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傅掩雪眼中的杨持,是玉茗山上一株挺拔的松树,永不会对命运垂首。
现在的杨持,陌生得像是已经枯萎在岁月里,没有了茂密繁盛的枝叶,孤独地在雪山上伫立。
杨持为什么会这样?
傅掩雪先是愤怒,后来是迷惑,直到杨持“恨”字说出口的瞬间,他才隐约猜出来一些可能。
“你恨我,究竟是因为我对你做了什么,还是因为别人?!”傅掩雪说的“别人”,正是向繁,“杨持,你和我在一起,你后悔了?”
“后悔有用吗?”杨持头痛欲裂,两人之间的时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他大口呼吸,定定地看着傅掩雪,少顷,一字一顿,“小雪,后悔有用吗?”
每说出一个字,都像是在大力地撕扯心脏。
杨持红了眼眶,他好像还能闻到山茶花的香气。
那痛苦的味道无时无刻不在摧毁他的意志!
后悔——
傅掩雪不曾想过,杨持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是后悔的。
可是为什么?可是凭什么?!
傅掩雪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气血上涌:“杨持,我们当初谈好了条件,定好了价格,条条款款,我傅掩雪有哪一点对不起你?就算是替身……就算是……替身——”
那不过只是为了追寻幼年时的幻梦——
他快速呼吸着,从前那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青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眼底的愤怒:“……不顾我心情要出门工作的人是你,和向繁走得太近的人是你,现在不停和我耍脾气的人还是你,杨持!你现在要说后悔,凭什么?你杨持算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杨持直直地看着傅掩雪,他浑身无法动弹,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掏空了。
“是,我不算什么东西。”他蓦地拔高了声音,干涸的泪床又像是再次裂开,眼泪控制不住往下坠落,“我就是太想要做我自己了,小雪,我错了吗?!我太想要以‘杨持’的身份站在你面前,我错了吗?!我就是痴心妄想喜欢你!我喜欢你!傅掩雪!我错了吗?!”
如果他真的错了,那么谁来指引他一条正确的道路?
“如果我错了,我现在想回头了,小雪,我想回头了!”杨持嗓音喑哑,他知道自己说的不是真心话,但是争执之中话赶话结果只会是剑走偏锋。
下一秒他被拽起来,他看到模糊的、傅掩雪的脸。
“你真的后悔了……杨持,你真的……”傅掩雪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从未想过从杨持嘴里说出这句话,从前,现在,之后,杨持都不能成为先放手的那个人!他不允许!绝不允许!
“……那你滚吧。”傅掩雪颤抖声音,这一刹那,身体里的某个内脏好像碎了。那些碎片将他刺得浑身是血,满身是伤。
杨持瞪大了双眼:“什——”
傅掩雪将杨持拽出包间,不顾所有人惊诧慌乱的目光,将他狠狠扔在了长廊上:“你现在就从我眼前消失!”他浑身散发出与冷艳的脸毫不匹配的戾气,向着四周窥视的目光怒吼道,“滚!!”
随着一声巨大的关门声,整个酒店陷入近乎于死亡的宁静。
工作人员们被傅掩雪的怒意所慑,他们只能从余光里看到失神落魄的男人。那英俊的脸上好像在哭,但同时又像是在笑。一开始只是断断续续的笑声,后来笑声却越来越大。
身体里的灵魂被抽空了,杨持知道,他现在只剩下一具躯壳。
他捂住脸,想要让自己抽气的声音被巧妙地隐藏,但这样的经验实在是讽刺,每一次用上都是在失去至亲至爱之后。
他是错了。
他的错是一开始答应这场荒诞的闹剧,他的错是明明知道结局还要去珍惜,他的错是因爱而生憎,他的错,是哪怕知道知道被践踏了被侮辱了,还学不会从这段感情里抽离!
他的错太多了,每一项都在他们的关系里“罄竹难书”!
但是他爱傅掩雪,没有错。
他站在无形的被告席上,因为爱得浓烈而痛苦,总是会被看客们的流言万箭穿心,但他始终不为这一场“判决”而低头。
世界上所有一切都远去了。
杨持浑身沉重得像随时能陷入脚下的地板中。
那些人的目光都随他们去吧……无所谓,也不用在乎。
杨持太疲惫了,他快要闭上眼睛……
“傅先生……”
“小心!”
