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曜被这句话刺了一下。
阿昭的人没有变化。
只是因为他不再是阿昭在乎的人,所以阿昭对他的态度变化了。
“你现在什么打算?要倒过来追求他吗?”徐行知问。
方曜沉默一会儿:“我有别的选择吗?”
“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徐行知在那边捧腹大笑,“我不会帮你的忙的,我还要叫悦悦也不帮你的忙,你这就叫活该。”
“是谁说自己从不用追求别人的?我就恨那时候没拿东西给你录下来,不然现在保准刻个光盘寄给你,让你天天听自己当年的豪言壮语。”
方曜:“……”
他沉默地接受了徐行知无情的嘲笑,等他笑完了,才问:“你可以笑我。不过我有事情问你。”
徐行知一边笑,一边说:“你问。”
“你追求宋悦的时候……”方曜顿了顿,组织了一下措辞,“做了些什么?”
“他们两个不一样。再说了,我追悦悦的时候,他才二十岁,没见过世面,没见过几个男人。”
“现在路昭三十岁了,一路上摸爬滚打,一个人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他还能像二十岁那样好追吗?”
方曜:“……”
徐行知叹一口气:“那时候我可提醒过你,要珍惜人家那份年轻的真心,谁叫你不听呢。”
“现在他都当上副市长了,不大不小是副厅级干部了,你要这样一个老练的雌虫再把真心交出来,谈何容易?”
方曜被他堵得无话可说。
这些道理他也明白,可当年哪能预料到现在的处境?
他那时候并没有觉得阿昭就是这辈子的良配,毕竟那时候的阿昭还太稚嫩,他如何相信一个尚不成熟的少年的感情?
可是这些年来,阿昭不停地写信,不停地成长,方曜不知不觉把他的信当成了在艰苦的高原上的唯一慰藉。
他曾经憧憬的、像父母那一辈那样势均力敌、互相扶持、同为理想奋斗的爱情,他不知不觉也已经拥有。
只是等他回来时,却发现他将要失去它了。
路昭骑着自行车,回到了市委大院。
原本按照规定,他在宁海已购买了住宅,是不能再分配宿舍的。但他的那套房子买回来没住过,还是个毛坯房,根本不能入住,市委办自然也不会为难领导,就让他先住进宿舍,等自己的房子装修好再搬。
所以,路昭最近不可谓不忙,不仅要熟悉工作、四处同领导同事走动,还要装修房子,还恰巧碰上了方曜。
要是在一个空闲一点儿的时候重逢,他还能有更多时间来整理情绪、来和方先生待在一起。
可惜现在他实在太忙了,又忙又乱,来宁海还没有两天,连身新衣服、新皮鞋都没来得及去买,穿着朴素的衬衫长裤、蹬着自己做的布鞋就去参加了就职大会。
本以为只是见见领导同事,大家上班都这么穿,也就无所谓了。
哪知道会碰上方先生。
苍天啊,他连头发都没有剪,而方先生却神采奕奕、挺拔英俊,从头发丝精致到了脚后跟。
当这样英俊精致的他注视着自己的时候,路昭千锤百炼的心中,也忍不住浮起一丝抬不起头的狼狈和羞耻。
偏偏他还得一头镇定自若地应付同事领导,另一头应对方先生像激光一样的眼神,实在有几分忙乱狼狈。到了晚上独自面对方先生,每次两人视线一相对,他就不由自主地头皮发麻。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也许是因为太久没见面,他还没做好准备,就猝不及防地用这样朴素的形象与方先生重逢。
也许是因为方先生也变了吧,他看人的眼神和以前很不一样,每次盯着自己,一盯就是很长时间,把他盯得心里发毛。
路昭一边默默想着,一边爬上了宿舍楼,进了屋,便叹一口气,赶紧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清理出去,换了鞋飞快洗漱,就拿出资料坐在了书桌前。
以前的他很喜欢胡思乱想,注意力很难集中。
但是这些年的苦修已经彻底改变了他的做事习惯,现在他会强迫自己集中精力迅速做完一件事,再去想下一件,而不是东想西想最后一件都做不成。
他花了一个小时,看完资料,时间已经将近十点半。
这个点,还远不到路昭上床休息的时间。
正如多年前方曜告诉他的那样,作为身体健康的成年雌虫,在有充足营养的情况下,他一天只需要休息四五个小时,就能保持充沛的精力。
所以这些年,他一直是凌晨一点睡,早上六点起。除了这五个小时,他的一天就是被工作和学习填满,也正因为他在工作上花费如此巨大的精力,又有长年累月的坚持,他才能在短时间做出别人做不到的成绩。
路昭一直都知道自己不算聪明,好在勤能补拙,这份恒心让他比别人走得更远。
他盯着墙上的挂钟看了一会儿,尝试地拿座机给宋悦家里拨了个电话。
不一会儿,电话被人接起来,但声音却不是宋悦。
“喂?”徐行知在那头问,“哪位?”
