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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心(Shim97)


他抓着武泽,一把将他的脑袋按进了水里。
武泽拼命挣扎,扑腾得水花四溅,嘴里、鼻腔里的鲜血很快就化在水里,将一桶水染红了。
闷了足够久,面具男子才抓着他的头发,将他从水里拉出来。
武泽整个脑袋都湿透了,哗啦啦滴淋着水,口鼻冒血,一出水立刻大口大口呼吸起来。
“说。”面具男子沉着声音,“在哪。”
正在这时,一旁的黑衣人们忽然齐唰唰退至两旁,让开了一条路。
面具男子似有所觉,抬头看了一眼,脱口就是古怪的口音:“主人,您怎么来了?”
他叫了两名黑衣人来按住武泽,自己快步走过去。
“他交代了么?”来人的声音清凌凌的,带些傲慢。
面具男子道:“还没有。属下……”
武泽瞅准机会,猛地甩开两名黑衣人,一个箭步冲出去,奔至船边纵身一跳。
面具男子一惊,立刻冲过去,伸手一抓,却差之毫厘。
武泽从他手边堪堪擦过,扑通一声落入江水中,黑浪滚滚,霎时淹没了他的身影。
山坡下,王府亲兵同黑衣人陷入了僵持。
祝盛安身上的锦衣已被血浸透,他眉头紧蹙,一边举剑同黑衣人对抗,一边紧紧盯着山路尽头,喃喃道:“该到了。”
雀澜一刀砍倒一名从后偷袭世子殿下的黑衣人,问:“什么该到了?”
就在此时,山路前方出现了点点火光。
“殿下!世子殿下!”胡仁怀大喊着,“我老胡前来支援!”
宋奇随之高声大喊:“援兵来了!”
王府亲兵士气振奋,立刻高呼着,开始反击。民兵营加入战局,局势一下子成了一边倒,黑衣人不多时便溃散奔逃。
雀澜松了一口气,靠着树滑坐在地。打了这么久,他早已力竭,这口劲一松,两条手臂就像灌了铅一样,抬都抬不起来了。
他扔掉大刀,甩了甩手,然而两手仍止不住地颤抖,这是用力过度的身体反应。
“清点人数,不要在这里耽搁太久。”祝盛安吩咐完宋奇,才转过身来,看向雀澜,“有没有受伤?”
雀澜摆摆手:“我没事。”
这时,胡仁怀喘着粗气跑过来:“我的娘,跑死我了。殿下,少夫人,没事吧?”
“怎么现在才来。”祝盛安微微蹙眉。
胡仁怀忙说:“殿下,这儿不是咱们预想的设伏地点。我在前面等着呢,等老半天了,要不是有个在山上采药的郎中报信,我这会儿还在那傻等。”
“我这民兵营里又都是步兵,接到消息跑过来,也跑得够呛。”胡仁怀擦了把汗,“幸好殿下和少夫人都没事。”
祝盛安道:“你再晚来一步,就说不准了。”
胡仁怀讪讪地笑。
宋奇在旁道:“以后用兵,要注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殿下的命令不是死的,你到了这儿,得自己变通。”
胡仁怀连忙道:“是、是。”
应完了,他才反应过来,这意思是日后还能跟着殿下继续混,连忙说:“多谢宋副尉提点!我老胡一定好好跟着宋副尉学!嘿嘿!”
坐在树下的雀澜稍稍缓过来了,他身上穿的衣裳早在打斗中被四溅的鲜血浸湿了,周身都是血腥味,脸上、头发上也有。
他大大咧咧惯了,没有随身带手帕的习惯,全身只有手背还算干净,就拿手背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一方丝帕递到跟前。
“擦擦脸。”祝盛安道。
雀澜抬眼一看,世子殿下只是递过来手帕,眼睛看都没往自己这边看。
“我这么擦就行了。”雀澜又拿手背抹了几下脸。
“越擦越脏了。”祝盛安啧了一声,终于转过脸来,蹲在他跟前,捧住他的脸,亲自给他擦。
雀澜垂着眼睛,不敢同他对视。
宋奇踢了胡仁怀一脚:“在这儿杵着做什么?去整队。待会儿就走了。”
胡仁怀把他当成了顶头上峰,连忙说:“是!这就去!”
