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上了车,张春花也爬上去,将两个孩子都搂着,怕他俩在车上乱蹦跶,万一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顾铁山在前面牵着驴车走,裴厌看向顾兰时:“上去,不必等出村。”
“好。”顾兰时喊了竹哥儿上车。
狗儿见状,轻轻一步跃上来,在他俩对面坐下说:“兰时哥哥,我跟你俩坐。”
“嗯。”顾兰时笑眯眯点头。
等到了祖宅门口,方红花和两个儿媳早等着了,顾兰生扶着老太太和两个伯娘上车,前面就有点坐不下了,他便上了后面这辆车。
一行人坐在驴车上谈天说地,那叫一个高兴。
各个村里的路有几分颠簸,等上了官道之后,立马平坦起来,顾铁山鞭子一甩,毛驴拉着车跑起来。
裴厌在后面跟上,迎着风,顾兰时蒙住口鼻,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眼中全是笑意。
“干果蜜饯——”
“冰糖葫芦哎——”
还没进镇,两旁道路就摆满了小摊,吆喝声此起彼伏,有货郎来得迟了些,推着独轮车找了处空地,费力将车推进去。
小孩最闹腾,听见卖冰糖葫芦的,三个小人都扯着脖子往小贩那边瞅,顾安急得直喊娘。
折腾喊叫一路,张春花早不耐烦:“娘什么娘,叫你安分些都不听,这会儿倒知道我是你娘了,我告诉你,今儿乖些,回去了不打你。”
“娘。”顾满馋冰糖葫芦吃,尽管弟弟被骂了,还是拉着她袖子恳求。
张春花瞪他俩一眼,对走在板车旁边的顾兰生说:“兰生,去买两串。”
转头看见顾衡,她连忙补充道:“买三串,还有衡儿呢。”
苗秋莲正打算给孙子买一串,可怜见的,爹娘没跟来,都不敢要东西吃,一听这话,对大儿媳十分满意,这才是做大伯娘的派头。
“知道。”顾兰生答应一声,衡儿是他亲侄儿,不用说都会给买。
“走,下去。”顾兰时对竹哥儿和狗儿说道,这会儿毛驴走得很慢,不用停,他们三个直接跨下来。
越往里人越多,瞧这架势,驴车都不好过,裴厌有点犹豫,拉着车逛大集,实在有点不方便。
前面顾铁山牵着毛驴也停下来,方红花还有苗秋莲几个带着孩子下了车。
忽然,有个穿棉衣的矮汉子不知从哪里窜出来,赔着笑同他们搭话:“几位,我这儿看车,你把驴栓那边木桩上,逛到啥时候都行,我们给你看着,给点辛苦钱就成。”
裴厌明显有点谨慎,打量着对方,板车还好,毛驴可不能随便拴在哪里,这人来人往,保不住就有贼。
前面顾铁山听见,转头看过来,同样在思虑。
见他们如此,那汉子连忙道:“我就是宁水镇上人,名陈三儿,家住西街鱼嘴巷第二户,不瞒你们说,打去年起我就干这活儿了,尤其这大集,人多车辆多,挤挤挨挨没法儿过,我们哪里敢做那坑蒙拐骗的事,都是正经人,不信你们看,那边已栓了好几辆驴车骡车了,都是跟你们一样赶了远路来的。”
他这么一说,顾铁山想起来,去年还真听村里人提了一嘴这件事,当时不过感慨会挣钱的人果然头脑精明,今年倒叫他遇上了。
“我就在那边。”矮个汉子指着后方来路一侧说道:“我要是不在,我老婆儿子还有老娘都在那里,你们要想把车放下,只管过去。”
这汉子说完,赔着笑又去招揽其他拉车的人,他身量不高,脚下倒是灵活,在人流中窜来窜去,纵然遭了白眼也不气馁,卖力继续找下一个主顾。
“爹,要不我过去看看。”顾兰生问道。
顾铁山还没答话,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喊他,回头一看正是刘向和他女人。
刘向是清水村人,和他交情很好,二黑就是从刘向家捉回来的,连钱都不用给。
“今儿得闲了?”刘向上前问道。
“你也赶车来的?”顾铁山答非所问。
刘向看见前头陈三儿,一下子了然了,笑道:“自然,我把骡子栓那边木桩上了,掏了五文钱,拿了半个木牌,回去的时候用木牌取车就好。”
他又说道:“这陈三儿是我村里一个人的远亲,去年弄了这个营生,他们也就冬天赶大集人多出来挣钱,我觉着挺方便。”
顾铁山琢磨一下问道:“五文钱管多久?”
