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兰时把竹竿给裴厌,回头朝里面说道:“有,我看见一个,让裴厌够下来。”
苗秋莲往外走,说:“今天忙,我也没看,你再找找,看还有别的没有,拿回去吃。”
“岳母。”裴厌道一声,举起竹竿仰头去够刚才看见的那个。
苗秋莲和顾兰时站在树下也仰起脑袋。
柿子被戳下来,正好掉在布袋里,裴厌收回竿子,放低后顾兰时把柿子从里面拿出来。
布袋是软的,又在竹竿顶上绑着,红透的柿子没有摔破。
“这边有一个,在叶子底下。”苗秋莲伸手指着柿子树另一边说道。
裴厌走到那边,抬头找了一下,看见后又用竹竿去够。
顾兰时一边剥柿子皮一边说:“娘,我俩回来时碰见大舅舅了,他去镇上卖老母鸡,刚出镇子二三里地,裴厌赶车送舅舅到了镇口,我俩才再回来。”
“是该这样。”苗秋莲笑道,那是她娘家亲大哥,两个小的这么懂事,她自然高兴。
红透的柿子很甜,比之前在山上摘的大一圈,顾兰时半是咬半是吸,嘴里瞬间盈满柿子的甜汁水。
见裴厌把那个够下来了,苗秋莲笑道:“姑爷快吃,省得兰哥儿贪嘴,快到饭时了,柿子可不能多吃。”
“嗯。”裴厌没有客气,笑一下把竹竿靠在树上,跟顾兰时一样,站在那儿几口就把柿子吃了个干净,只剩皮和蒂。
“娘,菜还要吗,今天没卖完。”顾兰时掏出帕子擦擦嘴和手。
苗秋莲看一眼板车上的菜筐,说:“有茄子?那拿几个,家里这一茬老了,结的不多,这几个晒点茄干。”
顾兰时把茄子筐直接提下来,开口道:“那这些都给家里留着,我那儿茄苗栽的晚,还能结茄瓜。”
裴厌在旁边,苗秋莲客气推脱了几句,最后才收下。
顾兰时跟她进去放茄子,见家里其他人不在,问了一句。
原来后院篱笆老旧了,顾铁山带着狗儿他们上山砍竹子挖笋,估计没一会儿就回来。
竹筐空了,顾兰时提在手里,开口道:“娘,舅舅说他认得镇上来福酒楼的厨子,过几天得了空,让裴厌一起跟他去请人家吃酒,说不定以后能往酒楼里送菜送鸡蛋。”
“这可是好事。”苗秋莲眼睛都亮了。
顾兰时笑了下,说:“我也就跟娘你说一声,刚才在外头都没敢提,省得最后没办成,还叫别人知道了。”
苗秋莲跟着他往外走,说道:“请人家吃顿好酒,再提点礼,酒楼里总是要买菜的,说不准就成了呢。”
“嗯,这些舅舅也说了。”顾兰时道。
苗秋莲想起什么,开口道:“明天忙不忙?”
“该是不忙,菜过几天才能再摘。”顾兰时又问道:“娘,是有什么事?”
苗秋莲笑着说:“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是见落葵种子紫了,想着染几块手帕,好看呢。”
和丝绢那样柔软轻薄的帕子不同,乡下人多是用麻布剪一块,缝缝边就能使,偶尔织一块棉布,剩下的边角料凑一块手帕,绣点花样软和又好看。
落葵结了一串串种子,已经变得黑紫,平时捏一个在手里,破了手指头会染上紫红,添点东西熬煮后确实能作染料,不过久了颜色容易褪变。
平时忙于各种活计,这样玩耍似的染几块布料,确实让人期待兴奋,顾兰时眼睛弯了弯,说:“正好,家里还有棉布,我剪几块,明儿就过来。”
苗秋莲说:“好,到时记得摘些落葵子,这东西小,就小指头蛋子那么点儿,家里这些不知道够不够,我还叫了你阿奶,几个伯娘,你两个嫂子知道了,也说要染两块呢。”
“嗯,知道了,那娘,我俩先走了。”顾兰时答应着。
裴厌见他发了话,和岳母道一声就牵着毛驴往村后走,他听出是要用落葵种子染布,笑着问道:“染布做衣裳?”
