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序:“对,就我不吃辣,你们应该都能吃吧。”
陶楂点点头,“我吃辣,林寐也吃。”
徐序的表情变得古怪,他镜片后的眼神出现疑惑,“陶楂你不是一直叫林寐哥哥吗?现在不叫了?”
陶楂的呼吸一下子被徐序突然的言语给掐断。
其实他除了只在林寐面前叫他哥哥以外,在背后从来不叫哥哥,在心底里也从没认为林寐是自己哥哥。
现在萧余在,萧余是个外人。陶楂就不想叫。
徐序有没有眼力见?这么令人尴尬的问题居然也能问得出口,不愧是林寐的好哥们,坏东西。
林寐手机在桌面上晃了下,人还没坐,菜单已经扫出来了,他切断了莫名出现的剑拔弩张,出生道:“先点单。”
陶楂修剪得几乎都没有的指甲抠进了掌心里。
他觉得徐序是故意让自己难堪的。
正气恼着,手指忽然被人掰开,放入手机,陶楂惊惶看过去,撞进林寐眸子里,对方说:“你先点。”
陶楂一肚子的气跑得没剩多少了。
但脸颊还是滚烫的,脸颊那一层小绒毛好似成片燃烧了起来,火苗灼烧着少年的面皮,少年心事面临被揭开的恐惧和慌张在那一瞬间席卷了他。
他甚至想,如果大家现在都知道了自己是一个表里不一的坏孩子,那用刀子把他们全部杀死在火锅店,也没关系。至少,自己的秘密就不会被传播出去了。
先杀徐序,徐序挑起来的。
再杀曹严华,他看起来是个大嘴巴。
之后是萧余,萧余没做什么,但谁让他在场的。
最后是林寐,因为林寐最讨厌,要留在最后慢慢杀。
但要是真这样做了,陶楂还得杀死自己。
“喳喳?”林寐像那天晚自习一样,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点单了。”
“唔,哦。”陶楂低下头,终于开始认真看起菜品来。
萧余坐在曹严华和徐序的中间,一排最多只能坐三个人。
陶楂和林寐坐在一起。
一顿饭下来,陶楂吃得很满足,他从来就将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饭间,谁递水他都喝,谁夹菜他都吃,反正不用他自己倒,也不用他自己夹,他反而还能轻轻松松地吃。
桌子上和旁边推车上的菜已经全部下进锅里吃掉了。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五个正值青春期的男生凑在一起吃饭,只有吃不饱的,没有吃不完的。
饭桌上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光看几个人的吃相,斯斯文文,好像只是喝了顿白粥。
陶楂吃饱了,把吊在桌沿的客用单慢慢地卷起来,卷起来……
曹严华在对面又点了一盘炒饭,他顶顶顶顶顶能吃,其他人不怎么吃主食,他则万物皆可拌饭,红油里捞上来的白菜也能往肚子里拌进去一碗饭。
“萧余,你有想好考什么大学吗?”曹严华一边往嘴里扒拉饭,一边随便找了个话题。都是高中生,不分大小性别,都能参与。
萧余筷子还夹着一只包心鱼丸,他有些不太确定,“还没想好,我妈想我留在省内,我爸想我出国。”
“巧了,我爸也想送我出去,他打算让我去德国读工科,我看起来像是可以顺利毕业的人吗?”曹严华嗤了一声。
徐序按着毛肚在锅里烫,“我准备出去读本科。”
林寐抬眼看着他,曹严华紧随其后看过去,“你不是说就在本地读?”
徐序半天没说话,去看在喝饮料咬吸管的陶楂,“陶楂,你呢?”
“没……没想好,我还不确定。”陶楂已经被接二连三的出国给炸晕了,他身边鲜少出现留学出国这样的字眼,S市有钱,但住在鹦鹉巷的人大多没有钱。
S市的城中心是光华璀璨的夜明珠,鹦鹉巷和鹦鹉巷的附近就是夜明珠的底座,夜明珠放在哪里都灿烂夺目,底座没有夜明珠就是随处可丢的垃圾。
就像他跟林寐,跟眼前的这几个人。
陶楂觉得杯子里的饮料慢慢变得又酸又涩。
一起吃顿饭而已,不会真的就觉得自己跟这群厉害的人一样了吧。陶楂在心里无声地对自己说着。
曹严华继续烫着牛肉,都没注意到陶楂的情绪起落,“林寐是要留在本地大学的吧?”