他们两人走了,附近就只剩了祝盛安和雀澜。
“……可以了。”雀澜低声说,“殿下自己也擦擦脸。”
“我脸脏了么?”祝盛安道。
雀澜点点头,伸出手指头,虚虚点了一下:“这里。”
“这里?”祝盛安拿帕子拭了一下。
“不是,要右边一些。”雀澜说,“没擦到。”
祝盛安手上跟随着他的指引擦脸,眼睛却一直盯着雀澜,低声道:“我自己又看不见。”
雀澜没明白他的意思,又指挥了一会儿,可祝盛安哪儿都擦,就是擦不到血迹。
雀澜终于忍不住,抢过了他的手帕:“我给殿下擦。”
一抢过来,他就后悔了。
世子殿下将脸凑近了一些,等着他来伺候。
这张脸利落得如同刀削斧凿,面皮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赘余,俊美得恰到好处。
雀澜这么近地看着,不由屏住呼吸,轻轻替他擦拭。
祝盛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雀澜却只能局促地躲避他的目光,好不容易擦完了,立刻将帕子还给他:“好了。”
祝盛安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丝帕,站起身:“走罢。”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队伍中。
宋奇牵了马过来:“殿下,马车用不了了,您带着少夫人共骑一匹马罢。”
雀澜连忙说:“我另骑一匹马。”
宋奇不由看了看世子殿下。
祝盛安道:“给少夫人再牵一匹马来。”
宋奇连忙领命去牵马。胡仁怀在一旁,正同人讲话:“要不要我们捎你一程?你是回澹州吧?”
那人背着个药篓,温声说:“我跟着军爷的队伍走就行了。”
这声音有些耳熟,雀澜看了过去。
这人背对着他,夜里也看得不甚清楚,只能看出身形高大周正,是个乾君。
这时,宋奇牵着马过来了:“少夫人,您骑这匹马。”
雀澜道:“有劳。”
那边的男子听见声音,回头看了过来。
这一看,他就愣住了,不敢相信似的,喃喃道:“雀澜?”
雀澜也愣在原地:“齐大哥?”
正准备上马的祝盛安动作一顿,看了过去。
这背着药篓的男子身长八尺余,长相颇为清俊,眉眼舒展随和,一看就是温和好脾气的人。
而且,他是个乾君。
祝盛安眉头皱了起来,一把抓住了正要向那男子走过去的雀澜:“这是谁?”
“这是我在嵋州认识的朋友,齐韫言。”雀澜道,“我同师父失散后,四处躲避抓捕,齐大哥收留我在他的药铺里躲了很久。”
又转向齐韫言,说:“齐大哥,这是世子殿下。”
齐韫言看了一眼祝盛安抓着他的手,顿了顿,才抬眼看向祝盛安:“草民见过世子殿下。”
他眼神温和,但直直看着祝盛安,并不胆怯。
祝盛安微微眯起双眼。
两名乾君的对视,带着微妙的火药味。
雀澜并未察觉,在旁问:“齐大哥,你怎么会来澹州?”
“嵋州动荡,母亲怕卷入是非,我们就搬了出来。还没想好去哪儿,这几日暂时在澹州落脚。”齐韫言温声解释。
“好巧,我这阵子也在澹州。”雀澜高兴道,“你们现在住在哪儿?刚到澹州,屋子是不是还没收整好?我一有空,就去给你帮忙。”
祝盛安在旁咳了一声:“你得闲,该好好理一理院里的账本。我这阵子忙,没空替你理账了。”
世子殿下本也没叫他理过账本,这么一说,雀澜有些摸不着头脑。
齐韫言倒是很识趣,说:“附近的邻居很热心,已帮我们收整好了,用不上你帮忙。”
说着,他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前几日我刚来澹州,闲逛时在一家当铺看见一把好剑,便买了下来。”
他朝雀澜温柔一笑:“你不是一直说没有自己的剑么,我买的这把还不错,你可以来看看。”
祝盛安脸色一变。
世上有这么巧的事?
难道他没能给雀澜买到的那把剑,恰好叫这姓齐的买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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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澜显然也想到此节,连忙问:“齐大哥在哪家当铺买的?”
