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识不多,从小到大家里穷人也怯懦,回过神后,担心赵家伤病要让他们赔钱,好在里正并没有偏听赵家,她也就没别的话了。
李河见欺负了他家这么多年的赵金通被断了一条胳膊,怔愣之余,哪里还有别的话,能让赵家吃一次苦头,对他而言,已经是从前不敢想的事了。
因此在徐承安让大伙儿各自回家以后,他并无异议。
回家之后,李梅止了哭泣,帮他娘在灶房烧水,坐在灶前依旧有点哽咽,时不时吸一下鼻子。
方小枝洗了头发洗了澡,换掉满是粪水的衣裳后,才想起给他家帮忙的几个人,心里实在是愧疚。
人家好心过来,却被泼了粪,虽然都没有她这样惨,却也是飞来横祸,好好的衣裳都给糟蹋了。
只是今天实在没法儿待客了,院里一股子臭味,吃都吃不下去,今儿收拾好了,明天王家要来迎亲,只能等亲事过去以后,再请人来家里吃一顿饭。
舅母和姨妈帮着收拾院子,李梅勉强打起精神,将沾了粪水的菜都倒掉,家里就这几个人,他娘遭了罪,又不好只让亲戚忙,只能他来拾掇。
今天特意挖了些春菜,好在春菜早早洗完端进了灶房,在外头的这些,都是一家四口清早出去挖的野菜,肉也在灶房里,值钱的东西都没沾到粪水,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虽然野菜洗了还能吃,可心里带着气,又怎么吃得下,也不好给亲戚吃这些,只能把一盆都倒掉。
粪水淋在地上有不少,只能连地皮一起铲掉,正忙碌着,李梅听见隔壁院墙那边传来赵老夫郎的哭声,没哭两下像是被人捂住了,没一会儿哭嚎声变小,渐渐停下来。
他后知后觉,之前赵老夫郎被兰时阿奶打的,半天都动弹不得,想必这会儿才喘过气。
赵老夫郎在村里也算是厉害的,尤其欺负他们家的时候,骂得又脏又快,还指着他娘鼻子骂,这回直接栽在方红花手里,被打成那样,脸上都是吐沫。
铁锨上都是铲下来的地皮,连带着粪水,他停在那里,忽然将铁锨一扬,用力把粪水土块隔着墙丢了过去。
李梅姨妈被他动作吓了一跳,但什么都没说,见有没扔过墙的,还用手指了指,示意他再丢。
把所有带着粪水的地皮泥土丢过去以后,也不见赵家放一个屁,一改之前嚣张的气焰。
做了自己平时绝不敢做的事情,李梅心中生出一阵痛快之感,他站在土墙下抬头看一眼。
乡下人的土墙不算太高,即便如此,他从前也不敢太靠近这堵墙。
墙那边是赵家永无止休的唾骂和欺辱,叫他心生恐惧,连同这堵墙也觉得高而压抑。
头顶太阳高照,晒得他眼睛眯起,痛快过后,心中只剩下茫然。
听见方小枝咳嗽的声音,李梅回过神,见他娘拎着脏衣裳出来,他把铁锨靠在墙上,挽起袖子说:“娘,我来洗。”
“不用,你洗过手,把肉把菜切了,你舅舅姨妈都来了,不能耽误饭时。”方小枝眼睛还肿着,没把臭烘烘的脏衣裳给他,自己打了水躲在柴房旁边洗,省得熏到灶房那边。
李梅姨妈没有嫌弃粪水臭味,坐在方小枝旁边低声询问明天接亲的事宜,都怕泉水村那边知道了,万一反悔,又不敢过去瞎打听,要是说错话,岂不是自讨苦吃,只能在心里期盼明天一切顺利。
一大早,顾兰时在院里小菜地挖了四棵春菜,扒掉最外面三片叶子放在一旁,等会儿剁碎了喂鸡仔。
春菜长得快,二十天就长成了,如今就算不出去挖野菜,也有绿菜吃。
昨天他俩就同阿奶说了,今儿不用她来,在家多歇歇。老胳膊老腿的,还跟着一起打架,实在是为难她老人家,也幸好赵老夫郎没有还手的余地。
半掩的篱笆门被推开,打井的人进了门,裴厌出去打猪草了,顾兰时放下春菜,招呼道:“周叔,水都烧好了,茶也泡上了。”
“好好,我们自去倒。”周井匠答应着。