顾兰时转头看着他:“不是,染两块手帕,哪有那么多的棉布糟蹋,万一染坏了。”
麻布没有棉布那么好上色,自家用落葵子熬的染料水也不如染坊里的好,不过是弄两块颜色鲜亮的帕子高兴高兴。
乡下人衣裳多是深色暗色,他俩也不例外。
顾兰时倒是有薄厚各一身蓝布衣裳,是成亲时买的布匹,平时不怎么穿,下水洗的次数也不多,颜色依旧鲜,走亲戚时才找出来换上,体体面面的。
原来是染手帕,裴厌点点头,再没说什么,牵着毛驴往林子里走,想起在镇上见到的那些衣着鲜亮的夫郎,甚至穿金戴银
他心中微动,转头见顾兰时心情颇好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暂时没把心里那个念头说出来。
到家之后,别说人,狗和猪还有鸡鸭都饿了,猪说聪明也挺聪明,听见前院的动静,几头都在圈里高声哼哼叫。
灰灰跑到食盆跟前,舔一下空荡荡的盆底,再抬头看一眼顾兰时,喉咙里呜呜呜叫,它最小,平时也没有大黑和灰仔机灵,这会儿看起来倒是聪明了一点。
母鸡看见人回来,咕咕咕涌到篱笆后面催促。
前院后院登时乱糟糟的,顾兰时笑道:“我先给它们弄点吃的,省得乱叫。”
“好。”裴厌让毛驴停下后着手解车套,饿一路回来都没那种饿劲了,刚才又吃了个柿子,暂时缓解了些。
狗最好喂,掰几个糙馒头,狼吞虎咽就吃完了,水碗里还有水,它们会自行去喝。
猪和鸡鸭毛驴也简单,先抱捆干草剁点菜叶子让去吃,不一会儿院里的动静都消停了。
等顾兰时和裴厌吃完,头顶太阳正大,起得太早,两人都有些困倦,于是进屋歇息。
桌上的竹筒里插着已经干了的花束,之前没舍得扔,到今天不扔都不行了。
裴厌已经在炕上躺下,见顾兰时一副舍不得的模样,他翻个身侧躺,看着桌前的人笑道:“明儿我出去打草,再摘一些回来。”
“那好。”顾兰时喜滋滋把干枯的花从竹筒里抽出来,他懒得出去,顺手放在外面窗沿,走到炕边脱了鞋子爬上来,说:“以前不觉得,弄点花放在屋里好看呢。”
他从裴厌身上爬过去,在炕里躺下,找了个舒坦的姿势伸好腿脚,又说:“明年给院里栽点花,红红绿绿的,才漂亮。”
去年和今年只顾着种菜吃卖,都没想起来种花,外面野花春天时开得一片片挺好看,在院里种一点的话,推开窗就能看见。
“行。”裴厌答应道,刚翻身回来平躺好,腿上传来熟悉的重量,是顾兰时的腿,他习以为常,目光有点出神,在心里盘算买个什么比较好。
第151章
水井附近,顾兰时站在落葵菜架前摘黑紫色的种子,一个花串上结不少呢,熟了的其实更偏黑色,常常有小孩把这个叫黑豆豆。
他一颗颗摘进篮子里,偶尔使劲大了,落葵子的汁水弄到手指上,指腹染得紫红。
小时候以为落葵子和山上的浆果一样,他还吃过,但没什么太大的滋味,甚至有点酸涩,吃过一回就再没碰过,和同龄人只拿这个玩耍,弄得手上衣服上都是紫红。
还有小孩往脸上弄,涂得像个大花猫,大人看见顺手就照着脊背或后脑“啪”打一下,边骂边拽住孩子后衣领拉回家去洗。
摘了半篮子之后,顾兰时心想他娘在家也摘呢,应该够了,于是走到井边把竹篮放下,摇着辘轳打上来一点水,在井边洗了洗手后,朝院里喊道:“裴厌,我过去了。”
“好。”裴厌正在院里用木叉翻草,等晒干透了以后才好堆积起来,留着冬天喂牲口。