刘向说:“管一天,无论什么时候去取,他们都在。”
既然如此,裴厌看一眼老丈人,他在后面,便先掉转了驴车,另一边陈三儿没拉到别的生意,一看他俩要过去,连忙小跑着赶来,满面喜意在前头带路。
刚才路过时就看到路边野地里拴着驴车,还以为是一些摊贩的,没多留意,过来一看,这片地打了十几二十个木桩,每个木桩之间都有较大的空隙。
裴厌牵着毛驴往里面走,停下后不用他动手,陈三儿儿子十分殷勤,帮着把毛驴栓好,随后从腰上解下一对木牌,露出个讨好的笑,说:“价钱是五文,看到晚上都没问题,您随来随取,不但认人,还认这木牌,若有人敢冒认,人和木牌两样都对不上的,绝不让拉走。”
确实考虑的周到。
裴厌没说话,从怀里掏出荷包,数了十文钱给他,指着旁边陈三儿帮忙栓好的车说道:“两辆。”
“好嘞。”陈三儿儿子接过钱,连忙把木牌给他一半,另一半则绑在木桩绳子上。
顾兰时和家里人在原处等,没一会儿裴厌和他爹就过来了,不用拉车,空着手轻快多了。
刘向和他女人已经在前头逛起来,今儿十六,是大集会,冬闲没别的事做,沿路遇到的熟人不少呢,亲戚也遇到好几个。
很久没出来闲逛过,顾兰时看什么都稀奇,路过一个卖干果山货的摊前,有榛子松子还有桃仁杏仁核桃仁。
家里有核桃和毛栗子,不用再买,够吃了。
往前走,路对面卖酒水的摊位很大,没到跟前就能闻到酒香味,摊前好几个汉子在买。
这酒摊还挺讲究,用竹竿挂了幌子。
顾兰时问身后狗儿:“幌子上写的什么?”
顾兰瑜看一眼,说:“李家酒坊。”
看来这摊主姓李。
有卖木梳的怕人看不到他的梳子,用一根短竹竿把木梳绑在上面垂下来,沿路叫卖,另一手还攥了六七把新纨扇。
“借过借过。”
后面有人喊了两声,顾兰时连忙往路边让了让,身后的人推着板车,车上放了好几筐又大又黄的梨子,不知往哪里送去。
往前走,不止有卖竹篮竹筐,还有成捆成捆卖竹竿的。
而最吸引顾兰时的货物,是皮毛摊上的雪白羊皮,也不知人家是怎么弄的,有羊毛的这一面又白又软,一看就是好东西,做衣裳做毛皮被肯定暖和。
羊皮不少呢,放了有二三十张,垒在那里瞧着就软和厚实。
因人流走动,身旁的竹哥儿往他这边凑了凑,省得被人撞到。
裴厌和顾兰瑜跟在他俩后面,一直没远离。
在皮毛摊前,顾兰时脚步放慢,听了一耳朵主顾和摊主的话,乖乖,那最漂亮的白皮子,一张要十五两。
他又听一耳朵,还好,一般的羊皮一张六七两左右,听着就没那么贵了。
看羊皮的人不少,果然镇上的人有钱些,他们几个继续往前,在两个摊子中间的空隙处停下。
年轻人走得快,他们又没带孩子,苗秋莲牵着顾衡,方红花腿脚有点慢,一行人连老带少落在后面。
买了冰糖葫芦以后,三个小猴崽子安分了下来,舔着山楂外面一层糖衣,美滋滋的。
“行了,我抱着,你跟娘多转转。”顾铁山上前抱起顾衡,人渐渐多了,还是抱着为好。
苗秋莲忙不迭点头,又对大儿媳说道:“春花,让兰生抱着。”
落在最后面的顾兰生几步走过来,抱了大儿子顾满在怀里,张春花便抱起小儿子顾安。
没了孩子在旁边绊腿脚,一行人走得快了些。
等张春花过来后,顾兰瑜顺势接过小侄儿,他如今个子长高了,也有力气,和顾安也很熟。
尽管是冬天,张春花一路照看两个毛崽子,额上出了汗,这下总算能歇歇了,她满面笑意,跟顾兰时顾兰竹走在一起。
几个年轻人在前面,苗秋莲妯娌三个跟着方红花。
小老太太这个摊前背着手瞅一眼,那个摊上拿起陶罐茶壶什么的看一看,问问价又放下。
当看见皮毛摊子后,她被雪白的羊皮惊到了,真是漂亮,于是一边伸手一边问道:“这得多钱?”
