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玄幻
颜许如愿以偿吃到了热乎乎的蛇羹菌子汤,汤里还洒了红艳的野椒,吃下去酥麻鲜嫩,去骨的蛇肉和菌子更是爽滑可口,喝完后他都快幸福到冒泡了。
至于马帮,谭雨都没动那帮人,他自然也不会动。
雨停下来果然是一个多时辰后的事了,刘大哥等人唯唯诺诺跟在他们背后上山,山路湿滑,他们走得很小心,速度也慢,谭雨紧跟在颜许身边,两人都是习武之人,这点路走起来也不觉得累,还有心情聊天。
颜许到底是芳主门下,看见花花草草就容易跑题到那上面,山路多的是花草,足够他放飞自我。
“以前我听人说,往苗疆走,有一种叫见血封喉的树,它的树汁剧毒无比。”颜许正说到兴头上,“可惜我总想去蒙山看看,不然就和吴悦换一下了。”
谭雨是书墨门下,但似乎也很了解花草,闻言接道:“见血封喉虽为奇毒,但可解毒的草便生于它附近。你对蒙山似乎很有兴趣?”
“也许是因为来万花前,我是雅州的人吧。”颜许顺手揪了一株草籽,“不过这是我第一次回来——这苍耳子还真是处处都有。”
谭雨看了那颗绿茸茸的草籽一眼,说:“自从晋人张华在《博物志》中将卷耳错记为苍耳,有些地方也称这为卷耳。”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颜许低声哼唱了两句,垂下眼,把草籽随手给扔掉了,“苍耳子虽然可祛风散热,解毒杀虫,但毒性不低,到底不是能如真正的卷耳那般拿来当饭吃的。”
走在他们背后的一个瘦弱少年身体一僵,赶忙留在后面,扣嗓子催吐。
谭雨回头看了那少年一眼,轻声对颜许解释道:“新入马帮的挑夫一般饭都吃不饱,走了这么久的路,他应当是饿狠了,只能吃点野草。”
颜许看那少年吐完回来后跟上他们实在吃力,摇了摇头,说:“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师兄,你轻功比我好,可以麻烦你去寻些无毒的野菜来吗?等到了庙里,我给你抓蛇吃。”
谭雨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答应了,他走得很干脆,几个呼吸间身影就没入了树林中。
颜许从自己背着的行李里摸出一块硬邦邦的面饼,向那瘦弱少年递过去。
他倒不是什么好人,只是突然有问题想问刘大哥,送食物什么的,都是顺手。嗯,顺手。
接到面饼的少年又惊又喜,对他千恩万谢,小心地掰下一小块,然后把剩下的仔细包好收起来。
颜许没搭他的话,直接跟刘大哥单刀直入:“刘大哥,您在这条路上混了多久了?”
刘大哥正坐在台阶上发呆,冷不丁被他点名,谨慎地答道:“该有二三十年了吧。”
颜许把一包茶叶扔到他怀里:“蒙顶石花,我从长安带来的。”
刘大哥喜笑颜开地收下那包茶,赶忙说:“您想打听点什么?”
“十八年前。”颜许抚摸着自己腰间的判官笔,“慕容氏吐谷浑掳掠雅州百姓数千,这事儿你清楚吗?”
刘大哥心里一个咯噔,没清楚回答:“那得看您问什么了。”
“我后来听一个入朝的朋友说,这事儿朝廷压根没记录在案。”
“那……那是自然,那些蛮人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地方官哪能次次上报呢,何况朝廷本来也不愿意管不是?”
这么说你这个当官的勾结匪徒还有理了?颜许心里冷笑一声,继续说:“那时的地方官是你吧。”
刘大哥脸色一变:“你都听到了?”
“嗯,听到了,那几千百姓被俘后又是怎么死的?”
“还能是怎么,”刘大哥懒得装出一惊一乍的样子了,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被你那好师兄一把火全烧死了呗,还顺便烧了那年的茶——对了,你应该不知道吧。”他怪笑着,把枯瘦的食指举到眼前摇了摇,“你师兄其实是妖怪,他可不是人。”
“……”颜许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你当我几岁?离间也挑个好理由吧?”
刘大哥五官却陡然扭曲了起来,带着憎恨和恐惧:“他是妖!我亲眼看见的!为什么!明明他早该死了!”他突然站起来,带着无穷的痛恨咒骂着,马帮其他人都不敢说话,拿着面饼的少年悄悄地扯了扯颜许的衣袖,示意他跟他一起离远一点。
看样子这个刘大哥一时半会发不完疯,颜许也就跟着去了。
“小公子,”那少年小声地说,“您别不把刘老大的话当回事,妖怪的事是真的。”
颜许有些好笑:“这么说,你见过妖怪?”