顾兰时是个夫郎,年纪又轻,不好说太多话,他们进院子以后,不过各自倒碗热茶,喝了就去外面忙打井的事。
井已经深了,要一边下井桡一边打,既费力气又要谨慎小心,是件急不得的事。
几个人连同徐木头都知道昨天的事,乡下汉子打架常见,总有几个凶横的,不过裴厌名声在外,只让人觉得更加不好惹,“功绩”又添一桩。
大黑走到旁边闻了闻土堆和木板,见它这样壮实高大,两个力工“啧”一声,彼此对视一眼,都知道对方的意思,也只有裴厌能养这么一头恶犬。
这一个多月都在这边干活,和大黑已经熟悉,但之前裴厌一直都是和气的,昨天的事情一出,才让人觉得确实不好惹,这不连带着大黑,在他们眼里都有点变了模样。
顾兰时在灶房忙碌,对他们心中所想一无所知,吃了好些时日的野菜,总算有春菜吃了,加上匠人好几个汉子,吃得多,四棵春菜切了一大盆。
离晌午做饭还早,切完他在襜衣上擦擦湿手,这两三天菜量是够了,但都是一道菜,虽说乡下干活能吃饱就行,但总这么有点不太好,不能太亏待匠人。
恰好裴厌背了一筐猪草进门,他解下襜衣,进屋子拿了十几个铜板,提上竹篮说道:“你歇一阵,我去买豆腐,顺便上梅哥儿家里看看,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
“行,要是有什么,回来喊我就是。”裴厌答应着,把筐子里的草掏出来倒在谷场上晾晒。
知道他担心自己受欺负,顾兰时露出个笑容,点着头说:“嗯。”
这一声轻快干脆,裴厌眉眼里带上一点笑意。
他没说别的,其实心里也知道,赵家除非不想过了,否则不会再招惹顾兰时,连同李梅。
不说长远的,只这段时日,都不敢再胡乱欺负人。
原本想回来再进去看看,但路过李家门前时,顾兰时脚下一顿,还是拐进去了,边走边喊:“梅哥儿?”
因昨天的事,他目光下意识往赵家那边看,墙上地上溅到的粪水已经不见了,院里再没粪臭味。
拾掇干净就好,今天可是大日子,他在心里这样想着,估计昨天赵家没有再找茬。
李梅从屋里迎出来,眼睛一看就有点红,但胜在没有精神不济,见到他还笑了下,跟往常一样,腼腆又柔弱。
“我去买豆腐,路过顺便进来看看。”顾兰时直言道。
李梅迎他进屋,说道:“也没什么了,昨天他们再没闹事,估计在忙着看病抓药,早起还有煎药味儿飘过来,肯定也没心思再闹事了。”
“这就好。”顾兰时一下子舒心了。
李梅没忍住,开口同他诉说:“昨天,我把铲下来的粪水连同地皮,都丢过去了。”
顾兰时眼睛睁大了点,梅哥儿从小怯弱他是知道的,被欺负了只会哭,没想到胆子变得这么大了。
李梅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顾兰时笑着开口:“这有什么,他们丢过来的,理应还回去,这样才好呢。”
李梅这才高兴起来,抬头说道:“我也就那一会儿敢做,只要他们以后别再欺负人,连话,我们家也不愿同他们说。”
“放心,他们不敢,这回惹了好几户人家,往后有的是唾沫往他们家吐。”顾兰时安慰道。
他这话不假,昨天苗秋莲几个人回家的路上还在骂骂咧咧,对赵家人的恨意一点都不减,以后赵家在村里,肯定要夹着尾巴做人。
说了几句高兴的话,顾兰时谨慎问道:“泉水村那边……”
提起这个,李梅眼神变得忐忑,说:“没什么别的动静,我娘又不敢叫人去打听,万一误打误撞,叫人家知道了这事,就真搞砸了。”
他忧愁地皱起眉,又道:“昨儿我姨妈没回去,跟我睡的,这会儿在我娘屋里说话,刚才还在说,只要那边没来人,估计就没事。”
顾兰时想了一下,说:“这样,那只能等了,只要赶着傍晚吉时来接亲就好。”
担心再多也没用,今天送亲是李梅自家人的事,他没有待太久,家里不少活呢,说一阵话就走了。