院里的竹席还有竹匾上是昨天下午他俩或切或焯水的菜干条子,近来每次卖不完的菜蔬,他俩回来后只有一小部分会分给别人,剩下的全都带回来弄成菜干。
一场秋雨一场寒,到后面菜少,太阳也没这么好了,趁这时候要多弄点干菜。
大黑三个见顾兰时出门,都摇尾巴跟了上来。
既然裴厌在家,他没有呵斥狗让留下看家,任由它们三个跟着,院子再大,狗成天在里面闷着,也出去撒撒欢。
灰灰和灰仔很高兴,跑在前面,转头见他没跟上,冲着后面汪汪叫,似乎在催促。
顾兰时不着急,好容易今天没事做,不必走那么快,沿着林子里踏出来的小路,大黑跟在他后面不紧不慢迈着步子,秋风和爽,平日见惯的草木,今天变得分外顺眼。
不知不觉,他哼起听过的山歌调子,文词儿是什么记不大清了,只能想起曲调。
一进村,灰灰和灰仔认得门,率先跑了进去,下一瞬就听见二黑的吠叫。
顾兰时听见也没在意,他以前带大黑它们来过家里,和二黑都认识,果然,没几声就停了下来。
刚到院门口,就看见里头好几个人,他笑着喊道:“阿奶,大伯娘二伯娘三伯娘,嫂子,都在呢。”
“刚还说你怎么没来,它俩就进了门。”张春花说道,她从盆里捞出涮了一遍水的落葵子,这东西长在藤蔓上,免不了沾点灰土,还是稍微弄干净点再去熬煮。
顾兰时走近把篮子里的落葵子倒进盆里,同大嫂一起搅一搅水,没两下就把落葵子捞出来,放在旁边的竹匾上。
苗秋莲和方红花婆媳几个热热闹闹说闲话,花惜霜从屋里出来,拿了板凳过来让顾兰时坐下,她衣裳穿得厚,在太阳底下坐一会儿出汗了,偏肉的脸蛋红扑扑的,刚才进屋减了里头的一件衣裳。
顾兰时捞一把落葵子,转头看了看大黑它们,倒是挺乖的,互相嗅闻,没有咬架的迹象,尤其大黑,自己找了片阴凉趴下。
因大黑对外人凶狠,刚才进门时他还有点怕跟二黑起冲突,这么看还是很稳重的,比灰灰灰仔两个强。
竹哥儿提着茶壶给众人碗里添了茶水,随后蹭到顾兰时身边挨着坐下,即便在一个村子住,忙碌的时候多,很少有像今天这样的闲情逸致,他俩从小一起长大,比起家里其他人,显然更黏顾兰时一点。
院里欢声笑语传出去,有其他人路过门前,都忍不住转头张望一下,和苗秋莲他们对上视线后,院里院外总要高声聊几句。
张春花懂熬染料,端起竹匾往灶房走,顾兰时和花惜霜给她打下手,竹哥儿也跟着进去凑热闹。
村里消息传得快,隔壁刘桂花知道要染布,没一会儿喜滋滋带着儿媳妇进门,两家关系好,苗秋莲连忙招呼她拿块手帕,一起染着玩玩。
落葵子又不值钱,自家摘的,等熬煮好深紫色的染水后,院里又来了几个人,都是平时跟苗秋莲关系好的,还有顾兰时两个堂嫂。
大伙儿带的都是棉布手帕,也有拿麻布手帕的,想试试看麻布染出来的怎么样。
浸泡上色需得一阵,各人记下自己的帕子后,家里太忙的就先回去了,苗秋莲和婆婆妯娌几个依旧坐在院里闲聊逗乐,在笑声中,太阳不知不觉就到了头顶。
顾兰时和张春花捞起盆里的手帕,紫色的帕子晕染均匀,果然漂亮,他俩抓一把出来拧干,先搭在院里的木架上。
已经晌午了,顾兰时从木架上找到自己的三块手帕,笑着说:“娘,我回去做饭了,阿奶,大娘二娘三娘,你们在,我先走了。”
“好好,快去,做饭要紧。”方红花几个忙不迭说道。
顾兰时带着三块紫色手帕兴高采烈往外走,都不用喊,大黑几个摇着尾巴跟上了他。
看见炊烟飘了起来,进门后他一边走一边问道:“裴厌,在做饭?”