S市大学众多,S大也能在全国大学里排上前五了,并不比外地大学差,不过由于对本地考生没什么优惠政策,所以也不是人人都能上得了。
陶楂也知道S大很好,可他就想要上最好的大学。
他眼里最好的大学就是A大,以他现在的梦里,A大也有些困难,所以对于曹严华和徐序他们口中提起的什么出国啊留学啊什么的,他知道,但是从来没考虑过。
不仅是因为成绩,也是因为没有那么多的钱,他想,他如果有很多钱,那么鹦鹉巷的人也不敢那么轻视他们家了。
他在这些人的话题中插不上话,就算能插得上,他也不想开口说了。
林寐的手搭在桌子上,他早就停筷了,把自己那一块的桌面擦得干干净净,面容沉静地跟大家说着话。
陶楂余光瞥见林寐大概是摇了下头,“没有去国外的考虑,我还是比较喜欢国内。”
徐序夹着已经熟透的毛肚在碗里沾来沾去,“去国外接受一下熏陶也不错。”
林寐这才露出认真思考的样子,“到时候再说。”
曹严华往嘴里刨够了饭,放下盘子,“不过你也不用考,你应该能直接保送。”
陶楂还没考虑过保送。
他们又聊起了保送。
陶楂觉得林寐来吃火锅,还叫上曹严华和徐序,可能是故意为了给自己添堵的。
还有萧余。
他看萧余也不怎么顺眼了。
他想回家。
陶楂一杯饮料见底,他正要开口说他想回家,萧余就抢在他前面开口提议道:“等会看电影吗?我请。”
曹严华完全不会拒绝所有娱乐活动,萧余一说完,他就掏出了手机,“我来看看电影院有没有好看的新电影……”
徐序摁着一片青菜到锅里,“马上国庆了,都等着冲国庆档,最近没什么电影,可以去私人电影院随便点着看。”
“你说得对。”曹严华收起了手机,挤挤徐序,“你会找,你找找。”
陶楂没去过私人电影院,但听说过,他以为只有谈恋爱的人才会去。
徐序很快就在附近找到了一家电影库丰富的私人电影院,他看了眼众人,“我下豪华包房,你们没意见吧?”
陶楂比他们年纪小,他独自闷着,心思正活泛,他想回家,可没去过的地方,他又想去看看,一脸的拧巴。
没人有意见,徐序就在手机上面下了订单。
担心只看电影会无聊,萧余又下单了不少零食送过去。
私人电影院在商场顶楼,整个楼层都被豪气租下,进门刷订单二维码,进门后有专门的人领着去包房。
沿着花园小径,弯弯绕绕好几圈,才来到徐序订的包房,服务生用她的卡刷开了门,并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边将门打开,温柔地对眼前这几个少年说道:“酒水单菜单都在桌子上,扫码也可以下单,有需要可以按椅子扶手上的呼叫铃,屏幕已经打开,可手机遥控,也可以使用扶手上的触屏电脑搜索播放电影…”
陶楂听得一脸认真,听到一半,他表情忽然一凝,往林寐旁边靠了靠,“我帽子不见了。”
林寐低头摁着手机,好似没听见。
那服务生还在给徐序曹严华和萧余介绍包房里面的设施具体怎么使用,林寐看起来好像对这些不感兴趣,陶楂则以为林寐是没听见。
“林寐哥哥,我帽子不见了。”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古琴声在空气中缓慢流淌,所以陶楂也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在这种场合大声说话太没素质。
林寐这才有了反应,陶楂看见他抬头,举起两个剪刀手在头顶弯了弯指节,“就是刚刚那……”
陶楂还没演示完,林寐的左手就抬了起来。手中正是陶楂那只玩偶帽子。
陶楂面露喜色,“我以为丢了。”
“刚刚吃火锅的时候,你把它放在椅子上了。”林寐也只是站起来的时候偶然看见,顺手就带上了,想看看陶楂到底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己丢了东西。
陶楂重新把帽子戴在头上,发现林寐的眼睛一直在看自己,他眼神不太自在地瞟到别处,过了几秒钟收回来后,发现林寐还在看,他只能像之前那样,又问了林寐一次,“好不好看?”