一阵惊呼后,身后袭来一阵强烈的气场!
“杨持!你凭什么走!”傅掩雪快步从包间跑了出来,两个大男人不慎摔在地板上,傅掩雪压在杨持身上,居高临下,他的眼眶红了,眼神却冰冷又疯狂,“杨持,我不准你走!你算个什么东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把我当玩物吗?还是你说的你喜欢我,都是一场笑话?!我给了你太多的赦免,我对你太多宽容,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杨持,没有我的允许,你哪也别想去!你活着,必须在我身边。你就算是死了,化为一捧灰,一抔土,也只能在我身边!”
傅掩雪一把将杨持带回了包间,昏沉中的男人被他摔在墙壁上。
他毫不怜惜地索吻。
他将杨持的身体当成属于自己的物件,暴戾地摆弄和侵袭。
就在这永恒闪耀的灯光之下,就在这无数目光的窥探之下。
半醉的男人和他深爱的青年人,进行着痛与快活并存的肌肤相亲。
上一次在酒店里,杨持发着高烧,但他因为故意刺痛了傅掩雪而卑劣地快乐着。
现在,他陷入了昏沉的醉意,却又因为两个人的心如此遥远而感觉到摧心剖肝。
可是小雪,你才是那个赢家。
你只需要坐在牌桌上,我就愿意将自己的全部筹码奉上。
你赢得好光彩,我输得不体面。
可是,体面并不是爱的组成部分。
我渐渐领略了它真实的丑陋面目。
我在这爱里是个毫无胜算的赌徒,而你永远高坐金席。
就连我自己都在奉劝自己早些抽身,无债一身轻,但我始终不愿意还清楚我们的纠葛。
所有人都知道,纠葛只会带来沉重的负担,将我们轻松地拖垮。但他们并不知道,纠葛才是命运因缘。
我得不到你的偏袒和护佑,便自私地想要这点恨意和纠缠。
或许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已经刻入彼此的命运里,至死都不会消失。
这是石杏第二次等在门外,而距离上一次也才过去不到一月。
他脑海里迅速转动,害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场面,害怕自己触到傅掩雪的逆鳞。
酒店经理小心翼翼地赔笑:“石先生……傅总他……”
石杏连忙给了个眼神:“家务事。”
“哦哦,我就说呢。傅总眼光确实好,杨先生气质出众,一看就和我们傅总天仙配!”总经理是个中年胖子,一句话就能点拨,十足的世故圆滑。这家酒店平日里接待了不少名流,他什么样子的没见过?不就是玩男人嘛,算不上什么稀奇。
“少说话,多做事。”石杏想要耳根子清净,“您要是实在闲得没事做,就去准备点醒酒汤吧。”
经理立刻反应过来了,这是不要自己在这陪着?
方才听说傅总在走廊上大发雷霆,他吓得连忙关上屏幕上的股市实况就冲了过来。开玩笑,在这片地界上,惹了谁都别惹傅家人,这是公认的事实。他可不想因为一时疏忽把这位被寄予厚望的傅小公子得罪了。
起因经过其实无所谓,他表的是个姿态。
只要姿态摆好了,这件事不把他牵连在内,管他傅掩雪究竟是为什么发火?
只是听说那个杨先生……比起明星来的确差点姿色。
“经理……”
在后厨,有人和他交头接耳。
“之前听说有人也往那位身边送过明星,一个都是没搭理过啊?现在这是怎么了?转性了?”
“你小子,成天不务正业心里想什么呢!”经理弹了一下他脑门,“你别想着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往傅家人身边送啊,就算傅掩雪不找你麻烦,你以为傅掩诤是吃素的吗?”
