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脸色不好,裴厌大概明白了,又道:“回头我把这里草锄了,土地平整一下,就不会有蛇钻进去。”
顾兰时连忙开口:“好,咱俩一起,这么大一片地方呢,两个人肯定快。”
“嗯。”裴厌毫无异议。
回来后,怕糟蹋院里菜蔬,被关进柴房的猪仔一个劲哼哼唧唧,给扔了草和野菜后埋头就啃。
顾兰时蹲在旁边看,这只猪仔对马齿菜不是很喜欢,别的倒都不挑,他放下心,人吃到爱吃的东西都会多吃,猪仔想养肥点,肯定也要给它弄爱吃的草。
他拿狗碗给猪仔倒了些水喝,心想不管猪圈什么时候弄好,得先做个木食槽。
而等他干完别的活再进来,发现猪仔连马齿菜都吃完了,躺在角落里肚皮一鼓一鼓睡下了。
裴厌在后院插篱笆,弄好后趁今天没别的事,带了竹筐和铁锹去山上找合适的石块,石块不能太大,不然搬不动,手里也没有石匠凿石头的家伙。
才几天工夫,日子重新踏上正道,心劲和力气像是活了过来,一筐石块背下山再沉也不觉得有什么。
翌日,顾兰时早早就醒了,要去码头上工肯定得早点,不然人手够了就不要了,只能在旁边等,万一来的货船多,就有机会挣一点。
说不定要去一整天,他热了八个糙馒头,他自己吃一个裴厌吃了三个,将剩下的四个用布包好,家里没有咸菜,只能没滋没味干啃。
顾兰时送他出门,边走边说:“等这几天挣一点钱了,买点粗盐巴回来,我上家里拿点疙瘩菜,熬盐水腌些咸菜,以后能带去吃。”
“好。”裴厌看他一眼,这才拎着小包袱走了。
此时天还没亮,从山上笼下来一层淡淡雾气,显得十分朦胧,顾兰时看着他走远,打个哈欠关好院门。
狗趴在角落里睡觉,鸡鸭和猪仔在柴房,乡下人少有睡回笼觉的时候,顾兰时拿起扫帚扫院子,独自开始一天的忙碌。
直到傍晚,太阳快落山了,他饭菜都做好闷在锅里,在门口张望好一会儿,总算看见个人影。
顾兰时笑盈盈迎上去,到了跟前还没等开口,裴厌拉住他的手往他手心里哗啦啦放了十几个铜板。
“十五文,今天活不多。”裴厌说完,却没放开拽着自己夫郎的那只手。
顾兰时没觉察到他心思,看着手里的十五枚铜板心中有点雀跃,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裴厌第一次挣回来的钱。
他收回手认真数了一遍,再抬头眉眼弯弯:“不少了。”
裴厌手指微蜷慢慢收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见顾兰时开心,他眉头舒展,一天的劳累也好似消散得无影无踪。
夜色尚朦胧,残月如弓,天上星辰稀疏。
远处村落传来几声鸡鸣,山林寂静,犬吠声也显得遥远空旷。
房间门窗关着,从门缝窗缝透进昏色,难以看清炕上的人。
顾兰时翻个身裹好被子,离山有点近,清晨略有寒意侵袭,过了一阵他才睁开眼睛。
听见旁边人坐起来穿衣的动静,他打个哈欠,说道:“这么早。”
刚睡醒连说话声音都是惺忪软糯的,裴厌垂眸,沉默后才微哑着嗓子说:“嗯,早去点好。”
顾兰时也坐起来,抻个懒腰后掀开热乎乎的被窝,带了点笑意说:“好,我这就去烧水热馒头。”
裴厌睡在外面,穿好衣裳就下炕了,他自己也很快收拾好。
原本该他睡在外面,但裴厌从军营里带回来的习性,一有动静就会苏醒,睡不惯里面,两人便调换了。
烧水热早食需得一阵,裴厌用冷水盥洗完,放下布巾后想一想,同顾兰时说一声,拎着竹筐出去割猪草了。
这会儿草叶上还带着露水,不过不打紧,等太阳出来在院里晒晒就行,他多干点,顾兰时就能少些活做。
割满一筐回来铺在院里,顾兰时已经给他舀好洗手的水。
等他洗好进灶房,顾兰时揭开锅盖,锅里除了糙馒头外还有一个鸡蛋,他看一眼没说什么,只拿了个馒头吃。
顾兰时拾起鸡蛋,明显有点烫,他连忙塞进裴厌手里,自己甩甩手笑道:“吃个蛋,下力气的活,不吃好怎么行。”
裴厌眉头拧起,鸡蛋就那么几个。
顾兰时吹吹手里的热馒头,见他没动,疑惑问道:“怎么不吃?”