“好像是叫钱记当铺。”齐韫言道,“那剑上刻着‘无畏’二字。”
雀澜一下子笑开了:“正是它!我那日也看中了,只是……”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祝盛安一眼,没再说下去。
祝盛安的脸色黑了。
他知道雀澜的下半句话。
只是世子殿下没让买。
这下好了,他没让买,别人买来送给雀澜了!
祝盛安冷着脸,磨了磨后槽牙,说:“既然你同我夫人是故交,我们便带你一程,你骑这匹马罢。”
他一手拉过了雀澜:“夫人和我同骑。”
雀澜没来得及反驳,世子殿下一手将他一搂,带着他一块儿翻上了马。
他连忙回头去看齐韫言:“齐大哥,那到了澹州府,我再……”
祝盛安一抽马鞭,马儿立刻向前冲了出去,雀澜的后半句话淹没在了风中。
回到王府别苑,天都快亮了。
雀澜好好洗了个澡,洗去满身的血污,两个小童为他仔细烘干了长发,他已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爬进暖烘烘的被窝,倒头就睡。
清晨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洒进来。
不一会儿,身旁微微下陷,熟悉的雪松气味传来。
雀澜已经迷迷糊糊要睡过去了,下意识闻了闻这香气,喃喃道:“殿下……”
“怎么?”祝盛安在他身后低声应了。
听见了他的回应,仿佛心底里的最后一根弦也松了,雀澜一下子陷入了黑甜的睡眠。
祝盛安等了一会儿,只等到他平稳的呼吸声。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挪近了一些,盯着雀澜的背影,不一会儿也睡了过去。
两人奔波了一整晚,这一觉从清晨直接睡到了下午。
雀澜是被饿醒的。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推了推旁边的祝盛安:“殿下,什么时辰了?”
祝盛安没动。
“殿下?”雀澜疑惑地凑过去,才发现世子殿下眉头紧蹙,似乎在做噩梦。
雀澜皱起了眉,这下不敢叫他了。
他小时候听说过,做噩梦的人得让他自己醒来,强行叫醒,会吓丢魂的。
被噩梦缠住的祝盛安嘴唇蠕动着,似是极力想发出声音,雀澜凑近去听,却只能听到模糊不清的呓语。
怎么会做噩梦呢?
雀澜思索着,同世子殿下同床共枕也有一个多月了,从没发现他会做噩梦啊。
脑中忽然闪现昨夜的画面,祝盛安一剑斩下偷袭他的黑衣人,黑衣人喉咙喷涌的鲜血一下子全溅在他脸上。
雀澜愣住了。
他竟然忘了,世子殿下以前是不杀人的,因为怕被血溅到脸上。
他第一回 杀人,是自己为他挡刀时。

祝盛安仍紧紧皱着眉头,深陷在噩梦里。
那张英俊的脸一皱起来,仿佛让他的心也跟着皱了起来。雀澜忍不住想,从十六岁到现在,世子殿下把这件事一直闷在心里,这个没人看得见的伤口,到底腐烂成什么样了呢?
他忍不住伸手,指尖去抚他的眉心。
这时,祝盛安猛地睁开了眼睛。
雀澜立刻收回了手,凑过去:“殿下,没事罢?”
祝盛安喘着气,似乎还没从梦境中脱离出来,怔愣地望着雀澜。
“你做噩梦了。”雀澜轻轻拍他的胸口,帮他顺气,说,“是梦见了浔山案么?”
祝盛安并未回答,缓了一会儿,偏过了头:“无碍。”
雀澜知道他不愿再提,便也不追问,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对了,殿下,和你商量个事儿。”
祝盛安斜眼看向他。
“那时我威胁殿下与我过小定,本是想待在殿下身边,观察殿下的为人。”雀澜道,“现在我相信殿下定会铲除青莲教,帮我救出师父。那我们是不是……”
祝盛安脸色一变,盯着他:“……怎么忽然说起这个?现在这样不好么?”