听到十五两的价钱后,她收回了手,嗐,这么贵,万一摸坏了,岂不是还得赔钱,连忙走了。
“这就要十五两。”苗秋莲在后面和两个妯娌惊讶嘀咕了几句。
浓郁的醋味飘来,顾兰时看见前面摊子摆了好几个醋缸。
大集上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家常吃用的东西应有尽有,棉麻丝绸一匹匹在支起来的桌上摆的齐整。
还有卖狐裘的,做好的裘衣用竹竿挂上,毛看起来顺滑而柔软,旁边挂了几张展开的狐皮。
一个肥头大耳满面油光的汉子粗声粗气要试那件狐裘,摊主连忙给他取下,等壮汉穿好后在旁边不断称赞。
五谷杂粮并干枣干果,各种炭木干柴,到处都是吆喝声。
卖吃食浆饮的也有,油炸肉丸子的味道在其中分外突出,顾兰时目光被吸引,情不自禁看过去。
听见五个肉丸子就要六文钱,他说道:“幸好出门之前吃过了。”
“可不是,这香的,要是肚饥,非得把馋虫勾出来。”竹哥儿话是这么说,但闻着味儿还是咽了咽口水,肉味够香的。
张春花在旁边笑着说:“快走快走,避开下风口,闻不到就不馋了。”
裴厌跟着他们三个快步走过肉丸子摊,在心里数了一下,今天出来有十一个大人三个孩子,一份五个肉丸,买三份也就足够了。
大半年了,顾兰时才出来逛这么一回,于是他喊住前面三人,走到摊前花十八文买了十五个炸肉丸。
张春花拉拉顾兰时袖子,低声说:“兰哥儿,要不劝劝,十八文呢。”
顾兰时张了张嘴,却见摊主已经给碗里啪嗒啪嗒捞了十五个现炸的肉丸子,裴厌也在掏荷包了,他笑笑说:“也不是什么大钱,买了就买了。”
裴厌端起碗看他一眼,他心中明了,看一眼落在后面的几个人,招呼道:“爹,阿奶裴厌买了肉丸子,都快过来。”
孩子年纪小,但也知道什么好吃,一听有肉丸子,急得在大人怀里弓着身子要过去,张春花瞧见大儿子猴急的模样,狠狠瞪了过去。
顾满一激灵,再不敢乱喊了。
“哎呦姑爷,这得花多钱。”苗秋莲有点心疼钱,日子才刚过起来呢,怎的就这样大手大脚。
裴厌笑道:“岳母,一年也不过逛这么一回。”
“是啊娘,管这么多做什么,尝尝就完事了。”顾兰时在旁边说道,在桌上拿了几根摊主削好的竹签子,先递给方红花。
方红花听见摊主和其他主顾说话,知道了价钱,咂咂舌觉得有点贵。
顾兰时把筷子塞进她手里,说道:“买都买了,大娘二娘也快吃,热着呢。”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再不好意思,也一人扎了一个,轮到他自己后,用小竹签子扎一个圆溜溜的肉丸,一口咬进嘴里,外面炸的酥脆,里面肉馅松嫩,闻着香吃起来更香。
连大带小一共十四个人,碗底还剩一个肉丸子。
方红花在心里一琢磨,花了十八文,都够买一斤肉了,她兰哥儿两口子一人才吃一个,于是扭头走了,谁喊也没停,装着去前面看别人编的竹篮子。
刘彩凤身为大伯娘,哪能一直占小辈的便宜,她看一眼旁边老二媳妇,刘巧香手里竹签子还没放下,一脸的馋样,她心中不喜,于是挽住对方胳膊往外拉,笑着说:“娘都前头去了,咱们也快跟上。”
刘巧香有点着急,可又不好表露出来,心里那叫一个遗憾,她是二伯娘,顾兰时怎么也得让让她,这可是用油炸的肉丸子,平时哪里能吃到,心中不免有点埋怨。
顾铁山几人撂下竹签就走了。
见两个儿子蠢蠢欲动,张春花一把将糖葫芦塞进他俩嘴里,省得闹起来。
顾兰时原本想让让,见都走得快,人这么多,一喊别人肯定会看过来,为一个肉丸子不值当,只得作罢。
见裴厌用竹签扎起丸子,他笑眯眯的,没有去抢,不想肉丸子递到了自己嘴边。
“你吃……”话还没说完,肉丸子就被塞进张开的嘴里,他只得咬住。
裴厌把签子塞回筷笼里,眉宇带了一点笑意,说:“要还想吃,下回再来买。”