知道李梅接亲的时辰,顾兰时提前一刻钟喊上裴厌跟他一起去看。
村里有嫁姑娘嫁双儿的,不少人都会在接亲的时候看热闹,他俩过去并不奇怪。
梅哥儿跟他说过,王家有个吹唢呐的亲戚,会帮着一起迎亲。
当迎亲的唢呐乐声在村口响起时,顾兰时松了一口气,彻底放心了,笑着拉上裴厌跑去看热闹。
第123章
唢呐声音近了,坐在炕上的李梅赶紧把红盖头盖好,放在腿上的双手搅在一起,满心羞涩与紧张。
他在房里看不到外面,李家其他人人在院子和门口。
方小枝抬手拢拢头发,生怕自己哪里出差错,转头看见李河,两人脸上都挂起笑容。
昨天的事已经过去,王家来接亲了,今儿是大喜的日子,该高兴起来。
顾兰时和裴厌围在不远处看,因有唢呐乐声,显得十分热闹,原本和李家来往不多的人也都或近或远瞅着。
小孩子平时没什么玩耍的,一听见这动静,都高兴的不得了,跟着迎亲的人一边跑一边乱喊。
吹唢呐的汉子见两个娃娃手拉手站在旁边看他,一边吹一边逗两个孩子玩,两个娃娃乐不可支,一个比一个笑得大声。
都是人丁亲戚少的穷人,王家汉子进门时没有受到阻拦。
李河同方小枝都是木讷老实的性子,不会说什么好听的场面话,更不懂什么玩乐,李梅就李保儿一个兄弟,并无堂兄弟姐妹,况且人家又是新姑爷,没必要起哄为难一番。
泉水村离镇上比较近,往他们这儿得走很长一段路,根本没办法一路背回去。
王家牵来了一头披红的毛驴,没有骡子那么高,却也撑了些场面,新夫郎不用走,就已经很好了。
看着王家汉子背梅哥儿出来坐上毛驴,顾兰时打心底感到高兴,再怎么,成亲大事没有耽误就好。
王家迎亲的人吹起唢呐往回走,小孩子跑着跳着一路跟到村口,方小枝跟李河在门口张望,直至迎亲队伍走远,两人才低头擦了擦眼泪,转身回去了。
外头看热闹的人散了,再听不到喜庆的唢呐声和小孩笑声。
赵家大门紧闭,方翠柳头上缠了两圈细麻布,一侧脸颊高高肿起,胳膊腿上都是青伤。
被两三个人按着打,比上次裴厌下手重多了,她狼狈不已,躲在屋子里也不敢出声,只竖着耳朵听。
等动静彻底消停后,才朝地上啐一口,随即又嘶嘶吸气,嘴里也有被牙齿划出来的伤,一牵扯就疼。
炕上躺着赵金通,闭着眼谁都不想搭理。
昨天傍晚请了草药郎中治伤,将他折了的右胳膊用木板夹住接了起来,一点重活都不能做。
搁平时,方翠柳早哼哼唧唧抱怨不停,今天却一点不敢现眼,生怕再惹恼自家汉子。
赵金通昨天骂了她个狗血淋头,在得知粪水是他阿嬷赵老夫郎从后院舀来的后,这才消停。
往炕边一坐,方翠柳又无声咧咧嘴,屁股上有青伤,坐下不免会压住。
别看她刚才朝地上啐,一副恨极的模样,要真让她去李家闹事,溜得一定比兔子快,躲还来不及。
顾兰时和裴厌往家里走,夕阳斜照,地上影子长长的,跟着一起回去。
晚风轻抚过身侧,两人并肩而行,手不时轻碰一下,林子里有人在挖野菜,也有从山上下来的,他俩没有牵起手。
想起刚才的热闹,裴厌薄唇微抿,随后开口道:“梅哥儿有毛驴坐。”
顾兰时正高兴呢,觉得风很舒服,连平时地上见惯了成片成片的野花也好看,冷不防听到这一句,他想了一下才明白,笑着说道:“那,我有裴厌背。”
成亲时又清冷又简单,但他从始至终没有后悔过,比起嫁的人,那些遗憾根本不算什么。
顾兰时又笑眯眯说道:“咱们就在后山,离得这么近,要毛驴做什么,几步路的事。再说了,那点钱不得留着过日子啊。”
心结渐渐解开,裴厌转头看着他点头:“嗯,先过日子。”
那些已经过去了,让夫郎天天吃上鸡鸭鱼肉蛋这些荤腥才是当下的要紧事。
“咕——咕咕。”
拉长的语调在菜地响起,顾兰时拍着手,把一只跑出来的母鸡往鸡圈里面撵。
“汪!”
