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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讨厌你(一节藕)


因为失败而掉下来的眼泪,绝对不能让林寐知道。
“那那个,那天我在洗手间里……”陶楂声音颤得不成样子,他闭了闭眼睛,“那是那那是……是尿。”陶楂声若蚊蝇地说。

陶楂舔舔嘴唇,他想,自己这个理由简直是天衣无缝,无可指摘,无可挑剔。
林寐的沉默和无奈终于将他淹没了,他将练习本合起来,松了口,“好吧,那我们下周再说。”
陶楂目的达到,心飘了起来。
“父母吵架都是正常的啦,哪家两口子不拌嘴呢?”陶楂把向莹和自己说的话照搬了过来,只是动动嘴皮子。林寐没有继续非要他留下来,他安慰对方两句也无妨。
林寐:“我送你下去。”
陶楂抓着练习本,一转身打开门,那本来就听得清晰的吵闹声此刻分贝更足,未免惹林寐尴尬伤心,陶楂装作没听见,他低头看着拖鞋的鞋面。
“不用送了,我自己下去就行,你…你那个,你去安慰安慰萍姨吧。”陶楂喊停住林寐的脚步,他巴不得快点走,可千万别撞上泪流满面的郑萍了。
林寐的眼神只抓得住陶楂落荒而逃的背影。
不巧,用纸巾揩着眼泪的郑萍拉开厨房的的门,跟要下楼的陶楂正碰上。
站在房间门口的林寐,看不见全貌,只看见陶楂浑身一下子就绷紧了,两只耳朵火烧过似的变红。
他小心思多,又不太擅于遮掩,顶多遮个四分之一二。
怕尴尬,尴尬一定就要找上他。
林寐往门框上一靠,好整以暇地看戏。
陶楂身体反应快于意识,他惊慌地扭头四下张望,在柜子上面连着抽了几张纸巾递给郑萍,“萍姨,擦擦眼泪。”
结果他纸巾一递出去,女人的眼泪更加汹涌了,好似满腔委屈终于都有了出处。
她拽着陶楂的手,滔滔不绝起来。
“喳喳,你是不知道,我跟林寐他爸实在是过不下去了。”郑萍摆出来的掏心窝子的架势让陶楂感到害怕和窘迫,又掺杂了一点点心疼在里面,他想扭头去求助林寐,还没来得及摆头,郑萍就又开口了。陶楂不得不认真听下去。
郑萍:“其实我知道我跟林寐他爸之间早就没感情了,一直都是我单方面努力维持纠缠,这几年,他回家回得越来越少,打回来的钱越来越多,你年纪还小,你不明白,男人这种东西,爱你也会给你花钱,不爱你了就会给你花更多的钱。”
“我知道,他在外面早就有另一个家了,就是那个张谣,我也早就接受了,我这几天跟他闹,我就是生气,他为什么还要把张谣带到鹦鹉巷来,还让林寐知道,”郑萍脸上的眼泪根本就擦不完,陶楂又去抽纸巾给她擦脸,他几乎抽不出空去看林寐的表情,他听见郑萍说,“林寐今年高三,这么重要的时候,难道就要被他跟那个贱人给毁了吗?”
少年秀气的眉蹙拢,担忧极了的模样,引得一直憋着、从不朝外人吐露家事的郑萍一口气说了个一干二净。
“喳喳,我是真的羡慕你妈妈,我宁愿日子过得苦一点,你瞧,我现在跟林寐他爸这么耗着,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郑萍流着眼泪自嘲。
陶楂见不得别人哭,他觉得太可怜了。
他眼里的同情和怜悯情真意切,他不像鹦鹉巷的其他人,看笑话和幸灾乐祸的成分居多,尤其林家还那样有钱。
林寐这时走了过来,他从郑萍手中拿走陶楂的手臂,擦过眼泪的纸巾被他丢进垃圾桶,“妈,我先送他回去。”
郑萍这时候似乎才想起来今晚这两孩子要学习的。
她脸上的悲伤被无地自容给取代,但话如泼出去的水已然说出了口,她只得恳请陶楂道:“喳喳,别告诉别人,连你妈妈也别说,好吗?”
