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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心(Shim97)


雀澜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同师父一道走出了客栈,走入充斥着刺鼻火硝味的夜色中。
西城门处已经乱成一团,百姓们拖家带口,争前恐后地往城中涌,生怕城外的嵋州土匪冲进来,第一个抓住自己开刀。
官丁们勉强维持着四散奔逃的人群的秩序,声嘶力竭地大喊着不要慌、不要推搡乱挤。
雀澜和罗无因往西城门的方向走了不远,就被迎面涌来的人潮阻碍了脚步,如此逆着人潮前行实在太困难,两人只能飞身跃上了街道旁的屋顶,在屋顶上闪展腾跃,飞快赶到了西城门处。
城门处,挨得近的屋舍已经被接二连三的火藤球点燃了,烧起了熊熊大火,不少官丁正忙着救火,免得火势蔓延,给守城人马的行动造成不便。
而守在城门上的,正是雀澜带来的支援人马,可现在正被玄衣军猛烈的火力压得抬不起头来。
罗无因在屋顶上停下,看着不远处的城门口,道:“他们备的这些攻城武器,是对付京城用的,打这么一个小小县城,不在话下。”
雀澜面色凝重:“这次支援丰春县,我带了七百王府亲兵,还从礼水下游各处县城调来千余人、两门火炮,如此加起来,堪堪两千人而已。”
“要是放在平常,两千人守一个小县城,绰绰有余了。”罗无因道,“可他们这回是要拖住我们,将我们困死城中,他们才好趁机让战船渡过码头关卡。所以,他们不会给我们喘息的余地。”
可他们又万万无法置城中百姓于不顾。就这么两千人,要守城,要守桥,兵力一分散,消耗得更快。
正说着,城门处的炮火声停下了。
雀澜不由看向城门:“这么快就结束远攻了?”
“这是先锋队伍渡过了护城河。”罗无因在玄衣军中潜伏了半年,已熟悉了他们的那一套攻城方式,“先锋队伍一到城门下,马上就要用圆木撞门了,看来他们打算今晚就攻破城门。”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这批景山县的玄衣军,不少是刚刚收编的青莲教土匪,虽穿上了一身铠甲,可土匪习气还在,要是让他们冲进城里,这小县城得让他们糟蹋个遍。”
雀澜啐了一口:“一群乌合之众,偏偏人这么多,还得怕他们三分,真是叫人生气。”
说着,他就从屋顶上跳下去,落在人群逃亡后一片混乱的街道上,快步向城门口跑去。
“雀儿!”罗无因在后叫他,也从屋顶上跳下来,追在他后头,“别这么莽撞!”
雀澜大声道:“我心中有数!”
一边喊,他一边跑上城楼,来来往往的士兵见了他,连忙叫道:“少夫人!”
雀澜快步上了城楼,就近找了个瞭望口,往下一看。
护城河对面黑压压的全是玄衣军,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令人毛骨悚然。
借着他们军中举着的火把,雀澜看清楚了推在队伍最前面的攻城器械——两门火炮,三个投石机。
说是投石机,其实只是仿制出来的、轻巧了不少的类似器械,只能投一投火藤球这样轻飘飘的东西,要是真能投巨石,这县城的城墙早被几下砸塌了。
他们的火炮也是仿制出来的,射程短,装填弹药时间长,使用的□□声响大、威力小,对付人还可以,对付钢桥和城墙便都行不通了。
雀澜心想,怪不得他们急着让先锋军渡过护城河开始撞门,原来带的是些不经用的攻城武器。
又一想,如此便更能印证殿下的猜测了——若这些就是张鹤翎的家底,他这个雍王未免穷酸得让人笑掉大牙,只有一种可能,便是他已经准备走第三条路,将精良的武器全都抽走了,只留了一些花架子给这些即将成为弃子的队伍。
他心里思索着,城墙外的玄衣军先锋队忽然大喝一声,随即,脚下的城墙猛的一震。
他们开始用圆木撞门了!
雀澜收起思绪,大喊道:“弓兵!上火箭!”
几名都头闻声看过来,发现是少夫人来了,连忙传令:“弓兵!上火箭!”