“嘿嘿,我不就是好奇吗?”男人谄媚地笑了笑,作势要给经理捏肩捶腿,“我就是看那个杨先生也比不上我们表弟啊!我们表弟怎么说也接了活儿呢?在电影里当男主角……”
“少做白日梦了你。”经理从大厨手上接过醒酒汤,又交到男人手上,“那个杨先生听说是没什么背景,但是气质是被傅掩雪调教好了的,你那个演没人看的网剧的表弟还是别胡思乱想了……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有空做梦,还不如现在送东西去傅掩雪跟前露个脸,指不定觉得你有眼力见,以后就给你派差事了。”
男人立刻喜笑颜开,接过餐盘,连声恭维道:“经理果然一语中的,见识不凡!”
“去去……”
男人端着餐盘走到包间前,只见到一名身穿休闲装的男人满面愁色,一见到他来了,像是从紧绷的环境中得以喘息。
“东西交给我吧,我拿进去。”
“可是……”
石杏头都要炸了:“别磨蹭了好吗?大哥,现在就业这么困难,别让我丢工作了。”
傅掩雪不会因为一件小事就开除石杏,但是现在石杏也不太确定,关于杨持的事情,在傅掩雪眼中是不是还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对送餐男人失望的表情熟视无睹,敲了敲门便进去了。
这一次,杨持没有昏睡。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香气,它们无形缠绕着,像是久别故土不愿离去的风。
“傅总,杨持哥……”
石杏不敢乱看,即使好奇心快要撑爆整个胸腔。
“放他面前吧。”傅掩雪声音低且冷峻,他身边的杨持双目无神,但依然给了石杏一个较为妥帖的反应。
“……谢谢。”
刚一出口,杨持才发现自己声音已经沙哑。他咳嗽了两声,强迫自己找回精神。
石杏正在犹豫是否应该留在这里,傅掩雪的安排便下来了:“去开车吧。”
“好的傅总。”石杏松了一口气。
他不想待在这个空间里,不仅是因为那两人之间的氛围压抑得令人心闷,更是因为压抑之下的暗涌好像随时就要变成汹涌波涛,将人覆灭吞噬。
从前的傅掩雪,并非如此。
石杏的父亲原本是傅爸的手下,因而石杏毕业之后,也理所应当进入了琛钢工作。
当时他的顶头上司就是傅掩诤。
在傅掩诤决定退居二线让傅掩雪接手琛钢之后,傅掩诤便把他调到傅掩雪身边工作,一来是为了更好地协助傅掩雪,二来是为了随时给傅掩诤传递关于傅掩雪的消息。
这两样工作,石杏都完成得十分完美。
但自从傅掩雪去了一趟玉茗山,将杨持带回来,傅掩雪的性格像潜藏在海底的冰山一样显露出来。
起初,石杏和所有人想象中一样,认为傅掩雪不过是迟来的青春期,为了满足得不到杨舒景的遗憾找了个相同出生地的男人当替代。
而这场荒唐的、渺小的游戏随时可能被终止。
杨持会和他听到的所有桃色传言中的主人公一样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可现在,他不敢确定了。
傅掩雪的态度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怪诞:那个从来高高在上的傅家小少爷,竟然会因为别人的事变得烦躁,焦虑。
石杏不敢想,如果傅掩诤知道今晚发生在酒店里的事情,会是怎样的态度。
家风严谨的傅家,二儿子玩男人不说,还公然在走廊上失态……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脑子里已经预想出接下来的舆论场上,傅掩雪将会面对多少窃窃私语……
这一点,石杏能想到,傅掩雪当然也能。
但石杏却从对方脸上找不到任何一丝懊悔。
在石杏这个第三人视角下,傅掩雪的目光只有在看向杨持的时候才会出现浅显的波动……就连杨舒景,也不曾有过这样的“优待”。
要不要告诉大少爷呢?
石杏陷入了纠结。
杨持这一觉睡了很久,大约有十几个小时,对于醉酒前发生的事情他有些断片,但依稀还能记起来分毫。
他揉了揉依然胀痛的额头,从傅掩雪的卧室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出来。
“柳姨,今天……”
剩下的话被噎了下去。
傅掩雪正坐在餐桌前等他:“醒了?”