陶楂点了点头,他本来就不喜欢说这些家长里短。
郑萍松了口气。
下楼的一路默然。
两家中间就隔了一条马路,到了林寐家的院子里,陶楂指了指自家,“就送到这里吧。”
林寐说了声好。
陶楂犹豫了又犹豫,低声道:“你也别太伤心,等考上了大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路灯下面,陶楂不知道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有多柔软。
他那纠结、犹豫、难堪、同情…好像全世界所有的情绪都糅杂在了他的表情中,林寐心头某块地方好像被撬动了,接着往下瘫软塌陷。
“谁跟你说的?”林寐却问,他语气淡淡的,“谁跟你说的,上了大学一切就会好起来。”
陶楂低低的“啊?”了一声,看了看左右,又去看林寐,他想,看在你爸出轨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但仅限今天。
“我…我说的。”陶楂暗自咬牙,“你学习这么厉害,肯定能考上厉害的大学,那样,一切不就好了起来吗?”
林寐只觉得陶楂单纯得要命。
他动手轻轻推了一下陶楂的肩膀,“回去吧。”
陶楂被推得往后退了两步,不明所以,“推人干嘛啊?”
林寐扯了下嘴角,“你不走,是想看我哭吗?”
戏看到这里就差不多了。
哭?谁哭?林寐哭?陶楂因为被推委屈到皱巴巴的表情立刻变成喜上眉梢,他还没见过林寐哭呢,就是自己,也因为被陶大行打手板而哭过。
但陶楂不能直接回答想看,他听人说过,有的时候本来不想哭,但别人一问,眼泪就会掉下来,他急忙又走近,对林寐关怀备至,“我没有啊,我只是关心你而已。”
他这会儿的表情比之前要虚伪多了。
林寐心上笼着的阴霾散去。
陶楂看见林寐嘴角的笑意,就知道自己的指望泡汤了。
林寐眼神若有似无地往陶楂手里的练习本扫了一眼,他微微俯身,笑得促狭意味很浓,“谢谢关心,但喳喳只需要注意不要往练习本上尿尿就好了。”
晚风一吹,陶楂脸上的温度开始沸腾,他气急败坏地冲回家。
是他自己撒谎,但林寐怎么能拿这个取笑自己?
他肯定是故意的。
不然他笑什么笑?
早知道当时不这么撒谎,换个别的理由,比如说是水,。
对啊,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说是水洒在了试卷上?
他太紧张了。
林寐太厉害了,几乎是碾压级别的优秀,陶楂总觉得自己的小聪明在他面前不值一提,所以他倍感压力,才扯出那么扯的谎言。
林寐会不会跟别人说啊?
说自己尿在试卷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过没关系,他也知道了林寐的秘密:林元君出轨了。
可是把别人的家事到处散播,这种行为会不会太过分了,换做是自己,要是别人把自己家的丑事到处说,自己会杀人的。
到时候林寐要杀自己,那就完蛋了。
那就这样,林寐要是把他尿在试卷上这件事情说给别人,他就把林寐杀了。
他在床上翻个不停,床板的嘎吱声通过没掩上的门一直传到客厅向莹的耳朵里。
向莹被吵得无可奈何,站在陶楂房间门口敲了敲门,提醒道:“喳喳,你以后睡觉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在床上那么用力地翻,我下午看的时候,你的床板已经裂开了。”
“你晚上睡不着吗?”向莹说完后,又担心起来,“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所以失眠还是……”
陶楂抱着被子坐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墙壁,直言道:“我是想林寐想的!”

房子里鸦雀无声,向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喳喳你说什么呢?”
陶楂完全没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不对,他重新倒在床上,“妈妈,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超过林寐?”
向莹松了口气,她还以为……
缓过来后,她一语中的,“可是他高三,你高二,他肯定会走在你前面啊。”
“……”
陶楂觉得向莹不给自己留面子,少年心事好像变得无理取闹一样,他用被子捂住头,把自己团在墙角,“我想静静,帮我带上门。”
他,讨,厌,林,寐。
陶楂咬牙切齿,什么肯定会走在前面,他才要走在前面。
对面二楼林寐的房间,男生轻轻推开窗户,他听见那声清晰的“我是想林寐想的”,嘴角起先往上勾,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慢慢地抑了下来。
换做其他任何人,这样说话都应该代表了比较暧昧的一些事情吧,可从陶楂嘴里说出来,几个字自动转换成了“因为我讨厌林寐”。
讨厌吗?
