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他笑道:“到时应该就是这样。”
星星不知道他俩在说什么,松开顾兰时腿,手脚并用想往矮炕上爬,平时在东屋,他爬不上炕,这会儿大半个身子都上去了,只差两条腿,高兴得什么似的。
矮炕开春后将母鸡放出来,顾兰时和裴厌已经扫干净,平时开门开窗透透气,用扫帚在炕面上扫扫灰,但里头没住人也没放东西,又是养鸡的地方,顾兰时把小腿扑腾的星星抱起来,哄着往外走。
“不、不。”星星闹着,一个劲动弹挣扎,还要去爬矮炕。
“那阿姆自己去摘红了的葡萄了,你自己去玩,我和阿爹吃,没有星星吃的。”顾兰时哄儿子,作势要放下星星。
星星立即搂紧他脖子,不再闹了,着急说:“吃,星星也吃。”
顾兰时一下子笑眯眯的,抱着儿子出来,裴厌在后头关好房门。
葡萄还没到彻底成熟的时候,陆续有变红的,紫色的很少,顾兰时抱着星星在葡萄架下,抬头先去瞄。
星星一进来就抬着小脑袋,已经盯上两粒有红染的葡萄,他伸长小手想去够,但那两粒红的偏上,顾兰时也看见,踮脚伸手,可怀里有个胖小子在乱动,还挺沉,怕抱不稳,正好裴厌进来,他就收了手。
星星见阿爹长胳膊一伸,毫不费力就把葡萄摘下来,乐得直拍手。
裴厌张开手掌,看见儿子期待、高兴的神色,他笑了下,又抬头看看,将红了点的葡萄多摘了几个,自己和顾兰时也尝尝。
有味道了,不生涩,但还没到熟了后很好吃的时候,吃几个能解解馋。
灰仔踏踏踏跑来,见他三个嘴巴都在动,闻闻地上被星星随手丢的葡萄皮,它抬头“汪”一声,看看顾兰时,又看看上面挂着的葡萄。
顾兰时笑,等裴厌又摘了几个,他接过,丢给灰仔一粒。
趁着这会儿没事,再找不到偏红的葡萄,裴厌便出门去找徐木头,量好尺寸后,才能着手做木板。
“呜。”星星小嘴巴鼓鼓的,心满意足嚼葡萄。
“馋猫,吃什么都香。”顾兰时轻捏一下儿子脸蛋,这葡萄他和裴厌吃起来觉得味道就那样。
红石榴挂满枝头,树下,几个竹筐搁在地上,有三筐已经装满,有的还是空筐。
顾兰时拿了剪刀,站在高凳上,拽着红彤彤的大石榴,另一手用力剪下,随后放进腰侧的小竹筐。
一共五棵石榴树,今年终于等来了丰收,这几天天天都摘了红透成熟的石榴去卖。
昨天裴厌拉到府城去卖,顺便给花成方送了一篮石榴和一篮子硬枣儿,花成方和采买管事很熟,做主收了两筐石榴和两筐枣子,这两样再平常不过的东西,花成方懒得倒腾从中赚差钱,直接进了郑宅公账,钱也结的痛快。
放果子的竹筐没用又深又大的,不然放得多了,路又远,颠簸不平,最底下的容易被挤瘪压住。
另一棵石榴树下,裴厌拽下枝条,大手抓着石榴果旋扭两下,果子就摘下了,他脚边放了个竹筐,顺势就放进去。
他看一眼那边的筐子,说道:“四筐,足够了。”
“行。”顾兰时答应道,手里的石榴剪下,这才扒着树下了高凳,他背的是小竹筐,为站在凳子上好放石榴,都放进裴厌拎过来的竹筐后,便又空了。
两人擦擦汗,歇了一歇,不约而同去看星星。
七八步远的空地上,几张凳子椅子摆在那儿,星星坐在椅子上,手里捧了一半石榴,低着头,小手指头捏着晶莹如宝石的红石榴籽往嘴里塞,吃完汁水,便呸呸将硬硬的籽吐出来。
小孩子其实很聪明,看大人怎么吃东西,自己就会了。
星星还知道把覆盖在石榴籽上的白色薄皮揭掉,底下就藏着一粒粒石榴籽,剥得好吃得也好。
顾兰时笑了下,心想总算乖了点,他收回目光,问道:“我去摘枣,你卸柿子?”