裴厌又将鸡蛋塞回去,说:“我不吃,给你买的。”
顾兰时愣了一下,有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也没想到鸡蛋竟然是给他买的。
裴厌啃着馒头出去了,他低头看一眼手里的鸡蛋,心中有点说不清的情愫蔓延开,堵堵的,却有点高兴。
他在案台上轻磕几下鸡蛋,剥开后边出去边问:“你吃蛋黄还是清儿?”
见裴厌不说话,他在心底无声叹气,日子穷了点,可也不至于这样,连个鸡蛋都不愿吃,开口道:“等以后鸡仔下蛋了,天天都有的吃,你要觉得不够卖的,就多买几只回来养。”
说完他自顾自掰开鸡蛋,蛋黄蛋白各一半,自己往嘴里塞半个,另一半直接递过去。
裴厌原本不想接,可看着顾兰时腮帮子鼓起嚼鸡蛋,一边嚼一边固执地看他,甚至有了气鼓鼓瞪眼的架势,他只得接过吃了。
顾兰时这才罢休,他刚起床胃口没那么好,一个馒头足矣,拿了小包袱给裴厌装馒头,心想一去一整天,裴厌和他大哥二哥肯定都舍不得在外面花钱吃东西,只啃馒头也太没滋味了,于是掰开两个馒头给里面撒了点盐,好歹有点咸味,吃了盐也有力气。
他又用竹筒装好温水,带着竹筒出去,渴了的时候问别人讨水喝就有个东西盛。
临走的时候,裴厌原本想说会多买几只鸡仔回来,但心里闷闷的,话到嘴边没说出来,只开口道:“我走了。”
因他平时就这样,冷峻着脸不常笑,两人相处时日又短,顾兰时一点儿都没觉察到他的不高兴,笑着点头:“好,路上不急,和大哥二哥他们一起去,有个照应。”
“嗯。”裴厌答应一声,拎着小包袱和竹筒大步离开。
顾兰时看他走远才回去,猪仔鸡鸭还有狗都能吃谷糠麸子,关好院门先烧水,早起这一顿喂好了,他才能放心去田里干活。
水田过几天才灌水,顾兰时背着小竹筐过来清杂草,刚才在路上碰见他爹娘,因裴厌这亩水田在另一边,三人在岔路口分开了。
嫁到本村,好像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换了个地方过日子,见的人依旧是那些。
成亲前裴厌清过田里的草,这会儿不至于太多太旺盛,他挽起裤管从地头往里慢慢走,没一会儿碰见同样和家里人下地的李梅。
“兰哥儿。”李梅在地头停下喊,他爹娘见是和顾兰时说话就没阻拦。
顾兰时回头,看见他笑了下,说道:“叔,婶子,下地去。”
李梅爹娘答应一声,先一步往地里去了。
“怎么了?”顾兰时转身走到地头,但没上去,已经踩了一草鞋泥,懒得再上下了。
梅哥儿犹豫着,小声问他:“你怎么样?”
知道他是担心自己,顾兰时扬起笑容说:“挺好的,之前事情急,没来得及和你说,他其实是个好人,只是面冷了些。”
对此梅哥儿显然有点不信,又问道:“他没动手?”
