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不过半年，徐明身上的傲气已然消失，更重要的是——
他瘦太多了。
原来的徐明身材已经偏瘦，如今更像得了什么绝症，瘦得脸颊凹陷，肤色蜡黄眼底乌青，眸孔暗淡无光。
不仅是抄袭败露这一件事。
倘若没有这件事，徐明身后背着的两个吃人黑洞，足以将他压得颓败。
惋惜么？
当然不。
迟影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在最开始徐明向他求助，纵然这件事有错，迟影也绝不会放任自家徒弟不管。
当然了，现在说这些没有用。
徐明既然选择了另一条路，就要承担另一条路的代价。
郑上阳开玩笑说他是圣父，可说到底，他只是个重感情的普通人罢了。
迟影在一旁观赏片刻，想到下班后和已哥的约会，看了眼时间说：“我等会有事，给你的时间不多，有什么事尽快说吧。”
徐明表情微变，忽然笑了笑，朝迟影方向走去，“你确定？你会后悔的。”
“后悔？”迟影掀开眼皮。
“后悔你对我的态度。”
迟影皱眉：“说清楚，什么意思。”
徐明目光贪婪地盯着迟影，“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只有我才知道的秘密，你不听会后悔的……当然！我不会那么狠心的！我会告诉你！让你感激！”
随着声音越来越激烈，徐明的表情也逐渐狰狞，逃离正常人的状态。
迟影皱起眉，警惕地盯着他，没动也没说话。
徐明却把他的反应当做默认，往前走了一步。两人距离猝然拉进，从一米变成不到半米。
离得近了，迟影更加认证了自己的想法。
徐明表面看似正常，实则迷离涣散，身上带着烟酒和一种说不上来的腐臭味。
像一个将死之人发出的味道。
不正常。
原本的谈话是不可能谈了，徐明这句开场也不是好好谈话的架势。
光这幅样子和那句莫名其妙的问话，就让迟影内心大震，预感不妙。
迟影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同时看向身旁的凳子。
这是他平时放风会坐的凳子，最近天气炎热，已经闲置许久，幸好阿姨没把凳子收走，给了留了件趁手的工具。
迟影慢慢退步到凳子旁，迟影表情淡然地看着徐明，冷静问：“你想说什么？”
“别那么严肃……”徐明道，“影哥，你知道我喜欢你吧？那为什么要找男朋友呢？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么？你真的了解他么？”
在说这句话之前，迟影对徐明只是有些警惕，觉得莫名其妙。等听到他口中的“已哥”，迟影瞬间全身紧绷，抄起旁边的凳子。
眼睛像锐利的刀，冷冷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怎么没关系？！他是罪犯！哈哈哈你不知道吧？！你要知道就不会是这个表情了！”
迟影拎着凳子没动，表情沉得吓人，刹那间，又笑出来，“你觉得我会信一个抄袭我的人么？”
迟影没提徒弟二字。
对他而言，徐明只是一个抄袭他的人。
仅此而已。
听出画外音，徐明笑容腾地消失，阴沉地盯着迟影，“不相信又怎么样？”
“是啊，你不相信也无所谓的，这是事实，只有我知道的事实。”徐明痴迷地盯着他，语序混乱道，“你是我的，你一直在我心里，谁也拿不走。”
还没等迟影对这段话反应不适，只见徐明猛地抬起头，速度加快地冲了过来——
与此同时，屋内热闹非凡。
徐明找来的时候没到下班点，所有人都看见了不速之客。等老板一走，他们全贴在窗户边，偷看外面的情况。
Free工作室这半年扩张的趋势太快，一多半员工没见过徐明，此时扒着窗户，好奇地低声议论。
“这就是影哥那个徒弟？”
“是！就是他！他这张假惺惺的脸我从一开始就烦！”
