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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臣(灰谷)


谢翊道:“不必忙了,朕已命人先去行宫传令,为免铺张奢靡,接驾仅留津海卫提督等地方官员即可,等朕在行宫驻跸安顿好后,再传见诸大臣。到时候你与朕一并下船到行宫,巡视河工即可。先用了早膳吧。”一边命人传水。
许莼知道谢翊这一番体贴,显然是为了昨夜自己轻狂贪欢之故,心里甜蜜,悄悄伸手摸了摸谢翊手指,两人十指交缠,在窗前看了一会儿外边沿岸风光,这才回身去洗漱后陪着谢翊用了早膳。
龙舟一队浩浩荡荡一路开到了栖云行宫所在的港口停驻,许莼换了官服陪着谢翊下船,果然只看到盛长天在岸上带着兵卫侯驾,谢翊上了龙辇,许莼也换了马随着龙辇往行宫去,后边的副船的大臣们才下船一并往行宫去了。
到了栖云行宫,谢翊这才传召诸大臣在同乐堂大殿议事。这同乐堂是栖云行宫最大的殿堂了,抬头匾额题着“与民同乐”四个大字,许莼从大殿一侧悄悄走入大臣堆里,却早被敏感的方子静转身看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他意思让他过去。
许莼走过去作揖,方子静悄声道:“一大早哪里去了?这么多重臣眼睛看着津海,你为提督,行事谨慎知礼些,不可让人拿了短去。”
许莼连忙笑道:“正是紧张,一大早便带着人去侯驾了,可巧陛下说港口不必太多臣子迎驾,大张旗鼓的,太过铺张奢靡,命仪仗都撤了,只让大家来行宫侯传,我便陪着陛下过来行宫了。”
方子静看许莼唇色红润,双眸尚且带着春意,身上也隐隐传来龙涎香的香气,心里冷笑一声,知道这小子把持不住,必定昨夜就已先跑去迎驾了,自然是被吃干抹净了。皇上行事稳妥周密,怕他在侯驾官员面前露了迹,索性撤了港口迎驾的仪仗。
心里不由有些恼,看了一眼沈梦桢,心道明明这师父年轻时风流名声漫天,如何也没教会他。俗话说上赶着不是买卖,纵使那是九五之尊,无论如何也当端一端,拿捏拿捏人心。
许莼看他面色仿佛带了些恼意,但又一直不训话,有些不解,想起昨夜方子兴说的话,便悄悄道:“子兴哥也随驾呢,等闲了不随驾的时候,我请两位哥哥吃一席,如何?”
方子静道:“好生伴驾吧,哪里就急着非要这时候吃席呢。”心道就你这上赶着的劲儿,恐怕这几日轮得到咱们见你吗?
许莼嘻嘻笑着,却感觉到一道目光看着自己,转眼去看,竟看到贺知秋与范牧村站在一处说着话,旁边数名翰林院的青年学士,全都风姿秀美,林下风范。范牧村看到许莼看过去,还含笑遥遥做了个揖。
许莼正诧异也回了个礼,方子静问他:“看谁?”
许莼道:“范牧村回京了?”
方子静道:“你不看邸报的?三年任满,都是卓异,已调回京了,如今仍在翰林院主持修书呢。”
正私下说着话,只听到苏槐咳嗽一声:“皇上驾到。”
一时诸位随驾臣子都按品级站好,只见谢翊换了一身杏黄龙袍出来,坐了下来,众人都行了大礼,谢翊道:“平身吧,都赐座。许爱卿说说罢,这几日的巡阅行程。”
许莼连忙出列躬身答话,徐徐将这半个月的巡阅行程大致说了。
谢翊听原本午后是去巡阅陆军营的,想了下道:“朕一路行来,舟车劳顿,陆军营改明日吧,午时行宫赐宴,午后巡幸万邦大学堂,晚上赐宴师生。”
许莼连忙躬身应了,心里却知道谢翊到底还是顾惜自己,不愿骑马,因此将行程改了。
谢翊却又问道:“先将津海卫这边的情况奏来罢。”
许莼连忙收起那信马由缰的思绪,将早已熟记在心的十三营的情况,各营兵士、兵备都一一简要报了。
这次随驾的诸位大臣都是重臣,看临海侯站在殿中,风流蕴藉,举止舒徐,声音清朗,奏事简明扼要样样了然于心,心里都暗自点头,果然不愧是这几年朝中声名鹊起的青年能臣。
只是……皇上如今这用人似乎也看出些门道来,这些年撒去地方的青年才俊,如今渐渐都崭露头角,提拔上来,但看这满殿文臣武将,多为皇上信任的,尽皆气宇轩昂,丰标不凡,一派锐意进取的蓬勃气象。