昨晚上的记忆霎时间涌上心头,杨持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自己克制不住想要接近傅掩雪,还是因为傅掩雪表露出来的陌生的狠厉刻入骨髓。
“你没去上班……”杨持嘴唇干涩。
“最近不用去了。”傅掩雪的表情依然很冷淡,简直和昨天在酒店里的青年判若两人。
可身体上的疼痛依然在不留情面地提醒着杨持:昨晚并非一场梦。
杨持深呼吸,他不知如何接话,索性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沉默着坐在傅掩雪的对面,吃完了午饭。
两个人之间回到了最开始的宁静,但这样的宁静,却比一开始的寂寞显得更加诡异。
滴答,滴答,滴答。
闹钟挂在墙壁上。
杨持依然有些头晕,给向嫆发去了解释信息。
傅掩雪却忽然出声:“你今天还要去?”
杨持按下心中澎湃不休的情绪,力不从心道:“这是我的工作。”
他已经准备好迎接傅掩雪的暴怒,但意料之外,傅掩雪并没有生气。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杨持换好了衣服,并且自己上好了化瘀的药水。
等到杨持站在玄关时,他听到了傅掩雪起身的动静。
杨持下意识闭上眼睛。
但他预料中的、被傅掩雪拖回去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我和你一起去。”
杨持心脏快速跳了两声。
这又是唱哪出?
“杨持,你是不是忘记我昨天说的话了?”傅掩雪垂眸,挑起杨持的下巴,声音和从前一样,冷漠而疏离,“我说过,我不会允许你离开我的身边。”
杨持如坠冰窖。
傅掩雪,不止是他在十一岁时遇到的五岁孩子。
现在的傅掩雪,已经身居高位,手段强势。
他拥有极强的掌控力和占有欲,将杨持一切不敢想象的手段付诸于实践……
“杨持,说话。”
又来了。
杨持似乎陷入了傅掩雪无休无止强势地旋涡里……
“我没有说‘不’的权利。”他虚弱地笑起来,“对吧,掩雪?”
杨持和傅掩雪抵达画廊的时候,向嫆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们了。
从傅掩雪打开车门开始,向嫆就呈现出非常明显的惊讶。今天是工作日,谁能想到向来忙得脚不沾地的琛钢傅总,竟然能陪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杨持来这里?别人不知道,但是向嫆比谁都非常清楚,在画廊开业时,无论杨舒景多么热情相邀,想要傅掩雪来镇镇场子,得到的也不过是直截了当的拒绝。
她知道杨持和傅掩雪的关系。
但是现在看来,杨持和傅掩雪的关系,并不像外界传的那样脆弱和随意。
杨持强绷出一个笑容来,他避开向嫆探视一般的目光:“向总。”
向嫆点头,转向傅掩雪,微笑道:“傅总,您今天怎么有空和杨持一起过来了?”
傅掩雪表情很是冷淡,十足疏离。
在外人面前的傅掩雪,和在杨持面前的傅掩雪,全然是两种姿态。
其他人很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如身处高山之巅的天骄,竟然会有在酒店长廊上失仪的时候,竟然也有那样极致的怒意。
杨持像一块海绵,将傅掩雪不为人知的一切都照单全收。
他时常能感受到温暖,像是某种小动物伸出毛茸茸的小爪试探,但很快,梦幻一般的试探变成了猛兽的侵袭,他生命的河床被不断蚕食,渐渐地,就要完全塌陷……
“我是杨持的男人,为什么不能来?”
世界安静了一秒。
而在这安静的刹那间,傅掩雪却又像是得了自在,只是偏了偏脑袋,又慢慢补充一句:“向总,你有何高见?”
傅掩雪这双眼睛,漂亮得如秋水潋滟,但向嫆却从中察觉不出任何的旖旎柔情,有的只是强势威压。
她后背一冷,纵使见惯了大场面,现下也不能再如从前般冷静:“没有,傅总,您愿意光临寒舍是我们的荣幸。”
杨持早就做好了准备,却依然被那句话“我是杨持的男人”吓得不轻。可又想到昨晚上在酒店里发生的一切,忽然又觉得傅掩雪这句话倒也是他随心所欲的做派。
况且,他和傅掩雪的关系早在圈子里传开了,并非什么秘密。
傅掩雪愿意怎么说,他管不了。故事的走向,并非他想如何便就如何,傅掩雪不介意和自己捆在一起,成为看客们打发时间的流言蜚语,那他何必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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