“啊？我以为有多特殊呢，比如小美姐那样，结果……就这？”
“嘘，小点声，别被听见了。”
“怎么可能。”那人不屑一顾，“隔音好，听不见，再说听见又怎么样，白眼狼还怕骂啊！”
“咳咳。”小美突然出现，低着唇咳嗽两声，“虽然夸我我很开心，但够了啊，该工作的工作，别凑热闹。”
屋内顿时出现一声哀嚎。
“小美姐～”其中一个姑娘眨眨眼，撒娇道，“这不是情况特殊，你就让我们看一会嘛！对了，小美姐不好奇么？我把我旁边的位置让给你，视野特别好！”
“……”小美看向旁边充满诱惑的空位，挤着唇缝说，“……不、好、奇。”
说完心里流了两行泪。
当然好奇，怎么可能不好奇！
要不是这帮新员工堵着窗户，她早冲上去了！
那狗日的叛徒，两次盗走原稿就算了，还敢找上门来！要不要脸，要不要脸！她今天不放狗咬人都是手下留情！
奈何心里多活跃，表情就越冷。
耳边几个年轻姑娘轮番上阵，左一个“小美姐人美心善”，右一个“小美姐人间天使””，夸得那叫一个飘飘然。小美使劲全身力气，努力控制嘴角上扬的弧度。
“小美姐，求求你了～”
“是啊是啊，小美姐～”
小美左手掐着大腿，右手暗暗握拳，表情一横，严肃的话脱口而出：“当然不……我靠！”
小美脸色腾地一变，隔着人群，目光盯着窗外。
其他人见状看过去，发出了小美姐同款“我靠”。
老板原本和对方相隔一米，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半米，且随着动作，徐明离得越来越近。
“我去，他是不是对老板图谋不轨？”其中一个火气旺盛的小伙子说，“看我不给他个好看！”
小美对这人有印象，男生是上个月刚来的，业务能力还行，就是性格太过豪爽，一碰就炸。
小美怕他冲动，止住他道：“程双，站那儿。徐明是不是图谋不轨都没用，他打不过影哥。”
这句话说的还是太早。
刚说完没一会，窗外的局势又发生了变化。
只见迟影低声说了句话，徐明脸色骤变，朝迟影扑了过去。
迟影动作敏捷地躲了过去，众人惊呼，心刚落下一半，又见徐明上前，整个人发疯似的朝迟影扑。
迟影轻松躲避，手持凳子，朝他身上抡了一下。
动作看似吓人，实际迟影并没有下狠手。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迟影的动作显然不具威慑力，徐明很快冲过来，似乎要抓迟影的手。
“他大爷的，这人是疯了吧？！”程双没忍住骂了句，说话间，已经和几个男生要冲出去。
小美反应很快，急忙道：“拿东西！他状态不正常，别空手去！”
几个人点点头，自发地拿起趁手的东西。
小美一边盯着窗外，一边快速道：“你们尽量拖着他，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去报警！”
谁也没想到，徐明会疯到这个程度！
了解徐明的人清楚，他骨架在男性里不占优势，本人也不是以暴制暴的性格。和人相处中从没使用过武力，是个典型的“老实人”。
而现在人一旦疯起来，影哥竟然都制止不住！
不是说他多厉害，而是疯起来不要命。
“影哥，你离他远点！”
办公室没什么趁手的东西，几个男生有拿笤帚的，有拿拖布的，至少架势到位，挡在了迟影面前。
迟影闪过一丝惊讶，“你们怎么……”
“当然是看不得我问老板被欺负了！”几个人异口同声。
徐明眼里充斥血丝，嗓音嘶哑地喊：“让开！你们算个什么东西？！我是他徒弟！”
“还徒弟，这是真疯了吧。”程双小声吐槽，用眼神示意身边人，身边人点了点头，一起冲了上去。
仅仅几分钟，屋外传来惨烈的叫声。
……传来了他们的惨叫声。
“啊——他咬我——”
“等会！啊！你打错人了！”
“离他远点，他手里有东西！”
“什么东西啊？！”有人喊着问。
那人喊着答：“没看清！！”
话落，行动的几个人瞬间静了下来，停止动作。