路昭问:“是我。宋悦在吗?”
不知为何,徐行知听到他的声音顿了顿,一笑:“哎呀,你俩可真是……”
路昭莫名其妙,但徐行知已朗声叫了宋悦,不一会儿,宋悦过来拿起了话筒。
“怎么了?这么晚打电话过来。”
路昭说:“本想一回来就给你打电话,但是有点工作没做完,就先去忙了一会儿。”
顿了顿,他才接着说:“我今天碰见方先生了。”
宋悦:“……”
他不禁翻了个白眼:“你够可以的,都等了他九年了,一碰见他,还先把工作做完,再来跟我说。”
路昭笑了笑:“工作着急嘛。再说,方先生只是在穹桥疗养,来宁海逛逛,碰巧遇见了我。”
宋悦:“……”
方曜这么说,路昭竟然真这么信。他作为局外人,又憋得慌,又巴不得路昭能拖一拖方曜,最后长叹了一口气,毫无感情地说:“那真是好巧啊。”
路昭有点儿不好意思:“我今天也没怎么收拾,猝不及防就碰上他了。唉……明天周五下班,我得去剪个头发,买身新衣服,还有新鞋。”
宋悦:“……”
他很想说,你的方先生刚刚才打过电话,问怎么追求你,你就算不剪什么漂亮头发、穿个老头衫踩双人字拖,他也不会嫌弃的。
宋悦的嘴张张合合,最后说:“收拾一下也好,毕竟当领导的人了,要体面一点。”
路昭又说:“方先生说,他要在宁海待好几年。可能是有工作安排吧。”
宋悦心中一动,很想问问他,到底对方曜还有没有感情。
不过,没等他问,路昭自己就说了出来。
“所以这段时间,我可以经常去看他了。”路昭笑了笑,“好多年以前,他是我的人生导师。到现在,我应该也还能从他身上学到不少东西。”
宋悦:“……就只是这样?”
路昭沉默片刻,迟疑着说:“原本我以为,这九年里我一直等着他。可真重逢了,我又发现,我已经有了自己的路,并没有刻意在等谁了。”
“他在我心里,还是很不一样,可又不像年轻时那样。”路昭想了想,“难道是年纪大了,心跳不动了?也可能是觉得他变得陌生了吧。”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所以才打电话来问问你。”他笑着说。
宋悦叹了一口气:“这是因为,你们的地位变平等了。”
“以前他对你来说,更多像一位老师。他是上位者,你是下位者,下位者天生就对上位者有仰慕、钦佩、憧憬的心理,你那时的喜欢,是站在神坛下,仰慕神明的喜欢。”
“而现在,你已经靠自己攀上了高峰,你和他站在同一个高度了,你不知不觉就可以拿平常心来看他了,所以你发现他从神明变成普通人了。”
“他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一尘不染,而是像个普通人一样,也会长白发,也会有七情六欲。”宋悦说,“你看到了这些以前没有看到的东西,再加上你们分别了很多年,才会觉得他陌生,好像不再是以前你喜欢的那个人。”
经他这么一分析,路昭醍醐灌顶。
宋悦给他总结:“你也不用想太多,顺其自然。有缘分的人,是不会走散的。”
挂断电话,路昭心中通透不少,哼着小曲儿洗了衣服,又去书房看书、写日记,照旧凌晨一点上床休息。
第二天他下班后去剪了头发,买了新衣服和新皮鞋,还去建材市场跑了一趟。
然而,宁海的建材市场离他的住处实在太远,骑着自行车一来一回,也真够累。
路昭回来后,只能又去问宋悦,有没有适合他的小轿车,他想买一辆代步。
宋悦的哥哥宋兴就是国内第一批做小轿车的老板,宋悦当即答应给他挑一挑,又说:“对了,最近还出了一款移动电话,你要不要买一个?我今天刚刚拿到货,和徐行知试了一下,真神奇!这电话也没线,不知道怎么能打通的。”
“真的吗?”路昭也有些吃惊,“我以为现在大家都能打上座机,不用去移动电话亭,就很不错了,没想到这东西真是越做越巧。”
