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夏之后,他家里太阳光无孔不入,他却仿佛还很住得很开心。
因为不约而同想起这一桩事,他口中的鬼忽然在其他人眼前活了过来。
雪地反着灼眼的白光。
有个老人喃喃感慨:“冬天很危险呀。”
天气寒冷,道路艰难,最重要的是,白天变短了,太阳光也削弱了。
乡镇之外的山上,民居零星坐落。抱着小孩儿的女人推开房门,她的大儿子蹲下身子,将祢豆子编制的竹筐背上肩头。
刚满十二岁的男孩儿,肩膀并不宽阔,因为弟弟妹妹们都从房门探出了脑袋,作为长子的男孩咬紧牙关,一口气背起装满炭的竹筐。
这一整筐碳有男孩儿一半的重量,他竭力佯装的轻松成功骗过弟弟妹妹。
“哇,炭治郞好厉害!”
“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帮妈妈卖炭!”
只有炭治郞的母亲最清楚那一筐炭的重量,葵枝没有拆穿儿子的佯装,忧心道:“炭治郎,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要不我先去邻居那里借一点钱,等熬过眼下就会慢慢好转。”
花子突然发了高烧,置备过冬物资花了不少钱,又因为暴风雪搁置了生意,连着好几天入不敷出,葵枝一时拿不出余钱给花子请好一点的医生。以前都是她去山下卖炭,偶尔将孩子托付给邻居,领着大儿子熟悉生意。这次花子生病不能没有大人照顾,葵枝一时分身乏术。
“现在山下的人家都急需用炭,我们也急需用钱,现在正是互相帮助的时候。我听说暴风雪会持续一段时间,再不趁着放晴多赶几趟生意,只会越来越难过,不会好转的。邻居们也是同样,大家自顾不暇,没有钱可以借给我们。”
“身为长子,不能总是让母亲一个人承担生计,我早晚都要踏出这一步的!”
因为是长子,又经常跟着母亲跑生意,炭治郞小小年纪,分析起问题头头是道,反倒说服了葵枝。
“那你要小心,对了,听说最近治安不好,你一定要在太阳落山前回来。”
“嗯,放心吧!”炭治郞挥别母亲、弟弟妹妹,首次踏上独自一人的卖炭之旅。
雪没过脚踝,一脚踩下去半只小腿插进雪里,即使绑了厚厚的束腿也挡不住雪水濡湿衣服。大雪很讨厌,只有不需要干活的人才会觉得它们可爱。炭治郞不认为雪可爱,但是雪路不至于讨厌,男孩子想要成长,首先要学会接受磨砺。
下山的路走过很多次,炭治郞第一次独自走,大脑还有些生疏,身体却记得熟练。山下的人们看雪停了,都打开窗户留神观望,背着炭的男孩刚迈入乡镇,一窝蜂涌过来抢炭,炭治郞收钱收到手软,有人出重金买一整筐,炭治郞不做这种生意,按原价出售,每人限购一定数量。
“嘿,你这蠢家伙,我买一整筐是为你好,还不领情!?”乡绅的仆从朝竹筐踢了一脚,喝道:“你早点卖完不就可以早点回去,想做好人?当心夜路遇到鬼,让你早死超生,那也好,说不定下辈子不用卖炭了。”
炭治郞不在意,其他人怕炭治郞改主意,七嘴八舌隔开那无礼的仆从。
早早卖完炭,太阳正向西沉落,回去的路好走一点,至少能快一倍。炭治郞估摸一遍时间,背起竹筐奔向医馆。他没想到的是,伤寒的人们在医馆外大排长龙。炭治郞一遍又一遍抬头望天,希望那太阳慢一点,再慢一点。
“哎呀,是你啊,卖炭的小家伙,你要买药吗?那你来我前面排队吧,等天黑了山路可不好走。”
炭治郞认出这是之前在他这里卖炭的女客人。
所以你看,做好人还是有好报的!