丰春县守备军仅剩的二十名弓兵全被拉上了城墙,不一会儿,带着火星的箭雨就盖住了城下的玄衣军。
雀澜往城楼中央跑,将正中间的几个士兵一拉:“你们两个,往下泼火油!”
守着瞭望口的士兵一愣,赶紧去提火油桶,哗啦啦往下倒。
火油一倒下去,半空中与火箭一擦,便燃起了熊熊烈火,聚集在城门门洞前的玄衣军队伍顿时发出惨叫,破门的圆木停了下来。
雀澜叫来几名都头,道:“城外这些玄衣军,多是刚收编的土匪,他们的远攻器械威力不大,不足为惧。你们只需这样拖着,防着他们破门而入,拖到各处援军到来即可。”
都头们纷纷应道:“是!”
雀澜又问:“殿下呢?”
一名都头答道:“殿下刚刚在此处布置了防守,便赶去码头边了。”
雀澜连忙转身就走。
这一转身,便看见罗无因正站在他背后,神色有些复杂。
“师父,我要去码头边找殿下。”雀澜走过来几步,抓住他的手,“您就在此处罢,码头在城外,要同玄衣军正面交手,太危险了。”
“……”罗无因拍拍他的手,“我同你一道去。”
他不无感慨,说:“雀儿,师父不在的这半年里,你真的长大了。”
雀澜拉着他下城楼,找了两匹马,说:“师父,我总要长大的。”
“师父不在的这半年里,我在殿下身边学了不少东西。”他翻身骑上马,往前跑去,“殿下虽然也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但他是个有本事、有气度的人。”
“你中意他,自然觉得他有本事。”罗无因也上了马,一抽马鞭,马儿嘶鸣一声,往前冲去。
“师父难道不觉得他有本事么?”雀澜道,“您不能因为他占了我的便宜,就故意看轻他一些呀。”
两人齐头并进,半晌,罗无因说:“也许师父真的老了,不该再管你了。”
策马飞驰,寒冷的夜风像刀片一样划过脸颊,雀澜转过头看他:“我知道师父是为我好。”
罗无因看着前方,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说:“且让我看看,你挑中的这位世子殿下,到底有多少能耐罢。”
雀澜一愣,反应过来,师父这是愿意给殿下一个考验的机会了。
他微微一笑,催着马儿加快速度,很快就赶到了东城门。
丰春县城在礼水河北岸,位于一处丰饶的河谷中,县城北面靠着大山,南面就是宽阔的礼水河。礼水河流经丰春县的这一段,南岸全是崎岖的高山险峰,因此从礼水上游走陆路下来,只能从北岸的丰春县经过。
守城军把住了丰春县的西城门,玄衣军便只能乘着仅剩的一艘战船,走水路来到码头关卡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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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争锋
祝盛安已命人在丰春县东城门到码头钢索桥之间修筑了简易的防御工事,并垒起了炮台,让两门火炮居高临下,火力覆盖防御工事前的大片空地。
转动钢索桥的铁盘没法上锁,他便叫人找来铁链,将铁盘团团缠住,将铁链一锁,便也同锁住铁盘差不离了。
西城门的炮火声响遥遥传来,众将士们在防御工事后匆匆来往,做最后的战前准备。
祝盛安拿起千里眼,往礼水河上游望去。
远远的,夜色中,一艘巨大的战船突破迷雾,显现出可怕的身形。
流经丰春县的这一段江水夹在崇山峻岭之间,河道变窄,水流速度极快,有江水带动,这艘巨轮飞速逼近。
祝盛安大喝一声:“关城门!”
仍在城门处往外搬运物资的士兵们立刻收队,撤出门洞,城中守备的军士连忙拉门,沉重高大的城门缓缓合上。
“且慢!”
一道声音从后传来,拉门的士兵们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一骑擦肩而过,那背影正是身着银甲的少夫人。
众人正在愣神,随即,又一人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从即将合上的城门中蹿了出去。
城外的雀澜回头看了一眼,道:“关城门!”