“我觉得这移动电话肯定能卖得好,我得进一批货。”宋悦嘻嘻笑,“改天你来看看,见识一下。”
路昭当即定了一个,挂断电话后,去浴室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把刚剪过的清爽短发擦得半干,一边哼着曲儿,一边拿出草稿本,坐在书桌前,把今天去装修市场打听的各样材料价格记下来,初步估算了一下装修的花费。
正算着,一旁茶几上的座机电话又响了起来。
路昭微微一愣,搁下手中的笔,伸长手接起电话:“喂?”
“喂?路市长吗?今晚召开紧急会议,顾书记要所有领导参加,麻烦您现在来市委大楼,二楼小会议室。”
“现在开紧急会议?”路昭一边接着电话,一边抬起左手看了看电子表,已经九点半了。
“对。今天市里发生一起重大施工事故,一处施工工地塌方,十几名工人被埋在下面,顾书记要紧急部署工作。”
路昭一听,就知道事态严重,连忙说:“好,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方才的悠闲轻松心情已荡然无存,路昭皱着眉头飞快换上了外出衣物,匆匆出了门。
这一开会,就开到了凌晨。
路昭并不是分管生产安全的副市长,但他是宣传工作的协管领导,所以和分管宣传的常务副市长南超一块儿商量方案,立刻采取行动稳住社会舆论。
按照惯例,重大安全事故,第二天市政府就要开新闻发布会,向社会公开目前的事故情况和下一步工作安排。
顾书记在会上已经定了明天上午九点开发布会,而发布会上要讲什么、下一步有什么安排、社会媒体可能会有什么问题、要如何回答,这些都是要一一细化明确的内容。
他们作为领导,碰上紧急事件,先定方向和大纲,下面的人才好干工作,所以路昭和南超商量了半个多小时,就初步拿了主意,给宣传部布置下了任务。
宣传部加班加点写材料,领导们也不能回去休息,就在一旁的办公室眯了一会儿。
凌晨四点,宣传部出了初稿,路昭和南超看完给了修改意见,一边讨论一边改,到清晨六点,这份稿子总算定下来。
而参会媒体还要一一去邀请,发布会还需要布置会场,此时他们的时间只有三个小时了。
路昭到底是年轻人,熬了一晚上,精神还算好。
他去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简单吃了早饭,又抓紧时间去休息了片刻。
人如果没休息好,很容易精力不集中,反应也会变迟缓。要是在发布会上答不出问题,那可有点下不来台。
从七点半休息到八点二十,他起身整理了仪容,提前赶去会场,又熟悉了一遍稿件。
八点半,各家媒体的记者和摄影师陆陆续续入场,在台下调整设备。
九点整,身旁的南超伸手拍拍路昭的背:“小路,咱们走。”
他说着,就先一步起身,走出休息室,走进会议厅侧门,大步往台上走去。
路昭深吸一口气,紧跟在他身后,从侧门走出来,台下所有媒体的镜头都对准了他们。
另一边,方曜八点半就从疗养院出发,到聚鑫商场门口时,才九点五十分。
前面副驾驶坐着的小唐四下看看,说:“方院长,路市长好像还没来。”
方曜靠着座位:“等等他。今天是休息日,他没有工作,应该不会迟到。”
小轿车便在路边等着。方曜手上的手表指针一格一格地走,慢慢从九点五十分,走到了十点整。
方曜看着车窗外人来人往的商场大门,调整了一下坐姿,聚精会神地盯着人潮。
十点过五分,人潮中依然没有出现那个熟悉的人。
方曜垂眸看见了手表指针,深吸一口气,继续等。
十点十五分,路昭依然没有来。
焦灼就像蜘蛛结网,一层一层地爬上来,方曜忍不住又换了个坐姿继续盯,还开口说:“你们注意看着。”
小唐连忙说:“帮您看着呢。”
十点半。
方曜已经换了好几个坐姿,焦急的神情简直要压不住:“这个商场确定只有这一个大门么?”