“嗯。”裴厌点头,先将石榴筐往路边提,四筐摆了一排,末了便拎个空竹筐,往石榴树前面的柿子树下走。
枣树和杏树栽在石子路东边,顾兰时放下背着的小筐,提了地上的竹筐往那边走。
前天他和裴厌用竹竿打枣,枣子脆生,是硬的,噼里啪啦掉在地上,不少都摔伤了,有的还缺一块,直接摔烂。
自家吃自家晒倒是没什么要紧,只是要拉去镇上和府城,再颠一颠,卖相没那么好,还得先在家里将不好的挑拣出来。
用手一个个摘下,慢是慢了点,可都是完整的,枣子没有伤,即便卖不完,放三四天,也不容易坏。
比起别的果树,枣树更显丰收的喜悦,枝条上挂了不少青红相加的枣子,沉甸甸连树枝都垂弯了,都不用踮脚,只管摘就是。
最低的那一股树枝,连星星都能伸长了胳膊够到,小手每天都要摘几个,乐得什么似的。
顾兰时叭叭将枣子一个个拽下摘掉,轻轻丢进腿旁的竹筐中,转头又看一眼星星。
臭小子吃高兴了,脚放在面前的凳子上,肉乎乎的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比大人还舒坦。
他笑笑,见星星乖着,没有乱跑乱挖,回身继续摘枣子。
星星明显和平时的顽皮不一样,刚才挨揍了,这才老老实实坐在那儿,一声不吭。
摘石榴之前,裴厌一个人在这边忙活,周大良和刘大鹅外出打草了,已经秋天,多晒干草和野菜才是正理,几个大人谁都闲不下。
顾兰时带星星过来,想帮忙尽快摘几筐果子,趁着天色早好出门,于是跟儿子叮嘱,让他自己吃石榴玩耍,到晌午蒸鸡蛋羹吃,等下午爹爹从府城回来,再给他买个绘彩的泥人玩。
“诚意”这么足,可星星就是不依,连路都不肯走,非得让他抱着,他不想抱,星星就坐在他脚上抱着他腿干嚎,死活不让他走,气得顾兰时直接在臭小子屁股上揍了两下。
屁股挨了打,星星嚎叫了几声,知道阿姆不惯着自己了,于是扯着嗓子哭两声,再睁开眼睛看裴厌,如此重复好几次。
可阿爹始终在干活忙碌,明显不向着他,星星这才抬头看顾兰时脸色。
见阿姆一脸怒容,他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掉脸上那几滴眼泪,接过顾兰时递过来的半个石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再不敢吭气儿了,自己坐在那儿边吃边玩。
柿子黄硬,摘下来放几天就能变红变软,为路上好走,裴厌摘得都是硬的。
柿子是常见的果树,能吃寓意也好,他们这儿十里八乡,几乎家家都栽,价钱要比别的果子便宜,不过一年卸一两树柿子,或散卖或卖给做干果、柿子饼的,也能赚一点,贴补贴补家用。
灰灰和灰仔门里门外跑,时而去蹭蹭星星,见星星没有玩耍的兴致,便自己撒欢乱跑。
大黑素来稳重,趴在最边上的杏树下打盹假寐。水牛自己出门吃草了,不用人操心。
抓紧卸了七八筐各种果子,太多不一定能卖完,裴厌从后院牵来毛驴,在果树旁边装好车,说道:“我在河边喊刘哥一起去,府城人多,手杂些,两个人好看顾。”
顾兰时点头:“行,小心些。”
他想了下,嘱咐道:“要是真遇到贼手贼脚的,偷一两个,夺回来就是了,要是脚下溜得快,被偷走也不用计较,骂两句吵两句都行,别跟人打架。”
裴厌笑了下,他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但没有反驳,认真点头答应:“好,我知道了。”
星星见爹爹和阿姆都在笑,大眼睛眨一眨,总算有了个台阶,他也笑着,抿着嘴巴扑进顾兰时怀里。
“真乖。”顾兰时抱起儿子亲一口。
星星吃石榴,衣领子里都有吐出来的石榴籽,他帮儿子拂掉,又拍打拍打星星衣裳上的土。
裴厌摸摸星星小脑瓜,笑道:“阿爹去府城,回来给你买泥人。”
“大的!”星星说话还没那么利索,有点含糊,但两人经常跟儿子打交道,一听就知道在说什么。