为什么?
虽然讨厌林寐,陶楂还是会坐着林寐的车上下学,他讨厌一个人,不会因为讨厌就去完全否定他。
比如林寐骑车很稳,不会像同龄那些男生横冲直撞,每天都很准时,从不闯红灯,也不会一路上不停说话,腰抱起来的手感也很好,有的人会很肥,抱起来腻腻的,虽然陶楂并没有抱过别人,他是自己这么想的。
而且林寐的校服也很好闻,不是林寐好闻,是校服,是洗衣粉的功劳。
但这些都不影响陶楂讨厌林寐。
陶楂觉得自己也很讨厌。
但自己不能讨厌自己,所以留着让别人讨厌自己好了。
路上只能听见两侧骑车来回的呼啸声和汽笛声,早上的风在夜晚里沉寂过,露水、树叶、青草,还有车尾气的味道混在一起。
“滴————”
“滴——”
两声骑车的长鸣将发呆的陶楂惊回神,宁鑫示意司机把车速慢下来,他把头探出来,“陶楂!好巧啊!”
在大马路上这么扯着嗓子对话,陶楂做不出来。
他就只是向宁鑫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开近点啊,我要和我的好朋友说话!”宁鑫大声喊道,他恨不得直接把陶楂拖进自己车里来,“你跟我说说话嘛,你为什么一直都跟林寐在一起啊?”
陶楂本来静静地听着,越听越不对劲,他觉得宁鑫太笨了,有可能直接说出“你不是讨厌林寐吗为什么我都看不出来”这样的蠢话,他只得扭头,热着脸回应宁鑫,“这样说话不安全。”
宁鑫接受得很坦然:“你说得很对。”
宁鑫:“学校的运动会你准备报什么项目?”
陶楂好奇心被吊了起来,“什么运动会?”
“赵清静发在群里的通知啊,下个月的秋季运动会,分常规项目和非常规的,常规项目就是跑步跳远啊,非常规就是两人三足拔河传兵乓球,你报吗?”宁鑫看起来很来劲。
陶楂摇头,“我不想参加。”他可以趁别人参加的时候多做几道题,卷死他们。
他还不忘抓抓林寐腰间的衣服,“林寐哥哥,你参加吗?”
要是林寐参加就好了。
那岂不是就浪费了学习的时间。
“我对这些不太感兴趣。”林寐淡淡答道。
陶楂以前好像也没看他参加过什么项目,不参加的话,可就有些可惜了。
宁鑫没说错,赵清静昨天就在班群里发了通知,让体育委员周一统计报名人数,每个项目有最低的报名人数,必须要报满。
踊跃参加的人是少数,每次都报不满,每次都是体育委员求爷爷告奶奶地求告大家报名。
一年两次的运动会,大家图的也就是那三天没课还没作业的“假期”,只要不参加任何项目,那跟放假有什么区别。
“陶楂陶楂陶楂,报一个报一个报一个,咱俩这关系,就一个,你就报一个!”马藏文拿着报名表和笔,快给大家跪下了。
陶楂记仇,完全没忘记马藏文上次对自己的嘲讽。
他看也不看报名表,“我没有想要参加的项目。”
马藏文已经忘了自己出言伤过人,他掰着手指头细数,“铅球跳高跳远篮球五十米一百米两百米四百米一千米两千米…只要你想,应有尽有,就参加一个吧求你求你求你了。”
陶楂见不得别人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他眼皮落下来,“你上次说我不是真男人……”
马藏文立刻干净利落地扇了自己两巴掌,“我不是真男人我不是真男人。”
陶楂:“……”
“好吧,你还有什么项目缺人?”陶楂无奈道。
运动会的报名流程结束,陶楂跟宁鑫都被填进了五千米,陶楂不可置信,“你是笨蛋吗?你为什么要报五千米?”
除了那群体育班的,他们其他班的有几个人能跑得下来五千米?