哪怕徐明手里拿的是刀，他们几个都不会怵，偏偏回答的是没看清，那就精彩了，未知的事物最恐怖。
几个小伙子猛地拉开距离，不想与对方纠缠，徐明却不如他们的意，朝他们扬起手里的不明物体。
这下子，所有人都看清了。
是瓶子。
液体从瓶子里扬出来，迟影头皮一紧，什么也没想大步冲了过去，作势要挡在几个人面前。
然而还是迟了，迟影亲眼看着液体撒在了几人身上。
几人先愣了愣，相互对视，然后发出剧烈凄惨的叫声。
“操！！疼，好疼！”
“好疼啊好烫！！我皮是不是被腐蚀了！”
“啊啊啊我操！！”
几人的凄惨声响彻起来，迟影大脑的冷静顿时被冲散了。
迟影认识这几个人眼熟，都是近半年召开的新员工，平均年龄不超过23岁。那液体直接洒在他们头顶，脸上、脖子，手臂，所有露在外面的地方都被淋了个遍。
徐明抄袭的时候他没愤怒，连造谣已哥的时候都没愤怒，而此时此刻，一股怒气猛地冲上头顶，冲得迟影什么都忘了，本能地将凳子抡了过去——
“嘭！”
伴着一声巨响，身后突然有人出现，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
不是阻止，而是安抚。
“好了。交给我。”身后那人说。
耳边带着几人惨烈的嘶吼声，面前是徐明的吃痛声，各种声音混乱在一起，听不清身后那人说了什么。
听不清，迟影却能猜得到。
鼻间是已哥熟悉的味道，他带茧的手轻抚着迟影的手背，轻轻安抚。
已哥说的话也一定和动作一样，可靠温柔。
迟影仿佛是森林中刚升起的火苗，寇已像及时赶来的大雨。在火苗造成灾难之前，大雨及时赶到，用温柔的雨水抚慰火焰。
直到变成一股烟雾。
化在空气当中。
迟影渐渐镇定下来，扭过头，对上已哥温和有力的黑眸。
“我心里有数。”迟影说。
“嗯，我知道。”寇已轻轻揉了揉他的头，松开了手，“我来。”
迟影没同意没否认，只是默默将视线移到徐明身上，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迟影知道已哥会为他解决，可他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
不为自己，也要为了那些曾经对徐明抱有希望的人。
做个了解。
刚刚抡凳子的力道很足，徐明正跪在地上捂着肚子，奄奄一息地喘着气。
徐明抬着头，说：“你听见了，你信了，所以你才会愤怒。”
迟影没应声，弯腰捡起地上的断裂的凳子腿，掂了掂，表情淡然地看着徐明。
下一秒，迟影朝他背上狠狠抽了过去！
“呃……”徐明不受控地闷吭，缓了几秒，笑声更大，
迟影说：“这是替他们几个给你的。”
然后又是一下！
“这是替潇潇姐和小美的！”
说着又抬起了臂——
寇已皱眉，伸手拿走迟影手上的东西，大手拢住他的头，把人拉进怀里，“可以了，我来解决。”
“可以了。
“可以了……”
寇已的声音很轻，每说一句便拍一下他的后背，迟影喘着粗气，揪着寇已的领口，把头埋在怀里。
寇已安抚地顺了顺他的背，“听话。”
迟影闭上眼，低低嗯了声。
嗯，他听话。
为了那种人没必要的，没必要。
——“你就是我师父的男朋友？”
迟影又皱紧了眉。
寇已察觉到他的情绪，掌心温柔地从头顶顺到脊背，一种不容任何人侵犯的保护姿态。
“看来是了。”徐明盯着面前紧密贴合的两个人，脸上划过一丝狰狞，“你知道我说了什么才让他愤怒么？你调查了我，我也会调查你，你之前那些烂事，我全都知道！我全都告诉他了！啊呃——！”
徐明被寇已踹了一脚，止住了声。
寇已找的位置很有讲究，正好是迟影扔凳子的位置，这一脚下去不会致命，却疼得人要命。
“我会自己告诉他。”寇已冷冷说，“不劳烦你转告。”
徐明疼得半分钟没说话，再开口时声音弱了不少，嘶哑地笑了半天，“你会告诉他？！哈哈哈你敢么？哦，当然不敢，要不我师父也不会是这个反应……呃……你只能靠这种方式堵我的嘴，但没用，他全知道了！你坐过牢的事，你杀过——唔！”