少年脸红了一些,小声说:“我娘见过的,也是在十八年前,那时候我还没出生,但她很喜欢给我讲。”
然后少年讲了个故事。
雅州蒙山附近曾有个教书先生,那先生读的是儒家经义,最好的朋友是纯阳宫的道人,妻子却娶是位信佛的富家小姐。他们成婚那天,道长正好从南疆云游回来,于是为他们带了一株优昙做礼物。
佛家《法华文句·四上》有云:优昙花者,此花灵瑞,三千年一现,现则金轮王出。
先生的妻子对这株优昙爱不释手,日日为它诵读佛法,平日更是积德行善,收养了许多流浪儿,教他们读书写字,供他们吃穿用度。
不过夫人虽是佛家信徒,却不会强求孩子们,她最常教他们唱的,就是诗经里的卷耳。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少年讲到这里,骄傲地说:“我娘也受过夫人的教诲呢!”
颜许挑眉,低头沉思了起来。
少年没注意到他的表情,继续讲了下去。
那位先生德高望重,在雅州都小有名气,儒家讲求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套,但不知为何,他却始终没有考取功名,好在愿意听课的学生不少,束脩也足够他和夫人用。
可惜没过几年,吐谷浑就攻入了此地,他们抢茶也抢人,但不会把一家人全部抢走,而是每家抢一个,要求其他人想办法拿茶去赎人。
他们开口就要每人两百担茶,夫人和她收养的孩子们在先生的保护下虽然逃出,但家中不论财物还是茶叶都被抢走了,哪来的东西再去赎回先生。
大一点的孩子主动出去做帮工,想挣点钱,小一点的孩子们也劝她卖掉他们,但夫人却每晚对着优昙祈祷佛祖保佑,宁愿去采苍耳做麻绳卖,也要带着他们活下去。
颜许听到此处,冷冷地说:“求佛有什么用,佛只会告诉你来世罢了。”
少年反驳着说:“才没有!”
那位夫人本是富家小姐,原本就不曾做过粗活,西南茶价被商人抬得极高,根本不是卖麻绳可以买的到的。她的十指开始溃烂时,出去找苍耳的孩子回来告诉她,吐谷浑正要把没有赎回去的人给杀了,就在城外,今天已经杀了近百人了。
夫人虽然大受打击,却还是强作镇定将孩子们藏好,然后趁着傍晚往城外走。
她借着月色将那些头颅和尸骨一一看过,没有找到先生,但却意外听到了吐谷浑士兵的对话,得知今日只是斩首,从明日开始,他们为了威慑剩下的人,会在城外架起火堆,把俘虏活活烧死。
夫人落荒而逃,她不敢去看,劳累和忧思过度很快就把她逼疯了,她根本没有茶叶可以赎回丈夫,只能流着泪对着优昙叩拜,恳求用自己来换佛祖显灵,保佑孩子们平安,她实在太累了。
很不巧,她死去的第三天,那位道长搀扶着奄奄一息的先生回来了。
道长自责无比,他刚得到消息就去急着救人了,忘记提前告知夫人一声,让她安心,如今还是阴阳两隔,就是救出先生,他恐怕也不愿意独活。
孩子们围在夫人身边,断断续续地唱着卷耳。
颜许听得有点瞌睡了:“你讲了半天,妖怪在哪儿呢?”
少年涨红了脸:“就快了!”
先生将年纪大的孩子都安排了去处,又将最年幼的只有两个八岁大的孩子托付给道长,恳请他带着他们离开这里。
少年的母亲那时已有十四,早就有了相好的人家,自然没有跟着走,她准备趁着离开前去夫人墓前跪拜了一下,没想到看到了道长独自站在那里,凝神看着墓碑旁的优昙。
她听到道长说:“你不求来世了?也罢,贫道修的就是今生,且帮你一把。”
那天正是满月,少女躲在暗处,惊讶地捂住嘴。
那株数年不曾绽放过的优昙,缓缓地长出一支花蕾,然后在月光下逐次展开花瓣。
与夫人容貌相似的花妖自昙花中迅速生长出来,她白衣白发,却在睁眼时眼中尽数染上黑色。
“你接了夫人剩余的寿命。”半晌,道长才继续说下去,“你若修行圆满,少说也是千年寿命,接了凡人的命,却只有数十年好活而已。”
花妖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有些生硬,并不如何动听:“某……受夫人佛法启蒙,有先生经义开智,得道长点化。”
道长问:“你待如何?”
花妖说得很慢,但很清晰:“夫人心中苦闷,某早该为她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