裴厌忍俊不禁:“好,买个大的。”
等他走远之后,顾兰时抱着星星回来,拎起半篮子红枣,说:“蒸红枣儿吃好不好?蒸熟了就软了,特别甜。”
“嗯!”星星点着小脑袋答应,一下子恢复了平时的活泼。
新宅子的水井打好了,给井匠结清账,一笔钱出去,但也到了果子丰收的时候,最繁盛的时候,裴厌天天都要去卖菜卖果子。
葡萄娇嫩,一串串剪下来,裴厌都是一大清早就牵毛驴出门,慢慢往府城赶,不像别的果子,可以在路上跑快些。
有时东西带得多,他会喊刘大鹅还有周大良轮换着一同前去。顾兰时毕竟要带星星,孩子小,出远门不方便。
果树丰收,长得比篱笆墙高,村里有人路过,有眼红羡慕的,也有交情不错的,看顾兰时在家,笑着进门,嘴里直夸果子长得好。
顾兰时哪能不知道婶子阿嬷的意思,便给摘了几个,杏子红时给杏子,石榴枣子熟了后也给几个,一个村住着,几个果子算不了什么。
有时顾安几个侄儿,还有堂侄堂侄女也会跑来,进门就站在树下盯果子,眼巴巴一副馋样,有的还流口水。
顾安顾衡年龄大点,个头也窜高了,他俩对小嬷家很熟,叫着嚷着说想吃果子,一听见顾兰时答应,自己就迫不及待窜过去摘。
外人和孩子,到底吃不了几个,即便有送亲戚的,也占不了太多,更多都是卖出去了。
葡萄价钱最好,再就是石榴和枣子,柿子结的繁茂,整整五棵树,卸了不少柿子果。
有挣也有花,秋时这四样果子,到后期没剩多少后,顾兰时和裴厌数了这段时日攒下的铜板和碎银子。
这一月左右,还有菜钱和鸡蛋钱,天没有之前热了,炖汤吃肉进补的人多,裴厌便在他们村和附近两三个村子收了四十来只老母鸡老母鸭,同样拉到镇上和府城卖,赚两三文钱的差价。
小本生意,收钱后都装在一个钱袋里,一笔笔都是小账,裴厌记性再好,主顾一多,哪能记得那么清楚,因此不好区分。
满打满算,拢共有十三两六钱。
数完后,顾兰时抓着一把把用细麻绳串好的铜板,几乎乐开了花。
星星傻乎乎的,看见一堆铜板,并没有赚到钱的意识,见阿姆笑,他坐在旁边也咯咯笑,手里刚买没几天的彩绘泥人已经缺了一条胳膊,泥人脚也不见了一个。
也就是裴厌惯着,每次出门看见卖小孩玩物的,都会给星星买一个,星星不缺玩具,本身又闹腾调皮,一天到晚摔摔打打,玩耍都留不下来几个完整的。
石榴和葡萄趁着新鲜,早早卖光了,剩下的卖相没有那么好,分给长工一些,他们三个人再吃几天,树上藤上就都没了。
柿子和红枣倒是家里留了不少,过了青硬的时候,都晒干装了麻袋,好留着过冬慢慢吃。
日子就这么过去,渐渐入了深秋。
六个小西瓜长得没有买回来的西瓜那么大,也就小汤盆的大小,四个切开都是生瓜蛋子,只有两个瓤红了,小是小,味道倒不错。
瓜瓤里的种子裴厌洗过后晒了晒,存放了起来,不知道明年开春种下的话,会不会再长出来。
深夜,万籁俱寂,黑蒙蒙的天,弯月藏在云层里,只有几点星辰闪烁。
顾兰时轻喘出一口热意,尽力压抑着呼吸,生怕吵醒炕里熟睡的孩子。他也是太过小心了,星星睡着后打雷都醒不来,睡得那叫一个沉,脸蛋都是红的。
裴厌伏在上方,同样在克制喘息,等到结束后,便翻身到顾兰时旁边躺下。
黑暗中,两人歇息的这一阵子都没说话,末了,顾兰时缓过劲,热意褪去,他往裴厌怀里蹭了蹭。
“明天不忙,星星这么大了,能坐车,要不去趟府城?”裴厌低声说道。
顾兰时原本累了,闭上眼睛打算睡觉,一听这话,立刻睁开了眼睛:“好,那明天起来我就收拾,也出去逛逛。”
裴厌笑了下,又说:“府城远,星星坐车不能赶太快,一来一回,再加上闲逛,估计都大半天,明儿我跟刘哥他俩说,让他俩在家里对付吃两顿,米面馒头都有,随他俩去做。”
“嗯。”顾兰时笑眯眯的,屋子里黑,看不太清脸,但声音带笑。
府城他还没去过呢,每次都是听裴厌说,他对宁水镇还算熟悉,心中的府城,应该比宁水镇更大更气派,只知道城南有个郑宅,旁边还有几个富贵人家的府邸,可到底是个什么样,还是难以想出来。
