶陵恶心够呛。要不是听说是陛下有差事要给他,他是不会放此人入府的。
尉迟璎完美做了个传话筒,他还略微添油加醋,极尽显摆之能事。
“近日里京中有一些贞国人在作乱,”尉迟璎坐在轮椅上,正眼都不看扶陵一下,“陛下的意思是此事交给你处理,本侯来做监工,将事情一同推进。”
“扶陵君,可有异议?”尉迟璎又手欠地去摸那玉扣子。
扶陵见了玉扣气得胸口闷疼闷疼的,原本他胸前箭伤还没完全好全。
这一下子是真的又要出毛病了。
两人坐在一处,闲言碎语就着茶水唠了几句,梁少成突然一拍脑袋,
“对了,那文墨坊以后我等少去!”
文墨坊往日是他和梁少成进纸的地方,价格适中,胜在纸浆均匀细腻,扶陵奇怪,“文墨坊怎么惹到你梁公子了?”
“有些人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污蔑,什么话都敢讲出来!”梁少成恼了,脸上的肉挤成一团棉絮。
“到底是什么话,让你这么生气。”扶陵不急不躁,伸手拦住筝星的动作,亲手替梁少成续了一杯茶。
“也没什么,便是碎语罢了,我今日去采买几卷新纸,听他们谈到了那位归京不久的萧将军。”梁少成摸着下巴,伸手比划了一下,
“你说他萧崇江走那年才十三岁,带着那兵恨不得死在外头了,为的什么?我猜他不就是想避开朝中免得如同他父么,结果一回来,这京中诸位说什么的都有,我就顺道听了一耳朵。”
梁少成清了清嗓子,给扶陵学起话来,
“今日说萧崇江淫行市里,强行掳走谁家姑娘轻薄了去,明日说萧崇江不能人道,不堪为男子,真为萧氏嫡系绝后惋惜,后日又说萧崇江带手下去那酒楼花天酒地不肯给钱。”
说到这里,梁少成忍无可忍,怒道,“你说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闲话传的真是没边了!”梁少成一拍桌子,他哎呦一声,又连忙将手掌抬起来揉了揉,
“且不说萧将军为我堇国镇守边境七年不曾回来,怎么闹出这么多谣言传闻,便是他寻常人一个,也不该污蔑人家清白才是!我左思右想,只怕京中盼着他不好的人太多。”
“这些人心思歹毒,长久以往,萧崇江还怎么和人议亲?”
梁少成自己就叫姑娘家哭着退了两回亲事,他这年岁还未成家,除了他不急,也实在是还没遇到同他看上眼的。
他对那些误人姻缘的人,便尤其没有好感。
扶陵淡淡开口:“只怕萧将军有意纵容,本也不愿与人议亲。”
“这是为何?”梁少成稀里糊涂,听不懂了。“他当真要为堇国捐了终生不成?”
怕是捐终生的对象另有其人。
扶陵不太愉快地低下眼,没应,转而道,“便是这些就让你气成这样了?”
“何止,”梁少成一拍大腿道,“还有人谈到你,唉,这事儿我便不说了,你病着,可别给你添堵了。”
“能谈到我什么?”
梁少成吞吞吐吐,目光微微闪动,“都是市井闲话,再说了,你是什么为人我再清楚不过!”
梁少成噌地站起来,肚子上的肉颤了颤,“这样,你听我的,等以后伤好起来了,像墨局那一类地方你便少去,更何况你如今是在陛下身边当差,哪里有什么事情值得你亲自去办!”
扶陵表面仍旧霁月光风如君子一般,“让你替我忧心了。”
“哪里的话,你我二人何须谈这些!”
将茶饮罢。
扶陵含笑送走了梁少成,视线停在明显心虚的筝星脸上,淡声问,“怎么回事。”
“都是坊间那群人乱嚼舌根,说什么,说什么少爷捐身媚上,与陛下有私情,靠……靠这些换了官位。”筝星委屈地噘嘴,“可是哪里有私情了,您这都伤成这样,陛下也不肯来瞧一眼,这分明是无情!”
扶陵心口又是一疼。
他缓了半天,吩咐筝星,“你去安排个机灵些的下人,堵在北乾门的官道上,不堵别人,只堵萧启胤,”
萧启胤性格直爽,知道来人是他派来的,定然会起争执,若是有幸闹起来,便可以叫陛下想起他了。
扶陵将每一步都猜的稳准,他心思如电,又想起了一个法子可以解决尉迟璎。
尉迟璎行事无所顾忌,将那碍眼的东西挂在身上,想来不只是他看了会生气……
“筝星,你再去找个根底净的人,让他将此事透露给摄政王和萧将军。”
届时不必他出手,这两人之间必有人会先一步教训渲公侯。
扶陵躺回去,他展开手掌,是一枚碧绿的玉扣,他将此物按在心口。
万太妃之死恰好证明了陛下也有成为执刀人的资格,若是梁芝昀所言不虚,陛下的潜质,恐怕远超万疏影。
筝星年纪不大,腿脚快,准备妥当了立刻出去办差,然而两个时辰后,小书童面如土色地走了回来,垂头丧气踢着小石子。
扶陵心底隐隐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怎么垮着脸,事情不顺利?”
筝星嘟嘟囔囔地,很有些委屈,“本来小的安排的那人都引来陛下了,结果摄政王府上突然来一伙人,非说什么摄政王殿下高热不退,烧糊涂了,嘴里嚷嚷着要见陛下,请陛下去王府什么的。”
扶陵低下眼,他攥紧了掌心,“陛下去摄政王府了?”