炭治郞怀揣药包喜滋滋上山,好运加持没有持续太久,走到半路雪变大了,鹅毛大雪遮蔽视线,因为天阴了下去,太阳还未完全下山,日光却一点点稀薄。
晦暗在山路弥漫。
“哗啦啦”
一群乌鸦振翅惊飞,炭治郞吓了一跳,忽见枯败树林里站着一个男人。
西装革履的男人,头发微卷,鹅毛大雪里他的身影苍白又单薄。他撑着一把黑伞,本就垂危的日光被黑色枝丫切割成零碎光点,向天而起的枯木从,死气沉沉的暮色里,那道背影竟有种支离破碎的美感。
“请问,你是迷路了吗?”炭治郞放轻呼吸,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东西。
男人转过头,炭治郞倒退一步。
黑色的伞,白色的帽子挡住男人大半张脸,然而在他转头的那一瞬间,红色一闪而过。
似乎是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呵。”
男人轻轻的笑落在风雪里。
炭治郞揉了两下眼睛,眼前空无一人。
枯枝风雪里轻颤,几只红眼睛的乌鸦栖息在枯枝上,居高临下打量他。
“眼花了?不会是山里的鬼魅吧。”炭治郞不想自己吓自己,他想不通,干脆暂时不想,当务之急是在夜晚降临前赶回去。
炭治郞转身,睁大了眼睛。
来时的山路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大正线会短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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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的千岁老人。◎
惨白月光辉映惨白的雪, 鬼嬉笑着紧跟发足狂奔的小小身影。男孩儿的影子落后一点,好几次被追上来的鬼踩在脚下。
炭治郞不知跑了多久,他彻底迷失方向, 白茫茫的雪灼得眼球生疼,他看不见其他的东西, 没有出路, 没有可以求助的人。
“天黑前一定要回来啊, 炭治郞。”
母亲的话闪现, 如果她出门寻找,会不会也遇上危险!?
想到这里,炭治郞浑身的力气突然消失, 积压的恐惧一瞬爆发,他膝盖一软, 身子陷进冰冷的雪, 想要站起来,吃了雪水的身子笨重不堪, 他听见鬼的笑声,回过头的瞬间畸形鬼脸贴着他的鼻尖,腥风穿过尖牙利齿涌向炭治郞口鼻。
他大叫一声,手脚并用挣扎着拖动身体。
没有用, 他用尽全力也逃不出恶鬼掌心。脸上堆满肉瘤的鬼围住了他,他们歪着脖子, 散发腥臭恶气的口水从獠牙滴落。
“别过来!”
恶鬼扑过来的刹那,炭治郞求生欲爆发,他的身体拔出雪地猛蹿出去, 背后竹筐在利爪下四分五裂。炭治郞借力滚出去数步, 不敢耽搁哪怕一秒, 用尽全身力气奔跑。
可是,要跑去BaN哪里!?
视线逐渐模糊,鬼的嚎叫又清晰起来。
背后历风袭来,炭治郞向前扑倒,还是被扫到了脊背,好在冬日衣物厚重,他摔出去十几米,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又摔在雪地里。
那是一座十分破败的龛舍,木质结构风吹雨淋,炭治郞那一撞直接塌了一半,仅剩的那半边贴满黄色符纸,风雪里符纸飘摇,那么大的雪,那些符纸既没有濡湿,也没有被风吹走。
龛舍里只有一副棺木,极为普通的棺木。
不知为何,这具极其普通的棺木,却让炭治郞生出巨大的恐惧。
比那些奇形怪状的鬼还要可怕。
“吼!”
鬼再度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炭治郞来不及多想,他仗着体型小十分幸运地挤进了棺木与龛壁之间的夹缝。
“轰!”
群鬼利爪围攻之下,年岁已久的棺木崩裂。
炭治郞听见木头断裂的巨响,他绝望地抬起头,忽然愣在了原地。风吹动身前之人的衣摆,华贵衣料抚过炭治郞的脸颊。
风雪在这一刻突然停息。
粉发少年双目闭合,眉头轻皱,仿佛被打搅了好梦。愚笨的鬼没有炭治郞那种直觉,它们惊喜于额外的收获,嚎叫着一拥而上。
“危险!”炭治郞下意识出声,他拉主少年衣摆向后拽。
小小的一间龛舍没有其他空间躲闪,五只恶鬼一起杀过来,完全封住了他们的退路。
鬼是我引来的,我不能连累他!