在村里,汉子打老婆的事屡见不鲜,有性格泼辣的妇人和夫郎也会闹腾对打对骂,不过裴厌人高马大,又凶神恶煞的,顾兰时细胳膊细腿,一看就打不过。
李梅忧愁地皱起脸叹气,他从小到大性子怯懦,家里又穷,朋友很少,交心能说话的就顾兰时一个,眼瞅着顾兰时进了狼窝,心里有些不好受。
顾兰时哭笑不得,他知道不能怪梅哥儿,连他家里一开始都担心,更何况不知内情的人。
他笑着解释:“没有,他不是那种人,你想想看,哪次打架不是别人先惹的事,他只是还手罢了,其实很讲理的,只要好好跟他说话,他不会生气,更不会动手打人。”
李梅顺着他的话想了一会儿,好像确实是这样,见顾兰时过得没有那么不好,他松了一口气,这才露出一点笑,说:“那好,我先走了。”
顾兰时点点头:“嗯,快去吧。”
田地里的活不能耽误,梅哥儿家里又穷,就指着几亩薄地过日子。
天一热,有水有土,杂草像是得了势,不清理好以后会欺了秧苗,他一个人忙碌,晌午简单煮了碗春菜吃,给狗和禽畜烫食剁草喂过后,又下田将剩下半亩稀草拔掉。
下午回去的时候顺便到麦田看了眼,麦子已经抽穗了,裴厌伺候得不错,麦子稀稠正好,因已经长成,地里有杂草也不会欺倒麦子,他往麦地里边走边看,土地还算湿润,暂时不用浇水。
不过对相看田地他没有他爹眼头准,裴厌这几天又忙,等回头太阳大地旱了的话,他爹娘要是浇地,他跟着一起浇就行。
回后山从村子走比较近,不然还得绕到河边,河水弯曲要多费几步路。
顾兰时神色自如,即便知道有人看他,全当没瞅见,路上遇到本家亲戚说几句闲话,进院门时竹哥儿正在灶房做饭,二黑摇着尾巴,他揉揉狗头,跟竹哥儿说一声,往筐子里装了十几个疙瘩菜回去了。
路上还在想,竹哥儿果然长大了,一个人可以做饭。
他一出嫁,他娘有时忙地里的活,只能竹哥儿上手,干着干着也就熟悉了。
傍晚,炊烟渐渐变淡,只余一缕轻烟若隐若现。
顾兰时饭已经做好了,灶底小火慢慢熄灭,天热,不用吃滚烫的。
左等右等不见裴厌回来,看见院子外的墙根下有些杂草,怕长高以后钻进蛇鼠,他拿了锄头出来,沿着东边院墙好生锄了一遍。
大黑耷拉着尾巴在不远处看他一眼,最后趴在土路上打瞌睡。
听见狗呜咽叫了两声,顾兰时没有往西墙那边走,杵着锄头往路上看,果然,裴厌身影出现在路口。
他迎上去,笑道:“饭都做好了,今天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裴厌衣裳有点脏,尤其肩膀和袖子,一天过去,清早那点气闷消散不见,他从怀里掏出小荷包,动了心思想拉起夫郎的手,但顾兰时已经伸过来了。
顾兰时一接过发现挺沉的,惊讶道:“这么多。”
“嗯,五十文。”裴厌有点高兴,虽然没笑,但神色放松舒缓,眉宇间的冷厉几乎融化,说:“今天来了一船楠木,给镇上大户人家送的,不止要从船上搬下来,还要运到家里去,跑一趟多挣了十文。”
他边走边说:“另一船的箱子年头久了,有些污迹土脏,身上难免沾了些。”
顾兰时笑眯眯听着,心道裴厌说话不急不慢,其实是个性子很好的人,连说话声音都有几分好听,越听越有点稀罕。
他将小荷包塞进怀里,说:“这不打紧,晚上换下来明天我给你洗了,小裤也该换了,之前洗的都干了,就在箱子里,夜里你翻出来穿。”
小裤就是亵裤,出于避嫌,平时喊小裤或底裤的人居多。
提起这个,裴厌薄唇微抿,下颌也有点紧绷,颇有些窘迫。
两人虽成亲了,但相比寻常的夫夫还是有点不一样,他前几天换的亵裤本想背着人洗,没想到顾兰时看见,顺手就给他洗了。
“好。”他喉咙有点干,说完这个字就不再说话。
顾兰时在家最多帮竹哥儿洗洗亵裤,狗儿小时候的亵裤也是他洗,不过顾兰瑜长大后有点羞,不再让他动手。
成亲后他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可洗衣做饭这些本就是自己的活,裴厌要出去挣钱,累一天回来也没工夫洗,就硬着头皮干了。
说起来裴厌这些衣裳虽然旧,但之前换得勤也洗得勤,倒没什么难以言说的脏污。
两人各怀心思进了院门,等洗了手后才渐渐缓过神。
看见热腾腾的饭菜,裴厌眉眼越发柔和,也不用说,自己端上桌子,顾兰时慎重将小荷包放进房里,出来见碗筷都摆好了,笑眯眯坐下吃饭,一整天的忙碌在傍晚停歇,伴着晚霞高高兴兴填肚子。