寇已抱着迟影的姿势没变，表情仍然平静，脚下却像踢着烂泥，将徐明最后几个字踢回腔内。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这些是无用功。
正如徐明所说。
寇已只能靠这种方式堵我的嘴，但没用，迟影已经知道了。
警方的车来得很快，快到迟影的气还没匀回来，徐明就被人戴了手铐，抬进了警车。
工作室外这些在场的人也要一并过去，讲述发生的起因经过，确认无误后才能离开。
中间倒有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
“那真的是水，你们是心理作用。”警察无奈说。
程双斩钉截铁道：“不可能！我真的感觉到疼了，液体一淋上就疼！而且只有那里疼，其他地方不疼！”
另一个男生附和，“没错！我也是这种感觉，是不是你们检查的方式不对啊，他一个人有这种感觉就算了，我们几个可都感觉到疼了！”
警察：“……”
警察第一次遇上没事非找事的，只能说：“我们这边是不可能检查错的，如果是腐蚀性液体，你们脸上和身上不会完好无损的，那真的只是普通的水。”
男生：“不可能！”
警察：“……真的。”
几个人跟警察争论几轮，最终以“请勿打扰警方工作”败下阵来，回去之后，几人仍然不相信，纳闷地跟其他人讲述。
“虽然但是，我不懂，心里作用怎么会产生痛觉？”
“啊，其实……”其中一个听众举起手来，“这件事我有说明权。”
“小时候没看清路，撞上了蜘蛛网，我总感觉身上特别特别痒，特别像蜘蛛在爬，真的！但死活找不到！洗完澡也持续着这种痒感。”
男生弱弱抵抗，“不可能……”
“这是真的。”听众不乐意了，“哦，我明白了，你们是不是嫌丢人不敢承认啊？”
几人：“……”
不是！他们没有！
“所以幸好有人来帮忙了啊。”有人嫌弃地瞥着他们几位，“你们加起来好几百斤的人，手里拿着东西，竟然都打不过一个瘦骨嶙峋的疯子，要你们何用。”
几人弱弱表示：“也没打不过……”
“是是，能打过。”
“……”几人丢不起这个人，猛咳一阵，突然想到什么，转移话题道，“哎对了，影哥呢？我记得是一起回来的啊。”
“转移话题是不是太生硬了？”
几人恼羞成怒，“不说拉倒！”
都是大学毕业没多久的实习生，青涩天真，逗起来实在好玩，几个老员工哈哈大笑，不再逗了，正经道：“在外面呢。”
“是，我也看见了，和一个大帅哥上了车。”
“大帅哥？”
“是啊！不夸张，绝世大帅哥！”
作者有话说:
等事情结束，就要安排娘家人见面了！030
迟影确实和绝世大帅哥坐上了车。
这是他们早上约好的，下班后寇已过来接他，两人一起去餐厅吃饭。
只是今天出了点意外。
迟影知道徐明会出现，预料之外是他精神状态堪忧，根本没法正常沟通，还满嘴胡言乱语。
想到这儿迟影又皱起了眉。
要说徐明这个人令他愤怒，倒也不是。
从那次春节见面后，迟影主动割断彼此的师徒情，再经历第二次抄袭以后，更是没了半分感情。徐明的威慑力跟毛毛雨差不多，不足为惧。
迟影之所以那么生气，是因为他污蔑已哥，又用不明液体害员工受伤。
……当然了，要抛开他污蔑的话是莫须有，忽略液体是普通的矿泉水。
迟影思路停顿一下，想到不明液体乌龙，忍了忍笑，发现根本忽略不了。
一个人惨叫成那样也就罢了，怎么那几个都叫成那样？
心理作用那么强大么？
迟影忍俊不禁，心说几人回去得拿奖金安慰一下，双倍……不，三倍奖金吧。毕竟抛开结果，这些事的起因足以让迟影感动。
只有危难时刻，才能看清谁是真心的人。
这么想着，迟影看向主驾驶的寇已，发现对方正目不斜视地盯着他，平静的脸上多了些担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