众士兵连忙听从指令,沉重的大门缓缓合上。
雀澜匆匆下马,快步走进防御工事中,士兵们纷纷同他见礼。
祝盛安听见声音,放下千里眼转过头来,眉头便蹙起,说:“你怎么跑出来了?”
雀澜道:“我出来帮你。”
祝盛安道:“你守住西城门,免得我腹背受敌,才是帮我。”
雀澜抿了抿嘴,说:“我已去西城门看过了,守得住。”
“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谁能说得准。”祝盛安将千里眼挂在腰间,拉着他就往外走,“玄衣军还没冲过来,赶紧开城门进去。”
雀澜不肯走,挥开了他的手:“现在已经来不及再开城门了。”
他抬起眼,看见祝盛安头盔下极差的脸色:“殿下受了伤,仍在发热,又一天一夜没合眼,要是倒在这里,谁来指挥作战?”
正在这时,一名士兵匆匆来报:“殿下,玄衣军前锋已到二里外!”
祝盛安叹一口气,不再和雀澜争执,拿起千里眼往江水上游看。
那艘巨大的战船静静停在远处,并不靠近,想是知道这边有火炮,而岸边已经有大批的玄衣军涌了下来。
“都是步兵。”祝盛安一边看着,一边举起手,“弓兵准备!火炮准备!”
这回支援丰春县的王府亲兵中,有百余名弓兵,配合着火炮营,能够抵挡好一阵冲锋。
乌泱泱的玄衣军像密密麻麻的虫蚁,漫山遍野地涌了过来。
祝盛安大喝一声:“火炮!”
轰隆——
震天的炮声炸响,地面都被震得颤抖,守桥之战再次打响。
夜空中一轮如钩弯月,几经黑云变幻,渐渐西斜。浓黑的夜幕转为深蓝,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守桥队伍的弹药和羽箭已经全部用完,士兵们冲出防御工事,同往前涌的玄衣军杀成一团。
祝盛安一脚踢开一名往上扑的玄衣军,一剑挡住另一人砍下来的大刀,旋身一划,割断了这人的脖子。
滚烫的鲜血喷在他脸上,一瞬间他像是又回到了十六岁,在浔山上,被余非明提起来,按在血泊和碎肉堆中。
画面一转,他站在官府门口,看着学生们欢呼着拥着被放出来的先生们,张鹤翎在人群中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那是萦绕了他数年的噩梦。
祝盛安使劲甩了甩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全是血色,到处都是杀红了眼的士兵,宛如人间炼狱。
数万人卷入战争,身首异处,几十万人流离失所,制造这一切的张鹤翎,是不是早已赢过了他?
“殿下!殿下!”耳畔有熟悉的呼声,祝盛安猛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已被扶回了防御工事后。
一清醒,才觉得人中剧痛,是罗无因狠狠掐着他的人中,这才让他醒来的。
“殿下觉得怎么样?”雀澜在一旁焦急道。
“……我没事。”祝盛安喘了一口气,罗无因这才收回手,转头拍拍雀澜的肩:“你出去指挥,我在这儿守着他。”
雀澜看了一眼外头胶着的战况,咬咬牙,起身出去了。
罗无因上下打量了祝盛安片刻,说:“看你个头长得高大,人也挺精神,怎么是个花架子啊。”
“……”祝盛安咳了两声,说,“让前辈见笑了。”
罗无因哼了一声,道:“你贵为世子殿下,不该稳坐城中么?冲到这前线来,我可担心雀儿年纪轻轻就守寡。”
祝盛安道:“我要是那稳坐城中的贵公子,雀儿大概看不上我。”
正在这时,外头响起了震天的呼声。
罗无因眉头一动,起身看了看。
祝盛安也紧张得想要起身,不过很快被罗无因按住。
“援军来了。”他说。
祝盛安怔了怔,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往土墙上一靠,脑中想着下一步的行动,却不知何时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醒,身边只有军医守着,见他醒来,连忙说:“殿下,您好些了么?”
祝盛安脑袋仍有些昏沉,哑着嗓子问:“什么时辰了?”