宁鑫喝着果汁,“没关系啊陶楂,反正尽力而为嘛,跑不完的话我们可以装晕,或者直接玩消失,老师又不会说我们,反正重在参与,我们参与了不就行了。”
陶楂握着笔,皱着眉,头疼得很。
他既然参加了,就肯定是要拿第一的。
问题是,五千米他可能根本就跑不了,别说拿第一了,能跑到终点就不错了。早知道不让马藏文直接随便填的,选一个两百四百,可能还有赢的希望。
抱着作业回来的数学委员抱着一沓试卷,他大喊:“陶楂,外面有人找!”
陶楂沉浸在对五千米能不能拿第一的担忧之中,心不在焉地走出教室,看清了眼前的小卷毛,他呆呆地看着对方的头发,想:学校能烫头吗?不能吧。
“你好,那个我那个,”小卷毛的局促写满了整张脸,他双手用力地在身前搓,齿关打着颤,“我叫萧余,我是高三的。”
见陶楂一脸茫然,萧余想道,他不认识自己,可他认识林寐啊,只要提林寐,他肯定就知道了,他恍然大悟,“我是林寐班上的同学,你跟林寐不是朋友吗?”
陶楂这才回过神来,他慢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是认识林寐,但我跟他不是朋友,只是邻居而已。”
陶楂不冷漠的态度让萧余的紧张散去了许多许多,对于陶楂的回答,他也没有觉得奇怪,因为昨天他和锅盖问林寐是否认识陶楂,林寐也说不熟。
现在陶楂也如此说,想来,两个人是真的不怎么熟吧。
“我们能认识认识吗?我想跟你交个朋友。”萧余把手机拿出来,万分期待地望着陶楂。
进出的同学都开始把视线往陶楂和萧余身上投。
萧余穿着的是高三学生的校服,一瞧就瞧出来了不同,又还是个长得挺不错的卷毛,大家纷纷往会触犯学校纪律的事情上面想——学校可是不允许早恋的,命令禁止不允许。
陶楂第一次被人主动要联系方式,虽然是个男的吧,但被人喜欢的感觉很不错。
陶楂把微信的个人名片翻出来,“交朋友可以,但我不谈恋爱,因为早恋会被处罚,而且我想要等到大学以后再说与学习无关的事情。”
他的发言让萧余又重新紧张了起来,他连连摆着手,“不会不会,我就是想先认识你。”
两人加了联系方式,萧余很高兴,“六三广场周日下午有一家火锅店新开业,听说老板是渝市那边的,我请你去吃,你要不要吃?”
“好啊。”陶楂完全不作他想,他已经很久没有交新朋友了,而且还是主动请自己吃饭的新朋友。
他刚答应,就又想起来,周日他要补课,他又临时改口,“我可能去不了,林寐每周日晚上都会给我辅导功课。”
萧余:“你刚刚不是说,你们……不熟吗?”
陶楂:“就是不熟,但是我们住得很近。”
萧余了然了,“那我去跟他说,问他能不能改一下时间,可以吗?”
陶楂立刻点头。
其实他自己也能说,他又不是没有林寐的联系方式,但是他不想跟林寐说话,他昨天就觉得自己跟林寐之间太亲密了,要少说话,话说得太多,太了解对方……万一他要因此不再讨厌林寐,那可就太糟糕了。
林寐他们班也在报运动会项目,曹严华被按头报了远跳传兵乓球以及跳高,没人敢来缠着林寐,林寐一句“不好意思我没有参加的意向”就让体委不好再说下去了。
“去年运动会,我跳远啃了一嘴的沙,在论坛里被他们笑疯了,本少爷的脸都丢尽了!!!”曹严华趴在桌子上干嚎。
林寐翻着高二的题册,他在给陶楂整理这一周新的习题,他不咸不淡地说:“跳远也需要诀窍。”
徐序靠在桌沿,“我撑杆跳我说什么了?”
曹严华:“哈哈哈哈哈哈。”
正聊着,小卷毛从后门过来了,看着三个男生在一块儿的场景,他有些不太想靠近,这三个人当然不是校园恶霸那样的人物,只是两个富二代和一个顶级颜霸学霸,总让人觉得他们跟其他人不在同一个世界。
但想到了陶楂,萧余立刻又拥有了满腔的勇气。
“林寐?”萧余站在林寐身后。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林寐慢悠悠地回头,看着来人,他礼貌地笑着,“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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