炭治郞怒吼一声,从少年身后冲出。就在这时,少年睁开了眼睛。
血色一闪而过,最终定格成焦糖暖色。
恶鬼近在咫尺,抓向炭治郞的利爪撞在暗红屏障上。
少年抬起手臂,用手腕枷锁挡住迎面鬼爪。
“咔哒”
早已腐烂的圣骨枷锁四分五裂。
少年矮身抽刀。
炭治郞眼前黑刃一闪,五只对他穷追不舍的鬼定在原地。
雪又开始飘落,洁白的雪落在鬼的身上时,化作血色。
五道细而长的血线划开。
风吹动炭治郞的鬓发,一只鬼的脑袋在风中掉落。
咚,咚……
又有四颗鬼头接连坠落。
失去头颅的身体动了,追随它们的头颅倒向雪地。
炭治郞极轻极轻地咽了口唾沫,余光里一刀斩死鬼的粉发少年面无表情,他似乎并不在意那些死去的怪物,专注地盯着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坠饰——一枚苍蓝色的琉璃佛珠。
“你……你好。”
要不是虎杖悠仁听觉过人,这声细弱闻言的童音就要湮灭在风中了。
约摸十二岁左右的男孩儿坐在雪地里,忽闪着大眼睛小心打量他。
任谁睁开眼睛看见几只怪物,都不会什么真实感。然而刀切开怪物躯体时的触感是真实的,血腥气是真实的,死亡也是真实的,这个冲出来想保护他的男孩子也是真实的。
张开口,先是发了几声没有意义的气音,声带才复健成功。
悠仁道:“你好。”
男孩儿沉默半晌,道:“那个,您是在学我说话吗?您……您是人类吗。”
悠仁先是摇头,然后迟疑片刻,才又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炭治郞稍微放松,道:“我叫灶门炭治郞,您既然是人类,为什么会在棺木里?”
“……”悠仁没有回答,又道:“现在,什么年代?”
“大正。”炭治郞这才注意到,少年的衣着明显不是大正风格,有点像书本里的平安京时代。意识到这一点,炭治郞惊道:“您,您难道在棺木里沉睡了千年吗?!”
悠仁:“……虎杖悠仁,我的名字。”
“那些是什么?”悠仁道:“我不记得大正时代有这种东西。”
炭治郞摇头,道:“我也第一次见。”说起这个,他突然想起来母亲的嘱咐,手脚并用爬起来,道:“糟了,我要赶快回家!母亲一定在到处找我!”万一她也遇上鬼怪,炭治郞不敢深想。
四周都是一成不变的雪景,炭治郞傻眼了,他看向轻而易举斩杀鬼怪的悠仁,在他眼中,虎杖悠仁无所不能。
“虎杖先生,我,您知道怎么走出去吗?这不像是我所熟悉的山路。”
悠仁忆起五条慎的教导,道:“是障眼法。”
炭治郞不知悠仁如何动作,只见眼前所见之景就像纸张一般撕裂开,他所熟悉的山路重现眼前。
“除了这些怪物,你还遇见过什么人吗?”
“我好像看见了一个卷发的西装男人,我以为是幻觉,难道是他给我下了障眼法!?可我从来没见过他,他为什么要害我?”
悠仁很难向孩子解释世界的复杂,想了想,一言以蔽之:“因为他坏。”
“……有道理。”
“走吧。”
炭治郞愣了,茫然地跟上悠仁,道:“去哪?”
“……”这孩子也是一根筋,悠仁失笑,道:“喂,不是你说要回家吗。”
“虎杖先生,您要送我!”
“别说您了,我也没比你大……”想说我也才十五岁,仔细想想仿佛要再加至少一千岁,被迫变成千岁老人的虎杖悠仁道:“总之,不用对我说敬语。”
跟在悠仁身后,炭治郞安全感爆棚,话也多了起来。
“虎杖先生,你是被人锁进棺木的吗?”
“不算。”也有自己愿意的成分。
“你是平安京时代的人吗?”
“也不算。”是从现代穿去了平安京。
“虎杖先生,不太喜欢说话吗?”
“还未习惯。”
炭治郞乖乖点头,道:“虎杖先生,是担心那个人对我不利吗?如果我们又遇到他怎么办?”
“看情况。是人类的话,先交涉。如果那些鬼怪是他放出来的,那就除掉他。”
“没……没关系吗?”