第187章 午憩
行宫春好, 花开莺啼,处处新草绿,赐宴在水轩花园旁, 楼阁台榭都已精心装点过, 美不胜收。
赐宴时谢翊不过是略应景饮了两杯便退了场。臣子们看到皇上走了全都松快起来, 都享受着难得的闲暇,翰林院的才子学士们已迫不及待地对着春日丽景联起诗来。
方子静一转眼又不见了许莼, 知道必定又是争分夺秒去伴君了,心里大大翻了个白眼。没办法也只能找了盛长天交代事情。
果然盛长天二话不说便应了,显然也是知道自己表弟去哪里了。看他嘴又密, 行事又有大将之风, 方子静心中欣赏, 又教导了一回盛长天今日这护兵安排哪里不妥, 明日应该如何如何安排。
盛长天倒不知道被糟心的表弟一衬托,一贯在祖父眼里最不成器的他如今也入了方子静的眼,倒是认认真真恭听了教诲, 这让方子静十分满意,又教导了几句,才感慨道:“你可比许莼那小子乖巧多了。许莼就是不听话, 迟早有一天要闯祸。”
盛长天:“……”他表弟在武英公跟前唯唯诺诺嘴巴蜜一般的甜,哪里有不听话了?武英公这是怎么了又嫌弃上了?
却见一旁有人笑道:“有方大统领这样的出类拔萃的胞弟, 一般人哪里入得了公爷的眼呢?”
方子静转眼一看,是位翰林院学士, 生得面如冠玉, 簪着花, 也不识得什么人, 白眼一翻, 转身走了。
那俊逸学士没想到方子静是这样全然不给人面子的,有些尴尬笑了笑,看一旁盛长天笑道:“看来武英公倒忙,这位小将军得武英公青眼教导,想来也是佼佼英杰了,在下鲍思进,翰林院侍诏,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盛长天回礼道:“见过鲍学士,在下盛长天,忝居津海卫水师营都统。”
鲍思进怔了怔问道:“户部有位郎中叫盛长云的……”
盛长天道:“正是在下胞兄。”
鲍思进连忙笑道:“失敬失敬,久仰久仰。”
盛长天看他笑容就知道明显是敷衍,心道果然还是武英公敏锐,直接转身就走懒得应酬,果然不值得应酬,客气了几句便道:“下官那边还有公务,先告退了。”
两边作揖退了,那鲍思进看着盛长天走了,这才转身回了阅芳亭里,他们翰林院这次随驾来的学士群里,都在阅芳亭里吟诗写字,看到他回来,都笑道:“远远看到你去招惹武英公,果然碰了一鼻子灰吧?武英公历来不与人结交的,更何况你是文臣。”
鲍思进掩饰尴尬道:“我是路过,看到他正在教导一位年轻将军,顺嘴搭了句话罢了。”
庄之湛道:“那必定是护驾的武官,武英公掌军多年,位高权重,其弟又是御前禁军大统领,这里的武将哪一个在他跟前不得恭恭敬敬听训,今天我看到临海侯在他跟前也是执礼甚恭的。”
鲍思进道:“庄状元说得对的。那是水师营都统盛长天,与户部那位郎中盛长云正是兄弟,都是临海侯的裙带关系进来的罢了。难怪武英公对着他骂临海侯,他一句不敢争辩。”
在亭台一侧对弈的贺知秋和范牧村都抬了头来看向他,范牧村问:“武英公骂临海侯?”
鲍思进看范牧村一贯冰冷不太理人的,如今居然问他,有些受宠若惊道:“没听真,过去只听到武英公带着怒气直呼临海侯名讳,说他不听话,迟早有一天要闯出天大的祸来。想来是临海侯有什么事逆了武英公的意,那盛长天唯唯诺诺,并不敢说什么。”
贺知秋忍不住笑了声,鲍思进听出这笑声里有些讥诮来,有些尴尬,问道:“贺少卿可有指教?”
贺知秋也并不给他难堪,自笑道:“临海侯确实有些倔强桀骜的,不然也做不下津海卫这偌大一片基业。当初他要发行债券,内阁尽数反对,朝廷明确说了他自己便宜行事,自负其责。他当真一分银子没要朝廷的,自己白手起家的。如今连陛下都要带着咱们过来看看,想来是要在推行到各州府了。”
庄之湛微微抬眼看贺知秋笑道:“贺大人一贯是体察上意的,只是这津海卫的种种举措,平日听朝廷诸位重臣讨论起来,都说是有些过于激进了,风险太大,民心不稳。为何贺大人如此笃定陛下这是要在各州府推广了?”