灶房里传来咚咚咚的声响,裴厌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向窗外,笑着说:“锅里下了米,先烧着,待着没事,干脆把菜切了,等会儿炒也方便。”
“看。”顾兰时捏住一张帕子的两角,展开给他看,笑眯眯说:“好看吧。”
“好看。”裴厌毫不犹豫答道,确实比素色的手帕漂亮。
顾兰时显然很欢喜,走到木架前搭好,说道:“今天太阳好,帕子小,估计到下午就晒干了,干了以后颜色可能会浅一点。”
见他高兴,裴厌眼里也染上一点笑意,说:“浅紫也好看。”
吃过饭,顾兰时洗了碗进屋打算睡一会儿,就看见裴厌坐在炕边倒钱袋里的钱。
“都拿出来了?”他顺嘴问道:“怎么想起数钱了。”
裴厌把空了的钱袋放在一旁,抬头看着他笑一下,说:“没什么事,这小半个月卖鸡蛋,到手的都是铜板,加上之前的,想看看一共攒了多少。”
卖菜卖鸡蛋都是小本生意,只有上回给酒馆送鸡蛋给的碎银子,其他都是铜板。
顾兰时在炕边坐下,见他把所有碎银子倒出,用手拢成一堆捧起来,笑眯眯说:“这些一直没动过,还是那二十两。”
去年冬天时,他俩攒下不动的家底是七两三钱,抓蛇换得十六两八钱,一共是二十四两一钱,零散铜板较少,就没算进去。
今年夏天开始卖菜,又卖蝎子和便宜药材什么的,挣钱大头自然在蝎子上,得了将近四两。
春天那会儿打井就花了三两,还有给风水先生的三钱,做两把摇椅四钱,夏天挣的,恰好把这几样大的开销平了。
为攒下钱,他俩把二十两碎银装进一个钱袋里,从来都不动用,剩下那四两一钱,原本在乡下就够花许久。
手里有钱后,他俩吃肉也不拘束,再加上过年,还有这大半年别的花销用度,杂七杂八使下来,也去了一半。
至于今年入秋后卖菜挣的钱,还有裴厌闲时去做一两天工,倒是攒了些铜板。
“嗯,刚才掏钱袋,顺手带了出来。”裴厌把整串的钱放在一边,一百文一串,共有两串。
顾兰时从针线篮子里拿出麻绳团,剪了几条,高高兴兴和裴厌一起穿钱数钱,剩下这堆铜板,是卖鸡蛋的钱。
比起菜蔬,还是鸡蛋金贵。
顾兰时把串好的整钱归拢到一起,笑道:“六串,这下有八串了,再攒二百文,就够一两了。”
最后剩下五十几枚铜板,裴厌用荷包装起来,塞到炕褥底下,用作平时买豆腐买肉之类的花销。
“嗯。”裴厌点点头,一边把整钱往钱袋里装,一边在心里思索,二十两的整钱一点都不能动。
而这八百个铜板,想买个好看点的首饰,大概在一两左右,还差一些。
可这八百文过了明路,顾兰时又想把这些钱都攒起来,他不好说想拿去买东西,只能暂时搁置,回头再另想法子。
下午饭吃得早,喂完禽畜牲口以后,顾兰时在外面大菜地看一圈,杂草之前拔过,现在地里即便有,不过是零星细苗。
他站在院门外,一手摸着灰仔脑袋,见裴厌在收拾外面的柴火堆,问道:“裴厌,去不去地里?”
灰灰正趴在菜地田垄上啃春菜叶子,见状跑过来,直接挤走灰仔,把脑袋往他手里送,咧着嘴巴像是在笑,尾巴在身后摇个不停。
家里的狗有时会吃地里菜,只要不是大片咬坏糟蹋,啃一两个他俩都不怎么打骂了。
他俩要是不在家,狗饿了就去吃菜,这几个还算聪明,知道会挨打,一般只逮着一棵菜啃。
大黑原本趴在堂屋屋檐下,它爬起来张大嘴巴打哈欠,随后小跑着出来,直接用脑袋蹭顾兰时小腿,身后的尾巴像是在摇,又像是在用尾巴抽灰灰和灰仔,不过那两只也是皮糙肉厚,一看就没抽疼。
“去。”裴厌两手抱起一小堆劈好的木头,说完就往柴房走,把这些整齐垒好,这才拍打着身上木屑往外走。
“外门钥匙在我怀里,不用取了,转转就回来。”顾兰时被三只大狗绊得,不再摸它们,转身往外走。
裴厌把院门关好没有上锁,太阳都晚了,去地里不过瞅一眼,不用都锁上。
让大黑几个留下看家,顾兰时把篱笆门锁好,两人一起往村子那边走。
路过顾家时,见院门开着,他俩在门前停下,苗秋莲正在院里收晒干的衣裳。
“娘,手帕干了?”顾兰时问道。
苗秋莲抱着衣裳,闻言笑着说:“干了干了,这不是。”
她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掏出浅紫色的棉布手帕,又说:“颜色浅了,但也亮呢,竹哥儿爱得什么似的,这不和霜儿在屋里绣花呢。”
顾兰时笑一下,说道:“他从小就爱这些鲜亮的,今儿最趁他的意。”
“可不是。”苗秋莲把手帕塞回怀里,抱着衣裳问道:“和姑爷上哪里去?”
“岳母,我俩去地里转转。”裴厌答道。
“好好,你俩去。”苗秋莲说完,她抱衣裳不方便多聊,转身先往屋里走。
下午饭时前后,村里人大都回来了,往村外走的一路上,他俩和不少人都闲聊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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