雀澜说:“先前是我剑走偏锋。那时孤注一掷,也没有考虑周全,昨日碰到齐大哥才想起来,我现在的身份,在外行走都不方便了。”
祝盛安显然是被他气着了,坐起身,说:“一开始要过小定的人是你,现在要悔婚的人也是你。就因为一个行走不方便而悔婚,你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雀澜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小声说:“那时与殿下约定的,就是……”
祝盛安根本不想再同他讲话,朗声道:“来人!”
刘叔带着一众下人鱼贯而入。
两人分别梳洗,刘叔在旁伺候着,说:“殿下和少夫人可累着了,从早上歇到这会儿,都能吃晚饭了。”
雀澜早已经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当下也顾不上与世子殿下吵架,连忙说:“那就赶紧上晚饭罢。”
“早就备着了。梳洗完,到了饭厅就能吃。”刘叔笑道。
雀澜让伺候的小童给自己草草挽了个发髻,就起身往饭厅跑。
两人坐在饭桌边,雀澜风卷残云,很快吃了大半桌。肚子里有了饱意,他便将方才的不快抛之脑后,开始同世子殿下搭话。
“殿下,怎么会这么巧。我没买到的剑,竟叫齐大哥买去了。”想到这剑失而复得,雀澜开心得不得了,“我同它还是有缘分的!”
他这下是高兴了,可祝盛安不高兴了。
世子殿下凉凉道:“一把破剑,也值得你这么惦记。”
雀澜道:“我觉得它很好。”
祝盛安道:“破铜烂铁。”
雀澜好脾气道:“殿下见过的好东西多了,稀世珍宝才配得上殿下。可我这样普普通通的人,就配普普通通的剑,够了。”
他这么说,祝盛安心里不是滋味。
“我不是贬低你。”祝盛安道,“你就没想过,自己也能配稀世珍宝么?”
雀澜笑了笑:“我可没有那样的好运气。”
他道:“今日起来晚了,明日我去找齐大哥。”
想到他要同齐韫言在一块儿,祝盛安脸色就不好看,冷哼了一声:“你这是已默许他可以送剑给你了?”
“我当时说了可以买来送给你,你为何不要?现在又要了?”
雀澜一愣。他和齐韫言互相救过彼此的性命,而且都是在对方最困难的时候,这份雪中送炭的交情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
齐韫言根本不使剑,他会买下这剑,原本就是为了雀澜。雀澜若是因缘巧合得了什么珍奇医书,也会留给齐韫言。这是朋友之间惺惺相惜的默契。
然而这么说出来,只怕骄傲的世子殿下会受不了比不过齐韫言,去找齐韫言的麻烦,雀澜只能说:“我会付钱给齐大哥的。”
“你要付钱,那他会收你的钱么?”祝盛安一边问着,一边在心里暗暗咬牙。
他怎么就没想到这招,早知道何必要雀澜先低头,他先把剑买下来,雀澜上钩不是迟早的事么!
雀澜道:“不管他收不收,我肯定要付的。”
祝盛安将筷子一搁:“你拿什么钱付?”
雀澜愣住了,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他忘了,自己是个只有二两零七十九文钱的穷光蛋。
祝盛安看着他,略带嘲讽:“要找我借?”
“之前不是信誓旦旦说不要我的东西么?”
“……”雀澜十分难堪,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在旁伺候的刘叔急得一个劲给世子殿下使眼色,求求这位小祖宗别再抓着少夫人的痛脚猛踩了。
夫人伸手要钱,那正是夫君表现的好时机,殿下平时花钱如流水,到这关键时刻,怎么还对一百二十两银抠搜起来了呢?!
雀澜也不想在世子殿下跟前这么丢人,可又狠不下心再次失去这把剑,咬着嘴唇犹豫了半天,还是低声下气地开了口:“殿下大人有大量,还请不要计较我先前失礼。”
祝盛安道:“要是我非要计较呢?”
刘叔目瞪口呆,忍不住凑到世子殿下后头,伸手拉他的衣摆,极小声道:“殿下,您吃饭,别说话了。”
雀澜呆愣了一会儿,总算想明白了,世子殿下在刻意刁难他。
不再让他经手正事,把他排除在议事范围之外,连一把原本唾手可得的剑,也吊着他逗弄了他好几天。
雀澜抿了抿嘴,心头微微发酸,也没心思再同他绕弯子了,说:“那殿下要怎么样,才肯借我一百二十两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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