贺知秋看了眼一旁一直默默的范牧村,笑道:“列位学士看一看这次随驾的官员,除了六部平日陛下信重的重臣以外,翰林院几乎全部在职的青年学士都点了来,另外就是如赵毓等平日以能臣著称的,陛下的用心,你还未能体会吗?”
庄之湛深思不语,其他青年学士也都若有所思,一位笑道:“我一直听说陛下好用青年官员,又重仪表,出外巡幸。扈驾臣僚挑了我们这些人,一则我等正当壮年,更能耐舟车些,又可伴君吟诗巡阅,地方官员看来也是京官的体面。如今看贺大人这般说,陛下竟是另有深意,对我们这些青年官员寄予厚望了?”
贺知秋道:“陛下不是好用青年官员,他好用的是不拘于成法的能臣,勤忠之臣。只是恰好这些臣子,多为青年官员罢了。列位青年便得高中进士,自然看法不拘一格。临海侯手段是激进了些,但陛下看重的是他敢为人先之锐意,以及一心为君为国不计私利的忠诚。”
庄之湛笑了声:“贺大人看来对临海侯评价甚高——只是临海侯一掷千金,豪阔之名京城传扬。临海侯这边预备下的接驾仪仗,皇上还没下船就命人传令撤了,恐怕也并不喜其太过张扬吧。”
“陛下素日秉节持重,虽喜用能臣,但又时时谕下慎始敬终,并不喜冒进贪功、奢靡铺张之臣,时常当朝叱退轻浮大臣。便如贺大人,不也是敏于事慎于言,朝乾夕惕的吗?”
贺知秋慢慢摇着扇子笑道:“庄大人,是你问我的意见,我也就猜猜罢了,至于是不是,安敢妄测上意呢?不过各抒己见罢了。”
有人道:“敢为人先是有了,为君为国不计私利就有些商榷了。听说他借着津海卫这港口,赚了许多。他外祖家盛家海商,靠着他大发特发,三个儿子都是裙带关系上来的。”
范牧村忽然正色厉声道:“列位慎言,那都是有确实战功的。吏部兵部议的功,朝廷下的封赏。陛下圣明,一贯赏罚有道,何曾以天子喜怒任命官员?再则去岁,有御史参临海侯贪赃不法。李梅崖大人亲自来查了一回,李大人素日刚直暴烈,讨恶如霆击,细细查过,最后不都证明了临海侯清白正直,一毫未贪?若真查出不法事,李大人岂会同流合污。切莫再背后论人是非,褒贬有功之臣,此大不慎也!”
一时众人都沉默了。
贺知秋却起身笑着和范牧村道:“这里待久了,十分困倦,不若咱们出外走走散散心去。”
两人相携果然肩并肩走了出去。
几个青年翰林看着他们走远了,前边失言被批评的那位才道:“说得这么大义凛然,那李梅崖与临海侯有仇是没错,但他只是御史,又不精于经济之道,这账面上未必能算得过那精于商贾之道的临海侯。或恐被欺瞒了也未可知,这朝野私下议论的都不少,如何偏只揪着我们一言半语的不放呢。”
有位老成些的翰林学士笑道:“我倒是听说过小道消息,昔日贺少卿家贫,中进士前曾受过临海侯资助的,他本人也并不如何避讳这一段往事的。”
“果真如此?”众人纷纷议论:“那就难怪了,原来是有恩义在,倒也不好让人说他忘恩负义的,那如何立身朝中呢。”
“那范大人一贯少言寡语,如何也替临海侯说话?”
庄之湛笑着道:“是你失言在先,说什么裙带关系。你们倒忘了,范家乃是太后娘家,虽说如今没落了,想来陛下还是念着这情分,重用着范大人的,不仅封了探花,放出京去铺垫几年,履历好看了,又提拔回来了。你还偏只捡着裙带关系说,这岂不是当着秃子骂和尚吗?”