林寐点了下头,垂下了眸。
陶楂松了口气。
看看看,看什么看……看自己的痘痘?
豪华包房里隔音极好,一关上门,外面什么声音都听不着。
徐序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随便坐吧,你们想看什么电影?”
萧余这个最开始组局的人倒是被挤得越来越边缘化了。
单人座沙发只有一张,倒下便是一张单人床,曹严华嗷嗷喊着他也想要单人座,一边嗷嗷喊,一边拉着萧余就要在中间的两人座沙发坐下,“咱俩坐中间。”
萧余看了眼还在忘我地挑选零食的陶楂,撇开了曹严华的手,他叫了声陶楂,“我们坐中间的位置吧。”
陶楂抱着两袋薯片抬起头,他看向中间的位置,“好啊。”那是视野最好的,他无所谓跟谁坐在一块儿。
曹严华无奈地去看林寐,林寐没什么表情地走到侧边的位置坐下。
“看恐怖片?”徐序在电脑上搜索着,荧幕的光照在他的镜片上,完全遮掩了眼神,“我们这里边又没情侣,也看不了爱情片……”
曹严华往沙发上四仰八叉一趟,“看呗,不过他们要是怕的话还是别看了,林寐是不怕的,萧余跟陶楂呢?”
陶楂以前不知道林寐不怕,现在知道了。
而陶楂本来是害怕的,现在知道林寐不怕,他也咬着牙摇了摇头说可以看。
林寐眼神意味深长地看着陶楂的后颈。
电影快开始时,陶楂便开始坐立不安,他只恨自己不是一个瞎子,哪怕是高度近视也好。
早知道刚刚就说自己害怕了,为什么一定要逞这个强,他根本就看不了一点恐怖片。
因为出租车晚上的收费比白天高,陶大行就经常晚上跑车。而向莹身体不好,尤其是在生产后到陶楂小学毕业前,她的身体一直无法恢复,一年总有那么几个月住在医院里。
那样的时日,陶楂都是独自在家,吃饭要么是陶大行做了放在冰箱,让陶楂自己热了吃,或者给邻居饭钱,让邻居嫂子做饭的时候顺带给陶楂也做上一份。
在最需要人陪伴的小时候,陶楂晚上经常都是独自一个人待在家里。
他很怕鬼,害怕漆黑寂静的地方,害怕停车场,即使是白天的停车场。害怕晚上没有人的公园。还有深夜无人的小巷。
他从小就好强好面子,绝对不会提自己害怕要去奶奶家,要去邻居嫂嫂家。
宁愿裹着被子满头大汗地缩在墙角。
后来林寐家搬来以后,情况才好了点。林寐有彻夜点灯的习惯,让陶楂心安,觉得夜里不止自己孤守着。
此时,恐惧感比小时候更浓烈,记忆里静谧的漆黑从心底深处涌上来,而电影塑造的恐怖氛围迎面扑来,简直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
陶楂努力转移注意力,其他人都看得很认真。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看恐怖片能看得那么津津有味,他们不害怕吗?还看得那么兴奋。变态,一群变态。
在男主出现在度假村的房间,打开那电视机,奇怪的画面闪烁着播放时,陶楂身体抖了一下,萧余时刻注意着他,“冷吗?”