悠仁停下脚步,久远的记忆松动,他抬手摸了摸男孩的头发,笑道:“嗯,没关系,不要离开我身边,会保护好你的。”
似乎很久很久之前,也有人对他说过相似的话。那时候,他的感觉是——
炭治郞眨眨眼睛,竖起大拇指,道:“虎杖先生,帅呆了!”
也许是察觉到悠仁的帅气,一路上炭治郞没再遇见奇怪的卷发男人。他远远看见家门,灶门祢豆子抱着膝盖守在门口,明显是在等他。他的母亲提着灯,唤道:“祢豆子,去帮我拿件外套。”
这是正准备出门寻找炭治郞。
“最后一个问题,虎杖先生。”炭治郞停下奔向家人的脚步,回望独身立于风雪的虎杖悠仁,道:“在这里,您有认识的亲人朋友吗?”
虎杖悠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轻轻推了一下炭治郞,道:“快回去吧,你的家人在等你,以后不要一个人走夜路了。”
送回名为炭治郞的男孩儿,虎杖悠仁摸索着下了山,大正时代已有了几分现代的气息,邻近山脚的乡镇也有不少眼熟的新奇玩意。虎杖悠仁看见不少在现代见过的时代记忆,它们在这个年代还是稀缺物。
说起来,他那套来自现代的衣服不会与麻仓府一起化为灰烬了吧。
悠仁有点心疼,舍不得红兜帽。正巧路过一家服装店,悠仁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向老板提出述求,对方表示可以根据客户的设计图制作服装。悠仁试着画了半天,老板也很尴尬,因为他实在看不懂甲方的画。
两个人没有意义地强行交流了半天,里间突然传出低沉男音。
“拿给我看看。”
“遵命,先生。”征得悠仁同意,老板双手捧着画纸钻进里间。
里间悬着厚重的黑色布帘,老板撩开时,悠仁瞥见里面那位先生,他翘着一条腿,纯白西装剪裁得体,手工皮鞋光可鉴人,报纸挡住了脸,座椅旁依着一柄黑伞。
伞面滴着水,显然是刚从风雪里路过。
不到三分钟,老板又掀开布料,悠仁再看时,里间似乎已经没人了。
“小先生,我们先生按照您的说法给改了几笔,您看看是这种样式吗?”
嚯,何止改了几笔,完全就是给悠仁贫瘠的画工整了容。那男人只是在里间听了悠仁与老板的交谈,却似乎完全领会了悠仁的意思,经他修饰过后,画纸上的连帽制服像了七八分。
悠仁点头,又好奇道:“里间那位,是你们的股东吗?意思就是,是他投资了你这家店?”
“是的,月彦先生才是我们真正的老板。”
“他经常在店里吗?”
“不,您这是赶巧了。月彦先生大忙人,怎么会经常来这种穷乡僻壤,这不是月末了嘛,月彦先生过来核实一下运营情况。”
“那他为什么要在穷乡僻壤投资服装店?”
“这谁知道呢,也许是要开阔市场吧。”
“值得月彦先生亲自来一趟,你们店的运营情况应该还不错。”
老板笑道:“您说错喽,就是因为营收下滑,月彦先生才过来考察。您是外来的吧,我们镇最近失踪案件频发,我有好几个顾客都失踪了,已经付了定金,衣服做好了,没人来取,有的警局给发了死亡通知,有的定了失踪人口,还有的完全没头没尾。”
人诉起苦来就关不住闸了,老板无奈道:“你说我这衣服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没准哪天,我也失踪了,就关门了。”
说起定金,悠仁僵了。
他似乎,没有钱呢。
悠仁摸索全身口袋,忽然在内衬翻出泛黄褪色的平安京纸币。
给他塞了钱财的人怕是没有料到,平安京时代的钱财,在大正时代已经没用了。
可对于虎杖悠仁来说,是有用的。
这是弥足珍贵的心意。
悠仁五指合拢,护住快要风干碎裂的纸币。
“老板,衣服先不用做了,我现在身上没钱,付不起定金。”
老板放下放大镜。
面前的少年只着一件雪白单衣,他是行家,看得出这件衣服材质细腻做工精湛,他这一整间店铺,只怕找不出一件比这单衣更值钱的衣服。少年的外衣搭在手臂,看不出款式,材质同样不是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