筝星撇撇嘴,“没有,陛下说他嫌烦,让我们都滚,谁也没搭理。”
扶陵静了一会儿,突然轻轻地笑了。
他既然没有,那万疏影也不能有任何优待,这么看,陛下待他们是一样的。
“那只剩一件事可以让陛下见我了。”
扶陵低声念着,他提起玉扣,起身走出小楼,“去找接引人,将金雪城里那几个不肯冒头的贞国人抓出来,入堇国却藏头露尾,不敢面见天子,简直不知分寸。”
摄政王府。
万疏影腿上伤势严重,时不时发起高热,府上这几日都由陈魁代管。
而陈魁万万没想到,他会收到一件染着太妃血的血衣!
几乎是听到消息的一瞬间,陈魁就清楚了其中发生的事情,毕竟是天子,那位铺尖刀让摄政王走过去的狠戾暴君。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尤其是他们王爷如今行事无常,只怕听了这消息要疯魔起来,而陈魁却没有十足地把握可以劝住万疏影不要冲动。
若是任由他们王爷一口气闹进宫里,在局势不明的当下,那简直是一头扎进笼子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陈魁手抖着,他心里几番挣扎,最终还是狠下心来。不过一夜,他将知晓此事的奴仆全都杀了。
血衣也被他烧了。
但为留后手,他将所做的一切留了一封信,藏在王府花园泥沼的一个坛子里。
待做完一切,陈魁手抖着擦血,他对身后的几人道,
“日后王爷问起,便只说太妃娘娘是病逝的,这群奴才在王爷生病时擅作主张,欺上瞒下被我处理,为了王爷,为了王府的长远大计,绝不能在此时让王爷知晓真相!”
众位幕僚互相对视,不管心底如何想,这一刻却是要统一口径的,“我等明白!这都是为了王府。”
“陈兄舍己为王爷,我等又岂能作壁上观?此事,便与你一同抗下又有何妨。”
众位幕僚连声表忠,表面上看尽是同意。
陈魁洗净了痕迹,赶回王爷身边,发着高热的万疏影眉头紧皱,浑身冒冷汗,喉咙着火似地干哑,偏偏还叫着陛下的名,“芳岁,芳岁……”
陈魁:“……”
莫非世上当真有情蛊一说?
他们王爷怎么就有了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
可他既随主,便只能尽忠职守,为万疏影搏求一片天来。
唉,真是难办。
阴影处,一人将摄政王府上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悄无声息地掩去身形。
听了手下人的禀报,杨谋嘴都快合不上了。
“那摄政王都烧糊涂了,还念着咱们陛下的名儿!真是!”
他嘴皮子快了,说完才反应过来,顿时机警地瞧了一眼整一天都沉着脸的萧崇江,把要说出口的话咽回了肚子里,“那什么,我听说摄政王和陛下是一块儿长大的,两个人手足兄弟的,生病了念叨两句也是寻常事。”
萧崇江不言语。
杨谋哈哈一笑,强行往回圆,“还有那什么渲公侯的定情信物,那都是子虚乌有的,肯定是尉迟璎他做梦发癫。就陛下那个性子,说是给尉迟璎一道立即处死的手令,都比给他一份小玩意儿做赏赐值得信!”
萧崇江摸了摸空荡荡的拇指,冷冷地吐出一句 ,“昨夜国师府的人什么时候走的。”
杨谋:“……”
杨谋端着正经:“昨夜里连夜走的。”
萧崇江眯着眼,突然开口,“温城壁没走。”
“陛下身体不好您也知道!”杨谋一惊,怕他们将军醋坛子打翻了胡来,那可谁都拦不住,劝道,“国师是给陛下养身呢,您之前在行宫里不是都看过了?这事情不能起疑。”
萧崇江:“他饮酒了。”
“虽说陛下身体没好不该饮酒,但是将军,您不能事无巨细全都给摸清了。什么人经得起这么管?”这样下去……
杨谋心道那还能有好?
他们将军本来就日里夜里琢磨着陛下这颗心记挂着谁,这陛下要是不停地火上浇油,那可真是搞不好哪天他们将军就能窝一肚子火炸开了。
杨谋试着转移话题,“将军,那常无恩还在御前侍奉,不打紧吗?”
“若非刘宪那小子误打误撞闯进了贞国皇宫,看见了先太子的遗像,只怕现在我们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不知他常无恩的身份。”
“陛下暂时无意动他。”
萧崇江手掌扣在案台上,他五指包裹在漆黑的护指套里,也不知如何用力,那案台硬是让他掰断了一角。
木屑飞散,凹下去一小块缺口,好端端的案台,便成了个有残缺的。
萧崇江脸色冰凉地揉着那案台一角,仿佛那是仇敌的项上人头,
“常无恩的身份并未确准,我几次诈他,他都模棱两可糊弄了事。
杨谋将折扇敲在掌心,沉吟片刻,“看来没抓到死把柄之前,将军不能直接越过陛下将他除了。”
“是有些护短。”萧崇江冷声应了,手指上的皮指套抵在额头,他闭着眼。
而常无恩钻了空子,成了他的半个自己人。
仅凭这一点,萧崇江就不会让常无恩苟活。
这是拈酸气得头疼了。
杨谋自觉道,“我这边也派人盯紧点,将军放心,肯定不让常无恩对陛下不利,近身都不给他机会,您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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