大黑很聪明,在另一边围堵母鸡,一人一狗逐渐收拢圈子,将惊慌失措的母鸡赶回了鸡圈。
关好篱笆门,顾兰时摸摸大黑脑袋,虽然踩了不少菜,但那是因为母鸡在菜地里乱跑,大黑还是很乖的。
他过去看了看被踩的菜,还好,都是半大的菜,不像菜苗那样娇气,不会被踩死,顶多就是垮了几片叶子。
他提起放在地头的蛋篮子往院里走,刚才母鸡是趁他进去捡鸡蛋时,篱笆门没有关好,才跑出去的。
十六只母鸡养得好,裴厌最近每天都去河边挖地龙喂它们,还撒网捉鱼虾,大鱼大虾自己吃掉,小的就喂家禽。
因此母鸡天天都下蛋,六只母鸭也是,每天都要捡蛋。
养多点果真不错,留下自家吃的以外,其他都能拿去卖。
他和裴厌再加上阿奶,三个人也不是每天都吃,鸭蛋不说,光鸡蛋两天就能攒下二十多快三十枚。
乡下人几乎家家都养鸡鸭,有多有少,舍不得吃,攒一攒要拿去换钱,在乡下哪有人愿意掏钱买,只能往镇上背。
镇上有小钱的人家爱吃,大户人家更是在吃食上翻着花样做,在庄稼人眼里金贵的鸡蛋,说不定于人家只是个零嘴小玩意儿。
他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小时候听他外家阿婆说过一些,他阿婆有远方亲戚在大户人家做事,人家那些菜式,根本不是乡下泥腿子吃得起的。
顾兰时提着竹篮进灶房,将鸡蛋放进铺了厚厚一层稻草的筐子中。
鸡蛋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磕碰了,宁水镇离得远,再护着,也会有几个磕裂。
鸡蛋放好后,他在心里算了算,念叨着:“三十五。”
“兰哥儿!”方红花的声音从后边响起,听起来有点焦急。
顾兰时连忙出去,问道:“阿奶?”
方红花快速说道:“快,叫厌小子回来,母猪要下仔了。”
一听这话,顾兰时立即就往外面跑,裴厌在地里干活,他心里着急,一路跑出了门,再想到母猪下崽,也不知道能生几个,心里又全是高兴。
稻苗已经栽下,裴厌裤管朝上挽起,弯腰在水田里拔草,脚上和小腿沾着泥水。
听到顾兰时声音后,他抬头望过去,眉头皱起,一时没明白什么事这么着急,心里难免有些担心。
还没等他问一声,地头顾兰时捡起他的草鞋,喊道:“猪下仔了!”
一听这话,裴厌不拔草了,将单绳背的竹筐往背后一挪,大步就朝外面走。脚上泥水未干,他没穿鞋,把草鞋放进筐子里。
“阿奶在家看着呢,咱俩快回去。”顾兰时气喘吁吁,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嗯。”裴厌心里也高兴,自家养的猪第一次下仔,他脚下很快,在发现顾兰时小跑才能赶上时,这才慢了点。
和牛羊不同,母猪下仔一般不用人拽,它自己就把猪仔生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只顾着赶路,都来不及说话,进门后打井的还在干活,周井匠笑着说:“我刚去看了眼,头一只出来了。”
“好好。”顾兰时忙不迭答应一声,顾不得其他,和裴厌直奔后院。
猪圈里昨天就铺上了厚实的稻草,就防着这几天下仔,不想今天就生了。
方红花在猪圈外守着,手里拿了把剪刀和一块麻布,见他俩近前,连忙道:“刚出来一只,剪子我在火上烧了,原想进去剪脐带,可母猪机警,一个劲儿叫唤,还是你俩来。”
裴厌从筐子里拿出草鞋穿上,接过东西走进猪圈,猪仔刚出来,长长的脐带还没自己断掉,母猪还算机灵,没有踩到猪仔。
这猪是他俩喂大的,他一进去,母猪没有那么警惕,又侧躺着卧下了,比刚才温驯多了。
猪仔在母猪身上找奶吃,裴厌轻抓住它,用麻布擦干净它口鼻和全身的粘稠水迹,随后才将脐带剪断,见母猪躺下了,于是将猪仔放在它腹部,哼唧叫的小猪找到奶立即吃起来。
见他干活利索,不用人提点,方红花放下心,刚才还怕裴厌不懂猪下崽这些事。
大黑被母猪的动静引来,跟人站在圈栏门口往里面看。
母猪叫着,大肥肚子一颤一颤,又一只猪仔从屁股后面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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