作者有话要说:
厌:被凶了,不高兴
第49章
吃过晌午饭,顾兰时坐在院里缝衣裳,大黑趴在角落里啃昨天扔给它的骨头,前爪抱着,像是什么宝贝,一人一狗互不干扰。
裴厌买的地和陪嫁的地不在一处,干活得两处跑,好在两亩水田不多,这几天他一个人将杂草清了一遍,麦地那边不用着急,等过了晌午这阵太阳大的时候,下午过去转转拔拔草就行。
针线活要做得细一点,不然针脚太大,缝是缝住了,回头容易扯开,针线紧密整齐一点也好看。
这里离树林近,后院十五丈左右就是石头山壁,所以没有后门,只用泥墙围了院子。
林子里不知名的鸟儿在叫,几只灰麻的雀儿在墙头落下,也不知在啄什么,一跳一跳的蹦跶。
顾兰时低头干活,听到雀儿拍翅膀飞走才抬头揉揉脖子,每天要打草,地里也要忙,他只能逮着空子做衣裳,好在快做完了。
他进堂屋倒了碗茶喝,变凉的茶水解渴是解渴,但长久喝冷茶还是不太好,他在家里喝惯了陶罐煨的热水,泥炉说贵也不算太贵,十五文,等裴厌回来商量一下,若要买,上周家村的泥瓦匠家里买一个就好。
解了渴,他又回到院里坐下,针线刚拿在手里,就见大黑呲牙低吼着,从院里窜了出去。
顾兰时被它吓了一跳,听见外头有狗惨叫,他立即拿了根木棍跑出去,却是二黑在被大黑撕咬。
“去!”他赶忙喝止住大黑,因自己害怕这条大狗,心中虚的不行,可又怕二黑被咬死,他只得作势轮棍子。
大黑嘴边挂了一撮毛,被喝止后不像面对裴厌那样畏缩,直到顾兰时举起木棍,它才警惕着往后退。
二黑受了惊,惊叫着夹尾巴往顾兰时小腿间藏,硬是把毛绒绒的脑袋挤了进来。
顾兰时没有将棍子抡在大狗身上,目的只为吓走它,不然要是惹急了,恐怕他和二黑都讨不了好。
见二黑怕成这样,他心疼得不行,放下棍子翻看狗身上的伤口,还好,没有出血,只是毛被咬掉了一些。
要是别人看见早嘲笑二黑太怂,都不敢还嘴咬大黑,顾兰时没觉得它丢人,大黑连村里一些汉子都害怕,更别说二黑了,两只狗身形就不一样大,肯定打不过。
再说了,之前二黑陪他一起找裴厌,交情不浅呢,别看二黑这样,看家护院时可聪明了,以前还能发现他腿脚有伤。
“你怎么跑来了?”顾兰时揉揉狗脑袋和耳朵。
“呜……”二黑呜咽着蹭他的手,明显委屈了。
见大黑退回院门那边,顾兰时揉揉二黑脖子,起身想到灶房拿个糙馒头给二黑吃,路过大黑时他脚步下意识放轻,见大狗没有动,突突直跳的心落下。
他出来掰了一半糙馒头给二黑,想了想,将剩下半块扔给大黑,一边摸二黑脑袋一边说:“这是二黑,又不是别的狗,以后可别再欺负它。”
说完觉得自己傻,怎么和狗说话,他叹口气,拍拍二黑脑袋,说:“吃完就回家去,别乱跑。”
知道大黑的厉害,二黑啃完馒头后,蹭一蹭顾兰时小腿,随后小跑着走了,它警惕心很强,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生怕大黑在后面追撵。
顾兰时站起身,见二黑从路口消失后,才转头看向院门口吃馒头的大狗。
狗毛如今还没长全,大黑依旧丑丑的,不过比起之前精神了一点,没那么邋遢。
性子确实凶恶了些,不过有大黑在,裴厌出门时他一个人不会害怕,大黑看家绝对是忠心的,外面稍有动静就会警觉。
如此,反而不好打骂,狗看家是本性。
顾兰时没再招惹它,发现手上沾了二黑被咬脱的狗毛,他洗了手才重新坐回凳子上缝衣服。
裴厌爱干净,做的又是新衣服,自然不能让狗毛弄脏了。
太阳西斜,顾兰时在灶房切菜。
主屋炕上,叠好的新衣裳放在炕边,等裴厌回来就能试穿,哪里不合适好给改改。
前天裴厌从镇上做工回来,顺便买了一口大锅,如今已用上了,两口锅一个熬米汤热馒头,另一个炒菜煮菜,做饭不用一样一样来,不然天一冷,不是稀饭馒头凉了,就是炒的菜冷了,农忙时两口锅齐上也能尽快吃到嘴里。
刺啦一声,春菜刚下锅,油和水激起白汽,顾兰时翻炒几下后,锅中声音不再那么响,也听见了外面像是故意放重的脚步声。
裴厌平时脚步声可没这么重,他没想通怎么回事,没有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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