毒蛇卖了钱,不愁这点东西吃。
“好。”顾兰时点着头答应,两人几步追上去,一路逛着,就进了镇子里。
宁水镇能开的铺子全开了,门前挂着写铺名的布幌子,多数人都不识字,往里面一张望也就知道是卖什么的了。
酒馆里生意很好,伙计又是端菜又是报菜名,都顾不上在门前拉客。
干货店里摆出了鹿筋鹿茸这样的稀罕东西,老板坐在门前吆喝,看见汉子多,又喊一声店里有上好的鹿鞭。
顾兰时原本还想瞅瞅鹿茸,长点见识也好,一听这话,目不斜视从干货店门前经过,只当没听到。
铁匠铺里,几个打铁的汉子砸的叮当响。
不远处有两个木匠在铺子门口刨木头,外头摆了好些车轮和木箱木柜,全是新的,有的箱子做工精湛,雕了吉祥纹描了颜色,瞧着就漂亮。
“铛铛铛——”
有人突然敲起锣,是耍把式的在吆喝,一听在东街那边的宽敞地,不少人都朝那边涌。
“爹,去看吗?”顾兰生问道。
顾铁山抱着孙子顾衡笑呵呵的,说:“去,怎么不去,好容易来一趟。”
顾兰生便朝后面喊,让家里人都跟上,生怕走散了。
往东街走的人很多,顾兰时回头叮嘱:“小心些。”
今天出来是裴厌揣着荷包,大集上人多贼也多,他点点头:“嗯,我知道。”
裴厌一直跟着顾兰时和顾兰竹,他长得高,板起脸一副冷硬模样。
在街上游荡的几个无赖视线在路过的女人和双儿脸上流连,人多怕惹起众怒,他们不敢靠近也不敢出言调戏,只用眼睛扫,不少人都下意识远离了几步。
被裴厌冷冷一眼暼过来后,几人都不敢再看顾兰时两个。
赶集很热闹,却也很累,明明都是走惯路的人。
眼瞅着前面就是放驴车的地方,苗秋莲用手帕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说道:“明明镇子也不大,才走一圈,腿脚就乏了。”
狗儿搀着方红花,笑着开口:“人多,走路前后都要操心,自然比平时累,上了车就能歇歇。”
拎着一吊肉和几根肉骨头的裴厌和顾兰生走在最前,到了地方后从怀里掏出两块木牌。
陈三儿连忙接过,领着他俩往驴车那边去,他其实记住了这一行人的模样,不过还是和木桩上的半块木牌对了一下,随后帮着把驴车解开。
顾兰时拎了两坛酒,待驴车在路边停下后,一行人陆续爬上板车。
顾铁山赶车惯了,没让其他人接手,顾兰生抱着小儿子顾安和侄儿顾衡来了后面这辆车坐下,兄弟几个一块儿说笑也热闹。
已经晌午了,太阳正大,明明是冬天,走了一上午,无论他们还是路边行人,不少都出了汗。
这会儿回去的人不少,等前面一架骡子车跑起来后,顾铁山和裴厌才赶毛驴往前跑。
驴车颠簸,晃动不可避免,顾安和顾衡耍了这么久,脸蛋都是红彤彤的,尤其顾安,他年纪最小,车跑起来没一会儿,他在大人怀里直接睡着了。
顾兰生怕儿子睡着了吹风,连忙搂紧了,给顾安把小帽儿的绳子在下巴颌绑好,出门时张春花给两个孩子都围了布围脖,他仔细给儿子把口鼻都围住。
顾衡原本没睡,一看弟弟睡得喊也喊不醒,没人和他玩儿,便靠着身后的小叔顾兰瑜渐渐也闭上了眼睛。
顾兰生看见,对狗儿说道:“给衡儿帽子戴好。”
顾兰瑜答应一声,三两下就把顾衡裹严实了。
别说孩子,大人也累了,来时怕迎风吸凉气,大伙儿都蒙着口鼻,说笑声却不断,这会儿却没人张口,偶尔看见路上的人和事,才说一两句。
远离镇子之后,大集会的喧嚣仿佛一下子隔远了,耳边也清净下来。
今天看了耍猴的,还有耍把式卖艺的,什么金枪锁喉胸口碎大石,还有顶碗走索飞刀叉,都是硬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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