陶楂摇摇头,“不冷。”
他浑身凉得跟一支冰棍儿似的,关节都僵硬了。
电影进度条继续走了不到十分钟,陶楂终于扛不住了,他猛地站起来,膝盖上薯片撒了一地,“我要尿尿,去……去洗手间。”他牙齿打着颤。
曹严华没被鬼片吓着,反而被陶楂突然搞的动作给吓到,他捂着胸口,“去啊,这包房里有洗手间,那扇黑色的门推开就是。”
走进洗手间的时候,陶楂能感觉到他们几个都注视着自己。
他腿被吓得发软,鼻子却在这个时候忍不住发酸。
完蛋了,他们肯定知道自己是因为害怕才离开的。
完蛋了,他们肯定会在背后笑话他,说他是个胆小鬼。
他们几个本来就是同一个班的,又是同龄人,家世也都那么好,不是出国就是保送,还都敢看恐怖片。
现在自己一出去,他们说不定直接就把电影暂停了,花上个几分钟来笑话自己。
林寐肯定也会加入他们,反正林寐也不像会帮自己说话的样子,说不定林寐会把自己小时候学骑自行车怎么学都学不会的事情当做笑话一样讲给其他三个人听,还有他写不出来作业一边写一边哭,因为挑食扔菜被陶大行打手板…那样,萧余肯定就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喜欢的了,明明好不容易有人喜欢自己。
陶楂坐在马桶上,他头上还戴着刚刚的帽子,脸色还残留着被电影吓出来的惨白,怔然着,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他心脏始终发着紧,恐惧像一根铁索一样绕着他心脏一圈又一圈,勒得简直发疼。
烦死了。
都怪林寐。
要是只有自己跟萧余两个人,萧余肯定乐意跟自己去电影院,到时候他说看什么都看什么。要是自己说看爱情片,萧余肯定立马答应。
坐下半晌之后,陶楂才觉得得以呼吸。
但坐下之后,已经忍耐到极致的眼泪也夺眶而出,陶楂一声不吭,用衣袖擦掉眼泪,还咬着牙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被外面的几个人听见。
被恐怖片吓哭,也太丢脸了。
可是贞子真的好可怕,他未来一个月甚至更长时间都没办法走夜路了。
都怪林寐。
陶楂垂着头抽噎个不停。
他发泄够了,又重新整理好心情,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拉开洗手间的门,一开门,他就愣住了。
进洗手间时,包房里是昏暗的恐怖片氛围,鬼片的光影投射在室内,十分阴暗诡异,
但现在室内的光变成了白色粉的绿的蓝的黄的,那么电影……
陶楂朝荧幕上看去,发现恐怖片被换成了一部疼痛文艺的男同性恋电影。
光影花里胡哨,变换速度太快,曹严华他们都看不清陶楂的表情,看见陶楂出来,不满的抱怨,“陶楂,你要是还想看贞子,就跟林寐说,林寐把电影换了,他说他害怕,他害怕?!”曹严华不可置信。
徐序和萧余也是一脸的无语。
似乎是为了求证,陶楂朝林寐投去不解的目光。
林寐黑色玻璃般的眼珠凝望着陶楂通红的眼睛。
他能察觉到陶楂每一分每一秒的变化,因为陶楂本身就是个善变的小孩,稍不留意,陶楂当时的情绪就过去了,换成新的一种。
少年并不善于为他人着想。他往往能一眼看出眼前的人需要什么,但又不代表着他乐意为之提供帮助。
换掉让陶楂恐惧的电影,也是因为在看见陶楂紧皱的眉头和夺路而逃的背影,令他感到憋闷与不适。
现下再加上眼泪和红眼睛,隐隐的焦躁感流窜林寐的全身,直至四肢末端…
林寐知道自己换掉电影的决定是对的。
了然后,林寐点了下头,“昂,我害怕。”
管他林寐是不是真的害怕,只要换掉恐怖片,这一刻,陶楂觉得林寐就是自己的大救星,旧怨完全可以先放一放。
他朝曹严华迈步过去,“我想挨着林寐哥哥坐。”
他又自愿地肯叫哥哥了。
第24章
曹严华去挨着萧余坐了,他在坐下之前,还面对面朝萧余耸了耸肩,一脸的“可不是我要拆散你跟陶楂这主要是陶楂自己的主张”。
他还不忘把陶楂的薯片和汽水送过去。
陶楂在沙发上坐下,心底和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边缘处更加昏暗,陶楂偷偷抹了下眼睛,他清了清嗓子,才往后靠,“什么电影?”
林寐手中拿着一盒薯片,他似乎是想了想,才回答,“一部泰国的电影。”
陶楂好像知道了,他往林寐的方向靠得更近了些,怕声音太大打扰到其他人,“我知道,他的实体书叫夏日终曲,宁鑫把那本书都翻烂了,他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男同性恋,再跟一个男同性恋谈恋爱。”
“……”林寐齿间将薯片碾得嘎吱响,“这是泰国的。”
陶楂一怔,泰国?
林寐说了过后,陶楂才注意到荧幕上的色调和角色的服饰,以及特有的地方口音,的确是他猜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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