人头攒动,进城出城往来不息
查过符牌后,顾兰时抱着星星,跟在裴厌身旁往城里走,进城门之前,他和星星不由自主都抬起头,嘴巴微张,为府城城门的威严高大感到惊叹。
裴厌牵着驴车,对府城的路很熟,平时走街串巷,哪里有什么差不多都知道,他指着前方,说道:“前头有个客栈,后院能栓车马,不住店的话,掏钱就行了,比镇上陈三儿收的贵些,十文钱,按天算,一天十文,无论什么时辰,都能去取,夜里也有值守的伙计。”
“要是车马放到第二日,过了晌午的话,还得再添五文八文的,贵是贵一点,但不胡乱收钱,放车的时候,伙计都会说清。”
顾兰时点点头:“那就花个十文,不然还得牵着驴车到处走,不利索。”
他们一早赶驴车出门,昨晚还商量过,是坐船还是赶车,顾兰时长这么大,就坐过两三回行船,但星星小,驴车倒是敢坐,就怕上了船,一摇晃孩子不舒坦,还是赶车出门好一点,等过几年,星星长大了,再坐船来府城玩。
今天出来什么货都没装,就是为玩耍闲逛,驴车还是存放起来方便。
顾兰时一路跟着走,和星星一起转着脑袋,不停看左右两边的摊子和铺子。
刚进城没多远,各种大小车马都多,往前在十字路口朝三边散开拐走,各有各的去处方向。
“爹、爹。”星星看见面人摊子,插了好多好多彩绘的面人,飞鸟走兽、仙姑神童等应有尽有,围了不少孩子在摊前。
星星被抱在怀里,比地上的孩子高,一眼就看见了,裴厌从外面回家,经常会给他带各种玩耍,因此一看见面人,下意识先喊爹爹。
孩子在怀里拱,小手伸着,往面人摊那边一个劲挣扎,顾兰时连忙抱好星星,见星星眼睛都是亮的,急得直喊,笑着说:“好好,买买买,给你买一个。”
星星以前虽然逛过宁水镇大集,可太小了,那时才九个月左右,根本记不住,头一回看见那么多面人,简直不可思议。
“买!”他奶声奶气大喊,引来旁边人的注视,等靠近了以后,眼睛睁大嘴巴张着,很是惊奇。
别说孩子,顾兰时见摊上插了三排面人,也看得眼花缭乱,一个个都上了彩,花里胡哨的,都挺漂亮,他问星星:“要哪个?”
星星立即指向最大的面老虎。
面老虎因体型大,面和吹起来的糖人不是一个重量,底下没有支起来的小棍,是趴卧的姿态,就那么摆在桌上,尾巴那叫一个传神,仿佛正在身后轻摆,瞧着慵懒但又威严。
“这么大。”顾兰时下意识道:“你抱在怀里,拿不稳,几下就摔坏了。”
星星一听,便哼哧哼哧要哭不哭,发出声响。
裴厌原本想说话,但见顾兰时问摊主面老虎多钱,有给买的意思,就先听价,顺手从怀里掏出荷包。
哄小孩的玩耍,竟然要八十文,上回买了个孙猴子才二十八文,太贵了,连搞价的心都没有。
顾兰时强行按住星星不断往那边伸的小胳膊,没有理会儿子的闹腾,又问了另外几个面人的价钱。
最后星星开始抽噎,一听就是要撒泼哭闹,他还是十分坚定地开口:“我要那个张着翅膀的老鹰。”
老鹰虽然没有老虎那么大,但两个翅膀张开,体型也不小,起码是个中等的,鹰爪下还抓了一条面做的小蛇。
因是给孩子玩耍的东西,小面蛇涂的颜色并不可怖,捏的圆头圆脑。
星星眼巴巴盯着面老虎看,一听不买老虎,小下巴紧紧贴着脖子作生气状,下巴处的肉被挤出来,叠了两层。
裴厌掏了三十五文,这老鹰比上回的孙猴子体型大些,贵了一点,倒也说得过去。
他自己动手取了老鹰,一转头见星星生气了,笑着举着老鹰在星星眼前晃一下,说:“这么威风的老鹰,翅膀这么长,星星不要的话,那就给阿姆了。”
“给我,我要玩。”顾兰时作势去拿。
星星眼疾手快,飞快抓住了老鹰,两手护着咯咯笑,又不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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