一时众人恍然大悟,全都捂着嘴笑起来。
又有人道:“但贺少卿虽为少卿,大理寺卿病重许久了,大理寺都是他主理,他平日就善体上意的,所说也是有些道理的。”
庄之湛道:“津海卫究竟事业如何,下午看看学堂也就知道了。闻说因着不是科举正途,招不到什么正经秀才,学生多是军户、百工匠户之子,得从识字教起,因此学问上竟考不过女学生。但贵在人多,用得上,也算教化民众一桩美德了。”
有人摇头道:“都已缺学生缺到连女学生都招了,便是有用,也是有限。反倒是白白背了那扰乱乾坤,有伤风化的罪名,何苦?陛下若是真要推行到各州府,各州府可没有临海侯的威名,谁能扛得住?”
庄之湛道:“贺大人也说了,陛下看重的忠勇勤勉,敢为天下先,就凭这敢招女学生的惊世骇俗之举,咱们确实比不上了。”
一时众人又都笑了起来,纷纷道:“庄状元说得极是了。”“确实不敢撄其锋。”“这就让他在先吧,我们哪有这胆气扛得起?”
“陛下今日宴席上也没吃几样,显然也是觉得这宴席太过铺张靡费了吧,这接驾,上这许多南边贵重的菜肴,我今日看熊掌、鲍鱼、海胆、海参等山珍海味都不少,是真豪阔啊,有些菜我竟不认得。”
“说起来当日李梅崖与临海侯结仇,听说不就是李梅崖当面叱责临海侯宴席太过奢侈,这才结下仇来吗?”
“果然如此?”
“听说是大白天的赏画,还嫌不够明亮,点了蜡烛吧。”
一时众人议论纷纷。
然而外边的搅扰,终究传不到里头行宫内殿里。内殿的禁卫、内侍宫人尽皆屏声静气,安谧之极。
风动帘幔,春色草光透入青碧色的窗纱内。
许莼趴在榻上,身上仅着纱裤,背上刚刚擦了活血的玫瑰精油,暖洋洋透入四肢百骸,他眼皮都睁不开,手指微微动了动本来想将近在咫尺的毯子拉过来盖上,却最后还是抵挡不过排山倒海的睡意,先沉入了甜美睡梦中。
谢翊在一旁金盆里就着胰子洗干净手里沾着的玫瑰精油,拿了巾子擦手,见许莼没说话了,转头果然看到他睡着了。薄如蝉翼的纱衣在明媚春光下反射出珍珠一般的光泽,刚擦了油的肌肤笼在丝光里,如珠玉一般泛着微光,透着丝滑和诱惑。
年轻的身体是这般美好,就只这么欣赏着实在有负春光,谢翊想起昨夜并未全能尽欢,有些微微意动,但下午还要巡幸学堂,他还是伸手将那薄纱被拉过来盖在许莼腰背间。
看这家伙昨夜逞强,早晨骑马的时候腰都直不起来,宴席的时候看他喝了点羊汤就开始坐在那里目光涣散眼皮都睁不开,沈梦祯不知趣还念念叨叨和他说话,就看他有一句没一句显然神游天外,时不时揉眼睛,显然是困乏极了。
他干脆便退了席,命了人去叫了许莼过来,只说是替他擦点油舒缓下腰腿酸痛。果然之前还叽叽咕咕和他说闲话,说盛长天还等着贺兰小姐,朝廷合该派军护送货物,说方子静对方子兴还如同管小孩一般,真是长兄如父。问范牧村怎么回京了……絮絮叨叨了一会儿就声音越来越小,果然一不说话,立刻便睡沉了。
谢翊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青年过分红润的唇,又怕吵醒他,且坐在这里看久了,恐怕君子也做不成了。他便起身命内侍都拉上帷帐,遮住了外边过于明亮的春光,自己起身出外来。
苏槐已连忙送上了汤羹:“这是临海侯特意命小厨房为皇上炖的鱼汤,比外边宴席上的仔细多了,您午后还要去学堂巡幸,不如也喝一点歇一会儿吧?”
谢翊道:“不必。带了他的衣裳来没?一会儿给他换一身吧,适才都沾了玫瑰油,污脏油腻的,他那脾气定然是不肯再穿了。若是没带,穿朕的也行。”
苏槐连忙笑道:“怎敢不带?陛下前些日子新让裁的春衣,全是江南贡上来最好的料子,还有些西洋料,挑了又挑裁好的,连鞋袜冠带,戴着的金玉香包,都给一起带来了,小的这就让人安排去。就只一条,今日看着侯爷好像又长高了些呢,幸而老奴有让他们稍微留些余地。”
谢翊微微点头,带了点骄傲,显然也满意苏槐安排:“不必吵他,让他好生睡一睡,昨夜几乎就没沾眼,看他乏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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