军医道:“已是戌时正了,殿下睡了一个白天。”
说着,他伸手扶起祝盛安:“您背上的伤口泡过水,没有好好处理,有些肿胀发红,还需再换一次药。”
祝盛安点点头,让他给自己解开上半身缠满的白纱布,将敷在伤口的草药一点点刮下来,敷上新药。
“殿下睡了一觉,发了汗,已经退热了。”军医一边换药,一边说,“这几日还需静养,免得吹风受凉后发热反复。”
“哪还静养得了。”祝盛安自嘲地笑一声,问,“少夫人呢?”
“少夫人在外主持局面,收拾战场,清点伤亡。”军医道,“赶来驰援的禁军奔袭几日几夜,已疲惫不堪,据说现在城外睡倒一大片呢。”
祝盛安蹙起眉头。
从嵋州的景山县、云华县赶往澹州平远县,少说也要四五日,他们的人马几日里又是奔袭又是鏖战,疲惫不堪,到了平远县,怕也无法与那些玄衣军精锐抗衡。
如此一来,玄衣军便从整体的兵力弱势,转化为局部的兵力优势,张鹤翎真是算计得丝丝入扣。
军医给他换好药,又叫守在旁边的药童将炉子上煎的药壶提下来,倒出一碗浓黑的药汁,搁在一旁,用小蒲扇一点点扇着,稍凉一些才能入口。
祝盛安见了,忽然想起一事,道:“之前少夫人的身子也是你在照看,他恢复得可好?”
军医道:“少夫人身体底子好,又在澹州静养了不少时日,已恢复如初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不过,等到此间战事结束,殿下还得带着少夫人回宜州好好看看。”
祝盛安一听,立刻看向他:“他身子有什么不妥?”
军医笑着摇摇头:“应当不是什么不妥。只是属下只会治些外伤,不擅调理一道,还是请宜州王府里的妙手给少夫人看看。”
祝盛安心中记下此事,将那药碗端过来喝了,便站起身来,穿上外衣,走出屋。
驿站中不少士兵来来往往,也有不少人已累得躺在地上直接睡了过去,他叫来一名都头,询问战况。
“这回咱们是大获全胜,玄衣军第二艘战船也被击沉在江中,少夫人收缴了一批战俘,关在县城大牢里。”都头顿了顿,又说,“可是,过来支援的禁军从景山县跑了三四天才赶来,已累得再跑不动了。少夫人原想今晚就出发,看样子是走不了了。”
祝盛安叹了口气,打发他走了,自己骑着马出去找雀澜。
城中街道上只有往来的士兵,家家户户的百姓们门窗紧闭,关在家中不敢出门,他一路走到东城门,正好看见雀澜从城外回来。
“殿下。”他勒住马儿,翻身下马,“身子好些了?”
“好多了。”祝盛安也下了马,同他身后的罗无因点点头,又问,“禁军的情况如何?”
“除了殿下之前带的那一支,其他队伍几乎没有伤亡,下午点了兵,有八千余人。加上殿下之前带的亲兵,和我这处的亲兵、民兵,有万余人。”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伤亡倒还好,只是一路驰援,实在太辛苦。真正算起来,从殿下小年带着他们从澹州府出发,到现在八九天,他们一直在路上跑。而丰春县到平远县,从北到南几乎穿过了大半个澹州,得急行军一天一夜,我担心……”
他没有说出来,但祝盛安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张鹤翎原先在嵋州有两万玄衣军,他们先前同这些玄衣军打过交道,都是精锐之兵,与现下这些滥竽充数临时收编的土匪不一样。若以禁军现在的疲态去应战这些精锐,恐怕会有巨大伤亡。
祝盛安顿了顿,说:“不赶这一时,让他们好好休整。”
雀澜见他这副模样,抿了抿嘴,小声道:“殿下不必这样丧气,我们只歇到半夜,半夜我便叫他们拔营。”
祝盛安摇摇头:“没有好好休整,人马疲惫不堪,匆匆送到前线去任他屠戮,岂不是如他的意。即便我们最后能阻止玄衣军出海,若是以几倍于他们的伤亡换来的,那还算打胜仗吗?”
雀澜瞅着他,没作声。
祝盛安勉强笑了笑:“别这么担心我,只是输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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