小唐说:“是呀,昨天咱们就是在这里买的衣服和三金,就是只有一个大门。”
方曜眉头紧蹙:“他是不是路上出事了?”
小唐:“……”
一直沉默的小周开了口:“方院长,雌虫出门如果要打扮,等一个小时也不算长。”
这话一出,车里另两个单身雄虫都沉默了。
方曜像是醍醐灌顶,记起小周是车上唯一一个有老婆的人,连忙问:“真的?”
小周说:“我老婆是这样。”
方曜仍有所迟疑:“可是……阿昭并不是这样。他就算要稍微打扮,也会提前准备,不会迟到。”
小周:“但他现在已经迟到了。”
方曜:“……”
小周:“方院长,建议您再等等。”
方曜心中一边对阿昭会因为打扮而迟到这个猜测十分怀疑,一边又为阿昭愿意为自己打扮而欣喜,脸上浮现出眉头紧蹙但嘴角诡异上扬的割裂神情,前面的小唐不经意回头看见,吓得赶紧转头当做没看见。
小周的话可能真的有几分灵,就在他们决定要再等等之后的十分钟,路昭出现了。
他是骑着自行车匆匆过来的,可能是骑得太急,头发都被风吹乱了——但方曜依然看出,他剪过了头发,身上穿的也是新衣服,脚上穿着新皮鞋,没穿那双他自己做的布鞋,整个人收拾得清爽明亮。
小唐也发现了,不敢置信地同小周喃喃:“离谱,竟然被你说中了。这就是已婚男人与我们的区别吗?”
方曜皱着的眉心已经舒展开,只剩嘴角还弯着,推开门下了车。
路昭正锁好自行车,起身看见他,连忙跑过来,气都没喘匀:“方先生、抱歉、我今天……”
方曜望着他,看他汗湿的发丝粘在雪白的额头上,鼻尖都冒出了汗珠,稍显凌乱,但又愈发唇红齿白,漂亮极了。
“没关系。”他盯着路昭想要解释的嫣红嘴唇,看了一会儿,才又挪上来,与他对视,“我们先进商场吧。”
路昭:“……”
他愣愣的,解释的话还没来得及说,方曜已经带着他朝商场走去。
路昭只能跟上,在他身后偷偷把气喘匀了,才觉得口干舌燥。恰巧方曜转回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问:“要吃冰么?”
他指了指商场外围的门店:“那儿有冰店。”
路昭下意识地抿住了有些干燥的嘴唇,像被看穿了,有些腼腆:“……好啊。”
方曜带着他走到冰店,两人坐在店面门口的吧台前,点了一杯柠檬冰茶,一杯水果炒冰。
柠檬冰茶上得快,方曜接过来,就搁在了路昭跟前:“先喝一口。”
路昭连忙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大口冰茶,酸酸甜甜、冰凉透心,一下子消解了大热天骑车过来的暑气。
他这一口喝了小半杯,舔舔嘴唇,觉得解渴,又端起杯子喝第二口。
可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旁边的方先生正看着自己。
正在大口喝冰茶的路昭:“……”
他默默把动作放斯文了些,只抿了一小口,就放下了杯子。
然而,方先生的视线并没有移开。
路昭忍不住转动眼珠,往他那边瞅了瞅。
二人四目相对,路昭的眼神带着几分疑惑,而方曜的眼神则直勾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